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流言
汪值一回去就打发孙连去买回了珠钗。孙连很识趣,完全没有问是卖给谁的,毕竟他又不缺心眼儿……
孙连动作很快,一会儿就揣着一个木盒子回来了,强忍激动:“汪公,您要的东西买回来了!”
所以,快去送给张大夫吧!
孙连说完就出去了,他就怕汪值因为他在一旁而不好意思去。
手里拿着簪子的汪值却有些犹豫:她要是不收可怎么办啊?
他知道张桃灼爱财却从不接受昂贵的馈赠。他思虑了一会儿,把簪子收了起来,想道:“等回去后就说这是她立功的奖赏吧。”
张桃灼还没来得及为簪子伤心,第二日一早一推门就遇见了喜事。
“蒲音!”
“阿灼?”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张桃灼与蒲音算是自小相识,后来因为人生境遇不同而分隔两地,但是两人的情分还是在的。
张桃灼连忙招呼蒲音进房。
二人许久未见,自然是要聊起各自的近况。原来,蒲音如今已经定居苏州,今日来客栈是为了送货。
“你怎么来了苏州?你不是去京城投靠你那个做锦衣卫的师兄了吗?”
张桃灼对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就把这一年来的事给她讲了一遍。
蒲音听完,脸上带着揶揄的笑。
“你笑啥?”
“你喜欢汪值。”蒲音故意说得这么直接,她很想看看自己这位友人会不会失态。
她也不担心自己会错意,三句话里有两句半就是汪公如何,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唔……”张桃灼脑子里现在全是那日在监牢看到的场景。
她向来雷厉风行,直接开口:“给我出个主意呗。”
蒲音连忙摆手:“这种类型的我可驾驭不了,您自己选的菜,自己想办法吃。”她还是喜欢温柔小意的男子。
张桃灼撇嘴:“徒有虚名。”
蒲音回击:“与众不同。”
二人相视一笑。
第二日一早,张桃灼就悄悄去了书局,抱了一本孙子兵法回来。
她粗略翻了翻,制定了一系列针对如何“对付”汪值的计划。
此时的汪公还在房里看他的兵法韬略,丝毫不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会遇见多少次“三十六计”的实战演练。
上船后,张桃灼照例带着苏州特产去了汪值那里。
“汪公~”
汪值不知道为何今日看她笑眯眯的样子竟然有些脊背发凉。
“来尝尝这个!”张桃灼假装无意帮他布菜,默默地把位置往他的方向挪近了一点。汪值毫无察觉,这叫做暗度陈仓。
汪值尝了一口蟹粉汤包,蟹粉鲜甜、包子皮软糯。
“好吃吗?”
汪值:“不错,确实是苏州特产,很不一样。”
“那再尝尝这个!”
一顿饭的功夫,张桃灼已经和汪值肩挨着肩了。
守在外面的孙连不小心回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连忙拧过头去。
啧,汪公可真是有心机得很,吃个饭吃着吃着就坐到别人姑娘旁边了……
用完饭,汪值才觉得不对,但是他也没想太多,只默默地起了身。
张桃灼也知道见好就收:“汪公,我先回房了!”
汪值正是心绪不定,随口应了一声。
张桃灼一回房就开始等待时机。等到亥时的时候,她悄悄看了一眼隔壁——灯还亮着。
于是,她就跑到下面厨房去做了个清络饮,然后又回房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裳。
“汪公!”
张桃灼的声音一传进来,汪值一直浮躁的心瞬间安宁了不少。
“进来吧!”
张桃灼直接走到汪值对面坐下,放下清络饮,歪着头笑道:“我看您还没睡,是不是也热着了?一起喝点呗?”
七月正是热的时候。
汪值端起喝了一口,感觉热意都消退了不少:“这是什么?”
“清络饮,西瓜翠衣、荷叶、金银花做的!”她说完又倒了一碗给汪值,“您经常看书,这东西清热解暑还能明目。”
汪值只觉得嘴里很凉很凉,但是喝下去心里又很暖。
张桃灼突然说道:“您每天这样伏案看书对脖颈很不好的!”
“没事儿!”
她话锋一转:“我来给您看看您脖颈有没有变形!”
汪值无法拒绝,只能随她去。
张桃灼一脸得逞的笑容。
她伸手在汪值的后颈处轻轻抚摸。
汪值一下就有些颤抖,想要起身,却被她按住:“别动!您这一动我就看不清了~”
汪值听她一本正经,强忍痒意坐在原地,浑身崩得紧紧的。
张桃灼凑近他耳边,声音轻柔:“汪公,你别怕啊。我又不会正骨,只是帮您看看。”
“本……本公哪里害怕了!快瞧!别多话!”汪值说完就拿起了手边的书。
张桃灼也没有逗他太久,再看了一会儿就说道:“你的后颈问题不大,只是有些疲劳而已。”她一脸狡黠,“我给您按按!”
不等汪值拒绝,张桃灼就直接上了手,还悄悄凑近了不少。
汪值紧咬牙关,额头有些出汗。
张桃灼手劲大,手法也专业,一会儿汪值就放松了下来。见汪值的神色,她笑吟吟地说道:“之前师父后颈疼,都是我给按的呢!”
这话成功打消了汪值的顾虑。也给了张桃灼更大的可乘之机。
她趁着汪值放松,一点点靠了过去。
汪值只觉得空气中突然带着淡淡的蔷薇香。他原想躲开,但是连日的疲惫加上舒适的按摩,让他已经无力动弹,只想沉在此处。
张桃灼见汪值已经有些发困,就停了手,假装无意向前了一步,抵住了他的背部,又立即退开。
背后传来柔软的触感让汪值骤然清醒,等他回过神来时,张桃灼已经站在一旁了。
“按得差不多了,汪公这么累就先休息吧!”
她一脸正经,汪值撇过了头,闷闷地说道:“你……好好休息。”
张桃灼拿着食盒蹦蹦跳跳地走了。
汪值却很是不平静,他不是会怀疑自己的人,刚刚的触感一定是真实的。这让他思绪万千,干脆就直接上了床睡觉。
可是不知怎么,就是睡不着,就连躺在略硬的床上,他都觉得像陷入了那一处的柔软……
接下来的几日,汪值已经逐渐习惯了随时跑到他房子和他一起吃宵夜、喝饮子的张桃灼的存在。就连她经常给他按这里按哪里,他也接受度变得很良好。
等要下船的时候,锦衣卫里已经流言纷纷了,谁不讨论几句“邪魅霸道的厂公和他的貌美女医”。
当然,除了李兴,他缺心眼儿缺得挺明显的,大家都怕他说漏了嘴,说这些话都是背着他的。
是夜,几个闲得无聊的锦衣卫正在房里疯狂八卦。
“我早就发现了!刚刚上船那日,我就看见俩人贴在一起坐的,汪公还说什么‘为何不找本公要?’。”
“你那个算什么,我上次看见俩人大晚上站在外头看风景,张大夫都扑在汪公怀里了!”
“我还看见张大夫给汪公按头,啧啧,两个人靠得紧紧的!”
“咦惹!”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很看好这事儿。
“唉,我还是觉得不妥。汪公人是挺好的,可是……终究是个……”
“不仅呢,张大夫一身江湖气,日后难不成还真为了汪公能困在京城里?要知道,哪怕是出去做了镇守太监的也不能随意离开!”
站在外面的汪值脸色煞白,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木盒——他本来准备今晚把珠钗给她。
张桃灼觉得有些不对,汪值这几日似乎实在疏远她,这让她心中顿感不妙。
难道他对自己无意?
张桃灼摇摇头,她觉得不可能。明明就是喜欢的啊……
她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镜子,满脸愁容。
幸好,在下船前一日,她终于找到了机会,成功进入了汪值的房间。
“汪公,李兴让我把这份供词给您。”
冉昂还卖了不少蛊出去,这段时间以来,西厂还一直在追查这些蛊的下落。
“您在写折子吗?”她没想到汪值也会写奏折。
汪值点头,也不介意和她分享公事:“最近,逃军这些事情很麻烦。”
这听起来不像机密要务,张桃灼试探着问道:“我能看看吗?”
汪值抬了抬下巴:“看吧。”
折子条理很是清晰。
先是说了说西厂在缉捕时,发现其中大量强盗杂犯都是逃军逃民。
然后又提出解决方案。希望都察院让各个衙门下发公文通告。首告者无罪,发原卫所即可;隐匿不报,被查出就立即获罪;因为贫困无法还乡的也可以就地编入京军。
张桃灼对这些也了解得不少,她原来还给那些人瞧过病,说到底都是些可怜人。汪值这个法子已经算是很妥帖的了。
看她已经看完,汪值问道:“怎么样?”
“合情合理。”
汪值问道:“你原来应该和这些人打过交道吧?你说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张桃灼见没有外人,直言道:“多给这些人分田呗。”她说完又摇了摇头,“汪公别问我了,您又不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治安都是小事,就怕到时候打起仗来……”
“反正是指望不上这些已经和普通农户无异的屯田兵,更指望不上那些侵占田地的军官士绅!”汪值恨恨道。
他所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在无仗可打的时候,底层卫所的士兵土地被侵占,并且因为卫所制,他们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世袭的军官压迫。这些士兵很快就丧失了战斗力,成为了普通农民,总不可能指望别人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去打仗吧!
张桃灼知道汪值的难处。
先帝当年冲动行事,土木堡一战,军民死难无数,天子被俘,大明蒙羞!如今百官都被那一战吓破了胆,根本没有把提高军队战力放在心上。更何况卫所制是太祖皇帝所定,别说汪值,就是内阁的阁臣也不敢多言。
他想做的不仅仅只是维护京城治安,而是想让大明的军队强大起来。
看见眼前这个有些失落的少年,张桃灼只能宽慰他:“汪公,凡事要一步一步来。只要您日后打赢了仗,自然会有大臣转变想法。至少,商首辅不是怯战之人。”
汪值笑得有些难看:“商弘载已经递交了辞呈。”
“什么!”张桃灼很是惊讶又突然反应了过来,“就为了西厂?”
汪值难得有些丧气:“嗯。”
张桃灼很是替他难受:“我明白你。对待那些非常之人本来就该行非常之法。若不是西厂,杨晔那个恶人又怎会伏法?”
汪值被她一句“我明白你”敲得满脑子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汪公的谏言出自明实录,不是虚构的哟。这里暗示了灼灼的身世,其实她愿意跟着汪公做事也是有更深的原因的,在后面会提到。想多巴拉巴拉几句卫所制。我也不是全盘否定卫所制,其实卫所制本身也是有好处的。最开始确实减轻了边疆驻军对中央财政的负担,也加强了对边境的控制。但是,后来腐化了,搞得底层军户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力气打仗,上升途径被堵住也没有理由去拼命。而大明战神又把武官勋贵和精锐送了人头……让本就不好的形势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