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三十一)
现任的户部尚书已经五十八岁了,头发花白,胡子也花白。左右两个侍郎,一个四十二,一个三十七,都已经蓄了须了。
仨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儿跪在乾清宫大殿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场面是相当的壮观。
六爷站在一排皇子里,把头埋的低低的,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作为一个十分要脸面的人,他十分不想让人把他和地上那三个联系起来。
可惜,这种事情,不是他不想,就能成的。
站在他身后的是七皇子,上次圣人爵位大派送的时候,封做了忠平王。
七皇子本身就如圣人赐给他的封号一般,才智平平。他出身也不高,生母就是个嫔。
因着他的生母良嫔是住在段贵妃宫里的,七皇子自小就跟着三皇子混,如今也三皇子一党的核心人物。
六爷是支持太子的,七皇子自然不可能看他顺眼。因此,他是巴不得户部的事牵扯到六爷身上呢。
因此,在圣人问话的间隙里,七皇子出列,顶着一张忧国忧民的脸,开口说道:“圣人,三位大人虽然皆是户部的掌印之才,但许多事情,怕也要看人眼色行事。”
这话说的就有点儿诛心了。
户部尚书已经是一部的掌印天官了,户部上下,都要按他的意思行事,他还需要看谁的眼色?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于户部行走多年的六爷身上。
六爷心里恨不得撕了七皇子,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他是避不过去了。
“圣人明鉴。”六爷出列,诚恳地说,“圣人不嫌臣愚鲁,让臣入户部学习。也幸得户部几位大人见臣还算可堪教诲,让臣受益匪浅。只是,部中之事,臣纵有心帮几位大人分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说出来,不怕圣人笑话,臣在户部,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对于这个一直没有表现出野心,也一直不曾揽权的儿子,圣人一向宽惠。此时,圣人的神色都柔和了几分,对六爷道:“你一向惫懒,朕是知晓的。但你在户部多年,户部的账册,你总是见过吧?”
六爷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好,心头苦笑连连:他都缩成这样了,到头来,还是躲不过这趟浑水?
偏七皇子听不出圣人的话音,一心想要六爷难堪,在一旁起哄道:“不错,不错,六哥在户部那么多年,别的不懂,账册总看得懂吧?”
六爷不理会七皇子,也不敢这个时候去看户部尚书,只得悄悄抬起眼,试图看清圣人的神色。
但玉阶九重,犹如天堑,圣人又头戴冕琉,六爷如何看得清?
没奈何,他只得顺着圣人的心思,说出了注定要得罪满朝文武的话:“账册臣自然是看过的,帐上还有银两千万两。只是……”
七皇子挑衅道:“只是如何?难不成,这国库不是圣人的国库,是你们户部的国库不成?既然帐上有银,圣人拨款赈灾,尔等因何推三阻四?”
这一回,六爷却是想谢谢七皇子了,谢谢他的好七弟,“逼”他不得不说了实话。
“回禀圣人,非臣等推脱不尊圣命。实在是帐上有存银,库中却只余欠条两匣,别无他物了!”
一时之间,朝堂诸公面色皆变,七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就胀得通红,慢慢地又变得雪白。
很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他是自动自发的,为六爷拉走了一半的仇恨。
站在前面的三皇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七皇子一眼,回头便朝支持他的人使了个眼色。
然后,朝堂上讨论的主题,便从赈灾粮款变成了该不该让借了银子的还钱。
不出圣人所料,无论是勋贵还是官员,都是一片哭穷声,几个开了府的皇子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自己的不容易,府里的开销大。
六爷跪在人群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终于在圣人开口,由他主持收债时,变成了现实。
他下意识地去看太子。这么大的事,他事先没有得到消息还算正常,太子总得听到一点儿风声吧?
可是,太子只是朝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再多就没有了。
六爷深吸了一口气,跪地接旨,心里面却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他这个皇子的身份,也就糊弄糊弄那些没有实权的勋贵和小官儿。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员,谁会把他这个即没有帝宠,也没有势力的皇子放在眼里?
让他去要债,谁买他的帐啊?
下了朝之后,六爷便到东宫去寻太子了。一是想问个章程,二是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圣人自诩圣君,对臣子从国库借债的事从来不提,如今怎么突然想着要收账了?
太子早就知道他要来,让王柱在书房门外等着他了。他一到,便被王柱引进了书房。
太子喜金石,一进书房的门,迎面便是四扇青石屏风。屏风上是天然形成的花纹,分别是兰草、荷花、茶花还有翠竹。虽然没有凑成四季之景,但这样的天然之物,底色又是质地相近的青石,能寻来这四块儿,已经很不容易了。
绕过屏风,便看见太子长身玉立,站在桌案前,侧着身子正在把玩儿一对玉狮子镇纸。
六爷一阵恍惚,才发现,这两个月
不大见,太子的腰身竟然收了两寸。原本风神俊朗的俊彦,脸颊也凹陷了下去,颧骨突出,下巴上也显出了棱角。
“太子大哥……”六爷的眼眶有些发热,喊了太子一句,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了。
太子回过神来,扭头冲他一笑:“老六来啦?”依稀间,还是那个风流矜贵,宽和仁爱的皇太子。
六爷猛然清醒,连忙行礼问安:“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神色微黯:六弟也和他生分了呀!
但他知晓六爷素来谨小慎微,这种非常时期,六爷如此明哲保身,他也能理解。只是,心里到底还是会不舒服。
“起来吧。你我兄弟,就不要多礼了。”太子亲自扶起了六爷,拉着他一同坐下,“王柱,去沏你六爷爱喝的雪顶白毫。”
茶很快就上来了,太子让他:“尝尝,看火候到不到。”
“多谢太子。”六爷端起盖碗喝了一小口,仔细品味了片刻,露出了笑意,“还是太子这里的茶味儿正。”
太子笑了笑,直接问道:“你今日找我,可是为了圣人让你追债一事?”
六爷敛了神色:“不错。臣不明白,以圣人的为人,怎么会主动挑起这件事?”
圣人什么为人?
一句话就可以概括——要脸不要命!
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圣人虽然也在意自己的文治武功,却一心想要做个仁君。
要六爷来说,一个仁君的名号有什么用呢?
宋仁宗是个仁君吧?那是因为他没有儿子,底气不足,被谏议大夫的吐沫星子喷了满脸,也只能抹抹脸认了。底下的大臣号准了他的脉,更是胆子大的什么事儿都敢干!
宋仁宗自己忍了一辈子,倒是忍了个青史留名。可是从他往下才几代呀,北宋便被金人攻破了国都。
再看看汉武帝,多少人说他穷兵黩武?但那又如何?汉朝是真的强,往后数多少年,四邦邻国在大汉面前,那都低摧眉折腰。
只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想想,腹诽一下圣人,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今日也是实在是被圣人坑得狠了,这才忍不住在太子面前露出了口风。
当然,这也有在他潜意识里,太子是不会害他的原因。
连六皇子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最信任的人还是太子,这个庇佑他长大的哥哥。这一点儿,连理应和他最亲密的妻子都比不上。
太子失笑,因六爷下意识疏远他而生的不舒服一扫而空。
然后,他就朝六爷丢下了两个炸雷:“圣人有这个想法,是孤让人运作的。至于为何会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也是孤举荐的。”
“什么?”六爷瞪大了眼,“太子大哥,这……您这不是坑弟弟嘛!”
太子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对六爷道:“这件差事,你只管好好干。至于其他的事,你不要多管,不要多问,甚至连听都不要多听。”
六爷神色一凛:“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太子沉下了脸:“老六,你连孤的话都不听了吗?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多问了吗?”
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但六爷知道,太子是为了他好,于是便忍住了想要了解的,郑重地点了点头:“殿下放心,我不听、不问、不管!”
太子重新露出了笑意,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听说你后院的王妃、侧妃、侍妾都有了身孕?”
“是。”提起即将到来的子嗣,六也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神色,“侧妃王氏的月份最大,已经快八个月了。王妃贺氏的月份儿最小,不到三个月。”
太子道:“你这些年在子嗣一直艰难,如今子嗣丰茂,我也就放心了。”他喊了一声,“王柱。”
“诶,奴才来了。”王柱领着几个小太监应声而入,小太监们手上都捧着东西。
太子道:“我出宫不易,这些是准备给孩子们的洗三、满月、周岁礼。既然你今儿来了,就自己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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