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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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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的灯光依旧昏暗。moweiwenxuan

    翟忍冬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和纪砚清对视着:“聊什么?”

    纪砚清压在门板上的手撑了一下,直起身体往前走:“不着急。”

    纪砚清穿着三公分的小短靴,走到略矮于自己的翟忍冬面前,垂眼看了会儿她下颌的伤,接着转头在床和柜子之间依次打量,绕过她往后走。

    屋子里的脚步声很轻很慢。

    翟忍冬在原地立了几秒,喉咙轻咽,转身朝向后面。

    纪砚清正弯腰去拿翟忍冬放在地上的棉球和酒精,把它们放在高一点的柜子上,抬头看着翟忍冬说:“翟老板这张脸长得数一数二,真因为我破相了,我这辈子都会心里过意不去。”

    “和你没关系。”翟忍冬停顿片刻,接着道:“这几天在其他地方弄的。”

    纪砚清说:“我知道。”

    纪砚清用镊子夹了个棉球在酒精里蘸:“但因为我变严重了。”

    话落,纪砚清再次抬头看向翟忍冬:“翟老板,不是人人都像黎婧,你说什么她信什么。”

    翟忍冬嘴唇轻抿。

    纪砚清直视着她。

    不大的空间里,两人沉默对峙。

    半晌,翟忍冬提步走到纪砚清附近说:“我自己处理。”

    说着,翟忍冬伸手去拿镊子。

    纪砚清抬手避开:“你看得到?”

    翟忍冬说:“卫生间里有镜子。”

    纪砚清偏了一下头,手点在自己后脖子里:“这儿呢?我记得翟老板后脑勺没长眼睛。”

    翟忍冬:“……”

    纪砚清看起来已经打定了主意,她的态度没有多强硬,但处处表现出不容拒绝的强势。

    僵持良久,翟忍冬伸手把头发绑紧了一点。

    聪明人不用点破,看了就懂。

    纪砚清拿着镊子上前一步,肩膀微弓,侧着头,把蘸满酒精的棉球点在她下颌其中一处伤口上。

    一刹那的刺痛袭来,翟忍冬没有抖,但双唇抿得更紧。

    纪砚清短暂顿了一下,视线从她唇上扫过,将动作放得稍稍轻柔。

    翟忍冬头发上依旧带着柴火香。

    那天在老街,纪砚清还以为自己买到了和翟忍冬一样的,回来一点,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她买的那把,味道不止非常粗制滥造,点久了还让人恶心想吐。

    纪砚清食指关节抵了一下翟忍冬的下颔骨:“抬头。”

    “翟老板头发上抹的什么香?”纪砚清用棉球擦拭着一处稍浅的伤口问。

    翟忍冬仰头看着不远处的窄窗,说:“没抹。”

    “那是洗发水的味道?”

    “不是。”

    “护发素?”

    “不是。”

    处理好下颌的伤,纪砚清换了新棉球,捏着走到翟忍冬身后。

    “项链摘一下。”纪砚清看着翟忍冬脖子里黑色的绳说。

    翟忍冬握着的手迅速攥了一下,伸手摘掉项链装进口袋,下一秒,冰冷刺痛的感觉在脖颈里窜开。

    这里的伤不比下颌的树枝刮伤,是狼爪的,很深,有些地方肉都已经翻起来了,里面沾着沙子黄土,想彻底清理,只能再翻一遍,其中痛苦可想而知,可纪砚清眼前的人始终没有吱声,只偶尔被刺激得绷起青筋。

    堆在窗上的雪超出负荷,倏地顺着玻璃滑下去,留下一道悉悉索索的声音。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后颈里最后一道,也是最深的一道抓痕皱了一下眉,忽然出声:“刚说到哪儿了?”

    翟忍冬的注意被吸引。

    棉球立刻落在她翻起的皮肉上,拨出一粒沙子。

    那粒沙子藏很深。

    翟忍冬到底还没忍住,“砰”一声扶住了身前的九斗柜。

    纪砚清感受到她的颤栗,手下不止不停,反而比之前更快更重:“说不是护发素的味道?那你头发上的柴火香是哪儿来的,翟老板?”

    “翟老板”过后,忽然有一道清凉气息徐徐抚过翟忍冬火辣刺痛的伤口,她的视线快速往眼尾方向瞥了一瞬,捏着九斗柜的手紧到骨节泛白。

    “天生的。”翟忍冬声音不稳,脸上冒着虚汗。

    “天生?”纪砚清挑眉哼笑,目光又立刻沉下来,压着棉球从翻起的肉里快速滑过,然后凑近翟忍冬剧烈颤抖的身体,轻轻吹着气,“呼——呼——”,一次连着一次,直到她死死扣在柜上的手指有了松动的迹象。

    纪砚清直起身体,扔掉沾满血的棉球,再是镊子。

    金属碰撞金属发出“哗啦”一声。

    纪砚清瞥一眼翟忍冬惨白的脸和鬓角的虚汗,搓了搓指肚,抱着胳膊斜靠在墙上说:“翟老板,我住在盆地,不是智商在盆地。”

    翟忍冬嘴唇微张,低声喘着,片刻,说:“嗯。”

    纪砚清:“嗯?”

    是不是过分敷衍了??

    这……

    这很翟忍冬,个性十足。

    纪砚清一动不动地盯看着翟忍冬。

    很久,房间里急促的呼吸渐渐平息。

    纪砚清说:“现在我们聊一聊。”

    翟忍冬还扶在九斗柜的手指往回蜷了一下,垂到身侧。

    纪砚清直视着她的背影,开门见山:“如你说所,你三番四次帮我是因为我是店里的人,有义务,有责任,可能也是你做人的道义、良心、底线,但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翟忍冬转身。

    看到纪砚清极为严肃神情的那秒,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刚才和她闲聊的那些,不过是她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回忆着吹在脖子里的气,有血色悄然漫上耳根。

    “你怎么想的?”翟忍冬问。她最后那阵子呼吸得急,嗓子干了,这会儿一开口声音很哑。

    纪砚清皱了一下眉,搭在胳膊上的手不动声色扣紧:“我只想和你划清界限。”

    “滴——”

    今夜又有火车鸣笛,穿过风穿过雪和翟忍冬的阁楼,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一道。

    纪砚清偏头听着,说:“我今天贸然出去是为了给你买一个新的护目镜,之前那个被我扔进垃圾桶刮花了;我故意从走马坡滑下去,把那个贼引上铁道,是为了让他看一看到底什么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拿命威胁他以后不要再企图来藏冬找麻烦。”

    这话是真的。

    纪砚清最开始发现被跟踪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她为了演好一个刀马旦舞台真枪实弹练过两年的东西上付诸实践,借此发泄积压在心里的不快。

    想到黎婧那句“今天是真寸了,两人一个联系不上,一个远在县城,怎么跟算好的一样”,她改变了想法。

    她想一劳永逸,替藏冬,或者说,替翟忍冬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所以她先在路上遛那只狗,接着一拳一脚看他在铁轨上扑倒又爬起来,把他彻底逼急,再掐着他的脖子一颗一颗打碎他的牙齿,让他以后再也叫不起来。

    那个过程很长,而她穿得单薄,时间久了难免体力不支,差点被压在地上反扑。

    好在最后还是完美解决了。

    只是,她满身是泥,衣衫凌乱的模样可能会让看到的人觉得她被强奸了。

    铁轨旁尖锐的刹车和贼惊恐的尖叫又一次猝不及防地在纪砚清脑中浮现,她手指扣紧胳膊,转头过来笔直地看着翟忍冬说:“翟忍冬,如果我今天的真的被强奸,原因在你,我从出门到走上铁轨都是为了你和你的店。”

    翟忍冬被虚汗打湿的头发从额前垂下来,半遮着眼:“护目镜我在路边捡到了。”

    纪砚清顿住。

    护目镜的盒子太大了,带着麻烦,她决定扔掉那秒就没想过再要。

    “抱歉。”翟忍冬说:“那天走得急,忘了收。”

    翟忍冬的后半句没头没尾,纪砚清还是立刻就听明白了。

    她在解释那天的误会。

    根本没必要,打从一开始就是她在单方面审判翟忍冬,在按照自己的意愿评价她,她可能被逼到没辙了,才会在集市的十字路口解释一句。

    “我对你没意见。”

    “你说过,就这两个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除了数次出手帮他,翟忍冬确实没有主动犯过她。

    想到这里,纪砚清咬着牙,闷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拔得略高:“你不必谢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翟忍冬下巴挂着一滴虚汗,注视着纪砚清。

    纪砚清语速很快:“我宁愿冒着被强奸的风险出去买护目镜,去摆平那个贼的原因的确在你,可那是因为我突然知道我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你,你会出现在我打电话的那个早晨,是因为那是你下楼的必经之路,不是故意想看我的笑话,但我不止没有想办法求证,还在之后几天处处针对你。那个贼会来你店里闹事,本身也是因为我。这让我觉得欠你。我不想,我要立刻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纪砚清向后拨了一把头发,字字珠玑:“翟忍冬,你的‘抱歉’,你变严重的伤其实全都源自于我想和你划清界限,这样你还会在火车开过来的那个瞬间拼命拉我起来吗?”

    夜晚,边陲小镇的风很大。

    纪砚清一口气说完所有话那秒,觉得整个脑子都在嗡嗡,她的手指紧扣着胳膊,腰背笔直,下巴微扬,听见自己说:“翟忍冬,你不像是喜欢用自己的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人。”

    翟忍冬沉默,黑眸盯着对面的人,半晌,说:“是,我不喜欢。”

    纪砚清心脏倏地一坠,失重感到来之前变成如释重负的解脱,下一瞬又像是被人掐在了心尖上,酸痛感从那里一点点蔓延开来。

    纪砚清张开嘴。

    没等发出声音,就又听见了翟忍冬的声音:“我脖子里的伤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个话翟忍冬已经说过两遍了,她还从辛明萱那儿听过一遍,为什么现在又提?

    纪砚清默不作声盯看着她。

    翟忍冬说:“和你没有关系的伤你帮我处理了,就不算我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纪砚清:“?”

    翟忍冬说:“那我为什么不拉你起来?”

    纪砚清:“……”

    翟忍冬习惯性动了一下右手,又因为疼痛垂下去,改成左手把遮挡视线的头发拨到后面,看着纪砚清紧绷的脸说:“我和你不一样,你不喜欢欠人情,当时就要还,我无所谓,欠谁的,碰上了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还上,碰不上就会一直放着。现在你帮了我,我可能一直还不了,那么,我们还怎么井水不犯河水。”

    纪砚清皱眉。

    刚刚那番话,她故意说得难听,目的是希望翟忍冬看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做出聪明的决定。

    结果呢?

    翟忍冬说:“纪砚清。”

    这是翟忍冬第一次叫纪砚清的名字,她的脸很白,但声音格外平稳:“我住你楼上,不管我出门还是回来都要从你门口经过,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能不产生交集,另外……”

    翟忍冬撩了一下眼皮,只撩起苍白虚弱的破碎感,没能变成之前那个又酷又拽的翟老板:“我上辈子可能是个菩萨,孟婆汤只消了我的记忆,没收回我的菩萨心肠,以至于我这辈子爱助人为乐,积德行善。”

    鬼话连篇。

    纪砚清心道。

    仔细一想,又觉得菩萨这种话从翟忍冬嘴里说出来,好像也不是那里离谱,毕竟这人“前科累累”,行为有迹可循。

    所以呢?

    以后还是会一次两次对她出手相助?

    纪砚清漆黑目光有个瞬间被灯光捕获,它明明那么低,那么暗,却好像在她瞳孔里照出很远,照得很亮。

    上来之前,她就应该想到结果了吧。

    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也不可能在别人一再帮过自己,也找到了一些她会那么做的原因之后挑件坏事来故意找事。

    或者,在听到滑坡、狼群,听到45岁那秒起,她就没了继续保持界限的办法。

    毕竟,翟忍冬予人慷慨又感情内敛的特质是股能把人吹乱的歪风邪气,无孔不入。

    更或者,从铁轨旁,她被环抱,被背起的那个瞬间开始,她就不想再和这个人继续井水不犯河水。

    毕竟,持续了三十多年的骨折痛在那个瞬间得到过一个瞬间释放,只是当时被回忆挟持,她忘了感动。

    往后她背她起来,替她说话;她潮湿的裤子,刘姐滚烫的姜汤……

    纪砚清每一样都能清楚回忆。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狂风暴雪。

    里面烧着暖气,是人和闪烁的灯火。

    “滋,滋……”

    翟忍冬走到灯下,伸手拧了拧灯泡,灯在滋啦声里闪了两下,彻底陷入黑暗。

    雪色趁机从窗口落进来,像一片阳光落入天井,亮得人浑身发抖。

    纪砚清在飘着尘埃的光片中闭了一下眼睛,说:“翟老板,黎婧说你喜欢去春天的山坡上看星星,如果那时候我还在,你带我去一趟吧,我想看白天的山风和花草。”

    纪砚清话落的瞬间大风停了一刹,外面的夜万籁俱寂。她低头笑了一声,靠着墙说:“我前头这几十年很忙,没时间交朋友,感情也弄得一塌糊涂,呵,我这辈子唯一重视的两个人搞在了一起,讽刺吧。”

    纪砚清嘲讽地笑出一声,抬眼看着翟忍冬说:“我的时间不多,但走之前,我想交一个朋友。和你。”

    上来之前就想好了,但怕之前做得太过分,也担心仅有的两次付出——护目镜和贼——目的性太强,她会介意。

    所以她把话说得难听且清楚。

    所以她真的说出“不喜欢”的时候,她感到失落,很快又理解。

    她这个人复杂又敏感,现在豁然开朗。

    “翟老板,行吗?”纪砚清看着不远处的人说。

    翟忍冬还捏着灯泡的手指蜷回来,灯随之亮起,她来不及闪躲,被刺亮的光照了满目。

    血丝迅速从她眼底蔓延出来,眼泪打湿了睫毛。

    她偏头闭着眼,说:“行。”

    衣料的摩擦声在房间里响起。

    纪砚清走到翟忍冬面前:“谢谢翟老板不计前嫌,早点休息。”

    翟忍冬依旧偏着头:“嗯。”

    纪砚清转身往出走。

    走到一半折回来,手毫无征兆地抬起,抵着翟忍冬没受伤的那侧下颌,说:“翟老板,劳驾转个头。”

    翟忍冬潮湿的睫毛轻颤,顺着纪砚清手指上的力把偏着头的转向另一边,下一秒,女人干燥温热的指肚贴上皮肤,在她颈侧已经很淡的青紫痕迹上抹了抹,说:“对不起。我这人脾气一般,最近又遇到点事,这些事可能比你在那个早晨听到的更突然更重,导致我做事冲动过激,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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