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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6 红线
简彧头发还滴着水, 胡乱套上背心裤衩,站在镜子前跟“溪边有草”发消息。
他突然想到一个事。
既然他身边的人都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去问问女频作者呢?
对方既然能创造出那么细腻暧昧的故事,自然也能给他充当恋爱军师。
【溪边有草】:可以呀,你问吧,什么事?(好奇)
简彧琢磨了下, 编辑消息。
【编辑二狗】:是这样, 我有一个暗恋的人, 特别想追求他!
【溪边有草】:不错呀, 恭喜。
【编辑二狗】:但是吧,对方跟我性别一样你知道吧。
消息发出去, 简彧咬着指甲, 焦虑等回信。
他生怕“溪边有草”是个歧视同性恋的,不愿意再搭理他。
不过也还好“溪边有草”并没有迟疑, 而是立刻回复。
【溪边有草】:我明白, 你担心小众性向会遇到麻烦。
【编辑二狗】:是这样的, 我很想追求他,但是我又怕冒然行动,结果人家是直男, 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所以很困扰。
房间里, 丁溪看到消息,微微一震。
原来,这世上不只他一个人饱受小众性向的困扰。
他对简彧又何尝不是这样, 哪怕喜欢他,也只敢小心翼翼藏起这份心思, 生怕捅破窗户纸的同时,也断了两人的情谊。
【编辑二狗】:我问了很多人,有人告诉我不要在乎,就算冒着绝交的风险也要追求爱情;也有人告诉我,干脆不要谈感情,就好好的当朋友,我不知道该听谁的。
简彧发完这一串,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往床上一躺,专心等着回复。
丁溪躺在他旁边的床上,也在专心回消息打字。
两人谁也没说话。
【溪边有草】:你问了这么多人,你难道就没有从你喜欢的这个人本身的性格出发,去想一想问题吗?
【溪边有草】:你喜欢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他喜欢跟你做朋友吗,就算拒绝了你的表白,以他的性格又真的会歧视你的性向,然后跟你狠心绝交,老死不相往来吗?
简彧瞧着这一串文字。
悟了。
大彻大悟。
不愧是女频大师啊,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他之前只是从事情本身出发去推断逻辑,却忘了他面对的人是溪溪。
对方可是性格温柔至极,体贴又善良的溪溪啊!
溪溪怎么可能舍得跟他绝交?
按照溪溪的性格,就算他是直男,也肯定会礼貌又温和的拒绝简彧的追求,然后一笑了之,他们还是要好的朋友。
怎么可能向他之前推想的那样,撕破脸,吵翻天?
简彧啊简彧。
你这脑子是够迟钝的。
【编辑二狗】:谢谢!你真是太伟大了!我明白了!
【编辑二狗】:从明天开始,我要大胆追爱!
丁溪回复了一个加油,欣慰地笑了笑。
虽然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塌糊涂,但也不耽误他给别人当军师。
其实,他也想勇敢一点。
最好,离简彧能再进一步。
他翻了个身,假装看手机,实际上在偷偷观察对面床的简彧。
简彧洗完澡出来就没说话,专心在看手机,手上忙碌着打字。
这么晚了,他在跟谁聊天呢?
丁溪胡乱猜着。
是家里人,还是高中时候的哪个好朋友呢?
又或者,会不会是哪个暧昧对象?
没由来的,只是这么想想,丁溪的心情突然变得很沮丧。
或许有一天,简彧会突然领着位漂亮的姑娘,向他笑嘻嘻地介绍。
“唉溪溪,介绍下,这是我女朋友。”
丁溪把脚伸出被子,又热又烦,身上刚刚洗完澡又出了些汗,腻腻的,很不舒服。
他变得无精打采起来,仿佛简彧找到对象那天已经来到,心口都隐隐绞痛。
“溪溪!”
对面床的“罪魁祸首”突然叫他,语调轻快飞扬。
“嗯?”丁溪抬眼看过去。
“去吃夜宵吗?” 身侧一陷,简彧坐在他的床边,眼睛亮亮的,兴奋道:“就我们俩。”
二十分钟后,丁溪穿着件纯白色的薄长袖,碎发还湿漉漉的垂在额前,乖巧得像只误入声色犬马场所的小猫一样,跟简彧坐在宾馆周围最大的酒吧里。
这里不像台东市有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周围唯一一个比较大的夜宵场所,就是这个“长明酒吧”。
入夜时分,红男绿女正在舞池中央尽情舞蹈,推杯换盏。
因为丁师长家教极严,不允许丁溪去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所以他长这么大还一次都没进过酒吧,见到这不熟悉的一幕,怯生生地四处打量,不敢离开简彧半步。
简彧找了远离舞池的安静地方坐下,点了些烤串小食,最后合上菜单对服务员道:“把薯条换成鱿鱼须吧,我朋友不爱吃土豆。”
丁溪听着,朝他抿唇一笑。
他不吃土豆这件事不过就跟简彧提了一嘴而已,他竟然能一直记到现在。
“嘿嘿。”简彧点完菜,撑着脸看着丁溪傻笑。
他们俩都刚洗完澡,坐得近了,连对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都能闻见。
如果换一个人用这种热烈的表情盯着他,丁溪一定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但简彧平时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这个表情,看起来就很快乐。
所以他没多想。
气氛有些暧昧也有些尴尬。
他们俩第一次单独出来吃饭,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简彧的手机适时响起。
简彧看了眼,说道:“阮俊豪。”
“接吧。”丁溪喝着柠檬水。
“喂?”简彧仰着脸。
“或哥,你俩睡没,我饿了,咱们吃夜宵去啊?”阮俊豪说。
简彧的目光落在自己对面的漂亮小猫身上,私心作祟,他可不想阮俊豪带着一大帮人来打扰他和丁溪的独处时光。
“不,我俩睡了。”简彧说瞎话不打草稿。
阮俊豪:“你放屁呢哥,我都听见你电话那边有人说话的声了,你在哪呢?”
“我看视频呢,不说了,溪溪睡了。”简彧飞速说完,挂了。
撒完谎的小狗心虚的看了眼小猫。
视线交汇,他们默契又心照不宣地抿嘴笑了。
夏日的酒吧深处,晚风微凉,啤酒盖被气体冲出弹起,空气中混合着烤串的油脂鲜香,吧台上的摇滚乐放完了,现在是轻爵士。
这是属于他们俩的,小城夜晚的秘密。
阮俊豪这通电话打开了局面,简彧放松下来,想跟溪溪聊聊天。
他撇着嘴斟酌一会,说道:“溪溪,我问你个问题哦,你不想回答也没事,看你。”
“你说?”丁溪歪头。
“你为什么总是穿着长袖呢?”简彧撑着脸,像是随口一问,“台东是个亚热带的城市唉,很热的。”
丁溪闻言,垂下眼,看了眼紧紧贴在皮肤上的袖子。
穿长袖的习惯是他高中时候养成的,至于原因,当然也跟那无休止的校园霸凌脱不开关系。
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错的人是施暴者,又不是他。
既然简彧想听,那就说说吧。
“我高中的时候曾经有一段很艰难的日子。”丁溪语气平静,好似已然放下,“那时候班里有人欺负我,总是拿着黑色水笔在我手臂上乱写乱画一些侮辱性的词语,从那以后,我就习惯穿长袖了。”
简彧愣愣的看着他。
丁溪刻意忽略掉一些细节,只是这样笼统的回答,他希望简彧不要深究。
简彧也确实没有再多问,他那深邃的眼中流露出饱满的情绪,尽是心疼。
“怎么啦?”丁溪故作轻松的笑笑,“很惨吧。”
“我在想,怎么会有人舍得欺负你。”简彧说得很真诚。
“不知道啊。”丁溪长叹一口气,酒吧灯光昏暗,光影交错间,掩去他眼角眉梢的惆怅。
这个问题他也想问。
难道喜欢男人就是这么罪大恶极的一件事吗?
罪过大到竟然要被无休止的侮辱和欺负整个高中三年。
他不懂。
他想着,左手突然被对面的简彧握住拿起来,然后便被放在毛茸茸的头发上。
简彧蹭了蹭脑袋,笑道:“你好像很喜欢我头发的手感,不高兴的话可以摸摸。”
像只安慰犬。
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彻底逗笑了丁溪,简彧不会说那些安慰人的漂亮话,只会傻乎乎的用实际行动来宽慰他人。
丁溪笑着揉了揉他卷翘的发丝,说道:“你这么愿意哄我高兴啊,被摸头也不介意。”
“嗯。”简彧点点头,一点也没觉得哪里不妥,憨笑道:“你高兴,我就高兴。”
丁溪鼻尖发酸。
简彧待人接物从来如此。
他顿了顿,收回手,问道:“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问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简彧笑了。
“你想在大学谈场恋爱吗?”丁溪盯着他,这话问出口,他都怀疑自己喝柠檬水喝醉了,怎么莫名其妙的,有种要表白的架势。
还好,简彧是个耿直脑袋,根本没多想。
他只是回答道:“想啊,当然想。”
不知道为何,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丁溪脸上。
“哦。”丁溪收回视线,不去看他,借着喝水的动作掩盖眼中的失落。
简彧会谈恋爱的,总有一天。
“朋友们,接下来请欣赏长明酒吧的舞蹈表演,希望大家喜欢!”
舞台上,走上来五位男性舞者,随着音乐,律动身体,展示着肌肉与形体的力量美学。
酒吧老板很懂得如何拿捏宾客喜好,舞者身上的布料一个比一个少,露出一块块腹肌胸肌,引得台下的人连连赞叹。
出于对表演者的尊重,丁溪转过椅子朝向舞台,看得很认真。
舞曲到了一半,领舞的舞者又脱下一层外套,朝台下的观众热情互动,播撒飞吻。
就在他即将转向丁溪的方向时,丁溪的眼前忽地出现一只手,将他的眼睛捂住。
“干什么?”察觉到那是简彧的手,丁溪笑着想拨开他。
“不想你看。”简彧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爽。
“为什么?”丁溪奇怪。
“不健康。”简彧嘟囔着,振振有词道:“我们社会主义好青年不能看这个。”
“好好,那不看。”丁溪不再动了,看似很乖巧的坐着,任由简彧捂着眼睛。
简彧心满意足,专心致志捂着小猫眼睛,护食一样护着他。
什么胸肌腹肌,不许看!
他简彧也有!
过了会,舞台上的舞者做了个高难度动作,丁溪惊讶地吸了口气。
嗯?
不对,他能看见!
简彧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没有完全捂住,丁小猫顺着缝隙,一直在偷偷看表演!
“唉,不是!”简彧气笑了,“你明明能看见!”
“哈哈哈哈哈哈。”丁溪开怀大笑,“你才发现,傻狗狗。”
“那你就是坏猫猫,跟我家毛团一样狡猾。”简彧无奈,想收回手让丁溪专心欣赏演出。
“不用。”丁溪抬起手,用自己的手心覆着简彧的手背,遮住眼前所有的缝隙,“你不想我看,那我就不看啦。”
丁溪的睫毛扫在简彧手心里。
痒痒的——
第二天早上六点,丁溪依然准时睁眼,他像条巴浦洛夫的犬,即使没有部队大院震耳欲聋的集合号,也永远能在那一刻精准醒来。
距离阮俊豪定下的集合时间九点钟还有一段时间,他没着急起床,翻了个身,转过连看着简彧的睡颜。
简彧睡觉的姿势没心没肺,仰面躺在床上,一腿伸长,另一腿弯曲着夹着被子,身上的短袖t恤随着动作掀起来,整个肚皮都露在外面,非常养眼的腹肌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从睡姿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很明显,简彧大大咧咧,对同住的丁溪坦荡放心,才能睡出这种好似在家里的松弛感。
按照往常来说,六点钟准时睁眼以后丁溪就再也睡不着了。
但今天奇怪,他看了会简彧那酣甜的睡颜,竟然把自己也看困了,趁着还有时间,又合上眼,睡了个浅浅的回笼觉。
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简彧还是那个姿势,睡得非常香。
充足的睡眠让心情大好,丁溪坐起来,懒懒的伸了个懒腰。
果然,只要跟简彧待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会惬意又舒服。
“或哥?”他戳了戳大狗的胳膊,“起床了,到集合时间了。”
简彧动了动。
“简彧。”丁溪又叫他。
简彧浅浅皱起眉头,起床很困难,他还睡得脑袋发懵,也没想叫早的人是谁,抓过丁溪的手便按在身下,一翻身,又睡着了。
丁溪哭笑不得被他枕着手,手心紧紧贴着简彧的脸颊。
“简彧,简彧?”
又叫了几声,对方还有要醒的意思。
丁溪盯着萨摩耶睡熟的帅脸,出了神。
要说简彧这张脸也真是神奇,无论哪一个五官单独拎出来,放在言情小说里都得是冷艳狂拽的霸总长相,但偏偏这些个鼻子眼睛嘴组合起来,就变得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就是一条娇憨漂亮的狗子。
丁小猫看了会,舔着唇,心虚地曲起手指,在简彧脸上掐了一把。
好软。
欲罢不能,他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趁着没人知道,又轻轻捏起简彧的脸颊,对方脸上的软肉就像橡皮泥,被他随意揉搓。
可爱,真可爱。
他正揉得开心,没注意到简彧已经睁开眼,懵懵的看着他。
丁溪:
“起床了。”丁溪挪开视线,生怕自己刚才的动作太过暧昧亲密,惹得简彧反感。
“早啊溪溪。”简彧完全没在意,揉着眼睛坐起来,朝他展开笑容,然后便踩着拖鞋,懒洋洋去洗漱穿衣。
丁溪观察着他的背影。
嗯,狗子好像怎么rua都不会生气。
简彧站在洗漱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
刚才溪溪好像揉他的脸了!
呜呜,好激动,今天都不想洗脸了!——
九点钟,丁溪和简彧走到大堂集合,其他人已经到了。
阮俊豪一上来就阴阳怪气:“哟,昨天晚上背着我们出去玩累坏了吧。”
“真没有,我说了看视频呢。”简彧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切。”阮俊豪装模作样,“你俩要是再脱离团队,无组织无纪律,吃夜宵不带我,我就”
“带你个电灯泡干什么,你省省得了。”罗南一把捂住他的嘴,趁着刘晓薇和简瑶聊天没注意到男生们的对话,恨铁不成钢道:“你他妈一天到晚不主动出击约约刘晓薇,天天盯着或哥和溪溪干什么,能不能有点出息!”
“就是啊。”简彧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追我呢,我吃个夜宵你也得跟着。”
“也不是不行。”阮俊豪朝他抛个媚眼,“或哥,要是我追刘晓薇失败了,我就当场变弯,跟你凑活凑合。”
简彧笑着给他一拳:“你滚滚滚,你知不知道我的条件放gay圈里有多受欢迎,想跟我谈恋爱的人能从这排队到巴黎,你还‘凑活凑合?’”
他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之前有一次,简彧偶然得知国内的同性恋交友网站小蓝鸟,出于好奇心,便进去注册了一个账号看了眼,单纯的他上传了自己的生活照后,第二天,就上了网站热门。
一群又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像他大胆示爱,甚至还有要给他买豪车包养的,吓得简彧连夜注销账号跑路。
“有这么夸张吗?”阮俊豪眯起眼,“溪溪你觉得呢?”
“我?”丁溪顿了下,不敢回答。
他总不能说,这简彧在他眼里,也是顶级的恋爱的对象吧。
人前闲聊的时候,暗恋的心意总要藏得很深,为了不让人们察觉出异样。
“我不知道啊。”丁溪笑了笑,含糊而过,没敢去看简彧的反应。
颜航开着车到酒店门口,众人鱼贯而出。
丁溪走在最后,脑海里还在捉摸着刚才的对话。
危机感是应该有的,简彧那么优秀的外形条件,无论放在哪里都得是最受欢迎的追逐对象。
他不满足于暗恋,想要跟简彧更进一步,但高中走来的自卑又阻止他的所有行动,遏制私心和爱意。
丁溪想,或许他就只能这么远远看着,藏着心思,一直到简彧彻底属于别人的那一天。
坐上车,阮俊豪道:“好了各位,咱们今天去爬附近的寿河山,听说这山上有一座月老庙,非常灵验,是我特意为各位大学生们准备的脱单曲目。”
“谢谢你啊,您老自己享受吧。”罗南一下子就读懂了阮俊豪的小心思,从副驾驶发来嘲笑。
颜航一言不发,但是从后视镜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哥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显然,月老就是牵钢筋也不可能撼动航哥的感情观。
刘晓薇笑道:“哦那太好了,等我跟学校里肌肉帅哥谈上恋爱了,我一定要感谢你。”
阮俊豪当场表演笑容消失术。
一向叽叽喳喳的简彧此时却没有说话,他正在疯狂打字,疯狂打字!
【不是歪果仁】:呜呜呜呜呜,溪溪好像不喜欢我,刚才阮俊豪问他我有没有魅力,他说不知道!
【不是歪果仁】:都出来分享我的悲伤,我不要活了呜呜呜
“相爱相杀一家人”里,依然没有动静,显然,各位并不想分享他的悲伤。
【不是歪果仁】:(红包)
刚才还在潜水的三个人瞬间冒泡,全部领完。
【不是歪果仁】:不懂就问,咱们家家训是不是唯利是图?
【想把我哥杀了】:别哭了,你和溪溪才认识多久啊,溪溪又是那么优秀的人,你做什么了人家非得现在就喜欢你?
【安林】:说得对,儿子,静下心来,你得提升自己,越优秀,越上进,越对他体贴入微,才能得到溪溪的喜欢。
【简传峰】:追人是个持之以恒的过程,想当年你爸我,那可是追得都快崩溃了,才把你妈顺利娶回家。
看完家里人的话,简彧想开了,心情也就好多了。
说的也是,丁溪本来就那么优秀,眼光高很正常,他要做的不是怨天尤人,怪溪溪不喜欢他,而应该提升自己,争取慢慢走进对方心里。
这么一想,简狗子瞬间又斗志满满。
寿河山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山也不高,大学生们体力好,半个小时就到了山顶,站在阮俊豪说的月老庙门前。
那月老庙中央有棵挺大的树,因为枝条上每一处都被渴望爱情的信女信男们系满了红绸带,竟然看不太出来这是什么品种的植物。
“香火多旺啊,我就说这很灵。”阮俊豪满脸骄傲,眼睛还不断瞄着刘晓薇。
“那走呗,里面有卖祈福牌牌的。”刘晓薇挽着简瑶的胳膊,带着大家往里走。
简彧跟在后面,经过庙门时,门口警卫处两个老大爷停下闲聊,其中一个瞪着他,用恨不得全庙的人都听得见的音量道:“哟呵,你们看这洋鬼子也来中国的月老庙啊。”
“你才是洋鬼子,你全家都是洋鬼子!”简彧扭回头,气得五官歪斜。
“哟。”另一个老大爷惊诧,“小兄弟中文不错啊,哪学的?”
简彧:……
他就该把“不是歪果仁”这五个字贴脑门上。
在阮俊豪的强势要求下,每个人都被逼着买了愿望牌,颜航强烈拒绝,但最后,阮俊豪同志大手一挥,自作主张替他也买了一个。
“你就写嘛!”阮俊豪好像背着什么催婚催恋的kpi任务。
“我写我跟电脑游戏一辈子。”颜航不吃这套。
“那我写考研上岸吧。”罗南提笔就写。
放弃跟他俩对话的阮俊豪转头看向简彧和丁溪。
他们俩居然都没动笔,站在桌子前发呆。
“写啊,写对未来对象的期许也行,说不定哪天就灵验了呢?”阮俊豪目光灼灼地盯着二位。
丁溪:
简彧:
倒也不是丁溪不动笔,只是他这暗恋对象一旦写出来,但凡不傻的都能猜出来是谁。
混血,一米九,男的。
就凭这么几个关键词都足够指向简彧了。
他没法写。
简彧不写,是因为他写不出来,溪溪的那张脸就在他脑海里,一颦一笑都好看,但他笨嘴拙舌,又不像那些写女频的大大们妙笔生花,他形容不了。
总也不能,直接写丁溪两个字摆上去吧?
“我不写了,直接挂吧。”丁溪放下笔,拿着空空如也的朱红祈福牌站起身,准备去那棵树上悬挂。
“不不写了?”阮俊豪惊讶。
“嗯。”丁溪笑笑,背起书包,“在我心里。”
他朝祈福树下走去,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手中祈福牌的流苏线刮住简彧书包的拉链,线头随着他的动作散开成丝,在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细红线。
他走过半庭,怀着虔诚,把自己的祈福牌小心翼翼挂上树梢,做完这一切,才猛地发觉那条脱开的细线。
红线的一端在他手心里,而另一边挂在毫不知情的简彧身上。
晌午风轻,山风吹拂,那满树的枝条带着红绳,摇曳生姿。
一条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线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仿佛风一吹便能断开,散落两端。
但就是这么脆弱的红线,竟然被拉长足足几十米,绕过大半个月老庙依然没有断开的痕迹。
月老庙香火袅袅,将远处简彧的身影隐在其中。
在这一瞬,丁溪再不迷信,也有些恍惚。
他和简彧很有缘。
这个他离家千里,不惜跟家里断绝关系,私自篡改志愿跑来台东才能认识的男孩,冥冥之中应该自有定数。
简彧似乎也写完了,拎着自己的祈福牌走到树下。
丁溪好奇他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又不好意思大咧咧去看,只能趁着他挂牌子的时候看一眼。
相比于其他人密密麻麻的祈福牌子,简彧的牌子上只写了两个字。
“小猫”
小猫?
这是什么形容词?
他还没来得及问,其他人也都写好各自的内容,围过来挂牌子。
阮俊豪好信,非得把每个人写的内容都看一遍。
他先拿来刘晓薇的要看,被刘晓薇拍掉爪子。
“你看我的干什么?”刘晓薇翻个白眼。
“看看,看看。”阮俊豪又要伸手拿,笑呵呵道:“作为你的高中同桌,我帮你审核审核,也好给你介绍符合条件的不是?”
“休想!”刘晓薇气呼呼,直接转过身,拉着简瑶去树的另一边悬挂。
“小气,看都不给看!”阮俊豪在背后喊,“你写那些个肌肉男帅哥也没事,我不笑话你还不行,你到底喜欢谁啊,大学的还是高中的,你告诉我呗!”
姑娘理都不理他。
罗南、颜航、简彧和丁溪四个人看着他那副小肚鸡肠,明明期待人家写自己名字,嘴上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默默无语。
“阮俊豪,情商不高可以不说话。”颜航道。
“阮俊豪,你刚才说话的智商都快跟或哥持平了。”罗南道。
“阮俊豪,追女孩不能这样的。”丁溪道。
又过了半分钟。
简彧:“不对,罗南你刚才那句话是不是骂我呢?”
“”
痛批完阮俊豪以后,罗南注意到简彧挂的牌子。
“小猫是什么形容词啊?”罗南好奇。
“你的xp挺多样。”颜航评价。
“不是,想什么呢。”简彧笑了笑,“我当然不是想跟猫谈恋爱,我是说我喜欢给人感觉特别像小猫的人。”
说完,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边的丁小猫。
“喔——”阮俊豪在八卦别人的时候智商上线,“这么具体啊,有情况啊或哥?”
简彧:“你猜,不告诉你。”
“无聊,一个个都藏着掖着的。”阮俊豪也懒得再追问,回头拿过颜航的牌子,笑道:“来来,你们都看看咱们航哥的择偶标准,刚才在我的威逼利诱下,他终于放弃写电脑游戏,改了点正常的形容词。”
“长发。”简彧念了第一个词,“哦,原来你喜欢长发的姑娘啊。”
颜航:“嗯。”
“翘臀细腰。”阮俊豪念第二个,笑道:“色鬼。”
颜航:“嗯。”
“男。”罗南念最后一个,顿了下,瞪眼:“男的?”
颜航:“嗯。”
在所有人震惊得不亚于看见宇宙大爆炸的目光中,颜航淡定道:“阮俊豪非要我写,那我就写个不可能的,这世上总不可能有长发细腰翘臀的男的,还正好被我遇见。”
“”
“话别说的太满,万一呢。”简彧道。
“不可能。”颜航笃定道,“要是真有这么个人出现,不用月老牵线,我主动追他。”
山顶游玩结束,整个下山的时间里,丁溪都显得心事重重。
从这几天方方面面的线索来看,简彧肯定已经有喜欢的人,至少,有了一个追求的目标。
认识简彧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像是丁溪偷来的,他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藏着他恶心龌龊的心思,借着朋友的皮套享受简彧所有的好。
但这份感情注定不属于他,等时间到了的那一天,这份好就该归还了。
不管他愿意与否。
“想什么呢?”简彧跟他并排走着,“你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
丁溪小脾气起来,不想搭理他。
问什么呢,还不是因为你。
“没事。”他别扭着说。
“你要开心点嘛,我不是说了,你开心我才开心。”简彧没心没肺。
就会拿话哄我,哄你的小猫开心去吧。
丁溪愤愤地想。
“我真没事。”丁溪抿唇一笑,正巧简瑶和刘晓薇正找他说话,便迈开步子朝她们走去,只留下简彧一个人愣在原地。
简彧:???
小猫怎么好像生气了,发生什么了?
丁溪这股子无名邪火一直发到晚上才好,冷静下来想一想,人家简彧从头到尾也不属于他,他们之间从来都是朋友,不曾越界,现在人家有了喜欢的对象,他丁溪又有什么立场去生气?
自己想明白了,丁溪也就不再跟简彧怄气,还是那样说笑着聊天。
也好在简彧的性格直爽,不会跟他计较这些。
狗子还是那只狗子,无论什么时候找他,都热情殷勤。
晚上十点,两人洗完澡,各自躺在床上。
丁溪本来想跟简彧聊聊天,一扭头却发现对方正在用聊天软件打字,不知道又在跟谁聊天。
哦,可能是那只“小猫”吧。
真粘人,晚上十点了还要聊。
为了不打扰简彧追求爱情的道路,丁溪掩下自己的失落,转过身看着自己的手机,放弃跟简彧聊天。
简彧那边的打字似乎结束了,点了发送。
“叮。”
前后不到一秒,丁溪手里的手机震了震。
好巧。
丁溪这么想着,看了眼企鹅消息,是编辑二狗。
【编辑二狗】:在吗在吗,溪边军师,我有事情要求助!在线等,挺急的!
丁溪默默在心底叹口气,他自己这边还一片混乱,心情低落到谷底呢,居然还有人邀请他当恋爱军师。
【溪边有草】:你说吧,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成功人士哈,希望我的建议不是给你的感情生活添堵。
他这边刚回复完,另一边的简彧又摸出手机,开始打字。
要不是丁溪写作是在女频小说网站,编辑们基本都是女孩子,他都要怀疑简彧是不是就是这个“编辑二狗”了。
【编辑二狗】:没事没事,你能给我建议就已经很好了。
【编辑二狗】:是这样的,今天白天的时候,我去试探我的暗恋对象,我问他我是不是很有魅力很抢手,结果他说自己不知道,这是啥意思?
丁溪觉得这一幕有点耳熟,但完全没多想,暗恋中的男男女女们总是喜欢相互试探来证明彼此真心,不稀奇。
【溪边有草】:你问他话的时候旁边有别人吗?
【编辑二狗】:有啊,好多朋友都在。
【溪边有草】:那就不稀奇了呀,就算他真的觉得你有魅力,很值得交往,但当着那么多人直接承认多害羞啊,当然说不知道了。
这话发出去,他听见躺在旁边的简彧到抽一口气,小声道:“原来如此。”
丁溪实在好奇,这一来一回的,怎么好像他在跟简彧聊天似的。
他撑起身子,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哦哦,我我看科普视频呢,正在研究次贷危机对中国房地产市场的影响。”简彧一张嘴说了一串。
“哦。”丁溪缩回被窝。
不可能的,简彧怎么可能是编辑二狗。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狗男人倒也不可能是在看什么科普视频,他打字聊天时候指甲戳在屏幕上的声音他都能听见。
装什么好学呢。
坏狗。
丁小猫别扭脾气又起来,干脆翻了个身,不再搭理简彧。
简彧看瞒过去了,松了口气,他怎么可能告诉溪溪自己正在跟女频小说的大佬取经,求人家给自己的爱情指点迷津。
【编辑二狗】:哦哦,那还有,今天我们出去玩,聊到另一半喜欢什么样的人,我照着我暗恋对象的形容了一下,结果他好像不高兴了,这又是为啥呀!
收到消息的第一眼,丁溪叹气,立马就想到自己白天在山顶上受的那些窝囊气。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白天好不容易劝自己放下了,晚上还得当军师劝别人。
【溪边有草】:或许这个概念你说得太笼统了,你的暗恋对象没有察觉到是他,所以以为你喜欢别人去了,就生气。
“我丢,居然是这样!”简彧那边激动地喊出声,手舞足蹈。
丁溪幽幽道:“中国房地产市场一路长虹了?”
简彧慌乱地嗯了两声。
切。
跟这个“小猫”聊得还挺高兴。
坏狗!
【编辑二狗】:我都明白了!确实是我形容的太笼统了!谢谢你溪边军师,你太伟大了!
丁溪很高兴自己能帮上他,网络对面的编辑二狗心情转悲为喜,可是他自己的心情却没有变好,总还想着今天在月老庙的一切,心口发堵。
他也想找个人诉诉苦,思来想去,现实中的朋友都不可能,编辑二狗倒是意外的合适。
【溪边有草】:我这边也有点恋爱的苦恼。
【编辑二狗】:那你说说嘛,我帮你分析分析,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们就是朋友了!(憨笑)
丁溪挺喜欢编辑二狗的性格,直爽单纯,说起话来热情礼貌。
【溪边有草】:我今天发现我的暗恋对象好像已经有心上人了,他这几天每天晚上都在跟别人聊天,而且还渴望谈恋爱。
【编辑二狗】:是每天晚上都聊吗?
丁溪瞄了眼简彧,对方专注着盯着手机,等着对面回复。
【溪边有草】:是的,现在也在聊。
聊天框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趁着这个时间,丁溪站起身去卫生间,经过简彧的时候,他发现简狗子的正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噼里啪啦打着字,似乎正为谁打抱不平。
丁溪酸酸地猜测,可能是在维护他那个“小猫”吧。
真金贵。
从卫生间回来时,编辑二狗的消息已经发来了,丁溪点进去阅读。
【编辑二狗】:姐妹!远离他!我跟你说我最了解男人了!只要一天到晚聊个不停的,肯定就是有情况!及时止损啊!别被渣男骗了!
chapter27 真相
渣男?欺骗感情?
看完编辑二狗的消息, 丁溪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简彧。
察觉到他的动作,简彧从被窝里抬起头,朝他憨憨一笑。
“怎么啦溪溪?”
丁溪:
这人还真不像有那玩弄感情的脑子。
“没事。”丁溪再次缩回被子里, 打算睡觉。
他已经想得很明白了,都怪他自己懦弱,既然不敢大大方方像简彧表明爱意,又何必在他爱上其他人的时候争风吃醋。
那不是不讲理吗?
谁想到简彧却不乐意了, 一脚踹开被子, 迈开长腿, 直接从自己床上跨到丁溪这边来, 他扯下被子,把丁溪从被窝里捞出来。
“你又说‘没事’了!”简彧委屈巴巴地盯着他的眼睛,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嘛!”
丁溪惊恐地转过脸, 因为简彧现在正分开两条腿,把他压在身下。
“溪溪, 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你说说嘛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说了我才好哄你开心嘛。”简彧自顾自说了一长串,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正按着丁溪的手腕,姿势暧昧又引人遐想。
“或哥, 你们门没关严——”阮俊豪和罗南迈着大步推门进来, 看见床上的两人, 双双愣住了。
罗南嗷得一下捂住阮俊豪的眼睛,说道:“别看儿子,你还小。”
阮俊豪骂他:“你死开, 谁是你儿子。”
丁溪羞愤难当,看见他们俩的样子就知道这两位损友又想多了, 他局促地挣扎了一下,想要伸出手把简彧推开,谁知道身上这大块头竟一点没觉得有异样,顺手捞回丁溪挣扎的手,握在胸前。
“等一下嘛溪溪,还没说清楚呢。”简彧看着他说。
丁溪:“不是你先放开。”
“你俩什么事?”简彧回头。
阮俊豪舌头打结,半天才道:“我俩就是路过看你们门没关,进来提醒下。”
罗南推了下眼镜,跟柯南附体似的,询问道:“你俩干啥呢?”
“我们只是——”丁溪刚说了四个字就被简彧拦下了,简彧递给他一个“你放心,我肯定能解释清楚”的眼神,随后自信开口。
简彧:“我在帮溪溪解决问题。”
丁溪两眼一黑,当场晕死过去。
“解决问题?”罗南阴阳怪气重复了一遍,目光不自觉朝下面挪了挪,还好,这两人暂时都穿着裤子,应该还没开始。
“那你们继续,不打扰了。”罗南抓过阮俊豪,想溜。
“别,别没有!”丁溪终于推开简彧,挣扎着坐起身,为了自己的清白他算是拼了,“简彧觉得我心情不好,我们正常聊天而已,没做别的。”
“嗯嗯嗯。”罗南走出房间门。
“哦哦哦。”阮俊豪紧随其后,贴心的把门关严了。
从始至终一直在状况外的简彧抓了抓头顶蓬松的碎发,问丁溪:“他俩为什么表情那么猥琐。”
丁溪羞红的脸色还没褪去,他看着简彧,简彧看着他。
很好,这萨摩耶是一点也没多想。
他到现在为止都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是正常陈述事实。
“不管了。”简彧懒得多想,拉过丁溪的手,说道:“我们继续,你今天到底哪里不开心嘛?”
丁溪噎了一口气,有苦说不出。
他想了半天,最后只能垂下眼,摆烂似的撂下四个字。
“你惹我了。”
没有由来,没有因缘。
蛮不讲理似的就四个字。
你惹我了。
明明就有那只喜欢的“小猫”,又要大晚上在这里照顾他的情绪,瓮声瓮气地哄他开心。
这种莫名其妙的“好”,才是惹了他心火的根源。
“那”简彧愣了下,真切地瞧着他,“那对不起嘛。”
这人没有跳脚地反问他“我哪里惹你了?”
也没有气愤发泄地说他“你怎么这么矫情?”
丁溪说你惹我了。
简彧就单纯地回他五个字——那对不起嘛。
真诚小狗。
丁溪抬起眼,看着面前半垂着头,像是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一样,可怜巴巴地站着,因为局促不安,还随手拨弄着自己的衣角。
丁溪什么气都没了。
他赌气似的想:反正是简彧自己要对他这么好的,他只管享受就是了,何必要多心让自己不开心。
他或许是个玩弄感情的渣男呢?
随便吧,是就是了,是渣男他也舍不得不跟简彧亲近。
“开玩笑的。”丁溪收拾起心情,伸手在狗头上撸了一把,顺顺毛,“我只是第一年十一假期不在家里过,有点想妈妈。”
“原来是这样啊。”知道丁溪不是生他白天在月老庙的气,简彧咧嘴笑了,“别难过嘛,还有两个月就寒假了,到时候你就能见妈妈了,或者打个电话回去也好!”
“好。”丁溪歪头看他,也展颜笑了。
“那既然不生气了——”简彧试探着问他,“我们去吃夜宵去吧!还是就我们俩,好不好?”
“走吧。”丁溪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了——
快乐的十一假期总是很短暂,在阮俊豪紧锣密鼓的安排下,一行人结束旅程,回到台东大学,继续上课学习,每天被早八折磨得抓狂。
回校上课第三天,丁溪和阮俊豪约着吃晚饭,从食堂走出来时路过门口的电子秤,上面还贴着健康营养膳食表,提醒学生们注意体重健康。
阮俊豪站上去,看了眼道:“一百三,跟我在家的时候一样。”
丁溪放下书,站上去,看见数字时笑道:“我可比在家里的时候沉多了,我现在都一百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家的时候,丁溪最胖体重也只刚过百,谁知来台东上了两个月大学,居然已经一百一十多斤了。
“长胖点好啊。”阮俊豪对比着墙上的身高体重表,笑道,“你这个身高应该再胖点才健康。”
“都怪你们或哥,十一假期天天拉着我吃夜宵,连吃了七天,想不胖都难。”丁溪笑着答。
说着话呢,兜里手机一震,来了条微信消息。
【不是歪果仁】;溪溪,今晚吃不吃夜宵?
丁溪看着消息,又好气又好笑。
本着向读者负责的责任感,即使人在外旅游,丁溪还是坚持更新了三章《暗恋指南》,在新更新的章节里,他写到主角“程溪”和“简彧”两个人,通过一顿夜宵相熟,慢慢变成饭搭子,关系越来越亲密。
但也不知怎么,自从他更新完这些关于“夜宵”的内容以后,简彧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一天到晚恨不得邀请丁溪八百遍,中午过了问他吃不吃下午茶,晚上过了问他吃不吃夜宵。
丁溪十分确定,自己涨的这十斤肉,全是简彧凭一己之力喂胖的。
话虽这么说,但丁溪仍然随着自己的心意做出回复。
【溪上青青草】:好。
【不是歪果仁】:那说定啦,晚上九点我来找你!
跟阮俊豪分手以后,丁溪抱着电脑去图书馆,完成今天《暗恋指南》的更新,然后给编辑二狗发了条消息。
【溪边有草】:今天更新完毕!
【编辑二狗】:辛苦啦,明天财务那边会给你打上个月的稿费哈。
丁溪回了个ok,便收起手机,专心往宿舍楼走。
自从十一期间开始聊天以后,他和编辑二狗似乎把对方当成了彼此倾诉感情问题的好朋友,编辑二狗三天两头跑来请教如何追求暗恋对象,而丁溪也时不时的,把自己对简彧无法言说的爱意说给编辑二狗听。
快到宿舍楼时,正碰上阮俊豪跟着颜航下楼扔垃圾。
一见到他,阮俊豪笑道:“快上楼吧溪溪,或哥已经等你好久了。”
“好。”丁溪应了声。
阮俊豪道:“真奇怪啊,我觉得咱们学校食堂也没那么难吃啊,你俩至于那么饿吗,天天都跑去吃夜宵?”
丁溪正想着怎么回他。
男寝楼下的花坛边忽地冲过来一道黑影,随着一阵香气入鼻,来得人蹦跳起来,一把揽住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
“丁溪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我好想你!”
丁溪把人从自己怀里放下来,细细一看,惊喜道:“果儿,你怎么回来了!”
“我在国外的学业一结束我就回来了,梅军姨没告诉你啊?”洪果眉眼弯弯,挺大个姑娘也不见外,踮起脚尖在丁溪脸上啪嗒亲了一口,留下一道口红印,“丁溪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丁溪瞧着面前出落标志的姑娘,满心满眼都高兴。
这姑娘名叫洪果,小名果儿,是丁溪从小生长的部队大院的邻居。
洪果的父亲洪志刚和他的父亲丁建国是一个军区的老战友,两家因此亲近,时常走动,丁溪比洪果大一岁,可以说从小到大,是把她当亲妹妹疼大的。
洪果三年前去国外念高中,今年刚刚结束学业归来,再次相见却是今天这幅模样,彼此都有些感慨。
洪果挽住丁溪的手臂,笑道:“丁溪哥,我落地中国以后连燕京都没回,听我爸说你在台东上大学呢,买了张机票就来看你了,行李箱还放在宾馆呢。”
“谢谢你还惦记着我。”丁溪发自内心高兴,嘴角就没下来过,“你是咱们家里边第一个来台东大学看我的人。”
“我们散散步,聊聊天吧。”洪果挽起自己的碎发,看向丁溪的眼底凝着一抹说不出的心疼,轻声缓缓道:“我知道这三年你过得不好,辛苦了。”
与此同时,楼上603寝室,简彧正坐在丁溪的椅子上等他,饶有兴致地挑选着晚上的夜宵店。
宿舍门砰得被推开。
阮俊豪兴奋道:“兄弟们,猜我刚才在楼下看见什么了!”
有瓜不吃王八蛋,简彧立马来了兴趣,收起手机,向前够着身子,追问:“看见什么了,快说快说!”
阮俊豪笑容拢不住,说道:“我看见咱们溪溪在楼下被女孩子亲了一口!”
“什么!”
好像有一道无形的闪电劈头盖脸从天上打下来,把简彧劈得稀碎,他张个嘴,好半天才从阮俊豪这句歹毒的话里提取出信息。
溪溪。
被女孩子亲了?
他他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阮俊豪瘫倒在懒人沙发上,感慨道:“唉,我就说还得长得帅的人先脱单,咱们溪溪那张脸早就该谈恋爱了。”
颜航放下书包,拉开凳子,冷静道:“你也别胡乱猜,不一定是女朋友,你没听到刚才那个姑娘叫他丁溪哥吗,可能是妹妹之类的。”
简彧在旁边听着,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他太着急想知道溪溪是不是真的有对象了,如果阮俊豪说的是真的,那么丁溪肯定是百分百的直男,而且感情状态也不是单身,他简彧可真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阮俊豪不屑道:“唉你可拉倒吧,咱们溪溪是独生子女,不可能是亲妹妹,再说了男女这些事谁不知道,叫得那么亲密八成就是真的。”
颜航耸肩道:“那也无所谓吧,溪溪谈恋爱我们应该祝福他。”
祝福个屁!
简彧急得就差嘤嘤叫唤,他拉住颜航和阮俊豪,把刚才的具体情况问了个遍。
脑子里乱成一团,简彧还没来得及静下来好好思考,手机弹出条消息。
【溪上青青草】:抱歉呀,我朋友今天突然来找我,夜宵改到明天晚上可以吗?(抱歉)
啊!
溪溪为了陪那个女孩,爽了他夜宵的约!
简彧陷入彻底的绝望,丧眉搭眼地瘫在椅子上,感觉人生瞬间失去了所有希望。
阮俊豪转回脸来,就看见刚才还元气满满挑选夜宵店的简彧一张脸呈“囧”字,周身气压都低了几个度。
虽然他已经快被沮丧淹没,但简彧还是打起精神,给丁溪回了条微信。
【不是歪果仁】:没事哦,那就明天吧。
发完消息,简彧特意没有在后面加个憨笑的表情包,因为他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
唉!暗恋苦啊!——
台东大学操场南边有一条僻静的柏油路,那里本来是联通的南校区的必经之路,但因为南校区还在建设中,所以这条路上到了晚上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路灯也只有零星几盏,是个安静说话的好去处。
丁溪有时候写作的时候灵感枯竭,就喜欢带着耳机来这里散散步。
洪果和丁溪并肩走着,经过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她刻意仰起脸,目光在丁溪的脸上游离,将他的每一个五官描摹一遍,随后对上他温柔平和的视线。
“小时候只觉得你是个漂亮的男孩子,长大了再看你,真觉得这张脸这身气质无可挑剔,多少言情小说里面温润如玉的男主都得照着你写。”洪果笑了笑。
丁溪浅浅一笑,什么都没说。
两人静默地走了一段路,从小在北方长大的洪果适应不了台东的湿热,用手使劲扇了会风,热汗仍未消解,而走在她前面的丁溪,紧紧裹着一身长袖衣裳,却好似察觉不出热来。
洪果放下手,站定脚步,迟疑了一瞬,才下定决心似的道:“丁溪哥,你知不知道英朗哥也回国了。”
丁溪的背影倏地顿住了,他像被美杜莎诅咒成石像的水手,被那个名字定在原地,许久后才哑着嗓子,轻声问:“是吗,什么时候?”
洪果追上他,望着丁溪那一瞬间破碎的表情,于心不忍,回道:“就这个月吧,我听我爸说,他这次回来要接手周伯伯的产业,自立门户了,而且英杰哥高考落榜以后,周伯伯命令他跟着哥哥学经商,这兄弟俩要一起干。”
“那挺好的。”丁溪眨了下眼,转过脸,情绪看似已经稳定下来,继续踱着步子沿着路牙慢慢走。
“丁溪哥”洪果担心地唤他一声。
丁溪笑得有些勉强,故作镇定道:“他回来挺好的,在国外这么多年,周伯伯夫妻俩早就想儿子了,至于周英杰——”
他顿了顿,念到“周英杰”这个名字时,脑海过闪过无数不堪的回忆。
“这么多年,他就惦记着他哥,这次兄弟俩能团聚了,正好。”
洪果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哥,你知不知道这次周英朗接手的是他们家产业室内家装这部分的分公司,而家装家具的主要市场就是台东。”
丁溪猛地回过头,一张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从刚才开始紧紧崩住的情绪终于趋近崩溃。
“换言之。”洪果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的几年里,你,英朗哥,英杰哥,你们都在台东。”
台东好像突然就入了秋。
开学两个月以来,已经逐渐适应这永远闷热燥动气候的丁溪忽地觉得一阵寒凉,秋风将他从头到脚的裹了个完全,从内到外透着寒。
“所以你的意思是——”丁溪一字一顿,“我一个人离开燕京,篡改志愿跑来台东念书,付出被我爸赶出家门的代价,还是没能躲开周英杰,还是没能逃过过去的人和事?”
洪果听着他的话,愣住了。
丁溪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情绪,他只知道在洪果带来消息的今天,之前两个月,在简彧一颗爱心下为他搭建的理想国乌托邦轰然倒塌;从前他天真的以为,只要离开了高中,离开了燕京,离开了那个永远只有纪律和严苛的部队大院,他可以拥有自己崭新的人生。
但今天才发现,一切都是一场空,周英杰这个名字,与他如影随形,无论何时都挥之不去,无时无刻将他带回高中三年只有嘲弄和欺辱的时光。
“丁溪哥。”洪果垂着脑袋,眼中压抑着沮丧和绝望,她拉过丁溪的衣袖,半是哀求,半是命令般,执着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都变成今天的样子?”
又是一阵风,拂过道路两边的柳条,离他们最近的这盏路灯死命闪了几下,终于走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啪得灭了。
盘旋在灯上空的小飞虫尽数消散。
丁溪没说话。
洪果哽咽着说:“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我还有周英杰,咱们三个小豆包跟在英朗哥屁股后面,满大院的跑跳玩闹,咱们三家的父亲们也都是老战友、好兄弟,三家亲密得像一家人一样,那时候我特别幸福,不管谁问起来,我都说我有三个哥哥保护着我,我们是永远的朋友,永远的竹马青梅。”
“可直到三年前,一切都变了。”洪果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脸颊的泪,“那天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记得我们四个人像往常一样躺在周伯伯家的阁楼上玩游戏,大人们都在楼下打麻将,我被我妈叫去端饮料,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们几家吵起来,你蹲在阁楼的木地板上,被丁伯伯一个耳光扇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人的大脑有个特殊的功能,会选择性的遗忘创伤记忆。
跟三年前噩梦般的那一天所有相关记忆都被丁溪封存在最深处,他刻意地不去想,身边的人也没有再提,现在再次被洪果惟妙惟肖的在他面前展现出来,所有的画面一帧一帧逐渐清晰,像是把他已经结痂的伤疤再次撕开,血淋淋地铺开来。
时隔三年,父亲的那一巴掌还在他的右脸上隐隐作痛,连带着右耳和脑袋,疼得钻心。
“这些年我问过我妈无数次,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都不回答,还总要告诫我不要打听。”洪果抬起眼,心痛的情绪并没有比丁溪减少分毫,“我只知道,从那天以后,我们几家再也没有聚会过,你突然就住了院,英朗哥很快便出国读大学,而我也紧跟着被家里送出国,我们这四个‘火箭军小队’再也没联系过,直到今天。”
丁溪始终沉默着,他仿佛随着洪果的话语陷入过去的回忆,眸光一分一分暗淡下来,最后归于死寂。
“这次回国以后,在我坚持打听下,我妈才吞吞吐吐告诉我一些过去的事,但她怎么也说不明白,就说是你和英朗哥闹了矛盾,才造成今天的局面,可我怎么都不相信,你我最了解,从小那是被抢了玩具都不脸红的好脾气,至于英朗哥,他比我们大三岁,这么多年哪一次不是惯着我们,宠着我们,你们俩怎么可能闹矛盾,甚至严重到绝交的地步?”
洪果打开话匣子,多年的委屈、困惑和不解倾泻而出。
她停下咄咄的话,叹气道:“我还知道,这高中三年,你因为英杰哥受了不少欺负,高考结束以后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燕京,跑到最远的台东念书。”
她凝望着丁溪的背影,可能因为家庭氛围的缘故,丁溪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习惯释放情绪的人,天大的委屈都自己憋在心里,总是比同龄人多了许多成熟和内敛。
所以,即使现在他的情绪看起来仍然一切如故,但事实上,心底又不知道憋着多少委屈酸涩无人诉说。
洪果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软下语气道:“算了吧,丁溪哥,我只是想要个真相而已,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愿意让你为难。”
暂未完工的南校区一片苍茫,没有建筑遮挡,就连晚风都被放大了几倍,从远处急急地卷来,吹得衣裳贴在身上,勾出丁溪单薄落寞的身影。
他抬起手,拽过碰到他肩膀的柳条,动作仍然看起来轻缓,手上却忽地用力,用指甲掐断了新长出来的嫩叶。
“没什么为难的,只是有些难以启齿,更多的细节连我自己也记不真切。”丁溪弯起唇,笑意浮在悲伤的眼眸中,“你要是想听,我告诉你就是了,关于——我这混沌不堪的三年。”
三年前。
“果儿,别玩啦,下来帮妈妈准备果汁。”
楼下,从麻将牌敲打碰撞的间隙中传来洪果妈妈招呼的声响,惊扰了正在阁楼上玩耍的四个人。
这四人分别是:丁溪、洪果和周家两兄弟——哥哥周英朗,弟弟周英杰。
因为丁、洪、周三家关系亲密的缘故,这四人从小便在一起玩闹,周英朗比其他孩子大了三岁,便承担起照顾弟妹的职责,而周英杰和洪果则是最闹腾的性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部队大院里就连狗洞都要跑去钻一钻。
至于丁溪,他性格从小就静,经常是捧着本书跟在后面,要不是周英朗每次极力邀请,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看书写日记上。
这四个少男少女们总是绑在一块,被大人戏称做“四1人1帮”,后来被部队政1委听见,实在觉得这名字难听,便改成“火箭军小队”。
这是一处民国时期改建的独栋小楼,二层的青砖建筑加一层砖红色的斜顶瓦屋顶,是燕京二环以里老建筑的特色,这里据说是当年哪位军阀买给姨太太的别墅,后来规划入军区,便划给部队大院,重新刷了漆,把那些“资产阶级走狗”的老物件一扫而光,挂上闪闪的红旗徽章,成为部队干部的家属楼。
阁楼面积不大,是从屋顶下方的空隙中硬夹出来的一间屋子,也就十平米不到,摆了一张小床,拉了几处电线,摆上电子游戏机,便成为孩子们的乐园。
原本雕花掐丝的珐琅彩玻璃窗被敲掉换成透白的玻璃,正好能瞧见窗外燕京绿莹莹的夏日景色,屋外的爬山虎爬了满墙,挡住这窗边本就为数不多的光线。
丁溪乖巧地坐在小床尾,膝盖上摊着夏目漱石的日式轻小说,对旁边游戏机中传出的激昂音乐无动于衷。
正值初二的洪果噘着嘴,扔下手里的游戏机,不情不愿起身道:“哎,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去帮忙准备东西,你们为什么不动?”
听见洪果的抱怨,他抬起头合上书道:“要不我去帮阿姨吧,你跟英杰打游戏。”
“别了。”洪果笑了笑,“我要不去我妈又得说我是个懒姑娘,你接着看书吧。”
说完,她瞥了眼盘腿坐在地上,正握着手柄疯□□作的少年,少年挑了一款血腥暴力的格斗游戏,正眯缝着眼,全神贯注,玩到关键处竟入了戏,眉头紧紧皱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狠厉,口中不住道:“打死你,打死你!”
“周英杰!”洪果喊了声。
“啊,说,你说。”周英杰挑起长眉,歪着嘴露出虎牙,绝不掩饰对胜利的渴望。
“我现在去帮我妈倒果汁,等我回来就该我玩了。”洪果嘱咐一遍,噔噔噔跑下楼。
电脑屏幕上显示ko两个字,周英杰抬起双臂欢呼一声,仍觉意犹未尽,于是舔了舔唇,又要开始下一盘。
正当他重新拿起游戏机的时候,面前伸过来一双大手,不容置喙地拿走了。
“好了,小杰,你今天已经玩得够久了,小心视力。”周英朗温温润润地笑着收走游戏机,说话时的语气轻慢平和,因为他知道自己这弟弟最听他的话,不会跟他犟嘴。
果然,周英朗一出手,再难管教的刺头少年也老实了,周英杰抓了抓头发,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停止游戏,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于是他注意到窗边看书的丁溪,盯着他看了会,嘴欠道:“我说丁溪,我发现你特别像我们班那些女生,下课了动都不动,就光猫在座位上看言情小说,这玩意有啥意思啊?”
丁溪还没说话,周英朗抬起手,在弟弟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道。
他笑道:“你小子少多嘴,人家丁溪喜欢看书学习成绩也好,再看看你,中考就那么点分,要不是跟着部队走了个体育生的特长,我看你连高中都难上。”
“哥。”周英杰噘嘴,不满道:“你怎么老护着丁溪啊,我才是你亲弟弟。”
周英朗眼带笑意,没说什么。
周英杰自讨没趣,于是又换了话题。
他看了会手机短视频,那一年,正好是短视频平台兴起的元年,各色各样的短视频挤爆手机,让人们通过小窗口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卧槽,好恶心。”周英杰突然嫌弃地锁上手机,骂骂咧咧道:“我说这些不男不女的死男同们能不能不出来丢人现眼啊,恶心死了还秀恩爱,谁要看。”
丁溪看书的目光停住。
那时的他已经或多或少察觉出自己不同寻常的性向,在多年看书学习的积累下,丁溪很坦然的接受了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明白这是基因和环境共同塑造的必然结果,并非是变态也绝非是疾病。
只是,身边人的接纳程度显然没有那么高,甚至说,不能接受还很排斥。
见其他两个人都没搭话,周英杰嘀咕道:“还好咱们身边没有gay佬,要是有,我见一个打一个。”
“我的亲弟弟,能不能请你下楼去,帮咱妈收拾收拾厨房,一会该吃饭了,别在这发表高见了。”周英朗催促一道,终于赶走了吵闹的少年。
弟弟离开后,周英朗关闭游戏机,吵人的音乐一停,小阁楼上终于清净了,屋内只剩下两人独处。
丁溪抿唇笑笑,说道:“谢谢你英朗哥,刚才维护我。”
“应该的。”周英朗也拿了本手边的书,坐在丁溪身边,即使小床上有更大的距离,他依然紧贴着丁溪坐下,两人的裤缝挨在一起,体温彼此传递。
丁溪有点奇怪,但并没有说破,反正彼此相熟,也便任由他去。
“在看什么书?”周英朗微微侧过脸,那时他的身材比丁溪高大不少,跟他说话的时候得侧着腰,靠得很近。
“夏目漱石。”丁溪笑了笑,把封面展示给他看,“我最近比较喜欢日式轻小说,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刺激的剧情,但是很温暖治愈。”
“日本文学是这样的,他们总是想的很多,生活里随便一件小事拿出来都可以写上几百字的感悟。”周英朗接着他的话,发表自己的看法。
丁溪赞同的点点头,他十分享受这种对话时刻,在这军号嘹亮的大院里,只有周英朗能够跟他谈谈文学,谈谈诗词歌赋。
虽然矫情,但因为这一点,他们俩就比旁人更亲近些。
说话之间,周英朗又朝他靠近了些,丁溪能闻到他身上香气,也不知道是香水或是沐浴露,反正就是有一种只有成熟男人才有的味道。
对的,成熟的男人。
不同于他们这帮刚刚中考完的毛头小子,周英朗刚刚高考结束,同时拿到国内国外大学的offer,学习优秀不谈,还在帮助周伯伯打理家里产业,年少有为。
阁楼炎热,周英朗卷起袖子到小臂,丁溪盯着他流线健硕的手臂肌肉,出了神。
对方身姿俊逸,思维敏捷,举手投足都是成熟的气质。
他在想自己长大后能不能像他一样优秀。
从小,周英朗都扮演着四个人中领头的角色,无论孩子们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只要找到大哥周英朗,便什么都不必担心,他一定会妥帖地处理好所有麻烦,然后保护弟弟妹妹不受爹妈笤帚的伤害。
周英朗就这么扮演着亦父亦兄,亦师亦友的角色,成为榜样,贯穿丁溪整个成长轨道,他始终承认,那时他对周英朗的崇拜超过了世上所有偶像。
“知道我最近在看什么吗?”
周英朗轻笑着问他,笑意落在他眼底,比常人稍宽的双眼皮叠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面容显得柔和而协调。
周家兄弟的父母,父亲周建设是火箭军司上将,母亲茅追英则是后勤文职,夫妻俩一文一武,生出来的两个儿子也是一动一静。
弟弟周英杰随了父亲,读书学习坐不住,整日舞刀弄枪,大显身手;哥哥周英朗显然随了母亲,相比那些打打杀杀,更是个读书的料子。
兄弟俩并肩坐在一起,一个长眉入鬓,眉宇狠厉;另一个则是长相面善,平眉顺目,温润得体。
周英朗集合了周家对下一代的所有希望,成长为一位毫无瑕疵的长子继承人,聪慧可靠,无论长相还是气质品性,都是书上“优秀青年”的典范样板。
“不知道。”丁溪被勾起兴致,“你看到什么书,好看的话借我看看。”
“可以。”
周英朗说话时,目光紧紧黏在丁溪脸上,直到丁溪被盯得有些局促,他才浅浅一笑,用指尖勾起自己怀里的书递给他,试探着问:“《断背山》看过吗?”
“没有。”丁溪接过来,看着封面上不知所云的标题,以及北美乡村式的图画,以为这是本抒情散文,于是抱在怀里,说道:“那你借给我吧,书不厚,我明天就能看完还给你。”
“不急啊。”周英朗和他的距离稍稍分离,燥郁的午后热风顺着领口吹在肌肤上,吹红了脸。
丁溪绷直了后背,脑袋有些晕乎,他觉得是阁楼的温度太热,周英朗又贴他太近,中暑了。
“不瞒你说,看完这本书以后,我突然之间想了很多从前没想过的事。”周英朗瞧着他的眼睛说。
“什么书这么神,爱情小说吗?”丁溪想要翻开扉页,却被却被周英朗握住了细瘦的手腕,对方的小指还轻轻勾着他的手心,弄得那片皮肤麻麻痒痒。
“现在不着急。”周英朗眸光深暗,说话的语气像夜晚轻声的低语,“你得慢慢看,等看完了,就懂了。”
chapter28 出柜
回忆到这里, 丁溪停住话语,没再说下去。
他站在柳树嫩枝投下的影影重重中,脸上表情看不真切, 似在思索。
“后来的事情——”丁溪连声音都疲倦,沙哑着磨人耳朵,“实话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的记忆停留在我爸妈和周家夫妇冲上楼以后, 在那以前, 在那间阁楼上发生的事情, 这么多年任凭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洪果抬起悲伤的眸子,瞧见丁溪被回忆纠缠破碎的模样, 后悔将话问出口, 还要逼得他再次回到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丁溪又掐下一截嫩枝,顺着脑中浮现起的一张张模糊画面, 继续向洪果解释。
记忆里, 周英朗向他推荐了《断背山》之后没有着急离开他, 他仍然贴得很紧,在这只有两人的独处的小阁楼里,蒸腾的热浪加上彼此的体温, 在眼前蒙上一抹散不去的蒙蒙白雾。
丁溪脑海里只剩下几个模糊的片段, 囫囵不成个。
他记得周英朗的白俊的侧脸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画面模糊不清,最后逐渐破碎。
“所以当时,你跟英朗哥是互相喜欢的?”洪果疑惑。
“不能这么说, 或者说,我并不确定。”丁溪浅浅皱起眉, 洪果的这个问题在他脑海盘旋三年之久,无数个日日夜夜关了灯后的思索都没能得出答案。
“我首先不确定当时的我到底喜不喜欢周英朗,当时我刚刚发现自己的性向不久,各方面都没有经验;其次,我也并不确定周英朗向我推荐《断背山》时所表达的意思。”丁溪说完,抿了下唇,垂眼释然道:“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这之后发生的事情才是关键。”
小阁楼上朦胧的片段戛然而止,玻璃碴摔落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巨响惊扰了午后的安宁,丁溪只记得抬起头时,周英朗的母亲茅追英惊诧地站在门边,手中端着水果的托盘从手中滑落,玻璃碴四处飞溅,折射着七彩的光,然后便落在地上,裹着汁水,落在丁溪脚边。
秘密如同玻璃,在那一刻四分五裂,丑陋狼狈的展现在每个人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被狠狠一推,周英朗站起身,已无法保持他一贯的得体稳重,他略带慌张地瞧向楼梯口,听见楼下的麻将声被打断,一切静得人心慌。
“你你们”茅追英瞪圆了眼,不可思议看着自己最骄傲的儿子。
“妈。”周英朗向前追了一步,局促不安,却说不出一句解释。
丁溪早就吓蒙了,彼时的他不过是刚刚在书中了解到同性间的感情,了解到自己对女孩子没有感觉的客观原因,他并不懂得感情亲昵的界限,不明白被茅追英撞破的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没来得及想明白任何事,便听到楼梯口传来楼下男人们重重的脚步声,他听见自己父亲丁建国那粗大的嗓门声:“弟妹,发生什么事了?”
在那一刻,他对上茅追英的视线,眼睁睁看着这位平日以温柔贤淑形象示人的女人忽地变得陌生起来,她的眉眼压得很低,再次看向丁溪时,已经没有了错愕和震惊。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视线在屋内逡巡一圈后,最终落在丁溪手中的那本《断背山》上,便如握住一本厚厚的罪状,在部队大院做客的所有男男女女们到齐时,伸出长指,指着丁溪的鼻子,然后绝望又悲悯般吼出一句话来。
“老丁,你们家丁溪搞二椅子,还勾引我们家英朗啊!”
禁不住精神的倦意,丁溪退后一步,后背狠狠靠上树干才勉强站稳脚步。
“丁溪哥。”洪果伸出手想扶住他。
“没事。”丁溪的呼吸略略急促,脑门上沁出薄汗,缓了好一会,才提起勇气继续讲述当年的事。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茅追英的这句喊叫,愣在原地。
对于这帮中年的老军人们,理解不了什么是“同性恋”,却能听得懂“二椅子”这个词,一时间齐刷刷的目光向一
把把长剑,狠厉朝丁溪刺来。
二椅子,形容的是不男不女,关系不正当的男孩子。
“追英姨,我没有”丁溪急着替自己辩解,对方却根本没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茅追英叉起腰,上前两步,气势十足抢过丁溪手里的《断背山》,狠狠摔在丁建国脚下,怒道:“你少骗我,刚才我明明看见你勾引我儿子,搂搂抱抱不知捡点,你还能抵赖什么!”
她转回脸,矛头指向尚且搞不清楚状况的丁建国和赵梅军夫妻俩。
“老丁,你没读过书不知道,可这《断背山》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来告诉你,这书讲的就是两个老爷们瞒着老婆孩子苟合哩,你们家丁溪小小年纪就看这种书,是什么成分还用我说?”
“不是的,这不是我的书!”丁溪站起身,拼命地瞧着被茅追英拉到门边的周英朗,希望他可以出言解释清楚真相。
周英朗躲着他的视线,不过不痛不痒地碰了碰茅追英的袖子,小声道:“妈,你别闹了。”
“妹子,你说这是什么事?”丁建国粗长的眉毛皱起,严厉地目光在丁溪身上一扫,只这么一下,就吓得他动弹不得,下意识缩起脖子。
到底还是赵梅军护着自己儿子,她瞧着丁溪小小年纪被惊得发抖的模样,于心不忍,上前温温吞吞道:“追英妹子,这男的和男的之间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英朗和我们家丁溪关系好,亲密了些而已,你是不是想得太厚了?”
“我想得厚?”茅追英甩开赵梅军,指着她鼻子骂道:“梅军姐,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大院里对我们家英朗都有些什么风言风语啊,他们说我家英朗不亲近女色,一天到晚就被丁溪拖着功夫,我原本还奇怪呢,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你们家这小不要脸的勾搭的啊。”
她刻薄的目光狠狠剜了眼丁溪,整个人盛气凌人的模样让丁溪害怕又陌生。
那时的丁溪脑子混乱,一团乱麻中理不清楚。
可后来这三年间无数次回想起来,丁溪才慢慢察觉到,那天的茅追英是铁了心思要把“狐媚勾引”“二椅子”的帽子扣给他,才会那样的咄咄逼人。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不得而知了。
“妈,二椅子是什么意思?”大人后面,是钻出来的周英杰,他刚跑上楼来,状况外,只看见所有大人们诡异的神色和阁楼里手足无措的丁溪。
没有人搭理他的问题。
“追英姨,真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刚才明明是英朗哥给我的书,那是——”丁溪还在坚持替自己解释,目光在人群里四处追寻,想从这些平日里熟悉的叔叔伯伯中找到一个能替他说话的人。
他把希望放在周英朗的父亲周建设身上,平日里,周伯伯是最亲和的形象,一定能为他还原真相。
“周伯伯!”他唤了声,目光中满是哀求。
哪怕到现在,丁溪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的意识还恍恍惚惚停留在茅追英手中玻璃破碎的那一刻,剩下的所有,都像是一场梦境,迷茫没有逻辑。
周建设看他的目光带着寒意,他启唇,冰冷冷吐出几个字来:“丁溪,你追英姨不会平白污蔑你,你刚才对英朗做了什么她分明是看见的,不要撒谎。”
“我没撒谎!”丁溪急得两眼都是泪,他哽咽着想解释,“明明是——”
“闭嘴!”
一声大喝震得每个人耳膜生疼,丁建国声如洪钟,破开一声嗓子唬住丁溪所有的话。
茅追英讥讽一笑,抱着双臂道:“丁师长,我们家英朗从小到大就是个好孩子,不会撒谎骗人,刚才我也明明白白看见是你们家丁溪主动跟他搂搂抱抱,这半大孩子不学好,看些淫1书黄1书,这事怎么处理,您看着办。”
“大妹子,你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家儿子。”赵梅军想要替儿子说句话,刚伸出手想要拉住茅追英的胳膊,却被丁建国推了一掌,肩膀撞在门框上,疼得抽气。
“妈!”丁溪心疼。
“这事老娘们少插嘴,滚一边去。”丁建国骂自己老婆比谁都凶,然后便带着那一脸盛怒模样,死死瞪着丁溪。
丁建国十几岁就参了军,在日复一日严苛的训练中练就一双雄鹰般锐利的目光,泛着凶光。
他粗眉皱起,厉声质问:“丁溪!”
“到。”丁溪不敢不应。
“你追英姨说得是真的吗,你是不是二椅子,搞不正当关系?”丁建国一字一句都如锻钢的铁锤,敲得丁溪神志不清。
他甚至不敢看父亲一眼,从幼年时开始,他就不敢看这个暴跳如雷的男人。
丁溪没能立刻回答出来是或者不是,或者说,还没等他明白该如何处理这突然的出柜质问,一个厚重结实的巴掌便直挺挺落在他右脸上。
啪!
那声清脆的巴掌声抽在皮肉上,力道大到直接将他抽倒在地上。
丁溪捂住脸,不可思议望着丁建国愤怒到极致的模样,丁建国的嘴巴一张一合,唾沫横飞,说来说去,全是难听的字眼儿。
“变态”“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真会给家里丢人”“你让老子怎么泰抬起头”“道歉”“给你追英姨跪下道歉”
相比于脸上的痛感,整个大脑从内向外嗡嗡鸣叫更加难受,丁溪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四肢没有一个能受他的控制。
他恍惚间听见赵梅军尖叫了一声。
可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他觉得自己右边的身子很沉,脑袋更沉,耳朵疼得钻心。
五官五感混乱一团。
丁建国的愤怒他不想管,他只关心赵梅军,母子连心,每一次他挨丁建国打的时候,赵梅军都恨不得痛在自己身上。
很快,他能尝到舌尖上的血腥味,能感觉到温热黏稠的血液从鼻腔中涌出来,他想伸手去捂住那涓涓的血液,想出声开口安慰妈妈自己没事。
他看见面前所有人的嘴巴一张一合,看见丁建国因为盛怒而挤在一起的五官和蠢蠢欲动要再次抬起的巴掌;看见赵梅军不要命似的用她那比纸还薄的身躯抱住丁建国的大腿,祈求丈夫不要再对自己儿子下死手;看见周建设欲言又止的纠结;看见茅追英大仇得报的神色;看见周英杰状况之外,被面前一幕吓得战战兢兢的模样
还有周英朗,他站在门边,拳头上青筋暴起,他看着丁溪,嘴唇动了动,眼中是不忍,却始终没有上前一步。
丁溪突然看不懂这些人了。
这些从出生开始就朝夕相处的家人邻居,忽然变的很陌生。
混乱过后,仍然是混乱。
只是耳边那些死命嘶鸣的尖叫和暴怒凌人的训斥突然间被按下静音键。
丁溪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丁建国这一巴掌打到失聪了。
“在这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丁溪从回忆中脱身,面色如死水,了无生气。
“我因为脑震荡再加上右耳失聪,被送到医院住了三个月,因为闹了这么一通,周英朗选择出国读大学,跟我们从此不联系,而你爸妈也将你送出国念书,最后等我出院的时候,整个部队大院里就剩下我跟周英杰两个人。”丁溪平平静静的说完这些。
同性恋者大多都要面临向家里出柜的烦恼,跟他们比起来,丁溪的出柜来得突如其然,来得惨惨烈烈。
差点被自己父亲打成残疾的经历,应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份。
现在回想起来,住院那三个月,丁溪起码保住了自己的听力,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眼见着时间不早,惦记着回宿舍洗澡,丁溪便招呼洪果,两人调转方向,慢腾腾顺着柏油路往回走。
洪果默了半晌,开口道:“这些年我旁敲侧击问过我爸妈好几次,也隐约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我或许能解释当时追英姨为什么对你做出这种事。”
丁溪看了她一眼。
说实话,过去这么久,该伤害的都伤害了,该错过的都错过了,他对茅追英的动机已经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洪果很想说,那他就听着。
洪果道:“三年前那会,你记得院里来过暑假的齐司令员的侄女,齐小笙吧。”
“有一点印象。”丁溪只是觉得这名字耳熟,至于脸长什么样,实在是记不起来。
“当年,那姑娘看上咱们英朗哥了,托付了齐司令员来周家说媒。”
“这我倒不知道。”
当年的丁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自己家的事情尚且乱成一团,根本没心思去关注部队大院里的其他事。
“周伯伯和追英姨对那姑娘也挺满意,毕竟门当户对的,齐司令员身份又不一般,就想着真能让两人成一对儿了也好,结果咱们英朗哥怎么着都不同意,找了好些个理由把姑娘拒了,闹得齐司令员好个没脸,整个大院都知道这事。”洪果道。
条条的线索在丁溪脑海中转了个圈,又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如果三年前听到关于周英朗的这些事,丁溪可能会动一动脑筋,琢磨他为什么要拒绝这么好的婚事安排,但是对于现在的丁溪来说,周家兄弟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想关心,再夸张一点,关于部队大院的所有事情,他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从那以后,也不知怎的,在部队家属这些妯娌之间传起来一阵风言风语,大概意思就是周英朗不喜欢小姑娘,性取向不正常,一开始只是说他而已,后来越传越广,大家看你平时和英朗哥走的最近,就开始传是你们俩之间有事。”
丁溪不觉得奇怪。
部队大院的那些家属们终日无聊,又是中年最爱搬弄口舌是非的岁数,搬个小马扎往院子里一坐,嘴巴叽叽喳喳好比春天躁动的家雀儿,从那些人的嘴里传出什么疯话都不奇怪。
“所以我猜,大概是追英姨早就听到这些言语,对你早有不满,又正好撞上你们在阁楼的事,一怒之下就来了这么场闹剧。”洪果无可奈何地道,“想想也没办法,咱们军区那帮叔叔伯伯阿姨婶子们,有几个是能接受同性恋的。”
走回宿舍楼也就几步路的功夫,重新站在男寝楼下,暗处,是不少拥吻在一起的小情侣。
洪果仰起脸,面对面问他:“丁溪哥,你还怨着这些人,所以才填了台东大学,一个人离开燕京的吧。”
丁溪点了点头,想想,又摇了摇头。
“没有,这件事里我不知道自己该怨谁。”丁溪眼帘低垂,“我脑震荡带来的症状是选择性失忆,唯独当年在阁楼上发生的事情全都忘了干净,我不记得周英朗跟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对他说了什么,或许,他原本就没有多余的意思,真相可能真的像茅追英说的,是我主动骚扰的他。”
“至于我来台东念书,是为了躲开周英杰。”丁溪抬起手,撩起额前的刘海,再次深吸一口气,拾起那段痛苦的回忆。
丁溪终于恢复听力出院的时候,高中开学已经一个月。
因为丢了那段记忆,再加上赵梅军日日夜夜的陪伴和宽慰,那段心理阴影总算是消下去一些,换句话说,缝缝补补,好容易又有了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背着书包第一天进入高中的丁溪本来以为,这将是一段平淡的日子,他出柜这件事即使闹得再大,说来说去也就这三家人知道,不会受到更多的歧视和白眼。
他是这样幻想的,直到在教室最后一排看见周英杰的身影。
住院这段时间没见,周英杰好像又长了些个子,高高壮壮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剃了个精神的寸头。
他跟后排其他男生说说笑笑,那笑容在见到丁溪那一刻凝固在脸上,然后迅速扭曲变形,愤怒、怨怼和鄙夷汇聚一堂。
“英杰。”丁溪念着往日的情分,主动上前打招呼。
可还没等他继续下面的话,一只爆满青筋的手张开虎口,死死掐上他的脖子,那力道用了十成十,几乎要将丁溪的脖子生生扭断。
在所有男生震惊的目光中,周英杰咬着后槽牙,对他道:“你个死gay佬骚扰我哥,害得他名声扫地,只能出国躲风头,你居然还敢来上课?”
丁溪憋得面红耳赤,双手拼了命的挣扎,眼眶涌出一簇一簇止不住的泪。
他这样可怜的模样看在周英杰眼里,成为大仇得报的快感,越发得寸进尺。
他抬起头,朝着班里其他男生阴恻恻笑了笑,说道:“跟你们说,都离这骚1狗远一点,他可是个不男不女的人妖,专挑男的勾引,小心害得你们晚节不保。”
再上课铃打响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大发慈悲松开手,留下丁溪一个人跪在地上大喘粗气,纤细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青黑的掐痕。
没有一个人上前扶他一下。
从那天开始,丁溪自动成为全班男生孤立的对象,平时往他座位里丢垃圾泼水都算是小事,撕作业告黑状更是常有,放学后拎到后巷拳打脚踢也是家常便饭。
周英杰本来就是大院里的混球,什么孬主意都有,满肚子坏水,带着那帮小弟无恶不作,丁溪每一天回到家都是一身的伤痕,他们还专挑衣服盖得住的地方掐,因此长时间以来,老师家长都没发现。
“这这太过分了。”洪果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当年的事乱成一团,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周英杰怎么能这么对你!”
丁溪觉得眼眶发热,面前洪果的脸逐渐被泪水模糊。
他不想在比自己小的妹妹面前抱头痛哭一场,这么多年这么多的委屈都是一个人消化的,没必要现在矫情。
他眨了眨眼,慢条斯理的,消解翻涌而上的悲伤情绪。
“周英杰始终认为,是因为我的缘故周英朗才不得不出国离开家,他认为是我破坏了他家庭的幸福,害得他们兄弟分离。”丁溪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遭遇。
“周英杰就这么欺负了你三年?”洪果满眼心疼,“丁溪哥,你怎么这么傻,你去跟老师说,哪怕去跟丁师长说也好啊!”
听见这两个名字,丁溪苦笑了一声。
洪果瞧着他的反应,意识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丁溪道:“我们高中的班主任曾经教过周英朗,跟茅追英是好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她从来都对我被欺负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问起来,都说是小孩打闹,就给对付过去了,我起先还向她求助过,最后只换来一句‘怎么同学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呢,你是不是该找找自己的原因’。”
“至于我父亲。”丁溪淡着语气,都不愿意花费精力多谈,“他始终认为是我对不起周家兄弟俩,就算被周英杰欺负也是应该的,活该受着,所以我索性就不说了,身上有伤就上点药,等着它自己愈合就是了,说出来只会让我妈担心而已,没必要。”
话到这里,洪果一直忍着的泪滴一朵一朵落下来,姑娘哭得伤心。
这样的日子哪怕只是轻描淡写的形容便让人近乎窒息,她不敢想象丁溪是怎么样孤零零一个人抗住三年的生活,又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讲述出来。
姑娘把脸埋在丁溪身前,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她抱着丁溪的腰,希望这样的拥抱能抚平他心里的伤痕,不过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丁溪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拍着洪果的肩膀,将她揽入自己怀里,像哥哥护着妹妹一样,反过来安慰洪果的情绪。
他温柔道:“别哭了果儿,别为我难过,日子再艰难都过来了,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幸福,很知足了。”
“哥,对不起,如果我早点懂事就好了,那样我就会早点回来,无论如何也不会留着你一个人在大院里面对这些。”
洪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亲密的情侣们纷纷侧目,还以为是哪对儿吵了架,竟然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想再回想了。”丁溪低声道。
“可是——”洪果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你虽然躲到台东来了,但周家兄弟也马上就来这边,周英杰会放过你吗?”
丁溪木讷地望着远处的地面发呆。
许久,他喃喃道:“我不知道。”
洪果走后,丁溪一个人站在宿舍楼下,还在刚才的位置,没有挪动一步。
旁边的情侣们看见他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纷纷搂着自己的伴侣小声嘀咕。
“你看,那人是不是和女朋友分手了。”
“肯定是吧,刚才哭得那么凶,肯定是吵架了。”
“还好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对啊宝宝,我永远爱你。”
丁溪与他们的幸福格格不入。
他仍旧望着面前灰扑扑的路面出神,洪果离开以后,所有被他刻意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那些不美好的回忆像是水坝决堤,涌上心头,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高中这三年受的苦,说出来不过轻飘飘几句话的事儿。
周英杰做过更多过分的事情,洪果却不知道。
高一下半学期那年,丁溪记得最清楚,周英杰掏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黑色油墨笔,众目睽睽下抓着丁溪的胳膊,笑得阴险狠绝。
他在丁溪白净的胳膊上画了一个极具侮辱性的图案——一个圆圈外加一个箭头——那是农场里面画在小猪身上来表示这只猪被阉割过的标志。
周英杰的眼睛里尽是嘲弄,他揪着丁溪的衣领,坏笑着道:“反正你也是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画这个图案很适合你。”
那天的丁溪第一次哭着跑回家,用水龙头在胳膊上冲洗一遍又一遍,搓得皮肤发红也没能洗掉那该死的油墨,从此以后便养成了在哪里都穿长袖的习惯。
其实那块标志不过两三天就洗掉了,但那个烙印永远打在丁溪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受尽屈辱的过往。
往事一桩桩浮现心头,回忆纠缠得人心烦。
男寝楼下的大叶树下,情侣们仍然细细的说着动人的情话,无人在意他这个孤独失落的人。
身后响起一道脚步声。
丁溪抬起手腕抹去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泪痕,刚想要回头,却在下一秒结结实实地跌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chapter29 玫瑰
刚才在宿舍里听完阮俊豪带来的消息, 简彧闷闷不乐,丧眉搭眼从宿舍楼出来想散散心。
结果刚到楼下,远远望见丁溪怀里搂着位姑娘, 两人贴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亲密无间。
简狗子结结实实吃了一口醋。
可还没能他心里这醋酸味发酵开,姑娘离开后,他察觉到溪溪低垂着头, 失魂落魄盯着地面发呆, 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眼睫湿漉漉, 那可怜的模样一下就激起他的保护欲,之前什么疑神疑鬼都瞬间抛下脑后。
简彧只知道溪溪不开心了。
溪溪不可以不开心。
他得哄。
丁溪被一双有力的胳膊从背后环抱着腰, 后背像是靠在一堵可靠的墙上, 支撑着他全身的力量。
他想回头,但因为这样的姿势, 只能稍稍扭回脖子而已。
心口攥紧又放下, 在看见是简彧的那一刻, 从头到脚积攒起一阵夸张的酥麻感,腿弯发软,险些站不稳。
没有人能在被自己的暗恋对象抱在怀里时保持淡定, 丁溪也不例外。
因为身材高大, 简彧的肩膀几乎比丁溪宽出一倍, 他向下弯腰,双手交叉扣在丁溪纤细的腰上,下巴轻轻搭在他的颈窝里, 耳后软蓬蓬的碎发蹭得那片皮肤麻麻痒痒,舒服又新奇。
简彧像一支张开的保护伞, 暖烘烘的体温将丁溪整个人包裹其中,不留缝隙。
刚才还在议论的情侣们在亲吻的间隙看到这一幕,人都傻了。
这是什么错综复杂的大戏。
这男孩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还男女通吃呢?
丁溪已经顾不得去想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只觉得头重脚轻,轻飘飘像是在做梦,不,这样温暖坚定的怀抱是他梦里也不曾拥有过的安全感。
“溪溪,我觉得你很不开心。”简彧蹭了蹭他的脖子。
“没事”
丁溪下意识想藏起自己的情绪,那些往事他不能对简彧说,他若是问起来,自己也只能用“没事”“小事而已”来打发掉,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说。
可是。
他舍不得简彧的怀抱。
即使理智告诉他在这人来人往的男寝宿舍楼下不应该做这样拉扯不清的事情,但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渴望着简彧的身上的体温。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恨不得能让时间静止,让他能好好在简彧的臂弯里躲一躲风,躲一躲雨。
“嗯,我不开心。”话到嘴边,丁溪改成了这样的回答。
“是我惹的吗?”简彧的语气小心翼翼地,似乎只要丁溪点头说是,他马上就能嘤嘤认错求原谅。
丁溪就喜欢他这幅单纯可爱的模样,失笑道:“当然不是,是家里面的事情。”
“哦哦。”
简彧松口气放下心,可又转念一想,自从见了刚才那个女孩子以后溪溪就因为家里面的事情困扰难过。
那看来,那女孩子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而且关系不一般。
所以他们会是什么关系呢?
“不好意思,爽了夜宵的约,明天晚上一定去。”丁溪说。
“啊,没事。”简彧回过神,结束他的胡思乱想,忽地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把人抱在怀里,手臂僵硬一瞬,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完蛋了,刚才一着急,只顾着哄溪溪了,脑子一热就送给人家一个大拥抱。
万一溪溪不喜欢怎么办!
而且现在溪溪有没有女朋友这件事还不明朗,他这样的行为不是无端骚扰嘛!
完辽,完辽
丁溪能感觉到抱着他的手臂突然变得僵硬,像两根木棍一样叠在一起,然后慢慢松开。
不要,不要松开。
心底有一道声音叫嚣着响起,在那一瞬间冲开理智,丁溪突然一伸手握住简彧在他腰侧的胳膊,阻止他松开的动作。
简彧愣愣看着他,手臂还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姿势,僵在半空。
手心握着简彧健硕的小臂,皮肤之间,烫得厉害。
丁溪卡了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但就是不想松开手。
僵持了约莫半分钟。
简彧懵着眼看他,弱弱问:“溪溪,你干什么?”
丁溪轻轻蜷了蜷手指,抚在简彧手臂上的指尖轻颤。
他启唇,却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半分钟。
简彧,在经历了长达一分钟的自我剖析,思考复杂到大脑差点过载之后,做出了大胆的假设。
为了验证这猜想,他小心翼翼向前一步,试探着问:“溪溪,你是不是还想要我抱你一会?”
“”
丁小猫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绷着不承认,强撑着坚强。
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眸微动,闪过一丝光亮,那模样分明就是想要。
简彧想起自己家的布偶猫毛团。
每次想要摸摸的时候都要装作不经意地路过人类,不经意地喵喵叫一声,不经意地用毛茸茸的大尾巴蹭过人类的手背。
明明很喜欢被摸摸,却要装得高冷不情愿。
和溪溪现在的表情如出一辙。
啧,好可爱!
想到这层,简彧有了个注意,他没管丁溪同不同意,轻笑一声,重新加深了拥抱。
原本搂在丁溪腰侧的手臂愈发收紧,勾出他窄腰纤细匀称的线条。
“那我想要个抱抱,行不行。”简彧把下巴搁在丁溪肩上,撒娇似的:“今天好累哦,老师又布置了一个pre作业,还得找小组讨论,麻烦死,你快安慰我一下。”
“哦,好。”丁溪在他怀里小小声说了句,“那你你随便抱。”
嘿,天底下还有这好事。
简彧喜滋滋把溪溪抱在怀里,比中了张彩票还高兴。
小猫很瘦,抱在怀里都怕碰疼了他。
小猫还很乖,一动不动在他怀里呆着,偶尔还低下头,稀碎的发丝蹭在简彧颈侧,痒痒的。
简彧没多想丁溪为什么喜欢他的拥抱,他只是觉得,丁溪现在需要一个安慰、一个鼓励,至少在他身边,溪溪可以放下坚强,被哄着抱着,直到重新变得开开心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简彧察觉到怀里的丁溪终于放松下来,脸色也由惨白恢复红润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撤开胳膊。
倒不是不想继续抱。
实在是胳膊稍微有点酸。
等揉一揉不酸了的话还想抱。
嘿嘿嘿嘿嘿,想想就美。
“不对吧。”丁溪突然说,“今天咱们俩的课表是一样的,我怎么没听哪个老师留了小组作业?”
“”
有点尴尬。
早知道刚才就不随口胡说了。
简彧摸了摸鼻子,扯着嘴角露出尬笑。
他连忙转移话题,拍着胸脯说:“我其实就是想安慰你啦,虽然是你家里面的事惹得不开心,但现在我们都是同学室友了,天天住在一起,跟家人没什么区别,所以遇上什么事,你千万别自己消化,说出来哪怕让我们安慰安慰你也好呀。”
丁溪听着他的话,微不可查地撇了下嘴,顺着问:“那如果阮俊豪、罗南和颜航他们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你也会这么安慰他们吗?”
简彧懵住了,简单的脑袋瓜没往深处想。
为了让自己刚才扯谎的拥抱显得不那么突兀,他只好笑道:“那肯定啊,咱们几个关系多好。”
嘴上这么说,脑海里幻想着阮俊豪伤心失落,而自己给予他拥抱安慰的场景。
咦,好恶心。
谁要做这种gay里gay气的事情。
603寝室,躺在懒人沙发里,又在专心“骚扰”刘晓薇的阮俊豪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道:“肯定是刘晓薇想我了,真好。”
“走吧,上楼了。”丁溪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哎等我下嘛,溪溪。”简彧一头雾水跟在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溪溪的背影看起来有那么点气急败坏的味道。
难过是不难过了,怎么开始生气了?
为什么嘞?
简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台东不像燕京四季分明,在这个春夏常驻的城市,如果不是看见手机日历提醒,丁溪根本没有意识到已经入冬了。
按照以往来说,燕京都快下雪了。
而这里依然是一如既往的三十多度,短袖加短裤足够应付每一天。
这一个月的时间比较充裕,丁溪每天坚持更新《暗恋指南》,又把男女主之间的感情线往前推进了好大一步,现在在他的故事里,男女主已经从初步相识,互生好感,到现在开始感情拉扯,彼此试探了。
来回往复拉扯的感情线勾得评论区读者心痒难耐,每天在书籍评论区嗷嗷待哺。
“溪溪,咱们团购买的水果到了,你陪我去南门外卖柜取一下?”
傍晚天擦黑的时候,丁溪完成了今日份的更新,刚刚合上电脑,就看见阮俊豪站在宿舍门边邀请他。
“行,等我换个鞋。”丁溪欣然同意,换上外穿的帆布鞋,拿上手机,跟着阮俊豪前后走出宿舍。
走到楼道里,阮俊豪先看了眼604,想邀请他们同去,结果罗南和简彧都不在,只好作罢。
丁溪道:“简彧简瑶的爸妈来看他们了,一家人出去吃饭去了,罗南好像最近参加了一个社团活动,三天两头都不在。”
“那水果咱们俩就自己吃吧,不带他们了。”阮俊豪拉着丁溪,两人顺着男寝宿舍楼下的雨廊,朝南门走去。
“溪溪,我最近好苦恼。”阮俊豪噘着嘴说。
“怎么?”
“十一假期以后都一个月了,我和刘晓薇怎么还没一点进展啊。”
阮俊豪七老八十似的,叹了一口风烛残年的长气。
丁溪问他:“你们一直都在聊天吗?”
“聊啊,每天都聊。”阮俊豪无奈,“只可惜还是那样,聊着聊着就跟好哥们似的,只顾着开玩笑玩梗,一点暧昧氛围都没有,这样聊下去就算是一百年我俩也不会在一起的吧。”
“也不一定呀,能聊下去就说明你们俩相处融洽,思维同频,感情都是聊出来的,日久才能生情。”丁溪安慰他。
虽然他心里始终觉得,阮俊豪到现在都跟刘晓薇相处得跟哥们似的,大概率是他自己情商低的原因。
阮俊豪满脸惆怅,拉着丁溪站在外卖柜旁边等着来送水果的团购大叔,说道:“而且最近我还总是听刘晓薇说起她们大学的一个学长,那王八蛋天天邀请刘晓薇吃饭,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有危机感了?”丁溪忍着笑意问他。
“是啊,是啊。”阮俊豪颓废地蹲在墙根,“暗恋苦啊,真苦啊,对方随便一个一举一动你就得猜测半天,聊天时候一个标点符号一个表情包都要疑神疑鬼的,这谁还熬得住。”
听他这么说,丁溪立马就想到编辑二狗。
自从十一假期以后,编辑二狗一直把丁溪当成他的恋爱军事,时不时就来取取经,而问他的问题都是关于他那位暗恋对象的。
最近编辑二狗貌似认为自己暗恋的人已经有了对象,生怕破坏别人的感情,不敢再进一步发展,每天过得很痛苦,光是隔着屏幕看见他那副揪心焦虑的模样,丁溪都觉得心疼。
俗话说得好,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暗恋一般苦。
谁又不是呢,自从暗恋开始以后,一颗心像是被动地系在暗恋对象的身上,时时刻刻被对方的一颦一笑牵着走。
看编辑二狗实在纠结,丁溪干脆给他出了个主意。
他回复:既然这么纠结,你直接问问清楚不就好了。
编辑二狗回了他一个“明白了”的表情包,至于他到底会不会这么做,丁溪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看着编辑二狗这一片赤诚的爱情态度,丁溪也是打心眼里羡慕他的那位暗恋对象。
被这样一个单纯直白,恨不得掏出一颗真心的人爱慕着,对方一定是个足够优秀、足够幸福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好。
他又安慰了阮俊豪几句。
南门外联通的马路上,团购大叔喜气洋洋骑着小电驴从远处驶来,而后座上除了外卖箱外,还插着一大簇绿白相间的玫瑰,那玫瑰刚洒了水,娇艳欲滴。
大叔刹住车,把阮俊豪和丁溪预定的水果顺着栏杆递进来。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后座,热情道:“靓仔们,双十一就到了,买不买一捧苏格兰玫瑰送女孩啊,现在组团购买,第二束半价啊!”
看着面前操着一口台东腔调,皮肤黝黑,大腹便便的团购大叔,阮俊豪陷入沉思,噎了下道:“叔,你还能这么浪漫呢?”
团购大叔啧啧道:“靓仔可别看不起人喔,你叔我年轻时候也是很懂浪漫的哇,再说了你们小年轻就喜欢这个,这生意不做白不做。”
看阮俊豪和丁溪都没表示,大叔转转眼睛,又道:“靓仔,你们有没有暗恋喜欢的人啊,这苏格兰玫瑰的花语就是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喔。”
阮俊豪竖起大拇指:“叔,你是真时尚。”
“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丁溪歪着头,念了一遍。
别说,这句话充满诗意,放在口中咀嚼回味几次,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暗恋从来如此。
明知爱意已如涛涛流水汹涌澎湃,明明在目光相接中已无法掩藏,却始终无法宣之于口,只能默默藏在心底。
好一束苏格兰玫瑰。
阮俊豪抓抓头,说道:“算了吧,我没人要送。”
这回就连丁溪也看不下去,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你怎么没人送,刘晓薇不是人吗?”
“哎这你就不懂了。”阮俊豪一脸自信,“我太了解刘晓薇了,我送了她也不会收的,再说我俩都多熟了,哥们似的,送花多矫情。”
丁溪:
是谁刚才还抱怨人家姑娘把他当哥们的,他看来,阮俊豪才是一点不开窍。
他恨铁不成钢地揪回抬脚要走的阮俊豪,声音虽温润,语气却比平时强硬:“阮俊豪,追女孩子当然需要你来制造浪漫了呀,你总把刘晓薇当哥们相处,人家当然也只能把你当哥们,你们俩谁也不愿意往前一步,还怎么在一起?”
“啊”阮俊豪目光呆滞。
团购大叔不愧是做生意一把好手,听见两人的对话,眼疾手快从电动车后座抽出一束开得正盛的苏格兰玫瑰,清新的薄荷绿渐变白色花瓣,艳而不俗。
“来,靓仔拿着,脱单了别忘了感谢叔喔。”团购大叔不容分说,左手把玫瑰花戳进阮俊豪怀里,右手从怀里掏出收款码,一气呵成。
阮俊豪晕晕乎乎抱着花,脑子里一直缺的那根弦貌似在这一刻突然接通了,猛然意识到把刘晓薇当成追求对象和把刘晓薇当成同学同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团购大叔笑容满面,还不愿意放弃丁溪的生意,又开始做工作。
他又拿了一束出来,伸到丁溪眼前:“靓仔,两束一起团购有折扣哦,而且苏格兰玫瑰难得,这附近的花店只有我进了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哦。”
“我”丁溪愣了下,推辞道:“我确实没有人赠送,还是不要了。”
“哎,溪溪你就拿着嘛。”阮俊豪帮他接过花束,朝他挤眉弄眼笑了笑,“你再好好想想,怎么可能没有送的人呢,你不能因为已经成功了就忘记给人家送礼物送浪漫呀。”
丁溪不知道阮俊豪已经默认洪果是他女朋友,因此完全没听懂,懵着眨了眨眼。
“拿着,就当我请客了!”阮俊豪大手一挥,豪爽地付了两束花的钱款,在团购大叔笑脸相送中转身离开。
丁溪哭笑不得抱着一束玫瑰,随着阮俊豪往宿舍走。
他低头望着怀里的花束,清香扑鼻,开得甚至好看,虽然没人可以赠送,但把它当成摆件插花放在宿舍里,好像也不错。
回到寝室的时候,603依然只有他们两个人,颜航在网吧打游戏,卢才杰跟着罗南在图书馆,简彧还没回来,604里只有刘书彦一个人闷坐在窗边,听见他们回来的脚步,递过来一个极不友善的眼神。
开学到现在都三个月了,除了刘书彦耿耿于怀,其他人连一开始怎么闹的矛盾都快忘了。
要不怎么说庸人自扰呢。
没事找事的人总会把矛盾记得很久很久,吃饭睡觉都忘不了,反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的,该吃吃该喝喝,怎么都气不着。
有时候还真不知道是谁比较可怜。
丁溪把怀里的花束放在书桌上那颗发财树旁边,提着水壶给发财树浇了水,又在花瓣上洒了些水珠保持新鲜。
他看着这生气勃勃,新鲜娇嫩的花束,心里欢喜,于是打开手机相机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
丁溪没有经常发朋友圈的习惯,来台东上大学以后才发的稍微勤快些,只为了向远在燕京的赵梅军分享自己在台东的生活,让妈妈放心些。
做完这些,趁着寝室内清净,丁溪打开电脑,打算继续更新《暗恋指南》。
那么接下来的故事又该从哪里写起呢?
目光落在绿莹莹的玫瑰花上。
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正好点了“暗恋”的主题。
那就从——这束玫瑰花开始吧——
简彧和简瑶的晚饭吃的是德国菜,一大盘烤猪肘全进了兄妹俩的肚子,从饭店走出来的时候撑得浑身难受。
兄妹俩拒绝了父母开车送他们回学校的邀请,反正饭店离大学正门不远,也就两公里,不如走回去消消食。
路上,简瑶边走边看手机,简彧无奈拎着她卫衣的帽子,带着她躲开人行道上的障碍。
她突然道:“哎,溪溪发朋友圈了。”
“什么内容?”简彧第一时间掏出自己的手机,站住脚步,紧随其后点开丁溪的朋友圈。
溪溪发圈本来就少,他简彧一定要做到条条秒赞,才能体现对溪溪的重视!
“是玫瑰花,好漂亮。”简瑶回答他。
“玫瑰花?”简彧转了转脑子,觉出不对劲来,“别人送的,还是自己买的?”
“不知道哎。”简瑶翻翻文案,“溪溪就发了一张图片,没写文字,不过马上就双十一了,正是表白的热潮,溪溪那么优秀,有一两个追求者也很正常吧,可能是追求者送的。”
“啊,那怎么行。”简彧哭丧着脸。
简瑶瞥他一眼,泼冷水道:“我早就让你下手追求溪溪了,谁让你自己不抓紧,现在又多了竞争对手,我看你怎么办。”
说着话,兄妹俩路过台东大学站的地铁站门口,一个大腹便便的大叔摇着蒲扇,岔开腿坐在地铁站台阶上,身前的筐子里插着一束束鲜花。
他看见路过的简彧和简瑶,笑着招手道:“新鲜的花喔,靓仔靓女来一束不,第二份半价哦!”
简瑶被他面前繁茂的花朵吸引住眼球,凑上去挑选,简彧却没什么兴趣,站在一边等妹妹。
叮咚。
【点墨文学城提醒您,您订阅的《暗恋指南》发布新章节咯,快来瞧瞧!】
简彧拿出手机点开,反正都要等简瑶,干脆站在地铁站外阅读起来。
“从上次的密室逃脱相识,到后来相约夜宵相熟,程溪认为她和简彧的感情是时候再进一步,感情的发展需要些许浪漫元素的推动,于是在某天路过花店的时候,她第一次推门走进家附近街角的小花店,打算买一束花在今晚的夜宵开始前当成礼物送给简彧。”
简彧看完第一段,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鲜花摊子。
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有一种命运被小说操控的错觉,为什么《暗恋指南》中描写的东西,总能第一时间在他身边一一印证呢。
奇怪。
“她站在花店琳琅满目的花束前,挑花了眼,各自各样的花语包含着多彩变幻的情感,让人无法抉择。”
“于是程溪叫来店员小姑娘,想问问她送给暗恋对象应该用送什么品种的花,店员小姑娘笑着推荐她‘小姐姐,推荐你购买这束苏格兰玫瑰哦,它的花语是炽热真挚的爱意,也是隐而不宣的爱意,最适合暗恋的情况,相信对方一定能读懂您的意思。’”
“靓女,看一看新来的苏格兰玫瑰吧,漂亮得很哦,绿色的玫瑰花很少见的哦,刚才我去大学送货的时候,还有两个靓仔买了呢。”
耳边突然传来这么句话,吓得简彧一激灵。
他神色诡异地看着老板递给简瑶一束绿色的玫瑰花,花朵渐变的特殊颜色跟《暗恋指南》中描写得一模一样。
娘嘞,好吓人。
他不会是生活在小说里的人吧,怎么这种巧合都对得上。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简彧打开企鹅号,给“溪边有草”发了条消息。
【编辑二狗】:姐妹,你现在住在哪里呀?
没想到对方回他很快。
【溪边有草】:我现在住台东,怎么啦?
哦?
原来溪边有草也住在台东啊。
简彧稍微放下心来,可能因为同城的缘故,溪边有草描写的很多情节才会跟他的生活一一重合。
至少,他能确定自己不是活在哪本穿越小说里的人。
【编辑二狗】:没事,我也在台东,咱们什么有空可以一起出来玩~
【溪边有草】:(开心)好呀。
回复完溪边有草,简瑶也挑好了玫瑰花,苏格兰玫瑰实在是不落俗套,无论是谁都想买一束好好欣赏。
她朝简彧招手道:“哥,你也买一束呗,回去送溪溪,苏格兰的花语正好对应暗恋,很适合你们俩。”
“我不要。”简彧叹口气,自从上个月丁溪身边出现女孩子,疑似有对象以后,他连约溪溪吃夜宵都不敢太频繁,生怕自己有当男小三的嫌疑,更别提现在还要送花了。
简瑶也没逼他,付完款,两人并肩慢腾腾往学校走。
新更新的章节还剩下一点,他索性边走边看。
“程溪最终还是买了那束玫瑰花,抱着它走出花店那一刻却后悔了,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把这充满爱意的明示送给简彧,直到走到夜宵店时,她都没有想好说辞。”
“简彧坐在烧烤店的里侧的沙发上,看见她怀中那束玫瑰的时候,眼带笑意,问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没有,路过花店时候送的。’程溪给自己找了份蹩脚的说辞,不敢与简彧目光相接。”
“‘那正好,我这束也是送的,给你吧。’简彧眼带笑意,从手边取来一束包好的花束,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束新鲜的苏格兰玫瑰,跟程溪手中的一模一样。”
“程溪接过他的花束捧在手中,又把自己怀里的那束送出去,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完成交换,暧昧和真情暗流涌动,浇灌出一片沃土,随着新鲜繁茂的花枝生根发芽。”
简彧停下脚步。
简瑶奇怪问:“干嘛,怎么不走了?”
“我突然觉得”简彧咽了口口水,“我好像也应该买一束苏格兰玫瑰。”
chapter30 变故
丁溪更新完《暗恋指南》后, 打开手机翻看附近必吃榜的app,挑选跟简彧夜宵约会的餐厅。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洪果来学校看他以后, 简彧约他吃夜宵的频率骤减,从之前恨不得每天邀请,到现在一周一次,有时候还扭扭捏捏半天才说。
丁溪想着, 要不然就由他主动邀请好了。
毕竟, 跟简彧的夜宵约会是他写在《暗恋指南》里面最享受的事情。
因为603和604关系好, 两个寝室常年不关门, 因此路过楼道的人都能看见他在干什么,刘书彦端着水杯从寝室里走出来, 自以为很隐蔽地用眼睛瞄着丁溪, 想看看他在偷偷学什么知识。
他不知道丁溪的桌上放着面镜子,正好能反射他的脸。
丁溪注意到刘书彦直勾勾的目光, 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做理会。
其实刘书彦完全没必要把他当成竞争对手, 丁溪并没有考研的想法,一来是他不喜欢现在的专业,没必要再继续深造学习, 二来是他写作的收入已经足够, 毕业后更倾向于全职写作, 或者直接往作家报刊等方面发展。
不过刘书彦虽然对他满是敌意,但毕竟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他也只当看不见。
约莫晚上八点的时候, 楼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光是听着那步调, 丁溪都知道是简彧回来了。
“哟或哥怎么捧着束花啊,姑娘送的?”
“哇塞有情况啊,恭喜恭喜!”
“哟呵还是玫瑰呢,我的天,这不妥妥的有情况嘛!”
前几个寝室里,跟简彧相熟的男生纷纷调侃。
丁溪清清楚楚听见这些话。
简彧捧着玫瑰花回来的?
他不像是会高雅到自己买花回来欣赏的人,那手里的花只能是他想送人,或者,别人送他的
是之前在月老庙里面提到的那只小猫吗?
真是有够矫情的。
平白无故送什么玫瑰花。
思路到这里,丁溪回过神,突然意识到自己跟刘书彦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庸人自扰,无缘无故地对简彧这个素未谋面的暗恋小猫充满敌意。
这是不对的。
就算再喜欢简彧,他也从没跟他表白爱意,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吃醋,还要嫌弃别人矫情。
他收回自己这暗戳戳的恶劣心思。
这功夫,简彧已经走到门边,笑着回应其他人的问题。
简彧吹嘘道:“那是,以你们或哥的魅力,大把大把的人排队送花行不行!”
在一声声起哄中,简彧停在603门口,一抬头,正看见座位上的丁溪。
“溪溪溪。”简彧心虚地把花藏在身后,贴着飞机耳,想做了错事似的吞吐道:“你你在寝室啊,晚上好。”
丁溪的目光落在简彧身后未能完全藏起的玫瑰花上。
嗯,苏格兰玫瑰。
嗯,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
“挺好看的。”丁溪淡淡道。
“啊,不是”简彧手忙脚乱,无助又崩溃,以往这个时候溪溪都在图书馆的,怎么今天在寝室啊!
他本来想抱着花回来,好好想想怎么把花束自然而然送给溪溪。
结果非但被直接撞上,刚才在楼道里大放厥词肯定也被溪溪听见了!
完辽,完辽!
丁溪没有更多的反应,也没再关注他手里的那束花,他站起身,妥帖地将椅子推回原位,关上台灯,淡定地走到简彧面前。
“你”丁溪看着他。
简彧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一不小心咽下一些凉气,大脑疯狂转动想想怎么给自己找补。
“吃夜宵吗?”丁溪把话说完。
简彧呆了一瞬,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好的事情,溪溪主动邀请他吃夜宵了,好耶!
他忙不迭点头道:“吃,吃,我正好晚饭没吃饱嗝——”
刚才咽下去的那口凉气刺激膈肌收缩,变成停不下来的小嗝,不受他的控制。
“不是,我真的很饿,嗝。”简彧尴尬地想挖条地缝钻进去,“打嗝是因为凉气,嗝,走吧,吃什么,嗝!”
他这模样实在滑稽,丁溪没忍住,抿唇笑出声来。
他指了指简彧圆滚滚的肚子,笑道:“算了吧,你晚饭在外面吃的,怎么可能现在就饿了,明天去吧。”
“我饭量很大的,嗝,没关系溪溪,嗝,我还能吃下的!”简彧拼命证明自己,溪溪难得主动邀请他吃一次夜宵,怎么能放弃这大好机会呢。
“不了,你别撑坏了。”丁溪仍然拒绝。
“那好吧,嗝。”简彧垂头丧气,耷拉着手里的花,转身朝604走去。
“或者——”丁溪叫住他。
“嗝。”简彧抽搭着回过头。
“你想散步吗?”丁溪说。
简狗子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兴冲冲跑回寝室放了花,拉着丁溪就朝操场走。
能跟自己朝思暮想的暗恋对象一起散步聊天,这是什么天降的好事情!
丁溪看着简彧那溢于言表的喜悦,不由得多想些。
不管简彧跟他那个“暗恋的小猫”走到什么地步,至少他还可以确定,简彧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对他这种除了朋友关系不敢奢望更进一步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丁溪不喜欢操场的热闹,他仍然带着简彧走了之前那条僻静的柏油路,跟洪果在这里散步,回忆那些心痛过往的时候,他只觉得漆黑昏暗的路灯萧条可怖,但现在换了个人在他身边,这昏黄的环境又平添了几分暧昧。
很奇怪,环境的好坏总是随着人的心情变化。
重要的不是风景,而是一起看风景的人。
足足走了五分钟,简彧的嗝才渐渐停下来,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的头发,朝丁溪憨憨一笑。
丁溪抿唇浅笑,什么也没说。
他们就这么默契地并肩走着,最初相识的尴尬早已抹去,现在就算没有刻意的话题,就这么待在一块也是舒服放松的。
丁溪脚步轻快,连呼吸都舒畅,待在简彧身边的每一次都能让他有个明媚的好心情。
“溪溪。”简彧终于止住嗝,在心里措辞犹豫半晌,才鼓足勇气叫他。
“嗯?”丁溪应他。
“我没有别的意思哦,我就是单纯的问一下,你回答也可以不回答也可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用照顾我的感受也没关系,我就想问你一件事,因为这个是阮俊豪跟我说的,所以我不确定是不是”
“你说重点。”丁溪无奈挑眉,打住简彧的碎碎念。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丁溪发现,只要简彧有什么不好意思问出口的话,他就会先来这么语无伦次的一大段免责申明。
简彧羞涩地看着他,小声问:“一个月前,我在宿舍楼下看见你和一个姑娘散步拥抱来着我想问,她是你女朋友吗?”
“啊?”丁溪脱口而出,隔了得有半分钟,他才摇头笑道:“不是,我没有女朋友。”
因为和洪果从小长大就跟兄妹一般,简彧突然问出口,他居然完全没往洪果身上想,他甚至把大学里认识的这些为数不多的女生们都想了一遍,才想起来简彧说的那个姑娘是不是洪果。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的回答,简彧好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模样看起来比高考结束还轻松,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那是我家里面的妹妹。”丁溪主动解释,“刚才国外回来,太久没见我,才抱了抱安慰一下。”
“啊哈哈哈,好啊好。”简彧要是有条萨摩耶的大尾巴,肯定已经摇出残影来。
丁溪看他快活的神色,心里却生出点别扭来。
他为什么这么问他?
他谈不谈恋爱,有没有女朋友有这么重要吗?
简彧自己和那只小猫又是什么关系呢?
他浅浅皱起眉,对一旁乐颠颠的简彧突然发问:“那你呢?”
他这话听着便语气不善,好似问责似的发出质疑。
丁溪自己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是脾气最和顺的一个人,偏偏每次在谈到简彧可能喜欢的“小猫”时就控制不住脾气。
心里窝着火,拧巴如麻花。
“啊,我什么?”简彧好奇看他。
丁溪避开他的视线,装作不经意似的伸出手拨弄路边花花草草,淡淡道:“就是你之前在月老庙说的那个小猫似的对象,你们又怎么样了,在一起了吗?”
简彧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
等着回答的功夫,丁溪看着从他手心划过的草叶,烦闷无比,手指用力,让深绿色的草根在他指尖绕了个结。
简彧盯着丁溪的漂亮的指节发呆,被刚才的问题砸得七荤八素,他没想到丁溪居然会主动关心起他的感情问题来。
视线中只有面前这只“漂亮小猫”,简彧动了动嘴唇,照着他直愣愣的惯性思维,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句“挺好的”。
但话到嘴边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老简家哪个祖宗显灵,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一瞬间傻狗的智商直逼爱因斯坦。
简彧突然意识到,丁溪并不知道“小猫”指得就是他。
溪溪好像,或许,可能,大概,差不多,是在吃醋?
他好像不应该如实回答。
不应该放着这么个模糊的概念,让溪溪误会他已经有另外的心上人。
“没有!”简彧回过味来,大声回答,“没有这么个人!”
“嗯?”这回轮到丁溪不解。
简彧走上前,目光仍旧落在丁溪白净泛着淡粉的指节上,看着那手指悬在葱葱郁郁的草木中,等着他的解释。
“我当时只是说我喜欢像小猫一样精致的人。”简彧不敢看丁溪的脸,自己在脑海里想着丁溪平时的一举一动,笨拙地描述着:“我喜欢那种漂亮又干净,说话做事温温柔柔,有时候又有些小脾气的人,所以才说像只小猫,并不是具体指谁。”
丁溪眨了下眼。
“所以真的没有这么个人,只是我的一个美好愿望而已,我一时半会还谈不了恋爱呢。”简彧扯开嘴,笑了。
简彧解释完,忍不住伸出手,从丁溪手心中解开那颗被蹂躏的嫩绿枝条。
那枝条轻轻划过无名指,在根部绕了个松松垮垮的圈,好似一枚戒指般缠在丁溪的手上,另一端,绕着一无所知的简彧。
简彧悄悄去看丁溪。
小猫终于笑了。
还很高兴的样子。
那可真是,太好了。
回到寝室的时候,丁溪翻了翻自己的朋友圈,除了几个同学给他点赞以外并没有别人,妈妈赵梅军那边更是没有消息。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按道理来说,她不会不看手机。
丁溪站起身,干脆抱着那捧傍晚时候买的苏格兰玫瑰,带着手机朝楼梯口走去,一边走一边给赵梅军打视频电话。
每晚这个时候,他父亲丁建国肯定在收看cctv军事频道的节目,而这为数不多的时间,就是赵梅军的放松时间,她不必战战兢兢跟在丈夫身边小心伺候,收拾完碗筷,结束忙忙碌碌的每一天,能靠在她最爱的软椅上歇歇脚。
奇怪的是,一直到他推开楼梯间的门,找了节台阶坐下,对方都没接通。
丁溪觉得奇怪,暂时锁上手机,捧着手里的玫瑰花发呆,脸上的笑容拢不住。
跟简彧散步回来,听见他澄清没有这么个“魂牵梦萦的小猫”,丁溪的心情就变得飞扬明媚。
他特别想马上把好心情分享给赵梅军,让她知道自己在台东过得很好,没有被欺负。
与此同时,简彧洗完澡出来,站在自己桌前,同样看着那捧苏格兰玫瑰发呆。
他还没能把花送出去。
罗南抱着书从图书馆回来,一进门瞧见简彧桌上的那捧花,嚯了声道:“好家伙,你们仨今天组团开花店啊,阮俊豪一束,溪溪一束,你一束。”
“挺好看的,就买回来咯。”简彧笑笑。
“拉倒吧。”罗南一个台东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口东北腔,拉开椅子坐下,调侃道:“溪溪就不说了,就你和阮俊豪两个人也凑不出一身的审美细胞来,你们俩还能有这个闲情雅致买花回来欣赏啊,必然是送人的啊,阮俊豪十有八九送刘晓薇,那你呢,你送谁?”
“我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简彧捧起花来,“我现在就去送,至于送谁,送了你就知道了。”
“真神秘啊。”罗南笑着摇摇头,“我刚才看见溪溪捧着他那束花出去了,他也是出去送人的吗?”
简彧不知道,也没搭理他的话茬。
刚才散步的时候他和溪溪已经把所有的话都挑明了,溪溪没有女朋友,现在依然是单身,他简彧还有机会去光明正大追求。
至于溪溪手里那束花是为什么而买,又要送给谁,不是他的管辖范畴。
虽然私心来说,简彧还是很希望自己能收到那束花的。
简彧想了很久要怎么样把这束花自然又不尴尬的送给丁溪,但是思来想去,无论怎么做都显得刻意,倒是不如大大方方的直接给他。
有时候,一段拉扯的感情也是需要直球助攻的。
当然,这句很有哲理的话肯定不是他简彧能想出来的。
这是他在研读《暗恋指南》时候记住的宝典。
等了五分钟,赵梅军还是没有回复他。
丁溪低头拨弄着花瓣,思索起来要如何把这束花送给简彧。
虽然是被阮俊豪强买强卖拿回来的玫瑰,但这象征浪漫爱情的物件总该到它应该去的地方。
丁溪想把自己未能宣之于口的爱意借着玫瑰诉说。
只是这事情也实在难办。
两个大男人之间,该如何自然体面的送出一束暧昧的玫瑰呢?
他正想着简彧,楼梯间的门被吱嘎一身推开。
丁溪循声望去,就见刚才还在他心里惦记着那人捧着一束绿意盎然的玫瑰走进来。
简彧侧着脸,小心调整怀里的花束和包装纸,擦拭着精心准备的礼物。
他刚刚沐浴过,穿着件纯白的棉t恤,额头前的软毛自然垂下,挺翘的鼻梁凑在玫瑰之间,毛茸茸的眼帘低垂,落在每一朵盛放的花枝上。
混血美男捧着满满一怀的玫瑰,好像一副西方古典肖像画。
丁溪看得入神,都没发现简彧直直朝他走来。
直到那捧花被捧在他面前,占据所有视线,简彧从花束后探出头来,笑道:“送你的,溪溪。”
“送我的?”丁溪惊讶。
刚才简彧不是说,这花是别人送他的吗?
怎么,还带这么借花献佛的吗?
“是啊,和你气质很般配,还香喷喷的,我就买回来了,想着你肯定会喜欢。”简彧憨厚一笑。
丁溪拨开眼前的花束,没有伸手接过,他别过脸去,淡淡道:“你刚才不是说这是别人送你的吗,要是拿别人送你的花给我的话,我才不要。”
小猫脾气。
简彧锲而不舍,又把花束向前递了递,咧开嘴笑着哄他:“当然不是啊,那些话是我在走廊里装逼时候说的,没有人送我花,真是我自己买的,你不信的话可以问简瑶嘛,她能给我作证。”
“真的?”丁溪接过花抱在怀里。
“真的真的。”简彧拼命点头,生怕他不收,殷勤地傻狗模样。
丁溪脸颊发烫,他把脸埋在花束中间,垂着目光,问他:“你在买这束花的时候,心里面想着的是我吗,就是我吗?”
他有点语无伦次,哪怕自己是个妙笔生花的作家,这时候也找不出话来形容心底那微妙心动的感觉。
简彧的脑子不会转弯,他只会实话实说。
他没有多想一点丁溪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他只当丁溪是小猫脾气,还在怀疑他借花献佛,于是拼命点头,额前卷毛一摇一晃,眼下急得泛起淡粉色。
“当然是你啊!”简彧盯着他的眼睛,目光真挚,“一直都想着你啊。”
“那”丁溪放下怀里简彧的话,抱起身边他自己买的那一束,“正好我这里也有一束,送给你的”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怀里的话被简彧一把抢去,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傻狗乐颠颠地瞧着他,跟捡到黄金似的。
“太好了,溪溪你说的,这花送我了,你不能反悔啊!”
丁溪眨眨眼,莞尔一笑:“我当然不反悔,送你的。”
“嘿嘿嘿。”简彧抱花更紧,虽然丁溪的这一束玫瑰跟他买来的一模一样,但现在在他眼里的花突然就变得无比珍贵漂亮,比世上任何一朵苏格兰玫瑰都更加鲜艳耀眼。
楼道里的灯光依然昏黄朦胧,简彧傻笑着的面容看不真切,却能看见他笑起来时候露出的一排白牙。
丁溪歪头问他:“你不问问我是不是特意给你买的吗,万一我其实是想送给别人的呢?”
“不问啊,我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简彧笑嘻嘻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满世界炫耀,“反正事实就是你送的,只要你给我的,我就高兴。”
“傻狗。”丁溪捧住自己收到的花,眼睛发酸。
停了会,他弱弱解释:“这花是跟阮俊豪一起买的,买的时候没想着送给谁,但现在是真心想送你。”
简彧嘿嘿笑:“那就更好啦。”
鼻尖萦绕着苏格兰玫瑰淡淡的清香,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一眼就看见同样捧着花的简彧。
丁溪忽地冒出来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在这段暗恋之中,他并不是那唯一一个动了心的人呢?
放在身边的手机突然死命尖叫起来,打破楼道昏黄宁静的氛围,打断楼上楼下背英语单词的同学们的朗读声,打断简彧捧着花的雀跃。
丁溪按下接听键,简彧歪头看着他。
“丁溪哥!”来电的是洪果,她压着音量,小心又急促道:“梅军姨出事了,她昨天晚上在家干活的时候突然晕倒,送到手术室抢救,这会才刚出院回家,丁伯伯不让人告诉你,我实在看不下去,才背着家里给你打了通电话,你快回来吧,梅军姨躺在病床上一直念叨着想见你。”——
凌晨三点钟,丁溪只背着个装证件和手机的小挎包,从燕京机场跑出来打出租车。
从西伯利亚席卷南下的冷空气让十一月的燕京如同冰窟,所有候车的乘客都穿着件厚长的羽绒服,缩着脖子,在队伍中翘首以盼,口鼻中呼出的白气模糊一张张长途疲倦的脸。
丁溪站在队伍里,就像个怪胎。
他只穿着一件薄款长袖和九分裤,露在外的耳朵脖子和手,已经冻得通红。
台东四季的天气都在20度以上,他从燕京出发报道之前根本没有带厚衣服,这次匆匆忙忙从学校请假,连夜坐夜航飞机回来,同样没时间准备齐全。
丁溪抱着自己的胳膊,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冻得发抖。
前面一个好心的路人回过头,说道:“小伙子,你先去机场里面等着吧,我帮你排队,一会出租车到了我朝你招招手,你再跑出来上车。”
“谢谢,真的谢谢您。”丁溪朝他练练道谢,终于躲进机场大厅喝了一口热水,勉强缓过来。
他本想四处转转,找一家店铺给自己买一件外套穿,只可惜夜间的首都机场只有几家面馆快餐仍然营业,卖衣服的店铺都已经打烊。
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他终于坐上出租车,上车时候,他看了眼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二的电量。
“师傅,去和平门大院。”
“得嘞。”司机踩下油门,笑着道:“小伙子家住和平门啊,啧,老燕京人了吧,我记得那片是当初分给部队家属的房子,现在那房价老值钱了。”
丁溪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怕下车时手机关机,跟师傅沟通后,他事先付好了车费,做完这一切,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一的电量,屏幕自动调到最暗的模式,还一卡一卡的,随时要关机。
随着出租车渐渐靠近城里,经过他年少时候跑跳生活的燕京城,透过车窗看见这熟悉的一幕又一幕,丁溪心情复杂,一颗心始终悬在昏迷不醒的赵梅军身上。
在他这辛苦的成长之路上,如果没有妈妈赵梅军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小心经营,努力用她绵薄的力量为丁溪撑起一个还算体面幸福的家庭环境,恐怕丁溪也不会成长为今天这样优秀的样子。
他和赵梅军在父亲丁建国的强权下相依为命十余载。
他可以失去一切,却不能失去自己的母亲。
心里窝着一团消不去的火气,他不明白如此危急时刻,丁建国为什么能卑鄙到禁止他知道消息,阻止他们母子相见。
如果说如果说赵梅军出了什么意外,难道他这个做儿子的始终被蒙在鼓里?
他不敢再往下想。
入夜渐深,车窗外飘起细如白线的雪花,还没等落在车窗上就已变成雨水和白雾吹散开来。
前排司机打开交通广播,播音员冷静地播报着深夜新闻。
“本市今夜凌晨西北部降下立冬后第一场雪,南风二三级,最低气温零下五摄氏度,请各单位部门做好准备,夜间到白天堵车指数五颗星,洗车指数一颗星,雪天路滑,注意行车安全”
手机屏幕亮起,最后百分之一的电量发出警告。
来电人是简彧。
丁溪接通,凌晨三点,话筒中传来对方着急清醒的声线,恐怕从丁溪慌慌张张离开学校到现在,他都没有休息。
简彧道:“溪溪,你是不是没有厚衣服”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电终于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手机振动一下,彻底宣告罢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