第8章 昭生
漱羽伸手,从星摇手中打开的玉笈里取出了一片纯金的叶子。nianweige
银耳暗想这应该便是传说中的昭生符了。在她想象中,这登载着天机的昭生符应当是本厚重的经书,谁料到只是这么一片手掌大小的金叶子。
漱羽将昭生符合在手里,感受到符面微微发烫,确是即将显灵的征兆。她捏着那叶子下端的短柄,对着深蓝色的天穹举了起来。
银耳看见那叶子上密密麻麻地似乎写着什么,过了一会才发现那不是写在叶子上的,那昭生符上原本镂着无数的小孔,似透明的叶脉,星光透过孔洞,组成了符文。
漱羽伸出手,纤长的手指碰到那扇着金光的符文,那些歪七扭八的文字便如有生命一般,在她手下自动排列组合起来。
银耳仰着脖子想看那符上面写的什么,一旁的星摇道:“别白费眼睛,昭生符只有老大会读。”
银耳好奇,小声问星摇:“昭生符上都写些什么啊?”
“写那凡人的身份,写他的仙缘是怎么来的——就是玄都为什么选中这人,还写了他登仙前需要经历什么考验。”
作为鸟灵,要想登仙只有苦苦修行这么一条路,银耳对凡人修仙的途径十分感兴趣,忍不住多问几句。
“那一般会有什么考验?”
星摇搔了搔头:“……一般嘛,就是凡人最放不下的那么几件事,富贵钱财、功名利禄、长生永寿之类的执念吧……”
银耳撇了撇嘴:“不愧是三界中离玄都最近的凡界,凡人登仙听上去可比我们容易多了!”
星摇不以为然:“那是你以为,凡人庸碌一世,最难放下的便是执念,能通过这些考验的,都不是简单人了。”
“那名字都写上昭生符了,还真会有人通不过考验么?”
星摇看了一眼漱羽的背影:“自然是有的,老大在玄都本就司掌仙吏选拔,她一向行事公正,被谪降凡间这些年,在接引凡人的事上愈发严格,在她手里好几个凡人都因为没通过考验,登仙失败了。”
“啊,真的啊?”
银耳瞪圆了眼睛:还以为这就是走走过场的事。想起漱羽那张不近人情的脸,还不知道会设置多么苛刻的考验,这会又为落到她手里的凡人可怜起来。
“那,失败了会怎样?”
星摇摇头晃脑:“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有凡人未能通过考验,困于执念意志崩溃,以至永堕轮回,下场比普通的凡人还要惨。所以这登仙前的考验可不是开玩笑的,欲得仙缘,必要付出非一般的代价。”
银耳吐了吐舌头,想想自己只是苦苦修炼,虽然时间长一点,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劫难。
星摇欲言又止,想了想又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老大就是太较真了,脾气上来谁也不服,只认天规,否则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跟韩八百那种败坏仙名的下等仙官一样,干这种脏累活!唉……”
他突然闭嘴,面上神色严肃仿佛方才的对话从来没发生过——因为看见自己的老大面色阴沉地转过了身,手里还捏着那张昭生符,此刻它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一片金色的叶片。
星摇知道漱羽最不喜欢听他提当年旧事,还以为要挨骂,谁知道漱羽什么也没说,将昭生符收到了怀中。
他凑上前去,压低声音:“老大,怎么样,这下一位准仙官是谁啊?”
“……准备明天一早跟我出门。”神君的语气不大好。
“得嘞!去哪儿?”
“捱日观。”
“好——啊?老大,你真要陪那郑小姐去求姻缘啊?”
漱羽冷冷扫了星摇一眼,懒得回答。
银耳却反应过来:“……难道,那要接引的凡人……”
-
拂霄山捱日观。
正殿内青烟缭绕,正中供奉了一座素手执剑的神女像。神女头戴莲花观,脚踩金翅鸟,鲜肤秀质难掩眉眼间一股英气,手执三尺剑,衣袂翻飞仙气袅袅。雕像服饰裙裾边边角角都擦得干净,就连手中剑都锃光发亮,能看出供奉弟子的用心,然而面容衣裙却已不鲜艳,不少地方甚至已经开始褪色发白,显出年深日久的痕迹来。
这里供奉的便是捱日观的祖师玄女娘娘了。
捱日观和玉京大大小小的道观不太一样,别派正殿中一般都会供奉至尊或是天尊一类的大仙,像玄女这样掌兵事、扶助英雄铲恶除暴的应命女武神,一不管升官发财,二不管姻缘子嗣,在百姓中人气自然算不得高,在这太平盛世里香火稀薄些也是自然的。
大弟子骥尾跟在师父后面,在玄女神位前上了一株香,几个师弟也依次上前,等到最后一个上完香,骥尾察觉人数不对,问了句:“玉简呢?”
一旁的二师弟思韧答道:“下山打水去了,还没回来。”
骥尾皱眉,打水的路途虽远,但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栾白石起了身,虽然打坐了很久,可衣袍依旧一丝褶皱也无,站在那里便是一身仙风道骨。弟子们一向崇羡师父这样的姿态,像是半点凡尘俗事都玷染不得他。
他看向殿外:“什么声音?”
骥尾竖起耳朵,果然听见阵阵人声从院外飘了进来。他也好奇起身,这时小师弟重壤脚步匆匆进了院。
“师父,山门外来了许多……香客,把山道都给堵了。”
思韧奇道:“那为何不开山门,先请香客进来呀?”
重壤面上神色古怪:“那些香客,都是……女眷……”
“女眷?怎么回事?”骥尾一脸疑惑。
”听她们语气,说是……”重壤神色闪烁地看了栾白石一眼,决定把话说完:“说是要来瞻仰白石道长风姿……”
骥尾眉毛提到了天上,忍不住扭头看着栾白石:“冲着师父来的?”
栾白石一言未发,冰山一样的脸上写着“胡闹”二字,转身去了后殿。
师兄弟三人面面相觑,半晌,骥尾说了一句:“去开门吧,没有把香客拒之门外的道理。就说师父闭关,今日不接见外客吧!”
玉简天还未亮就出了捱日观。他在观中年纪最小,每日早晨打水的活是他的。天将放亮,他已经挑着水走了好几里路,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顺着山道往回走,一路上经过不少装饰奢华的马车,玉简一开始以为是出来踏青的游人,可离捱日观越近,越是不对。
山门外已经挤满了香车宝马,衣香鬓影,婢女仆妇围在自家的马车周围,一簇簇的人堵在山道上,如同蚂蚁搬家。
地处偏僻的拂霄山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前面的路已经被马车堵死了。玉简挑着担子,抬起一只袖子擦汗,一边提高了声音。
“三无量!劳驾诸位居士让一让,让一让啊!贫道过个路!!”
前面的人听见声音回头,看见玉简的打扮,眼睛顿时一亮:“哎!这里有个小道士!!”
这一声引得无数人回头,一群穿红戴绿的仆妇顿时把玉简给重重围住了。
“小道士你好啊!前面是捱日观么?”
“道观怎么不开门?今日花朝节,我们是来上香祈福的啊!”
“小道士可知白石道长今日在不在观内啊?”
女子的声调高,叽叽喳喳吵得玉简头疼,他一把撂下了扁担,水花溅开来,身边挤着的人顿时散开了些。
“你们……是来找我师父的?”
众人听闻,更加起劲了。
“白石道长是你师父?”
“小道士,带我们进去吧!我们家姑娘想去观里烧一炷香!”
“小道长,你叫什么名字?今日捱日观不迎客么?”
“我们家娘子想供奉香烛油灯,劳烦小道长带个路呀……”
玉简一手捂着耳朵,高声喊:“诸位居士,先莫要吵!”可没人理她,声浪把他单薄的喊声盖住了。
正在这时,后方山道突然传来锣鼓喧声,伴随着内宦高声开道。
“玉玑公主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玉简扭头去看,远远便看见两列头戴尖顶胄鍪的仪卫,胄顶插着红缨,护佑着一座金碧辉煌的马车,缓缓向山上驶来。
郑桃颜放下车帘,冲着身旁的捧着书在看的漱羽撇了撇嘴:“李碧幽还真够持之以恒,请不到人,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漱羽手中书翻了一页,语气轻飘飘:“咱们不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么?”
郑桃颜抓了一把手边的瓜子,一边嗑着一边理直气壮:“没错啊!咱们今天就是来一睹那白石道长的尊容的,咱们行事坦坦荡荡,哪像她李碧幽,号称带发清修、为国祈福,她那玉蕊观里整天笙管宴乐,歌舞不停,现在又打上了白石道长的主意,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呸~”
她吐了两片瓜子皮出来。
郑桃颜一脸不屑,听得漱羽只觉得好笑。
玉玑公主李碧幽,是天家嫡出的九公主,从出生就备受宠爱,父皇崇道,她便也投其所好,刚刚及笈的年纪,便向父皇告请入道清修。
天家是否清楚自己这宝贝女儿的本性不知道,玉京贵女中李碧幽可是名声在外。
在山门口堵了这么一会,这会似乎是专为迎接玉玑公主,捱日观的大门终于开了,一众官家小姐的马车只能往山道两旁让路,目送着玉玑公主的凤驾气势煊赫地进了山门。
玉简终于得了新鲜空气,弯下腰准备提起扁担,听到身后有人喊。
“小道士!”
玉简闻声回头,只见是个熟悉面孔,在哪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对了,那不是……上回山中遇到的那小姐身旁的丫鬟?叫……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个补品来着?哦对——
“莲子姑娘?”
银耳一愣,顿时气结,这小杂毛居然把她名字记错了!
“什么莲子?你怎么不叫我红枣呢?!我叫银耳!银耳相思雀的银耳!不是银耳莲子的银耳!”
玉简顿时涨的满脸通红:“对不住对不住红枣姑娘……啊不是,银耳姑娘!贫道不是有意——”
“算了!”银耳没好气地打断,“你们道长今日在观里么?”
“……在的。你们今日也是……?”
玉简视线移向银耳身后的马车,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笑眼弯弯,比起银耳要和气得多的脸。
“三无量!小道长,劳烦您引路,我们要去寺里上香哟!”郑桃颜客气得很。
“啊好的好的,女居士请随我来吧。”
帘幕放下一刻,玉简瞥见车厢内另一张神容清冷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银耳:老娘不是补品,气死我了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