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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泣泪
◎你会觉得表哥寡廉鲜耻吗◎
为了躲避身后的追杀者, 邓文郁一路没命似的逃窜,等他好不容易快要甩开他们了,结果太子又派来了一堆人来补刀, 邓文郁感慨自己还是大意了, 太子行事狠辣, 完全一点儿生机也不给他。
“罢了。”邓文郁长叹一声, 万不得已下,转而朝祈国寺跑去。
他身后的杀手停顿片刻, 未敢继续追上去。
佛门重地, 不可杀生。
这是宫里的祈国寺, 受天子庇佑, 并非宫外的随意某个寺庙,他们要是闯了, 怕是会给太子惹下祸事。
“启济糊涂, 受东宫蛊惑与其结党营私, 最后又被太子的人残忍杀害。施主在贫僧的师弟启济一事上对贫僧有恩, 如今施主有难, 贫僧自当出手相助。”祈国寺的启道方丈站了出来, 留下了前来避难的邓文郁。
邓文郁松了口气:“那便有劳方丈了。”
这个除夕夜, 他只能留在这里了。
焰火升空, 在天幕炸开, 闹剧即将收场。
白景辰醒来时, 依旧有些头晕眼花。
“表哥醒了?”温宛意看到榻上人有了动静,连忙扶住他,“表哥身上还扎着针, 小心些, 莫要动了。”
“都怪那害人的柔花散。”白景辰低头发现自己结结实实挨了几针, 马上有些发晕地移开视线,“宫中竟然有这种毒物,太子他真是害人不浅。”
“柔花散?”温宛意倏地想起了南骆郡主,对方当年失身便是因为这宫廷秘药柔花散,而今柔花散再次现世,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若没有表哥代替自己饮下那杯酒,又会发生什么呢。
温宛意猛地觉出一阵后怕,拉住了表哥的手:“表哥……”
“别怕。”白景辰安抚似的回握她的手,云淡风轻道,“这药也没什么,太医施针后,表哥已经不难受了。”
“表哥,可是太医也不能全然相信,这里是有假太医的,表哥离开后,那假太医借口来送解酒药,实则想着要为难我,若不是元音和元萱拼命牵制,我怕是很难脱身逃跑。”温宛意正要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白景辰,说着说着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喝了那假太医的几口药,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什么感觉都没有,那么那黑乎乎的汤药到底是什么东西?
该不会也是柔花散之类的吧?
温宛意小心地咽了咽口水,低声道:“表哥,糟了,我好像喝了那假太医的药。”
白景辰的情绪陡然激越,强撑着起身要喊人来给她把把脉。
温宛意轻轻按着他胸膛,不让对方起来:“表哥安心休养,我自己应付得来。”
“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要完完整整地告诉表哥才行。”兴许是方才太过激动了,白景辰感觉柔花散好似又开始起效了,他刚询问半句,就浑身无力地摔了回去。
“没发生什么,表哥,我已经安然无恙了。”温宛意坐在他身旁,有些担忧道,“倒是表哥你的情况看起来更危急些。”
毕竟柔花散也是宫廷秘药,说不准还有什么伤身的隐患,察觉到表哥情况不对后,温宛意连忙又让御医来瞧了瞧。
御医收了针,回道:“中了柔花散,阳精溢泻而不竭,只要王爷自己解决多次,让元阳泄了便好,无需再担忧别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温宛意自然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她知道表哥这时候会难堪些,所以借着去把脉的理由离开了屋内。
“温姑娘脉象平稳,误饮的那几口并不碍事。”
这位太医是皇后姑母的亲信,温宛意认识他,所以也信得过,对方既然说了没问题,她也心安了。
除夕夜已经过去了,焰火也没来得及瞧,如果此刻出去,说不准还能瞧个一星半点儿,可是温宛意心中还牵挂着屋中那人,怎么能抛下对方先行离开呢。
她只能忧心忡忡地守在屋外,等到手脚都冰凉了,才试着想进去问问表哥的情况。
因为情况特殊,所以她只能独自推门进来。
屋内有种淡淡的麝香味道,安静得落针可闻,她轻声唤了声表哥,却得不到对方的任何回应。
难道晕过去了?
温宛意担忧中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关切地上前查看表哥的情况。
“表哥,你还醒着吗?”温宛意小声道。
榻上的白景辰沉默片刻,鼻音低低地应了声,随后扯高锦衾,遮了遮自己难堪的姿态。
温宛意悄然观察着他,在她记忆里,表哥是矜贵傲然、云淡风轻的模样,就算发生再大的事情也不会慌乱,可是此刻,一向从容的表哥却罕见地露出了脆弱的一面,温宛意盯着他赧然的脸庞,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不太妥帖的想法——表哥分明是男子,却有种娇气可人的味道,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脸颊微红地躲在锦衾间,很有趣味。
温宛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多谢表哥帮我挡酒,这柔花散药力太大,委屈表哥了。”
白景辰睁开双眸,委委屈屈地回头看她:“表妹是在可怜我吗?”
温宛意被他一声清润的“表妹”喊得心都化了,她笑吟吟地应了声,用冰凉的手指碰了碰他侧颜:“表哥太可怜了,不过这热意正好帮人暖手。”
白景辰:“……”
不许笑。
表妹狡黠,坏心思一阵一阵的,对方难得笑得开怀,他实在拿她没办法,只是更加羞愤了。
温宛意笑弯了腰,俯下身用双手一起捧着他脸庞,汲取着对方的暖意:“不着急的,表哥你先忙,等何时我手冷了,再回来借一点儿暖意。”
白景辰:“……”
他半是羞赧半是气愤,头顶都快要冒烟了。
“不气不气。”温宛意安抚似的摸摸他额头,像是在摸一条乖巧的小狗。
白景辰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喊她:“温,宛,意。”
“嗯?表哥唤我做什么。”温宛意笑着凑近瞧他,和他对视也不输,甚至还幸灾乐祸地揶揄道,“表哥还有急事要忙吧,这时候我就不打扰了。”
白景辰别过视线,算是认输:“可以不走吗。”
温宛意笑道:“表哥你说什么,大声些,我听不见。”
“可以留下吗。”白景辰越说越小声,还补充了一句,“外面冷,屋里暖和些。”
“自然是可以留下的。”温宛意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便点头答应了他,随后又起身走到几步远的地方,“只要表哥不觉得羞,我当然没有别的看法。”
白景辰一低下巴,羞愧地将脸埋在锦衾中:“表妹,转过身去,不要看,不要听……”
温宛意怔愣片刻,没想到对方真要如此:“啊?表哥你不是在开玩笑?”
自然没有说笑,白景辰难受得紧,这样难堪无助的时刻,他偏偏还使不上什么气力,柔花散的滋味很不好受,单凭一只手轻易解决不了,他方才试过一次,却还是憋闷至极。
所以,他需要她,需要留下她,哪怕看着她背影……就像渴极了的旅人,需要望梅止渴来活下去。
“温宛意、宛意、表妹……”
身后低微的呼唤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可疑的滋沥沥的细微响动,温宛意只站在那里,就能听到对方声音中的无助和急迫。
紧接着,又是一声明显压抑过的闷哼,室内再次陷入宁静之中。
“表哥,可以了吗。”
她轻声问。
对面没有回答,回应她的,只是低弱的泣泪声。
怎么还哭了?
温宛意惊诧至极,连忙来到榻边查看表哥的情况。
刚靠近榻边,她便停住了脚。
榻上那人颓然侧身,几缕微乱青丝被不小心衔入唇舌间,脸庞的潮热未退,锦衾又半遮着身,像是痴缠诱惑的谪仙,有种叫人心惊的好看。
温宛意看痴了,只能眨了眨瞳眸,掩饰自己的心虚。
此生,她都未见过表哥这么动人的一面。
表哥那双灿然生辉的桃花目染上了热欲,泪水沾湿睫羽,平添几分迷离味道,她本想拿帕子为他拭泪,可刚靠近些,那泣下的泪就顺着俊挺的鼻梁滑落在枕上,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你会觉得表哥寡廉鲜耻吗。”白景辰侧过脸庞,贴近她掌心。
“怎么会,表哥是替我遭的罪,我怎么可能会嫌弃呢。”被面前人轻轻触碰,温宛意忍不住心软软,也笑着抚了抚他脸庞。
白景辰阖上眼眸,十分受用地挨着她。
“表哥,需要我帮你吗?”
温宛意目光里多了几分疼惜,低头看向怀中人时,只觉得满意极了。
“表妹还来得及去看焰火吗?”白景辰不敢奢求这种意料之外的惊喜,所以先替她想好了拒绝自己的借口。
“眼前这么动人的一幕,岂是外面那些焰火比得上的?表哥的好看,摄人心魄。”温宛意还是改不了这毛病,瞧着漂亮皮囊很容易走不动路,尤其还是自己心上人,这种诱惑太大,她很难抵挡。
“好。”白景辰喉头微动,亲了亲她掌心。
“表哥,你要说‘需要表妹’才行。”温宛意教他怎么开口。
白景辰笑了笑,顺从道:“宛意,表哥需要你。”
“闭上眼。”温宛意装作游刃有余的模样,抬手帮对方捂着眸子。
白景辰抬手,轻轻抓着她的手,将自己全身心地交付于她,伴随着锦衾退却,心中的眷恋、难堪、羞赧都无处遁形。
可是,他只听到身旁的表妹轻轻惊叹一声,随后除了周遭的冷意,再没体会到别的。
温宛意自诩看过话本便以为自己懂了,可是真到这种时候,她却有些怯了。
想了想,她还是真诚道:“表哥,我好像不该反客为主的,此事与我而言太过生疏,万一再惹哭了表哥就得不偿失了。”
“难道表哥是什么很爱哭的人吗。”白景辰只得心绪复杂地睁开眼眸,“不碍事,表哥本来就该亲自教你的。”
第92章 不欢
◎釜底抽薪才是最迅速有效的法子◎
“表哥, 天亮了。”温宛意有些酸乏的手轻轻垂下,闭上眼睛靠在身后人怀中,“就像儿时守岁一样, 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爆竹声连绵不休地响了一夜, 年节寺庙宫观的风气很盛, 天亮后, 陛下会前去祈国寺坛庙上香祈福,再去皇穹宇祭祀先祖, 而各家各户也陆续开始行节序交贺之礼, 寓意“接福”, 这种普天同庆的时候, 太子却早早出了宫,去了太傅王恭仲府上。
“岁阴穷暮纪, 献节启新芳……转眼间, 老夫今年七十又七了。”年过古稀的老太傅须发已皆白, 他感慨过后踉跄起身举酒一樽, 挨个念着死去多年的故友之名, 酹酒高歌着什么。
太子长坐在侧, 闭上眼, 听他唱着辞暮尔尔, 烟火年年, 听他对着那些死去的故人说话, 心中觉得愈发悲凉。
入主东宫伊始,太傅便站在了他身后,为了谋大业, 为他招揽势力, 时至今日, 他身后的很多人死了或散了,唯独老师还愿意相信他,哪怕知道他来路不正,将来不一定能荣登大统,也无怨无悔。
他的母妃离世后的那些年,父皇待他寡薄,皇后也暗自打压他不让他好受,只有他的老师是真心为他,教他储君之道,为人之道,给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护佑。
他的老师,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太子望着老太傅背影,浅笑着庆贺道:“新元肇启,孤愿与老师岁岁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太傅王恭仲酹完酒,捏着杯盏缓缓回身:“角子煮好了,太子先尝尝咸淡。”
太子执著恭顺地夹了一个角子,低眉浅尝一口,不小心被烫得眉心微蹙,嘶气的同时,他面前突然被递来了个纹绣精致的荷包,里面装的全是玉石八宝。
和往常一样,太傅还把他当很小的晚辈,年年都要给他压祟钱,后来他好不容易推拒了这份不合年纪的做法,太傅还是忍不住给他馈岁礼,像个长辈一样疼惜他。
“且收下吧,老夫到了这个岁数,掐着指头数,也已经给不了你几年了。”老太傅拍拍太子手背,抚了把长长的白须。
太子最听不得这样的分离话,一瞬间,他悲从中来,放下双著,骨节分明的手掩住眉眼:“老师,孤该怎么办啊。”
他身体里流的血不干净,皇帝就算此刻留着他的太子位,将来也必然要废去,东宫势力已经颓唐,他敌不过恒亲王的,朝中许多人明里暗里地站到了恒亲王一派,他已经快要走到腹背受敌、茕茕孑立的地步了。
要他怎么办,该怎么办?
储君之位十数年,他苦心孤诣地守着东宫,无论是安分守己还是棋行险招都无可避免地走上了下坡路,谁想到呢,短短一个年岁,他拼搏十数年的东西就要被恒亲王抢走了。
他真的不甘心。
“莫非是孤的时运不济,总是事事错,而他恒亲王却好似得了上天庇佑一般,哪怕再大的险境都能转危为安。”太子生恼道,“就如同上次火烧霄琼街,本以为能让富贾陆氏对他怀恨在心,却不曾想那陆氏根本没有挂怀,一点儿要为难他的意思也没有,孤等了这么久,一点儿风声都没瞧出来,白白浪费了一番谋划,好处全被他白景辰占了,坏处全让孤背了。如若这样下去,孤这样的情况,还能安然住在东宫吗?”
“太子何需生惧,老夫只要活着一天,就能保你一日,得到帝位不是随便的儿戏,就算你血统不正又如何,百年前的珲成皇帝不也是外族所出?到头来不也如愿夺得了帝位,只要势力足够强盛,哪里需要惧怕那些杂碎小人!”老太傅王恭仲一把握住太子肩膀,枯槁的双手宛若古树从地下博发出的枝干,总能给人一种安心的感受。
“孤无老师,无以至今日。”太子克制着心中的悲恸,虔诚地挨了挨老太傅的胳膊。
“若朝中无人站你身后,那老夫便让人在春试秋贡中重新招揽一批人进来,过几日礼部试士时,我们也可以使些手段,重新扶持我们的势力。”王恭仲怜爱地看着太子,安慰道,“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不愁在朝堂中搅弄一番风波,届时不少人落马,我们的人就能悄无声息地安排进来。”
太子点头:“孤都听老师的。”
“太子这段时日尽量安分守己些,毕竟迎了新岁,陛下很可能生了废黜的念头,只要你暂时不去犯错,皇帝没有足够的理由废太子。”老太傅伸手,帮太子捋了捋微卷的头发,“再给老夫几个月时间就好,现在朝中武臣有很多都是我们的人,若实在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们也无惧的。”
大不了反了这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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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亲王府,一片欢喜祥和。
白景辰为属臣都赐了馈礼,又宴请几位亲信来府中吃春酒。
“釜底抽薪才是最迅速有效的法子。”酒过三觞,穆睿似是醉了,开始口无遮拦地说胡话了,“而今太子总是想要温姑娘身上下手击溃王爷您,正是因为东宫那边知道温姑娘是您的软肋,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她,说来惭愧,是我曾经在东宫做太子幕僚时,提到了这点,当初太子嗤笑此为小人之举,可如今他不也清醒了,开始对温姑娘……”
“义兄,你喝醉了,歇歇吧,不要说糊涂话了。”邓文郁还未醉,一听这种话,他马上汗流浃背地捂住穆睿的嘴巴,让他少说几句吧。
恒亲王的笑意淡了,他平静地居于上位,命令邓文郁松开对方:“本王竟没想到能得到穆卿这样计谋出众的有才之士,穆卿继续说吧,本王好好听着呢。”
恒亲王为人醇和,向来很好说话,没有为难过僚属们,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何,所有人都从他的平静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劲,本能地嗅到了几分危险气息。
大家下意识地坐直了,包括酒醉的穆睿都凭空出了一身冷汗。
他酒樽从手中滑落,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狂妄,说了错话。
“王爷恕罪!”穆睿猛地跪下求饶,“是在下酒后失言了。”
“本王不会怪罪你,毕竟之前你为东宫效力,替他们办事而已,如今投诚本王,本王本不该拿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找你的麻烦。”白景辰口中说着大度,可也没有继续满上手中酒樽,也没有让他起身,“穆卿釜底抽薪的办法确实很有效,若是得手,定然能叫本王迅速溃败。”
穆睿额前全是冷汗,他从未见过恒亲王露出如此神色,平静中带着磅礴的杀意,像是暗穴中蛰伏的凶兽,心平气和地让他走近,再在下一刹那要了他的命。
对方怎么能不在乎啊,那温宛意毕竟是恒亲王的心上人,说句不中听的,王爷对温宛意的在乎甚至超过了自身,任何不利于温家姑娘的举措,都会被忌恨。
穆睿吓坏了,为了将功折罪,他战战兢兢地开口弥补:“在下的釜底抽薪,其实指的是对太傅王恭仲下手,那人是太子在这世间最信任倚重的老师,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用不了多久就能击溃太子的斗志。”
“穆睿,本王看你还是醉着。”恒亲王捏了叭六艺期奇散散零四企鹅裙每日更新捏掌心酒樽,正色道,“为人师者如父母,太子从小便是跟着太傅长大的,太傅王恭仲对他确实意义不凡,可是那人已经到了古稀之年,连好好活着也是难事,一场风寒或是磕碰就能叫他驾鹤西去,我们与东宫的党派争斗已然见了分晓,怎么能在这种时候逼他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你可知那‘穷寇勿迫’的道理?走投无路的困兽到了最后一步是无惧生死和结果的,若真的惹急了东宫太子,他那么疯,何尝不会选择玉石俱焚地法子来戕害你我?哪怕随随便便伤了你们之中的任何人,对本王而言都是得不偿失的。”
此话一出,不只穆睿,其他人也连忙跪地,说着什么“谢王爷挂怀”的好听话。
“好了,都起来吧,如此佳节,不要动不动就跪。”白景辰叫众人起身,自己却放下了杯盏,转身离开了。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穆兄你糊涂啊。”步安良有些牙疼地看了穆睿一眼,摇摇头道,“说什么不好,偏偏扯到了温姑娘身上,王爷不发火已经很克制了。”
“要不是近日过节逢喜,义兄你怕是要遭罪了。”邓文郁也叹了口气,“也罢,我帮你去王爷那边替他顺顺心。”
邓文郁很快迈着步子追了过去。
“王爷可还记得陆氏陆知筠?”邓文郁为了不触犯恒亲王的逆鳞,特意错开话头道,“前几日我的人发现东宫那边来打探陆兄了,想看看陆氏是否与我们结了仇,多好笑一件事啊,他们当然不知道陆兄早已经是我们的人了,烧他几座酒楼根本无伤大雅,陆知筠手握江月令一天,就能替我们办事。”
“说来,你口中这位陆氏本王还未曾好好见一面。”白景辰走在前面,回首吩咐道,“过了年节后,劳烦邓卿去帮本王联络一下这位陆氏吧。”
“遵命!”邓文郁马上应下,随后又佯装无意间提起,“对了王爷,近日快到礼部试士的日子了,陛下很重视这种事关文运国祚的大事,听闻还要在试士后重修贡院呢……那日陆兄找我谈过,愿意将开在各地的产业中的一部分转为书院,以王爷您的名义去出钱出地,让那些文人书生有个能安心读书考取功名的地方,若他日高中,这些人定然会感念王爷的助学之恩。”
“这陆氏当真奇人也,本王曾一位一介布衣能成为富甲一方的商贾已经十分难得,却不曾想他竟有一副济世心肠。”白景辰停下脚步,“如此心怀大义之人,必然不会被辜负。”
“这也是王爷有爱才之心,陆兄才能有机会为王爷效力啊。”邓文郁马上又接了几句好话,见到恒亲王马上要走到合至殿了,他便不再继续跟着走了,立刻就告辞滚蛋。
走远没多久后,邓文郁抬袖擦了擦汗,寒冬腊月,他竟也出了冷汗,不为别的,只为了替义兄穆睿扳回一句。
他们是义兄弟,而自己也是执掌江月令的令主之一,只要他不断向恒亲王展示他们江月山庄的用处,就能让王爷重用他们二人,不会在今后冷落了穆兄。
当然,邓文郁把大话吹出去了,才想起自己好像并没有说服陆知筠办书院的事儿呢。
“这该如何,陆知筠那样抠门,会答应吗?”穆睿听闻邓文郁的顾虑,也觉得万分愁人,他俯身埋首在邓文郁肩膀上,“是义兄对不住你,连累你了。”
“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义兄,你我至亲关系,不必提这些生疏客气的话,只要你能好好的,我便能安心了。”邓文郁叹了口气,思索道,“我有一计——不妨用王爷的身份去说服陆兄,就当是王爷的意思,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穆睿犹疑道:“陆兄那样爱财如命的人,我们以王爷的名义让他办事,他万一不答应呢?”
“不会的,陆知筠爱财如命,但更惜命,他有多爱财就有多惜命。义兄,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初抓到画七娘时,画七娘说了什么话。”邓文郁自问自答道,“对,没错,画七娘居然说是她因爱生恨,强行把陆兄关在了密室里。其实细想义兄,这怎么可能呢,陆兄不说别的,好歹也是富可敌国的有钱人,若他不想,他怎么能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逼迫,唯一能让他被关在密室的理由便是……”
“莫非是他本就心甘情愿,刻意做了一场局,让外人也以为是画七娘关起了他,而非他自愿不联络我们江月山庄的其他人?”穆睿接上他的话。
“正是。”邓文郁嘴角扯出一个笑意,“是陆知筠贪生怕死,不愿破财,所以才假装无法入世,安安心心地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
“他已经不是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了,到了这个岁数,他有守旧之心倒也是情有可原。”穆睿说道。
“到了他这个岁数,钱赚够了,怕死才是第一位。”邓文郁揉了一把脸颊,说道,“改日你我去会会他吧,他应该不会明着拒绝的,既然做了江月令的令主,他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穆睿:“但愿如此。”
他们二人结伴离开,殊不知在合至殿那边,他们家心情不悦的王爷,居然委屈至极地趴到了温宛意肩头,怎么赶也不走,非要耍赖黏着人。
“表哥,你脑袋太重了。”温宛意挠了挠那人下巴,不明白对方突如其来的小情绪,“这是怎么了,被谁欺负了?”
“先让他们出去,表哥有话和你讲。”白景辰克制着情绪,声音微颤。
温宛意惊觉不对,马上先让手底下的人离开,并阖上了殿门。
只待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了,白景辰这才一松肩背,抱着人落下泪来。
温宛意瞠目结舌地看着表哥突然泪流不止的模样,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
表哥原来这么爱哭,明明方才进门前还装的云淡风轻,谁料想一关门就委屈起来了呢。
温宛意只好一边帮他拭泪一边哄着:“年节不哭,不哭了……”
白景辰心中的悲恸无法言说,他是重活一次的人,上辈子一直以为是江闻夕害了自己表妹,如今一盘算,自己最该恨的其实是那穆睿,上一世太子对表妹痛下杀手,便是因为此人的谏言。
是他看不明白。
而今若是穆睿没有向他投诚,那他就算对江闻夕有万千防备也是无用的,穆睿还是会替太子出招,一时不察,表妹便会再次离他而去。
白景辰的泪,因为恼怒,因为悲恸,更是因为后怕。
他太害怕失去温宛意了,她是他用十数年的心血与爱意养大的表妹,必须好好活着。
上一世若没有他的连累,她根本不会死。
一切都怪他。
因为见过上一世的惨痛,所以白景辰总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曾经他的遗憾太多,而今好不容易有重来的机会,他在欢喜之余更多的是胆战心惊。
“表妹。”白景辰紧紧把温宛意箍在怀中,像是要揉碎了一样,他把穆睿的话告知了她,和她诉说自己的后怕。
“既然已经即使挽回了,那这些未发生的事情何必担忧呢,竟然还能惹哭表哥,这也太得不偿失了。”温宛意笑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大碍,“倒是穆睿,可别被表哥这幅风雨欲来的模样吓坏了,他既然做了表哥的谋臣,就不会再对我们自己人下狠手了,表哥可以放心他的。”
“穆睿与邓文郁是义兄弟,一人心术狠辣一人内仁外义,而邓文郁又那么看重他这个义兄,方才匆匆来和表哥攀谈,也是为了证明他们二人的用处,想要我放穆睿一马。”白景辰摇摇头,还是介怀道,“可这让我如何敢继续重用穆睿,心术不正之人,总会让人觉得心寒。”
温宛意见到表哥这么介意,也不好再劝,只能道:“那表哥是不是要渐渐疏远穆睿了呢?他不再作为表哥的亲信后,说不定以后也会识趣离开了。”
“不,无论如何他也必须留在我身边,即便百无一用,即便心思狠毒,本王也不许他离开。”白景辰缓和片刻后,终于正色下来,“而且还得和之前一样好好待他,不然把他放走了,万一他跑到别人那里,我们可就要遭罪了。”
温宛意点头:“既然如此,那么过几日我与表哥一同去见他一面,缓和一下今日的不欢。”
作者有话说:
最近阴间作息,每天深更半夜才开始码字,更新应该是在半夜或者天亮~
注:角子,宋朝的叫法,也就是饺子,宋朝已经出现了鞭炮
“岁阴穷暮纪,献节启新芳”出自李世民《除夜》
第93章 悔恨
◎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年节热闹, 江府却冷清异常。
今年的年节下人少了一多半,那姨娘也带着江文朝离开了,偌大的江府本就空寂, 而江闻夕又不喜欢闹腾, 所以下人们走动时也是小心翼翼的, 让江府显得越发冷寂了。
江闻夕给手下人赐了馈礼, 便再无事可做了,他听着外面的鼓乐喧天, 颇觉无趣, 便独自沿着小路去散心。
不知不觉间, 他一路走到了府库, 想到温宛意上次赠给自己的贺礼还未细瞧,索性开了府库进去重新再看一遍。
温宛意身为恒亲王的表妹, 与那人有着同样“恋金爱玉”的喜好, 凡是赠礼, 都离不开金玉二字, 譬如她送了自己一副环锁轻叶黄金甲, 恒亲王则送了一支三尺金鞘佩剑, 这两位审美意趣出奇地相似, 都讲究一个繁复富贵, 江闻夕随手提剑掂量一二, 这样的剑, 漂亮却不中用,作为佩剑只能装装样子,根本没办法在杀敌时派上用场。
江闻夕心中嗤笑恒亲王送的太过表面, 毫不在意地就要放下手中剑, 突然注意到剑柄上好似还有一行小字。
于是他凑近了细瞧——上面竟刻在“剑人如一”四个字。
江闻夕:“……”
很难不怀疑恒亲王在拐弯抹角地骂自己。
江闻夕扯了扯嘴角, 不想再看这碍眼东西,转而去欣赏温宛意赠的环锁轻叶黄金甲了。
这黄金甲当然也只能在朝廷大阅礼仪中穿一穿,没办法真的用到……
不对。
江闻夕神色一变,突然摸到了一个陌生手感的东西,黄金甲衣中竟然还藏了别的?
他马上认真下来,拆开外面的金叶甲胄,发觉里面居然是一件造价不菲的防身宝物——金丝软甲。
此物以金环套扣缀合而成,近战可防剑矛斧钺,远战以可抵弩箭三成威力,不至于当下毙命,能按照古法制成这样的宝物,定然会花费很多心血和钱财。
江闻夕当即愣住,大为震撼的同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抚过这珍贵宝物,一时间都不止作何言语。
他江闻夕何德何能……得到这样的赠礼。
因为他的拖延,险些错过了她的心意,江闻夕瞬间后悔不已,连忙收好这金丝软甲,又想着去找副甲胄架子将那环锁轻叶黄金甲也撑起来放在自己房中日日观赏,可他翻遍了府库,也找不到称心如意的甲胄架子,唯一能想到配得上这幅黄金甲的,只有父亲房中的甲胄架。
而自从父亲死后,他还从未踏足过那间屋子。
那间正屋,就如同他不近人情的父亲,坐落在那里,是让他路过都不愿靠近的存在,如今再次踏足尘封的屋宇,江闻夕心情极其复杂。
他一闭眼便能想到这些年父亲的厚此薄彼,哪怕他是江家的长子,未来袭爵的江世子,对方也没给过自己多少好脸色,甚至还会当着下人的面数落自己,给自己难堪。
思及旧事,江闻夕不免低落,他推开门,准备拿了东西便走。
然而当他找到甲胄架子后,却没能拿起来,这东西本没有多沉,却好似粘到地上了一样,再怎么使劲儿也根本拿不起来。
江闻夕烦躁中随意拧了一下,却听到屋中发出了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他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于是又试着使劲将这架子转了半圈。
这一次,他回眸,看到墙角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暗室的路。
江闻夕诧异不已,长这么大,他竟然从未知道江府还有暗室!
自己父亲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必须建一个暗室才能藏得下?
江闻夕揣着疑惑,小心翼翼地往暗室走去。
通过小小的入口,又走了一段狭窄的通道,视野再次清晰时,却发觉这里面竟别有洞天,卷轴藏书以及诸多蒙了白布的家具摆件。
江闻夕隐隐猜到了什么,试着挑开白布……果不其然,那些东西正是他母亲的遗物。
可是父亲曾经分明告诉自己,这些东西全被扔了啊?
江闻夕一时间百感交集,他既恨父亲的隐瞒,但又因为对方的口是心非而烦心,既然没丢,为什么偏要告诉自己已经丢掉了,非要自己记恨他才满意吗?
江闻夕一言难尽地移开目光,转身去瞧了瞧那些藏起来的卷轴,他认识梁域字文,可以看出这是一些母亲私藏的药理秘籍。
父亲曾和他说过一些关于母亲的事情,母亲她在来中原之前是医女,后来跟着贞妃入宫,做过几日侍女,那些年中原与梁域分外交好,母亲因为不俗的才能本事,被皇帝任命为五品女官,最后嫁给父亲……
江闻夕敛眸,一本正经地翻着旧物。
直到——他找到了一个木匣,那里面藏了很多信件。
江闻夕面无表情地拆开来看,无动于衷的表情马上变了,这些居然是父亲写给已经过世的母亲的信?
他竟不知父亲有这种写信习惯,很难想象那样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会揣着柔情写下这些啰里啰嗦的东西。
江闻夕冷哼一声,随意又拆了几份,甚至把木匣倒过来,去看看垫底的信件还能有什么花样。
可是,后面的信明显不是同一个人的字迹,那样娟秀漂亮的笔法,更像是女子所书,再加上陈年的笔墨灰尘,很容易猜出书写这几份信件的主人是谁。
江闻夕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几份是他母亲写的。
用的,也全是旁人看不懂的梁域字文,除了他们父子二人,其他人很难看懂。
江闻夕坐下,仔细瞧过……从早年母亲书信中对父亲倾诉情愫,再到母亲病了那段时间对父亲的叮嘱。
母亲写道——庆帝多疑,日后必然要与梁域反目成仇,贞妃已死,她亦无活路,开战再即,不愿让父亲因她为难,遭到皇帝的猜忌,所以便先赴黄泉……府中的几位下人,汤氏、贺氏、葛氏皆为宫中眼线……她死后,父亲切莫伤心过度,陛下如何对待死去的贞妃,父亲就要如何对她,不可与陛下相悖,不可露出耽于情爱之色,让府中下人瞧见了……陛下对待太子的态度,便是父亲对待自己的态度,一定要记清楚了……将来若是与梁域完全撕破了脸,父亲宁肯疏离自己,也不可露出溺爱之色,不可将上一辈的恩怨过早告诉自己,不可……
几封信,足足二十四句“不可”,字字诛心。
母亲还说,父亲是个没记性的,这些书信切记要好好保留在身边,日日鞭策,免得对方将来忘记了。
江闻夕狼狈地后退半步,没让眼泪打湿这些信件。
他那父亲不是个圆滑的性子,做事也直来直往,不懂如何巧妙地缓和父子关系,从小到大对他都是一路打压过来的,就像如今陛下不待见太子一样的不待见他。
江闻夕甚至还在想,是不是父亲演得太多,真的当真了,改不过来了呢?
他胸口起伏剧烈,扶着墙面哑然落泪。
难怪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时,父亲才愿意和颜悦色片刻。
曾经妙音坊一案中,父亲当着恒亲王一众人面让自己狼狈捡拾地上的卷轴,让自己失了颜面,可回府路上,对方却能心平气和地牵着马叮嘱自己一些事。
那人会带着自己入宫向陛下争取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职位,也会在回宫路上教训自己别和恒亲王起冲突,会在军营中次次磨他的脾性,打压他争强好胜的势头,可也会在生死存亡之际找个借口把他调走……
江闻夕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多年不曾释怀的怨恨与得知真相的愧疚挤兑到一处,他一生犹豫挣扎,这样复杂的爱恨更难消化,恨不得吐出一口淤血来,把理不清的感情全带走。
他狼狈无措地合上木匣,身形踉跄。
他很多时候都靠着单纯的爱恨去支撑自己活下去,征战沙场时,生逢险境时,他会想着远在京中的爱人温宛意,会狠狠地暗骂一心想要自己去死的父亲……
可如今,他对温宛意的念想被打散了,对父亲的恨也要消失了吗。
他知道的,那是一个笨嘴拙舌的武将,就连母亲都会嗔怪对方的讷口少言和不解风情,自己又能苛求对方什么呢?这样一个人,确实是没办法做到心细如发。
若非要怪的话,反而该怪自己太过心思敏感,想的多,心中的委屈和不甘也多。
江闻夕捏着拳重重砸了几下墙面,突然只想一件事——自己现在就要去找到父亲那妾室,好好问一问,当初自己在行宫听到的那句话是什么。
他没听清父亲的回话,只当对方是想和姨娘一起害死自己的,如今再想,事实是否并非如此。
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江闻夕离开暗室,备马便去找人了。
他知道那母子俩的踪迹,也知道那姨娘已经快要病死了。
不知再去寻人,可还来得及。
年节,瑞京城车马骈阗。
一处僻静少人茶楼早早歇了业,却无人知晓里面的情景。
恒亲王带着亲信在此地面见富贾陆氏陆知筠,众人谈论着朝堂之事,也谋划着他日之策。
“先丞相是朝堂中名德重望的股肱之臣,颁布过‘六十四嘉荣令’,辅佐出了一代盛世王朝,可也是这一出改革,顺势将在朝为官的异域官员都清出了朝堂,惹来大小十二个部族小国的不满,那时东宫其实与那些宵小部族来往密切,丞相惹外族不满,太子便在暗中给丞相施压……”
众人闲叙间,温宛意寻了借口离开了这里。
她刚出门,便一扶元萱,险些栽倒。
“姑娘当心。”元萱见她脸色不对,问道,“姑娘是有什么心事吗?”
“不碍事的,只是觉得有些闷。”温宛意护着心口,笑意苦涩。
她方才听到的旧事,事关太子和丞相,外人也许听不出别的,可她却能听出来。
毕竟她看过郡马徐蛰写给南骆姐姐的信,直到先丞相之女南骆与太子有过一段情缘。
她只以为南骆郡主中了那柔花散是被外人争斗牵连陷害的,可她方才听了那些谋臣的话后,却觉得此事并非这么简单。
柔花散此物,她此生听过两次,一次是南骆郡主中的,一次是表哥中的,而江闻夕说过,当初那杯加了柔花散的酒是太子授意他拿来的。
这种宫廷秘药明明与太子脱不开关系。
那时候,南骆郡主是太子的心上人,可南骆郡主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太子暗中的政敌……因为手下势力对丞相怀恨在心,所以他为了拿捏手底下的势力,就无法光明正大地去娶南骆郡主……
所以,那柔花散到底是南骆郡主不小心中的,还是太子刻意为之?
为什么刚好能被徐蛰瞧见,又刚好是对郡主有意的徐蛰?
温宛意突然想要发笑,面上却带着苦意。
可怜她的南骆姐姐,什么都不知道,被太子瞒了那么多年,还傻乎乎地替对方办事。
这让南骆郡主如何自处?她怀恨多年的人实则最为亏欠,她爱慕多年太子却是害死她父亲的元凶,太子害她至此,她却从未知道……
温宛意掩面,难受至极。
太子口口声声说爱她,常常出宫见她,却步步害她,让她备受煎熬。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心肠歹毒的人。
日光过云,倾泻而下,温宛意抬眼看向日光,觉得刺眼得很。
她想起了曾经在福恩寺见他时的场景,她甚至以为那样温和的一个人,那样喜欢孩童的一个人,那样恭俭温良的一个人,那样虔诚礼佛的一个人,心肠合该也是软的。
是她错了。
南骆郡主没看清,她也没看清。
第94章 银两
◎这种可是稳赚不赔的局◎
江闻夕远远地瞧见一个极叫人惊艳的女子, 对方饰着清丽素雅的白角花冠,穿了一袭桃花色衣裙,淡雅出尘, 他驾马靠近时, 心都乍然一紧。
紧接着, 他认出了那人——是温宛意。
江闻夕:“……”
对方无论作何打扮, 都能吸引他的视线,即使他最初没认出是她, 也会心头一跳。
白角冠顾名思义, 用白色牛角磨制而成, 上面的四时花景又是用绢纱丝绸照着花卉样式制成, 这样的花冠是近日才兴起的,造价极其昂贵, 寻常女子是戴不得的, 他最初听说时, 便想过她会喜欢这样漂亮的装饰, 如今街边偶遇, 果真见她戴了白角冠, 也和他想象中一样端庄雅致。
“此冠与温姑娘甚是相配。”江闻夕下马, 扯着缰绳过来与她打了个照面。
“青阳将军竟也知晓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温宛意低落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些, 抬眸看向他。
“此为白角冠, 能衬出温姑娘的八分美。”江闻夕垂眸看向她薄施朱黛的脸庞, 喉头微动,“此妆再添两分,衣裙的颜色更是锦上添花, 有人面桃花相映红之美……鄙人不才, 刚巧懂得些京城时兴的妆容, 让温姑娘见笑了。”
温宛意到底还是爱美的姑娘家,听到有人称赞自己的打扮,要比直接的奉承赞美容易接受得多,江闻夕心细,会懂她所有的精心打扮,她也更乐意和他闲聊。
温宛意想起他方才的架势,知道他是有事去做,所以便问道:“将军眼下要去往何处?”
“舍弟病了,我去接他回府。”江闻夕迟钝片刻,不想自己在温宛意心中变成一个嫉恨狭隘的小人,便没透露出自己想要去兴师问罪的念头,当然,他亲自接弟弟回府这件事还是可以让她知道的,能显出他的大度和心软。
于是江闻夕笑了笑,见她身边只带了几个丫鬟,便邀约道,“温姑娘若是闲暇,可否与我同行一段路?”
温宛意正巧也不想回茶楼去,便答应了他:“好啊,刚巧这里离那儿也不愿,没几步脚程。”
江闻夕一愣,惊讶道:“温姑娘竟然知道舍弟的住处?”
温宛意点点头,道:“之前元萱出来时在医馆门前偶然遇到过令弟。”
元萱接话道:“他当时有些难处,我回府后告知了我家姑娘,姑娘心善,便叮嘱我去照应一二,渐渐便也认熟了地方。”
轻飘飘几句话,却叫江闻夕心中百感交集。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身旁的温宛意,突然觉得对方看得一直都很清楚,他对那对母子的恨,以及心中的纠结犹豫,她都知道,甚至他最后反悔来接人回家,她也料到了。
她出手去接济那两人,便是为他铺好了后路,让那对母子坚持活到年节之后,也让他能够在悔恨后不至于真的于事无补。
她这么好的人,如和暖的春风拂过他狭隘的心间,悄然疗愈他的千疮百孔,却不嫌弃他的卑劣。
江闻夕一时无言,手指略显局促蜷起,轻轻勾住了她衣袖的一角。
温宛意并未察觉他的小动作,而是和元萱一起朝着江文朝的住处走去……
茶楼上,白景辰已经有一段时间见不着温宛意了,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可偏偏面前的几人还没有停住话头,也不便突兀离场。
他拿起茶盏低头浅饮半口,润喉的同时,掩饰自己跟随温宛意飘到外面的心思,随后,那口茶水下肚,他目光缓缓落到侃侃而谈的陆氏身上——这位富甲一方的商贾完全不似印象中的商人膀大腰圆的豪横形象,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画七娘那些岁月的囚禁,此人瞧着黑、瘦、精明,给人的感觉宛如“束脩六礼”中的肉干,想要说服此人,得废些牙口才行。
“左姑娘的医馆,星然姑娘的紫微记,穆兄的茶楼,在下的鱼跃鸢飞楼,都是方便接头的好地方,既能掩人耳目,又能方便王爷调配,依我看啊,这瑞京城就不必另建书院了,不然拆了哪处去充当书院都得不偿失。”陆知筠说话只挑好听的,把在场几人轮流捧了一遍,才隐晦地点明自己的意思。
他不想花真金白银在瑞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大兴书院,能在除瑞京城外的小地方修书院已经是他退让后的结果了,如果非要他在瑞京城修建书院的话,那他也得让在场的其他几人吃点儿亏,尝尝割生肉的滋味。
花他的钱,确实和拿刀割肉一样疼。
“星然姑娘身处紫微记,背后却是陛下的意思,我们再想要折腾也是动不得紫微记的,而左姑娘的医馆呢,再才刚建好没几日,莫名其妙地拆了改建书院太过惹人注目,也太令人心疼……在下觉得,要拆也是拆我这茶楼。”穆睿笑着开口,同时又故作苦恼道,“只可惜这地方有些小了,建书院……怕是不够啊。”
陆知筠客气地假笑道:“那按穆兄的意思,莫非是要动我那鱼跃鸢飞楼了?”
“非也,非也。”穆睿揣着袖子,摇头晃脑地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鱼跃鸢飞楼身处霄琼街最繁华地带,怎么能改建书院呢,一来会让陆兄心疼每月的入账,二来书院建到那里,书生们也不可能心无旁骛地求学读书,与咱们王爷扶持读书人的初衷岂不是背道而驰了?”
陆知筠抬眼看他:“在下愚钝,但穆兄好像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不如还是径直说亮话吧……”
不过一个“财”字,这陆知筠既不想得罪恒亲王,又抠抠搜搜自己那点儿金银,谈到一半开始讨价还价,叫这屋中的气氛都滞闷不少。
同为江月令令主的左沁听得心烦,起身开窗去了。
陆知筠精明的目光一转,随后从她身上收回,继续笑眯眯地等着穆睿回话。
“陆兄乃生意场上跌宕多年的商人,吃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若连陆兄想不出什么办法,却让我先一步想出来了,岂不是辱了陆兄的一番见识和本事?好在众所周知的是——我们江月山庄的陆兄心胸坦荡,虚怀若谷,就算我夸夸其谈了,陆兄应当也不会介意的吧?”穆睿直视他眼眸,笑道,“既然这几处地方都拆不得,那陆兄可介意另择一些地方兴建书院?毕竟陆兄家大业大,手底下的地方也有不少,为咱们王爷割爱些许,应该也是愿意的吧?”
陆知筠脸上挂着假笑,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才僵着笑说出“愿意”二字:“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还是穆兄考虑得周到啊,是我糊涂了,竟然没想到这一点,不过啊,能为王爷效犬马之劳,是在下的荣耀,哪里需要客气地问一句是否愿意呢。”
“虽说兴建书院由陆卿出最多的力,但本王又怎能完全袖手旁观呢,瑞京城兴建书院需要不少银两,哪怕对于富甲一方的陆卿,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恒亲王捏着茶盏,笑道,“本王不愿太过劳烦陆卿,你只管出一些地契,兴建书院的花销算作本王的。”
陆知筠只管和穆睿吵嘴,全然没想到恒亲王会突然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这话一出,他马上坐直了,谨慎地思量对方的话语。
就算恒亲王愿意掏银两,他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拿了啊?
“王爷美意,我替陆兄心领了,可是王爷您的初衷是帮扶寒门子弟有书可读,有学可上,您向来善行好事不留名,如今书院尚未开始建造就主动掏了银两,我们自己人知道真相当然不会多说,可若不凑巧落到外人耳朵里,岂不是会私下议论王爷您兴建书院是为了拉拢天下文士?万一将来东宫的人再给您扣一个结党营私的帽子,还是一件挺棘手的事儿呢。”邓文郁趁着陆知筠犹豫的功夫,马上站出来替他回绝了,“陆兄是我江月山庄的人,所做的决定也和大家伙是一样的,我们只为扶持正统,为王爷一人效力,只要能帮得上您就足矣,谈钱不钱的不妥,况且这区区几千万两对于陆兄而言不过九牛一毛,陆兄掏腰包时连眼睛都不用眨!”
陆知筠肉疼得眼皮都要抽搐了,全凭手指捏紧大腿才没让自己的表情崩掉。
“王爷……”他一边抽气一边开口。
而这时候,窗边的左沁突然疑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目光看向那边,却见对方转身对恒亲王道:“王爷,温姑娘跟人离开了呢。”
白景辰神色一凛,连忙起身:“跟谁走了?”
左沁直言:“江闻夕。”
白景辰终于没办法收心继续听下去了,他转而把这摊子事儿留给邓文郁帮着协商,自己匆匆下楼去找人了。
恒亲王走后,陆知筠也不装了,他咬牙看向面前的二人,啧啧道:“文郁穆睿,你们二人可叫我如何是好!”
邓文郁抱着胳膊,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陆兄,我们这是在帮你啊。”
“钱不出在你们身上,你们自然不心疼了。”陆知筠叹道。
“眼下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候,我们同为江月山庄一脉,而我们也是在初见胜局的时刻才拉陆兄入局的,陆兄你也知道,这种可是稳赚不赔的局,咱们王爷将来也是要荣登大统的,陆兄以后说不准可以摇身一变,成为首位吃皇粮的商贾,背靠着将来的天子,陆兄难道还有什么需要发愁的吗?”穆睿拿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划了条长长的水渍,连接他们彼此,“陆兄都无需放太长的线就能钓到大鱼,甚至不用担惊受怕地承担风浪,多美的一桩生意,你知不知道。”
陆知筠草率点头:“行行行,你们说的对。”
“好了,陆兄,这钱是真不能由王爷出啊。”邓文郁见他俩说完了,这才出面讲道理,“而今恒亲王府与东宫那边的人争得如火如荼,我们兴建书院确实是为了党争一事,可就算要结党营私,也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断然不能把这件事提到明面上,不然会被东宫那边揪着找麻烦的。更何况我们江月山庄既然选择了王爷,所有的人就必须站到这同一条船上,陆兄不能让王爷觉得我们是不情不愿的,这钱早晚都得出,不如痛快些拿出手,大家都舒心……退一步讲,就像穆兄说的,王爷可是未来的天子,难道还能亏待了陆兄不成?”
“道理是这个道理……”陆知筠还是有些牙疼,但却没办法反驳了。
左沁走过来,顺手帮他把了一脉,言简意赅道:“还有十几年可活,若身子养好了,也能延年不少,但要是触怒了那位,怕是没多久好日子了。”
陆知筠:“……”
好好好,花钱,无怨无悔,不狡辩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早上好~~~
第95章 熬鹰
◎她也自身难保了◎
说话间, 邓文郁又提到了另外一人:“更何况,师父近日传信给我,他老人家已然入世, 难得有闲心参与进这朝廷争斗中来, 陆兄可千万不要惹师父生气了。”
“邓贤弟这是哪里的话。”陆知筠笑了起来, 他撩起眼皮睨了对方一眼, 揶揄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了, 就不会轻易反悔, 之前邓贤弟拿王爷来压我, 而今又把师父搬出来唬人, 是不是对我也太不放心了?”
“并非刻意搬出师父的名号来压人,此事是真的。”邓文郁叹了口气, 说道, “陆兄如若不信, 可以亲自去问师父。”
“诸位, 容我冒昧问一句, 你们的师父……到底是何许人?”同为令主的左沁实在听不懂了, 便问, “我好似从未听过诸位提到过这位师父。”
“是岸山先生, 那日将江月令亲自交给左姑娘的老者便是了。”邓文郁解释道, “我们的师父曾是左院判的好友, 左院判离世后,师父一直将江月令代为保管,直到传到了左姑娘手上。”
原来是见过的人, 左沁终于将记忆里的面容和人名对应了起来, 便点点头, 不耽误他们继续掰扯话头了。
可话头一旦岔开,这几人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潦草收个尾,以陆知筠的率先告退作罢。
“对了,左沁姑娘,方才王爷匆匆离去,难道真是因为温姑娘跟江闻夕走了吗?”因为王爷走得急,所以邓文郁有些疑惑,“我还以为是左姑娘刻意支开王爷了呢。”
左沁:“亲眼所见,温姑娘是真的跟江闻夕走了。”
邓文郁笑道:“看来咱们王爷醋坛子要翻了。”
穆睿不紧不慢地煮起茶来,同时搭话道:“何止呢,王爷心思都不在这茶楼了,这时候追过去,必然有江闻夕好受的。”
对于这样有趣的场景,邓文郁表示喜闻乐见,并且提议众人跟过去一起看戏。
左沁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但还是没忍住说了句可行。
他们说这话的同时,温宛意刚巧与江闻夕来到了一处宅院前。
临到门前,江闻夕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地退了半步,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江文朝。
江闻夕难忍地别过视线,去问元萱:“他的病……还拖着没好吗。”
“小公子本来身子就弱,加上这个冬天落了好几次雪,他还忙着照顾自家母亲的病,手忙脚乱的,哪里顾得上自己。”元萱无声地叹了口气,“小病不断,离开江府后基本是泡在药罐子里过来的。”
“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将军推门进去岂不是就知道了?”温宛意直到他又生了犹豫,便率先上前敲了敲门。
江闻夕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场景,他下意识地抬手作势阻拦,想了想,又放下手来,不说话了。
门很快开了。
是江文朝。
江文朝先与温宛意和元萱打过招呼,随后又低声道了声兄长。
长久的沉默后,江闻夕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干巴巴地说了句:“文朝好似又长高了些。”
江文朝把几人邀进宅院,随后又对江闻夕道:“既然哥哥来了,应当也不急着要走吧,不如进屋坐坐,去去周身寒意。”
江闻夕哑然片刻,点点头,意识到江文朝在那一日后长大了,不再像以前不懂事的时候一样黏着自己,也不会再在自己面前耍孩子脾气了。
他如愿以偿地与对方划分了界线,却没有丝毫喜悦,甚至心头还有些空落落的。
虽说是进屋去寒,可屋中炭火也不怎么旺盛,他坐下后,手脚还是半天都无法暖和起来。
而眼下还是回暖后的天气,试想在最冷的那几日,江文朝又是怎么挨过来的呢?
江闻夕突然有些良心难安了,他想,自己其实不至于和江文朝置这么多气的,当初赶对方出府时,对方甚至都没带多少银两,就算中途有温宛意的接济,但想来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江闻夕怜悯不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而是抬手碰了碰江文朝手指,察觉到冰凉的温度后,主动拢着江文朝的手替他暖了暖,像个慈爱的兄长似的开口问道:“文朝,你的病怎么样了。”
“和之前一样。”江文朝试着抽回了手。
兄弟二人再次相对无言,江闻夕低头看着泛空的手心,也没有继续说话。
温宛意转头看向这兄弟二人,知道江闻夕主动问询一次,已经是主动放下颜面求和了,以他的脾性,颜面比很多东西都重要,一次碰壁,很可能不会有第二次开口追问的机会了。
“其实……”温宛意想了想,还是扯了个善意的谎,“在小公子离开江府后,你哥哥心中很是不放心,所以嘱托我来暗中帮衬。”
江文朝身形一顿,带着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温宛意与元萱,试图从她们的神色中看到几分真实:“什么?”
元萱在温宛意的授意下跟话道:“小公子,确实是青阳将军的意思。”
温宛意点头:“是呢。”
江闻夕没想到温宛意会这样说,把这份功全给他归到了身上,他是个不称职的兄长,是个没多少同情心的卑劣小人,她明知道的,却还要在江文朝面前替他弥补形象。
真的是……
江闻夕突然觉得对不住很多人,当即眼眶有些烫了,他知道不能让温宛意的话白费了,所以不得不忍着愧疚接下这份好意。
“文朝,当初是哥哥说气话,你要不要……跟我回府。”说这样的软话,江闻夕浑身拧巴又不自在,一句话越说越慢,到后来,几乎快要听不到似的。
江文朝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低头捏住自己手指,突然忍不住开始抹泪。
“抱歉。”江闻夕没想到这小小的谎言,竟然让江文朝有这么大反应,他愣了片刻,抬手去给他擦眼泪。
而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原来是那姨娘从病中醒来,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江闻夕替江文朝擦泪的手指一停,默不作声地收了回来。
江文朝并未察觉这个细节,而是匆匆擦干泪后,跑进去查看母亲的情况。
江闻夕看向元萱,听到对方低声道:“大夫说她的重病很难扛过来,眼下已经油尽灯枯的地步了,想来也没几日了。”
江闻夕点点头,心中升起一种隐秘的满意,他对江文朝其实没太多意见,那么大一个将军府,也不是养不起江文朝,但只有这姨娘死了,他心中唯一的疙瘩才能消失,可以心无旁骛地接江文朝回家。
江文朝伺候母亲喝完药后,才又出来露面,这次,他不再像之前一样恃宠而骄,而是以一个弟弟的身份询问面前的一家之主:“哥,我还能带着母亲回府养病吗?”
江闻夕提了提嘴角:“你觉得呢。”
江文朝头再次低了下去,愈发小声了:“多谢哥的好意,我就不回去了。”
江闻夕缄默中起身,好似就要离开。
一旁的温宛意目瞪口呆,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她看到元萱同样震惊的神色,才知道江闻夕是真的厌弃那姨娘,不肯让对方回江府,而江文朝也是真的执拗,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可是这样一来,江文朝也不会回府啊?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这江家小公子继续在外面受苦,在病痛中了却余生?
温宛意突然不是很理解这样的做法,分明江闻夕是来接幼弟的,怎么偏偏要别扭至此?好端端的一件事,偏偏不好好说明白,让她这个旁听的外人都觉得拧巴得很。
“虽说不该插手别人的家事,但……闻夕,你这是在做什么?”温宛意险些气晕,口不择言地唤了江闻夕一声,去拉对方的胳膊,“你不是来接他回家的吗?话都没说明白呢,难道就这样走了?”
她这样主动拉他,江闻夕脸上的镇静有些维持不住了,那零星的接触让他动容,可又拉不下颜面去继续面对江文朝。
他险些没忍住回应她的挽留,但出于颜面考虑,还是意意思思地想要挣脱一二。
温宛意继续拉住他,毅然决然地看向他退避的目光:“为什么要犹犹豫豫呢,方才小公子去挣脱你的手时,你难道不能像这样继续拉着他吗,你们兄弟二人真的是如出一辙的倔脾气。”
江闻夕被骂两句,终于找回了游离的神魂,把方才想说的话说出了口:“江文朝,你母亲不可能再回江府,但我可以派下人来照顾她这最后一段时日,而你,身为江家子弟,是必须跟我回去的。”
温宛意这才把那口气咽下,默默松开了手。
她就知道江闻夕考虑清楚了,可偏偏憋着不说,直到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也不能完整地把话说完,这对于旁人而言,也是一种不上不下的折磨。
“好。”这一次,江文朝松口了,他接受这个结果。
一旁的温宛意拍拍心口,小声道:“你们置气,被气死的险些是我。”
“文朝,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问你母亲。”江闻夕感受着屋中清苦的药味,心中最要紧的,自然还是和拿姨娘问清楚当初那件事。
他的父亲,到底是怎么回应的。
哪怕那姨娘可能为了江文朝的前程和他说谎,美化他父亲的话,也不重要,只要对方肯解释清楚,他才能有彻底原谅他父亲的一个契机。
江闻夕想,他不想继续怀恨走下去了。
元萱带着江文朝先一步出了屋子,屋中的江闻夕转过身,小声地对温宛意道谢。
门外,刚出去的元萱突然莫名其妙地朝屋中唤了一声姑娘,随后又马上住嘴,没有了后文。
“左右闲来无事,能帮到将军便好,我也该早些回去了,不然表哥该着急了。”温宛意听到元萱唤自己,便也想着离开了,临走前,她又道,“实在是没忍住开口,还望将军原谅我自作主张插手你的家事。”
“不用疏离地喊我将军。”江闻夕想到方才对方匆忙的一声呼唤,突然觉得这客气的一声将军太过刺耳,不如直接唤他名字来得亲近些,他笑道,刻意唤了个更亲昵的称呼,“宛意愿意跟我同来,更愿意帮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呢。”
能够看到皆大欢喜的结果,温宛意也是开心的,她欢欢喜喜地和他告辞,推门出去——险些与站在门口的表哥迎面撞了。
白景辰不知何时来的,更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恰恰是太平静了,反而有种狂风骤雨到来前的诡异宁静。
温宛意被吓一哆嗦,正要回退,却被对方顺手给搂住了。
“表哥怎么来了。”温宛意被按在他胸膛,低声问。
“来接表妹啊。”白景辰声音平和,视线一直停留在江闻夕身上,一双向来温和的桃花目显出了几分泠然。
当然,温宛意是瞧不见的。
她不知道,自家表哥眼刀子都快把江闻夕给凌迟了,也不知道,江闻夕微笑中带了多少挑衅。
“回家了。”白景辰收回目光,没有多说别的,强行带着温宛意快步离开了。
温宛意被他平静的态度弄得心底发慌,不住地问道:“表哥,你要不还是说句话吧。”
“想听什么。”白景辰温和地问着,手中箍着人的力道一点儿也没松,他话语中没有半分笑意,语气极其平静道,“先回府。”
温宛意战战兢兢地被带出这里,刚没走几步,突然遇见了同样小心翼翼的一帮人。
以邓文郁为首的几人显然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小心谨慎地躲在一边想要看戏,却没想到恒亲王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出门。
“你们又是在做什么。”恒亲王停下脚步,转身质问。
左沁马上正色下来,很快找了个借口:“温姑娘方才离开应该是觉得闷,我来瞧瞧姑娘的情况。”
穆睿则把邓文郁拉到身前挡刀:“文郁说今日天气好,所以叫我们来外面看看。”
邓文郁:???
他茫然又震惊地回头:“穆兄,你……”
“既然喜欢看。”恒亲王平和地瞧了他一眼,道,“本王手底下刚巧得了个不听话的鹰隼,这个年节就劳烦邓卿帮着去熬一熬鹰吧。”
邓文郁瞬间苦不堪言:“王爷高抬贵手啊,一整个年节,在下还没有好好歇两日呢。”
恒亲王笑了笑:“那就让穆卿与你一同吧。”
穆睿:“啊?”
熬鹰需要花费很多功夫,日夜不停的那种,一整个年节都要搭进去了!眼看触到了王爷霉头,他们二人一起露出了痛苦神色,不得不向温宛意求助:“温姑娘,您可以劝劝王爷吗……”
温宛意欲哭无泪地看着他俩,她也自身难保了,怎么去帮他们啊。
第96章 燕窝
◎让太子滚回来◎
回了王府后, 恒亲王面上才隐隐显出克制的妒火来,他垂着睫羽,脸色很差地吩咐程岑:“将合至殿锁上后, 除了送餐食, 别让任何人进来。”
程岑连忙劝道:“王爷三思啊!近来可是年节, 年节热闹, 您真要把表姑娘关起来吗?”
“让你去拿锁就去拿,本王说的话难道都不听了吗?”白景辰沉着脸, 眸中也染了愠色。
随即, 他默了默, 固执地拉着温宛意回了合至殿。
温宛意眸光微动, 有些不敢信:“表哥,你居然要关我?”
白景辰避开她目光, 也没有理会她。
温宛意被带入合至殿, 失声哽咽道:“表哥!我不要被关起来, 若你执意如此, 我便去和阿爹阿娘告状……”
白景辰站在门口, 等到程岑拿着锁过来后, 果断拿走对方手里的锁, 转而从里面锁上了。
情绪起伏下, 温宛意突然变得缄默, 小心翼翼地问:“表哥, 你……是不是忘记出去了?”
对方口口声声说要把自己关起来,谁料想是从里面锁的门,而且表哥根本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这哪里是关起来, 这分明是两个人一起坐牢。
可白景辰还是没有回答, 对方依旧没有半分笑意,杵在门口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好,你不走,我走。”温宛意气不过,反正门是朝里面锁的,她便想就这样离开。
但是下一瞬,表哥又沉默地挡在了门口,不让她走。
温宛意被对方这幅不吭声的态度弄得气恼万分,当即眼睛发酸地离开门口,气鼓鼓地想去榻上生闷气。
然而是她想得太简单了,门口的白景辰见她要去榻上,竟快她一步冲去榻上,二话不说抱着胳膊躺了下来。
等温宛意来到榻边时,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
温宛意:“……”
哪里来的学人精。
“表哥真是幼稚鬼。”温宛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她叉腰站在榻边,问道,“表哥霸占了我的地方,我睡哪里去?”
听了她的话,白景辰侧身躺好,默默腾出了一半的位置。
“我才不要和幼稚鬼躺在一张榻上。”温宛意轻哼一声,转身就逃往门口,“那表哥便留在这里吧,我先走了。”
白景辰哪里会给她逃走的机会,他马上起身,快她一步来到门口堵住了门。
温宛意:“……”
她只恨自己快不过对方。
“学人精。”温宛意嗔怪一句,马上回头又往榻边跑。
而白景辰始终快她一步,在她再次回到榻边时,他又已经躺好了。
温宛意气得够呛,偏不信这个邪,二话不说再次往门口逃。
白景辰起身,追了过去……
前前后后十几个来回,两人不知跑了多久,温宛意都快要眼冒金星了,表哥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气死我了。”
每次都慢对方一步,温宛意都要快被自己气哭了,她欲哭无泪地站在榻边,看着榻上躺着的表哥,气不打一处来。
或许是两人嬉闹太久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饭时候了。
“好了,我们暂且和好,先心平气和地吃饭吧。”温宛意大度道。
白景辰很不好哄地别过身子,给她留了个背影。
温宛意:“……”
她暗叫糟糕,表哥难道要在自己面前闹绝食了?
·
“陛下今儿个真是好胃口。”
宫中,老皇帝好不容易忙活完手头的事情,随便治了治肚饿,却听刘吴风莫名夸了这样一句。
他一撩眼皮,笑着哼哼道:“怎么?觉得朕过了这个年,胃口还和之前一样好,所以溜须拍马?”
刘吴风连忙解释道:“陛下力壮身强一如往常,只是这燕窝性平甘淡,陛下一向不爱喝的,奴才只是突然发现陛下曾经不爱喝的燕窝竟能在今日喝的这么舒心,忍不住感慨一句罢了。”
“这燕窝和胃养肺,一碗下肚,浑身都暖。”皇帝抬起一根手指,得意地敲了敲碗缘,“好东西,朕之前却不识。”
“那陛下可还要再来一碗?”刘吴风试探着问。
皇帝摇摇头,突然想起了自己在东宫的长子,也如同这碗燕窝,之前让他生厌,却又能在偶然中察觉那点儿好。
突如其来的慈父之爱让他自我感动不已,当即决定带上这煮好的燕窝去东宫瞧瞧太子。
“不用传报。”老皇帝摇摇头,道,“今日朕与他不做君臣,只做父子。”
·
“表哥,求你了,喝点儿清粥也好啊。”
温宛意几乎都快要央求面前人了,对方赌气时真的很难哄,不说话,也不吃饭,委屈得像是天都塌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
温宛意求了半天都没能让对方缓和过来,只好暂且把粥碗放到一边,坐在榻边好声好气地和对方讲道理。
“我和他没什么的,只是今日觉得屋里有些闷,出去透气时偶然遇到了江闻夕,便跟着他去劝了劝江小公子。”温宛意一五一十地解释道,“是表哥想多了。”
白景辰执拗地别过脸庞,眸光闪烁:“那表妹为什么喊他喊的那么亲昵。”
“称呼而已,表哥难道不成一直在纠结这个?”温宛意哭笑不得,“情急之下随意喊的,表哥这么大度,这一次就原谅我吧。”
“那江闻夕为什么也喊你‘宛意’,他今日敢这样唤你,明日便敢搂搂抱抱,不是表哥不信你,实在是放心不过他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小人。”白景辰眉心微蹙,本该深情的桃花眸流露出极其委屈受伤的情感,整个人好像一碰就会碎了一样。
温宛意马上心软,轻轻抱了抱对方:“是我没有让表哥有足够安心感,以后尽量多注意些,表哥宽宏大量,不要生气了……”
“表哥也是人,也会嫉妒,再大度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你一次次去找他。”白景辰顺势靠在她怀中,不满道,“凭什么表哥大度就要让着他,表妹只知道可怜他关心他,心里根本没有表哥。”
“确实是我忽视表哥了。”温宛意没想到一向无坚不摧的表哥也会这么受伤,表哥一番话,让她有些意外,也有些内疚。
“表哥难道很难哄吗?”白景辰越说越心酸了,他卸去力气把自己交给对方,心安理得地让她使力抱着,“你宁肯赌气离开都不愿开口哄我半句。”
“哄的,哄的,下次一定。”温宛意吃力地抱着他,沉得都要无法呼吸了。
“哄的好敷衍,表哥不满意。”白景辰暗戳戳地用了些力气,想要压过对方。
温宛意实在快要维持不住身形了,她觉得自己快要倒在榻间了,便想着松手放开怀中的表哥。
白景辰随即道:“看吧,表妹果然不会心疼表哥,这就要撒手了。”
温宛意怎样都不占理,只好一闭眼,索性和他一起摔倒在软褥里,好在表哥及时伸手一撑,这才没压着自己。
“表妹哄哄我。”白景辰撑起身子俯视身下之人,眉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戏谑道,“让表哥看看真心与诚意。”
面前人喉结微动,用带着笑意的深情目光望向她脸庞,缓慢地、居高临下地、从眉眼看向唇间,沉静之中藏着几分渴欲,他伪装出来的笑意令人目眩,像是渍了蜜的毒花,她明明知道,却还是情不自禁地上了这人的当。
温宛意只好勾住他脖颈,微微一碰他的唇:“好了,别气了。”
白景辰下颌一偏,不是很满意:“我觉得,这句叫停的话不该由表妹来说。”
温宛意无动于衷,脸上挂着一副“爱原谅不原谅”的表情:“不然呢,表哥你还想如何。”
白景辰笑意一凝,一边看着她眼睛,一边反手去扯床帐。
“别这样!”温宛意瞬间急了,连忙拉住他胳膊,“刚才的不算,我们重新来。”
白景辰点点头,这才满意了。
被扣着的手一寸寸滑过褥面,直至禁锢到枕边发间,温宛意都没有敢再悖逆他的意思,这次,她认命地闭上眼眸,鼻息相扰时,被迫分开唇舌,心旌摇晃。
缱绻交缠须臾后,面前人或许是想到了生气之事,竟又捏起她下巴,偏了个微妙的角度勾缠温软,呼吸渐渐加重,迟迟不肯放她松懈。
温宛意不愿配合他太久,片刻后开始挣扎,谁料想竟惹急了对方,唇畔一疼,染上了血的艳色。
“表哥太贪心,这种事情没有下次了。”温宛意不满道,“此番和好后,表哥你别想继续威胁我。”
白景辰情动之下未能回话,他垂眸帮她拭去唇间那抹艳色,埋首在她颈肩,迟迟未动。
“表哥?”温宛意疑惑地唤他。
随后,见对方抬起脸来,眸色迷离,一呼一吸似是喟叹。
“别动。”白景辰强调。
可惜温宛意叛逆,他越这样说,她越想乱动。
白景辰无计可施,耳尖微红地抬手控住她肩头,倾身伏低,隔着衣裳腰身耸动。
温宛意脸色一白,瞳眸睁大,彻底一动不动了。
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身子立即麻了,与他对视的同时,不自觉地微扬下巴,露出脆弱的细颈。
这一刻,她才知道,表哥所谓的威胁根本不是把人关起来,不是和她置气不说话,也不是故意绝食给她看,而是,像这样……让她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
东宫。
老皇帝跑了个空,他心心念念的儿子居然不在东宫。
“太子去何处了?”皇帝忍不住念叨道,“年节出宫乱跑什么,再不回来,燕窝都要凉了。”
东宫的奴仆跪在地上回话:“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去探望王太傅了。”
老皇帝脸上的笑意立刻散了,沉默地回头看着带来的那碗燕窝——太子对那王恭仲上心得很,常常往太傅府里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了,很多时候去叫太子,太子都在太傅府里,他对那个王恭仲是不是有些太好了,甚至比这个这个当爹的都用心。
岂有此理。
老皇帝好不容易想展现一回慈爱心肠,却扑了空,驳了面子的他越想越生气,愤恨地拿过那装燕窝的饭匣,猛地摔到了地上。
实在是面上无光,皇帝火气上头砸了燕窝后,地上马上乌泱泱跪了一片奴才。
他目光逡巡一圈,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小题大做了。
可他是父,太子是子,他怎么会错,哪怕做的再不对,也只会怪罪对方。
“年节不好好在东宫待着,乱跑什么。”皇帝一甩衣袖,愤恨转身,“去找,找人!让太子给朕马上滚回来。”
第97章 荧惑
◎荧惑过境,太子生祸◎
“贤弟, 依我说,王爷应该只是在说气话,这熬鹰的事情真没有必要亲力亲为。”
深夜, 穆睿站在邓文郁身旁, 他俩刚接回这只鹰隼, 邓文郁就试着学如何熬鹰了, 一人一鹰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邓文郁的眼睛就开始发酸泪流了。
邓文郁固执着没有擦泪, 回他道:“王爷吩咐下来的事情, 我们怎么能偷奸耍滑呢。”
“这熬鹰少说七日, 等年节过了, 你我都不一定能驯服它。”穆睿往旁边一坐,笑道, “我觉得啊, 我们到时候只管去和王爷请罪就是了, 只要温姑娘能哄好咱们王爷, 王爷就不会追究你我这点儿小错。”
两人正说着, 他们面前的鹰隼突然异常兴奋地振翅袭空, 又被爪子上捆的锁链给拽落了回来。
邓文郁吓了一跳, 当即退后半步, 随后他摆摆手, 拿出绢帕拭泪, 表示作罢:“熬不住,难怪前人专门设立鹰师曹,这活儿也不是寻常人能揽得下的。”
“可是这鹰方才为何如此反常?”穆睿觉得不对劲, 他起身绕着鹰隼瞧了几圈, 又抬头看向夜幕, “贤弟你瞧,今日的月色甚是诡谲,像是有荧惑之祸的预兆,贤弟可否瞧瞧这星宿分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是占卜一二,问问鬼神。”
“确实不对劲。”邓文郁脸色突然格外凝重,匆匆忙忙去摆弄自己观测天象的那些奇器。
穆睿抱着胳膊:“可惜义兄我学艺不精,当初师父教的时候没有认真听,不能帮得上贤弟什么,只能打打下手了。”
“荧惑星行至玄梏、女虚危附近,危及旭星,乃天罚也。”邓文郁脸色一白,颤抖着手连忙又想着去占卜,他疾步快走着,同时急切道,“如此天象,说明未来的储君有凋零之势!”
“咱们王爷好端端地在王府里,能遭遇什么损害呢?”穆睿不解,连忙追过去,“邓贤弟,哎,等等我!”
“今晚出了这样的天象,钦天监那边肯定也看出来了,但他们不知道真正有真龙紫气的是咱们王爷,到时候把这番储君受损的天象告知陛下后,陛下说不定会大力匡扶太子。”邓文郁气愤拊掌,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焦躁踱步,“我们王爷定然会吃大亏的,这样一来,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师父他老人家不是在瑞京城吗,钦天监据说有师父的人,不愁改改话术,让陛下放下心防。”穆睿说道。
“义兄说得甚是在理!”邓文郁连忙转身,“趁现在发现得早,我们马上去找师父帮忙。”
“唉,我早就觉得我们应该尽早助力废太子一事,陛下本就有了废太子的想法,那人迟早都会被废,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推波助澜,王爷也能早些安心。”穆睿有些遗憾道,“可惜咱们王爷当时未听从我的想法,不然啊,我们也不用焦头烂额地考虑眼下的事儿了。”
“王爷自有自己的打算。”邓文郁则反驳道,“毕竟我们如今已经够顺遂的了,要是显得太过急不可待,反倒容易惹来陛下的不快。”
“贤弟不愧是我江月山庄保守一派的领头人,办事儿总喜欢稳妥考虑。”穆睿摇了摇头,“义兄倒是觉得,是有些优柔寡断了。”
“欲成大事,急不得的。”邓文郁说。
穆睿轻蔑点头:“行吧行吧。”
邓文郁叹了口气,又瞧了一眼月色,碎碎念道:“不详,不详啊。”
不详的月色洒在宫中的琉璃瓦上,庑殿顶上的仙人走兽仿佛活了似的诡异,脊兽下,太子跪得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匆匆被皇帝叫回来,没等见到对方就被迫跪在了殿外,虽然刘吴风意意思思地给他透露了些消息,但他还是不清楚父皇这莫名其妙的怒火从何而来。
这几日他为求自保,不敢做任何惹是生非的事情,甚至常去太傅府里躲避风头,尽量不来父皇面前添堵,却还是被喜怒无常的父皇给责罚了。
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人觉得他这太子不顺眼,所以他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荒谬、可笑、悲戚。
一阵凉风裹挟着冬日未化的细雪落在太子肩头,他低下头,闭上了眼。
刘吴风实在不忍心,便进屋去和正在赌气的老皇帝说道:“陛下,太子已经在外面跪了好几个时辰了。”
老皇帝一直待在天晟殿里没出去,也无心看折子,看了几册都觉得心烦,于是把手头的折子丢在一边,蹙眉道:“他可知错。”
刘吴风颇为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陛下尚未向太子殿下言明怒火之由,怕是殿下还蒙在鼓里呢。”
老皇帝一听,板着脸换了个坐姿——他当时带着燕窝去东宫没见到太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起了情绪把人给叫回来,确实……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太子又是这样不懂事,问也不问便直接在殿外跪着了,他这个皇帝被架在这这里颇有些下不来台的意思,太子跪的时间越久,他便越不能把真实缘由告知太子,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无事刁蛮的父皇。
刘吴风岂能看不明白皇帝的想法,他想了想,开口道:“陛下也累了,不如再来碗燕窝暖暖身?”
老皇帝糟心地一摆手。
刘吴风立刻躬身退下,很快,御膳房做好的那碗燕窝被奉上来,他转身便交给了太子:“殿下,陛下深夜心生烦闷,这碗燕窝若能由您亲自奉上,便能解陛下之烦忧。”
“有劳公公点拨。”太子轻颔首,接过燕窝。
门开了——
“太子还在外面跪着吗?他就不知道……瑾年?”老皇帝皱着眉头正窝火呢,突然一抬头,瞧着进来的人居然是太子,顿时松懈了眉心,觉得舒心不少。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举案,轻缓跪地行礼,随后把燕窝奉送上前,“燕窝暖心,还望父皇息怒。”
“太子谨遵孝悌,朕便能舒心了。”老皇帝捏着金匙,搅了搅这碗燕窝,正要低头尝尝,突然瞧着太子这低眉顺眼的模样,顿时福至心灵地对他招招手,“燕窝暖身,你在外面跪太久了,过来……”
太子不得不和之前无数次一样膝行上前,忍着心头的嫉恨与屈辱,才能装成平静顺从的模样。
皇帝没让他起身,而是摆出一副恩赐的态度,以居高临下的折辱之姿舀了一勺燕窝给他喝。
太子心底阴鸷的火气快要将他烧个对穿,几乎牙都要咬碎了,才能和面前人演这父慈子孝的假戏,他抬首尝过那燕窝,不动声色地咽了,又低着眉退开一些距离:“父皇恩赏,儿臣感激涕零。”
老皇帝放在那碗燕窝,蹙眉盯着他瞧,总觉得眼前的太子只是看起来听话恭顺,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骂自己呢,简直让人心中很不是滋味。
“莫要口是心非,你我不仅是君臣,更是父子,这数十年的父子之情是不作伪的,你是开熹长子,又是朕最心爱的女人唯一的儿子,朕早些年对你付出过不少的心血,这都是铁打的事实。”老皇帝垂眼,又舀了一勺燕窝让他来喝。
太子心里都要气笑了。
此人一遍遍地让自己膝行上前,哪里是对待儿子的态度,分明是觉得自己不是他所出,又不想让这么多年的那点儿慈爱浪费,所以想让自己奉承讨好他,一遍遍捧着他讨他高兴,他把自己视作随时可以毁弃的贱物,所以才会这样恶心人吧。
可自己如今尚未准备齐全,只能与对方虚与委蛇,哪怕今日在此殿被这样恶心,也不得不假装孝子上前接受对方的施舍。
“瑾年是个好孩子,身为王恭仲的学生,年节好不容易宽闲几日都要天天去往太傅府里。”老皇帝喂他喝燕窝,言语中却匿着阴阳怪气。
太子心中了然,原来今日对方是因为自己去找太傅才发火的,细想这发火的理由,多么可笑,只有对方心中有鬼才会觉得不满吧,但凡父皇对待自己能拿出对恒亲王的三成真心,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皇帝继续自说自话:“不过这也是应该的,太傅这么大年纪了,没多少年可活了,太子常去看看也无妨。不像朕,常常能在宫中见着,太子何时想来都是可行的。”
太子一顿,心中有个声音在嗤笑——他凭什么和自己的老师相提并论,他配吗?他是个什么东西,敢咒自己老师?老师福寿绵延,必然比他多活很多年呢。
“太子,你笑什么。”老皇帝神色一凛,随即瞅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回忆起了当年旧事,“你母妃在的时候,也会对朕这样笑,像是不屑一样,总是把朕气得头疼……说起来那日,朕还梦着她了,她一袭白衣驾马,远远地给朕心口来了一弩箭,哪怕离世多年,都好像还在生朕的气。太子如今这么大了,长得也像她,不知她见了你,会不会和朕一样欣慰。”
口中的那燕窝突然变得晦气恶心,堵在喉头让人生厌,太子忍无可忍,偏过头,掩唇干呕。
“大胆。”皇帝不怒自威,反手朝太子脸庞甩了不轻不重的一耳光。
也不知是何处被触怒了。
太子恶心不止,蹙眉的同时,眼中的怨恨和杀意犹如实质,拼命遮掩才能化作泪水淌了出去。
“父皇恕罪,儿臣只是思及母妃,突然心痛难忍,忍不住在父皇面前失态了。”他为自己解释道。
“出去吧,你在这里,朕更心烦了。”老皇帝不悦道。
此夜必然不太平。
天晟殿是如此,寿坤宫亦是。
“皇后娘娘,天山染艳香送到了,请您过目。”传话的丫鬟守着寝殿外,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快些闭嘴,你这丫鬟太不懂事了,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这么晚了,娘娘哪儿有功夫看这熏香。”守夜的下人们如临大敌,忙让她安静下来。
“劳烦和心慈嬷嬷通传一声,此香难制,送得才急,若娘娘觉得成品不佳,奴得马上回去复命呢。”那丫鬟说。
这些动静到底惊动了皇后身边的岳心慈,她连忙出来,接过这香,去叫醒了皇后娘娘。
“娘娘,岸山先生又送了香来,深夜叨扰,必然是出事了。”岳心慈压低声音道。
寿坤宫的皇后从梦中醒来,缓了缓乏劲儿,让岳心慈拆开这香查看密信。
“荧惑过境,太子生祸……”皇后看过字条,转身烧了,“让送香的丫头进来。”
“岸山先生的意思本宫已经知道了,你回去捎句话,让他与钦天监的人统一口径,明日把要说的话传到陛下那里。”皇后眼眸微阖,依旧有些困,她说话语气极缓,自说自话道,“旭星幽微,天意来看,也确实该废太子了。”
夜里突然起了大风,不少人在此夜难眠。
包括方才的老皇帝,他心里实在堵得慌,便来寿坤宫寻了皇后帮忙缓和心情。
“皇后竟未睡?”看到寿坤宫依旧点着灯火,皇帝询问皇后道,“是有什么心事吗。”
传话人刚走没多久,皇后还没来得及继续睡下就迎来了皇帝,那点儿好不容易留住的困意也散了,只能陪着对方说话,她道:“陛下,臣妾已经不是初及笄的小姑娘了,夜里浅眠,睡得也少,醒很多次是常有的事儿。”
“朕亦是如此。”老皇帝让她伺候着褪去外裳,感慨道,“不知怎么了,朕这段时日心中总是不畅快,好在身边有你这个解语花,有什么心事也能帮着舒缓一二。”
皇后柔柔地一笑,没说什么。
“这么多年过来,朕这后宫里人虽多,但心悦的、知心的却将近没有,早些年的贞妃是朕真心喜欢的,却常常和朕作对,气朕,惹得朕心上不舒服,朕对她那么好,她还是不给朕多少好脸色。”皇帝叹息一声,转头拍了拍皇后手背,“哪儿比得上你性子和善,你总顺着朕心意,还能替朕解忧。”
“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能为陛下解忧,臣妾心中亦是欢喜的。”皇后笑道。
“今夜风大,朕就在你这里歇了。”皇帝倒头就睡,“皇后你和以前一样,在朕耳边说说话吧,听着你的温声软语,朕才能好睡些。”
宫中起了风,宫外风声更甚。
邓文郁与穆睿被吹得凌乱,等见到他们师父时,两人头上都是乱七八糟的模样。
穆睿顺手从邓文郁鸡窝似的脑袋上取下几枚叶子,放在手心给他瞧。
邓文郁抖擞衣裳,整理好衣容,问:“现在呢。”
“马马虎虎像个人了。”穆睿揶揄。
“义兄也好不到哪里去,竟还嘲笑我。”邓文郁回他。
“你们两个大半夜不睡觉,只为了来为师这里丢人现眼吗。”岸山先生一边嗔怪,一边给俩学生煮了壶热茶,“都看到今夜的天象了?说说有什么想法。”
“旭星危急,寓意恒亲王有难,但钦天监那边不知道谁才是正统,很可能误把旭星当成是东宫太子,明日万一报到陛下那里,岂不是亏大发了?我们得想个办法改变现状。”邓文郁思索着,说道,“今日我二人来寻师父,便是想让师父与钦天监的人同谋,扭转眼下不利的局势。”
天象方面学了个半吊子的穆睿突然觉得有些别扭,便也问道:“师父,我觉得不妥,这旭星难道不该指的就是太子吗,是不是文郁记错了,误以为这是恒亲王的祸事?可明明王爷好端端地待在王府,眼下也不可能飞来横祸吧?”
“义兄,旭星确实是指将来的天子,能够真正荣登大统的储君,这都是师父教我看的,你若说是我误会了,那便是在说师父的不对。”邓文郁不满地出声,“你难道是在质疑师父吗?”
“文郁说的没错,你们二人辅佐恒亲王,所以这段时间也要好好为对方谋划办事,不能懈怠啊。”岸山先生笑着倒茶,“王爷定然会登上九五之位,这一点毋庸置疑。”
穆睿眨眨眼,谦逊道:“弟子学得不精,让师父见笑了。”
“至于钦天监那边,哪里需要你们两个小辈担心,为师自然会考虑的。”岸山先生清嗅茶香,说道,“明日天亮,钦天监的人便会去面见陛下,让陛下觉得,这太子位换一换了。”
穆睿点头,同时又瞧了一眼身旁的邓文郁:“贤弟你看吧,我就说该快点准备此事了,你还一直拖着。”
“对了,王爷那边若是得空,也可在近日为此事推波助澜。”岸山先生抬眼,抚膺咳嗽了几声,慈和道,“你们二人不要出面,可以让他人上书谏言,把太子犯下的过错一一摆出来,让陛下也好有个废太子的契机。”
“师父的咳疾总也没办法根治,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吗?”邓文郁心疼道。
“不碍事的,忍一忍,咳的其实也不厉害。”岸山先生摇摇头,“这几日又快要来寒了,你们好好守在王爷身边,保他周全。”
“旭星危损,我们必然要保护好王爷的。”邓文郁振奋道,“江月山庄匡扶正统的大业,要做到十全十美才是。”
岸山先生笑着点点头,很是欣慰。
两人喝完热茶,结伴告辞。
出门后,穆睿忍不住又问邓文郁:“贤弟,你说,王爷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儿啊?”
邓文郁一摊手:“谁知道呢,天象都那样说了,肯定是有道理的,比如莫名其妙摔一下,磕碰着了,或是着个凉,起热头疼,一点儿小病说不准都能愈演愈烈。”
恒亲王府,白景辰松开温宛意后,还是没有得到纾解,他不想吓到她,只能深夜去洗了个凉水澡。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缘故,他突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冷颤,觉得周身冷极了。
第98章 父皇
◎太子也曾是被寄予厚望的皇长子◎
天亮了, 钦天监私下面见皇帝,言明天象之异常,反被皇帝臭骂一通逐了出去。
“他们要干什么, 明里暗里地暗示朕该废太子了。”皇帝震怒, 砸碎了茶盏, 他对刘吴风发脾气道, “朕是皇帝,就算废黜太子, 也必须是朕有这个念头才行, 区区钦天监凭什么敢在朕的耳畔吹风, 他们胆敢……气死朕了。”
刘吴风不敢吭声, 只低着头。
“天象,什么狗屁天象, 太子是开熹长子, 朕……朕那么多年就只有那一个儿子, 他也曾是朕寄予厚望的皇长子, 为什么会和朕疏离至此……”老皇帝骂着骂着突然无力地跌坐椅上, 隐忍垂泪, “刘吴风, 你说朕当年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 好似一夜之间父子情就变淡了, 太子再也没有真心地把朕当成可敬的父皇, 只知道守着他那破老师,在朕面前却虚与委蛇……”
“陛下当年厚爱太子,是人尽皆知的事, 太子殿下心中定然也是记得的。”刘吴风小心翼翼道。
“他还未出生时, 朕花了足足四十九天为他一刀一刀地雕刻佛玉牌, 和上苍祈求他能一生安然顺遂,早早让他入主东宫,指了最有才学本事的王恭仲给他做太子师,可他倒好,直接越过朕,和王恭仲更亲近了。”老皇帝心痛难忍道,“是不是朕那时候太年轻,不知道如何去做好一个父亲,让他受了气,不肯原谅朕。”
“陛下管束严苛,也是为了殿下能更好。”刘吴风说,“拳拳父母心,殿下也是清楚的。”
“爱之必以其道,可是朕那么多年只得了一个儿子,又是心尖儿上的贞妃所出,爱之深切,恨不得事事躬亲,才管他管得太不妥当了。”皇帝心疼万分地坐在那里,发了一通火,花白毛躁的头发显得更凌乱了,“怪朕,也怪他,朕只是觉得气不过,想让他乖顺些,可他就那个臭德性,随了贞妃的臭脾气,倔了多年也不肯服软和朕说几声好听话,真是气死朕了。”
刘吴风也颇为无奈,那些年里,皇帝就这一个儿子,因为过于看重和宠爱,才演变出了扭曲的相处方式,他们陛下表达慈爱的方式很是别扭,那样的爱,夹杂在打压和责骂中,用赌气的方式去给太子施压,企图让对方主动服软,父子间重修于好。
可太子岂是那样的人,太子随了贞妃,赌气的方式根本不会挽回真心,反而把人越推越远了……就像那碗逼着太子喝下的燕窝,分明是记挂和恩赏,却用那样折磨的方式,最后太子离开天晟殿时脸色也差得很,想必也没有领会到陛下这份感情。
曾经的贞妃是这样失去的,而今的太子,也是。
刘吴风跟了皇帝诸多年,眼睁睁看着对方重蹈覆辙,却无能为力。
他劝过,没用。
他们陛下喜欢被哄着,被顺毛捋,像是皇后那般便是最好的,可他们的陛下又是个拧巴性子,最喜欢口是心非,放在心上的人,又全是性情执拗的那种,两方势同水火,往往弄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陛下,您还记得太子殿下曾最钟爱白衣,以诗文会友,八方来朝时,亦是舌辩群臣,有冠绝天下的美名,那时候,您也是极欣慰的……”刘吴风低声说着旧事,希望他们陛下能意识到真正出问题的地方,“可是您后来却说殿下的白衣太丧气,不许他再穿了,殿下怎能不失意?”
“朕只是气不过他成天把心思放在那些不值当的地方,那么多年,朕只他一个皇子,唯恐他被不三不四的人带歪了心性。”老皇帝依旧气愤,依旧执着,“朕是他的父皇,说他两句又如何?”
这一次,刘吴风还是没能劝得动,只能默默低首,不再开口了。
他皇帝好像只懂得用打压的方式去证明“父皇”二字的重要性,企图让太子更挂怀些,更在意些,管束太子的一切,逼对方什么都听他的,在迎娶太子妃一事上指手画脚也就罢了,甚至太子太子妃每次相见都得禀明他才行,次子出生后,他们的陛下刻意吩咐国子监规划建造恒亲王府,用得东宫都没有的纯黄琉璃瓦和重檐庑殿顶,为的居然是气一气太子,让太子知道,谁才是说一不二的父皇,谁才是真正对他最重要的、该来讨好的人。
这些年里,陛下明晃晃的偏爱恒亲王,建造奢靡的亲王府、特意开一条入宫的道路、重重不菲的赏赐、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捧给恒亲王,这样严重的顾此失彼,一方面是真的疼惜次子,还有一方面原因……其实是皇帝在威胁太子,和太子置气。
陛下这样的人,给出去什么东西,都希望看得到确切的成效,就连他给出的爱,都渴望得到相等的回报,陛下恨太子不懂自己给出去的疼爱,恨对方不领情,就一遍遍地去强调,太子继续不领情,他就开始威逼利诱,恨不得折断太子脊梁,让他领个情,对自己说声感激。
一晃许多年,真到了该废太子这一步,最心痛难忍的,也是陛下。
可悲,可叹……
刘吴风低着头,揣着袖子转身。
他身后,老皇帝颓唐地抬起眼睛,迎着刺眼的日光,像是又老了诸多年。
“昨夜天凉风大,今儿却有个好日头,你们打扫得仔细些……”刘吴风捏着拂尘,声音尖细。
昨夜风大,恒亲王受凉生病了,深夜起热,让府医好一番折腾,天亮才好不容易退去烧。
他昏昏沉沉地阖上眼眸,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一睁眼,发觉表妹一直也守着自己。
“这里睡不踏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表妹回去好好歇着吧。”白景辰有些无力地抬了抬手,手指蹭过她侧脸。
“表哥,我做了一个梦。”温宛意猛地惊醒,有些后怕地抓紧他的手。
“看样子是噩梦,表妹可以说来听听。”白景辰声音偏低,惫懒地瞧着她面庞。
温宛意摇摇头,却不肯说了:“幸好是场梦,梦里你我……算了,表哥还是莫要听了。”
“梦里我们都死了吗。”白景辰笑道。
“不要说这个字!”温宛意连忙捂住他嘴巴,让他缄口,“胡说胡说。”
“看来是的。”白景辰心想,猜中了。
“难怪之前表哥总是患得患失,因为一个不会发生的梦而悲戚不已,原来做这种噩梦是这么吓人一件事,梦里的感受太真,好像真的经历过一样,我记得自己病了……”温宛意支着下巴,一指藏金宫方向,“就是观梅园到藏金宫那边,我最后在那里死去。”
这一次轮到白景辰让她噤声:“不要说‘死’字,表哥不许你这样说。”
“没关系的,只是一场梦而已,我们现在不都好端端的吗。”温宛意轻松一笑,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天亮了,噩梦退散,我们才不会是梦里那样的结果。”
“嗯。”白景辰说,“表哥今生会保护好你的。”
前世今生,他为了保她性命,从一个无心皇权斗争的闲散王爷走到而今这一步。太子,曾经难以匹及的劲敌,原来自己也是可以与之一争的,他一步步削掉对方党羽,他们二人十数年的差距也不再是天堑鸿沟,时至今日再回头来看,与太子争权,是最正确的决定。
“表哥真厉害,仅一年多时间,就能做到如此,让人好生佩服。”趁表哥病得动弹不得,温宛意一边玩他手指一边与他闲聊。
白景辰确实没力气,也乐意由着她拿捏:“太子十数年的根基确实足够深厚,但也正因为有十多年之久,才会滋生太多蛀虫让这深厚的基业从内部发腐生烂,铲除时,牵一发动全身,最后在身世血脉上再查出问题,才算是彻底击溃了太子。若他们自身没有问题,只凭表哥这边,一年时间远远是不够的。”
“这一年多,表哥广开贤路、养贤纳士,公允断案还为民除乱,已经做到很好了。”温宛意也有些困了,便依偎在他身边,边闲聊边酝酿睡意,“春猎之后,表哥好似突然成为了大人,不像是我印象中顽劣的少年人了。”
白景辰睁着眼眸守着她入睡,临了,才轻轻说了句:“若非你,表哥也不会想着去争一争的。”
过了年节,春景渐盛。
在万物生长,草植萌芽的时候,以祈国寺启道的方丈为首,大小官员数十人集体向皇帝呈送了弹劾太子的奏折,启道方丈以师弟启济冤死之事,指明太子私自豢养死士,不惜大肆造成冤假错案,为东宫造就了很多衷心的死士,民间几十余件,朝廷中更是涉及到了各部各司,包括但不限于中书、门下省、御史台、军器监、廷尉等……含冤之人死伤者众多,他们的亲眷尚在人世的,有些还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朝堂之上,皇帝沉着脸听了足足几个时辰,最后散朝起身时,突然呕了一口血,当即跌下龙椅,病倒了。
几日罢朝,太子的事暂且没个定论。
“怎会如此。”太子愠怒地捏紧拳头,随后懊悔地掩面,低声道,“老师,怎么办,父皇醒后,必然会废太子了。”
太傅问他:“除夕宫宴那场大火,太子没有斩草除根吗?”
太子咬了咬牙,吐出一口气:“孤趁乱解决了很多不听话的人,按理说没有漏掉的,但……但孤偏偏没有怀疑到祈国寺那边,启济和尚有个师兄是祈国寺的方丈,在陛下那边很有说话的分量,或许是他私下包庇了很多人,才瞒过了孤。”
“太子身负天命,不该被轻易废黜,是上天怜悯,才让陛下在这样的要紧关头病倒了,如此一来,便能让我们有个喘息的余地,想想对策。”老太傅看着外面的日光,日光从枝杈间倾泻,落到太子肩上,他抬手拍了拍那日光,太子肩头也是晒得暖融融的,“十二个部族小国那边已经谈拢了,我们无需再畏惧,就算废黜的圣旨下来也无妨,到时候一招合纵连横之术,八方攻入中原给皇帝施压,能派得上用场的武将也都是我们的人,谁手底下有人,这天下就得听谁的。”
“既已准备好了,那我们……”太子起身,起了情绪,却又被太傅按了下来。
太傅摇摇头:“传出去消息、再让战事消息传回宫中尚且需要几日,如果可以,先不要让那废太子的诏书下来。”
太子垂眼:“老师难道是让孤去低三下四地恳求他吗?”
“太子不想做的事,老夫也不想让你去委曲求全。”老太傅面带笑意地看着他,“陛下醒后,老夫得入宫一趟了。”
作者有话说:
恒亲王府僭越的规制,在第七章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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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正道
◎何为正道◎
“旭星落了, 王爷……薨了。”
几日后的夜里,邓文郁看过天象,瞬间悲恸不已, 他失魂落魄地去寻了穆睿, 忍痛告诉了对方这个结果。
穆睿被他这短短几个字惊醒, 难以置信道:“贤弟你在胡说什么?”
“旭星的气运落了, 而我们王爷还没有登上太子位,这样的话, 不就是薨逝了吗。”邓文郁紧紧抓着他衣袖, 非说要去王府看看。
“等等, 贤弟, 不是义兄泼你冷水,我宁愿相信是师父他老人家教错了你, 也不觉得是王爷有事。”穆睿抱着胳膊, 依旧怀疑是自己师父的不对, “王爷明明已经痊愈了, 怎么可能突然气运衰微?按我说啊……那旭星, 保不齐是指太子。”
“师父怎么可能骗我呢!他分明说旭星就是未来的天子, 是咱们家王爷才对。”邓文郁抱着脑袋, 听了穆睿几句话, 他对师父的信任也被难免撼动, “师父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不,不是的,义兄, 师父没道理骗我们, 我得去卜筮吉凶, 看看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穆睿点头:“好,那就瞧瞧咱们王爷现在的情况。”
天上薄云遮月。
地上人影照斜。
邓文郁先筮而后卜:“王爷这边得吉数,应是安然无恙。”
穆睿追问:“那我朝国运呢?”
“稍等。”
邓文郁闭眼,虔诚问鬼神。
卦卦皆大凶。
还是当初的卦象,他们做了诸多努力,依旧改变不了皇室血脉走向跌宕的终路,薄云推月与皓日沉江之景依旧存在,所有人依旧无法逆转天命。
“为什么?这到底是何意?”邓文郁实在看不懂这情况,极其痛苦地捂着脑袋,“当初看到危月猩红,危月星现,灾祸初始,为了改变我朝灾祸,我们江月山庄才重新启用江月令入世,可为什么……依旧改变不了结果?太子不是已经被斗败了吗,怎么皇室血脉还是有问题,难道说……”
“贤弟慎言。”穆睿猛地制止他,压低声音道,“有些话就算心里清楚,也不该说的。”
“师父骗了我们。”这一次,邓文郁确信了,他苦笑一声,席地而坐,“师父说江月山庄之人,入世皆为匡扶正道,他老人家倾尽所有教授我们学问本领,自己却以隐世为由,早早除名隐退,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竟已无法确定——师父是否还站在了正道这边。”
“试问贤弟,什么是正道。”穆睿陪他坐下,“自古成王败寇,史书由称王者书写,几代王朝更替,‘正道’二字不过是始皇帝及其拥趸者立下的规矩,若是王朝改姓换代,便又是一个新的正道。而今,我朝陛下皇嗣稀薄,只太子与恒亲王二人,其实无论是谁即位,这天下还是白家的,都可以算作正道,至于真正是不是皇室血脉……其实没那么重要。”
“怎么不重要,江月令出现便是为了保证皇室血脉的正统,就算出了错,又怎能说一句不重要?”邓文郁抚膺长叹,“这时局太乱,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知晓天命的执棋人,却不知道,即使知窥探过天命也无力改变什么……”
他们算错了,皇室血脉问题其实出现在他们王爷身上。
“可是所有人都一直提防的太子,千真万确是血脉有异,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呢?分明暗司已经拍案定论——太子母亲贞妃在来中原前就与其他人有染,只是用了秘术,不显怀胎,才偏过了所有人,那为什么……”
邓文郁脑子都快炸了,他抓了抓头发,痛苦万分,“难道是陛下的两个儿子都非他所出?”
“这个结果,是暗司查到的。”穆睿漠然重复一遍,目光平静地看向身边人,“贤弟难道忘记了吗,暗司早已不是持身中正的中立派,他们曾经只听命于陛下,而今……却全都是咱们自己人了。”
“是,是啊。”邓文郁这才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从星然姑娘也归顺王爷的那一刻开始,暗司的话就不再是真相了。”
“几十年前的是非、黑白、对错都会随着时间模糊界线,过去的旧人走的走,散的散,要查清真相极其艰难,但扯个谎言却轻而易举,陛下也上了年纪,派暗司去查旧案,也全盘相信暗司,暗司给出的结果不重要,是不是真相也不重要,只要那个结果是陛下想看的,是所有人都会相信的,那便就可以成为当之无愧的真相!”穆睿抓着邓文郁衣襟,看向他眼底,“你看,太子那边不也相信了吗,他自己都觉得自身血脉不正,那还有什么可翻盘的呢?文郁,世上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办法再回过头考虑对错和真相了,今日的天象就当是不知道,只管一条路走下去吧,我们说王爷是正统,是正道,就一定是!太子被废后,王爷必须成为储君,这才是众望所归。”
“我要去找师父。”邓文郁痛苦地摇摇头,拉扯着他,“义兄,陪我去见师父,我要听他亲口说出实情。”
“贤弟真是一根筋。”穆睿实在没办法说服他,只好答应了,“那便走吧。”
岸山先生宅院。
树影纵横,灯火幽微,竟是有客来访。
邓文郁和穆睿刚刚到来,却见里面居然有更早的来客,是左沁,她那样的性子能深夜前来,一定是有要紧事,所以他们二人便止步门口,等着里面人先商量事情。
左沁一袭白衣,带着几份泛黄的卷宗去找到了岸山先生这里。
“先生,今夜听闻陛下醒了,密诏一出,太子被幽禁东宫,几位重臣也收到了密传,方才已经出发入宫,废黜太子的事情天亮以后就要定下来了。”左沁跪坐,奉上这些卷宗,“恳请先生为我祖父平反冤案。”
“老夫是你祖父的至交好友,亦是他的师弟,说来惭愧,当年你祖父蒙冤入狱,我应该是帮忙的,可那时候江月山庄有过禁令,江月令出世之前,所有人都是凡夫俗子,不能借着江湖势力强行干预因果。”岸山先生遗憾叹息道,“可惜啊,老夫敬仰的左师兄,卷入皇家这些事儿中,多少年如履薄冰,一不小心遭了罪。”
“祖父当年受皇命去翻找贞妃怀胎那段时间记载的册案,用一身医术查明太子的血缘,却被歹人陷害,事情还未查明白,就飞来横祸,蒙冤入狱。”左沁低着头,“整个左家只剩我一人,如今太子倒台,求先生助我左家平反冤案。”
“你祖父的死,确实与太子脱不开关系,若非太子心中有鬼,怎么会畏惧太医院去查血缘,太子不敢与陛下叫板,所以只能挑软柿子捏,可惜你祖父一世才名,就这样潦草收场……得亏是皇后娘娘强行把你接走,关到王府,才避开了一场灾祸。”岸山先生说,“所以,你要常记得娘娘的恩情。”
左沁没有搭话,她心中总是觉得不畅快,虽说确实是皇后保了她一命,可她却觉得憋闷至极,皇后将她送到恒亲王府,不像是躲灾,反而像是囚禁。
她当初自毁,与皇后撕破脸面,也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假情假义……
可是如今岸山先生也这样说,她便有些自我怀疑了,难道说真的是自己不识好歹,辜负了皇后的恩情?
“既然是平反冤假错案,那左令主为何不寻恒亲王呢,老夫毕竟也只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帮不到你什么。”岸山先生端坐一方,说道,“更何况这事儿也不急,而今太子倒台,咱们王爷很快便能荣登正统,这个案子定然会翻盘,左姑娘深夜前来未免有些太过急切了,无妨放宽心,再等等。”
左沁愣住,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老者:“岸山先生,此事难道不该急吗?我左家受了这么久的冤屈,如今好不容易能得以平反,为何不急?”
老皇帝在位时的翻案和新帝即位后的翻案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结果。前者,是真正的平反冤案,后者,很可能会被外人说是他们左家依附当初恒亲王,才能在后来扭曲是非,抹平当年的案子。
“左令主还是太年轻,撑不住气。”岸山先生摇摇头,拂袖送客,“左令主有这个心意,师兄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但完全没必要这么急,这件事,再放放吧。”
一股寒意笼罩左沁全身,她收回了心思,感受到了祖父这“至交好友”的凉薄。
罢了,是她今日太急了,急晕了头才来求此人。
她走便是。
左沁收回卷宗,转身欲退。
“且慢。”岸山先生叫住她,“左令主把卷宗留下,老夫细看之后,为你寻个办法。”
左沁这才回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留下了案件卷宗,这才告辞离开。
她走后,邓文郁和穆睿这才露头,结伴就要进门。
邓文郁怀揣着心事,就要走近……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死死拉住他,一把把他拽离了门口。
邓文郁正要问为什么,突然却对上了穆睿闪烁的目光,他心头一跳,连忙小心地往门内望了一眼。
——他们敬仰的师父,左沁祖父深信不疑的师弟与至交好友,竟然,移开小炉上的茶壶,亲手把泛黄卷宗递入炉火,冷淡地看着火焰吞没旧案。
邓文郁整个人僵在原地,天塌了似的,久久无法回神。
“师兄,江月山庄尽是江湖人士,你为何偏偏入了官场,朝堂喋血,风云诡谲,岂是你能去的,不听师弟话,便只能落得如此下场。”岸山先生拨弄炭火,语气平静、低落。
“师父,不要——”邓文郁回过神来的瞬间,慌忙失措地进了门,他扑到炭火边上,恨不得用双手抓出那被火舌吞没的卷宗,可是纸页脆弱,瞬间成为飞灰,他晚了一步,换来至极的崩溃,“师父你在做什么,做什么啊?”
“案子翻不了,只能烧毁。”岸山先生打开他的手,“小心烫。”
邓文郁跪在地上,恸哭不止:“太子倒台,为什么不能翻案。”
岸山先生冷淡道:“文郁,左院判不是太子杀的。”
“什么?”邓文郁与穆睿皆是一惊。
“若说太子不想被查清,是因为怕血脉一事败露,那如果是皇后派人做的呢。”岸山先生一垂眼眸,“你觉得又是如何。”
“也是怕血脉一事败露。”穆睿意识到了什么,说道,“只不过皇后娘娘担心的是——还太子清白。”
岸山先生点头:“左院判死了,太子血脉如何根本查不出来,太子那边会以为是手下人帮忙杀人灭口,而皇帝也以为是太子欲盖弥彰,心中种下猜疑,即使此事不了了之,也会让所有人误会。”
“师父,旭星到底是不是太子,太子是不是正统。”邓文郁只想问这一件事。
“是。”岸山先生道,“太子切实是陛下与贞妃所出。”
“为什么?我们江月山庄难道不是该匡扶正统吗?”邓文郁从未想到是这个结果,眼睛哭红了,也疼的厉害,“为什么骗我!师父为什么要帮着皇后?你说危月星出现是灾祸开始,却又告诉我,危月星只能算是预兆,温宛意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师父你骗我旭星是未来的皇帝,如今的恒亲王,让我这么多年都坚信不疑。师父,王爷真的不是陛下所出吗?”
“文郁,你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贞妃与陛下闹别扭,成天只知道爱恨情仇,每次吵架都让朝臣与百姓遭殃,那贞妃就是梁域派来的祸水!是我们皇后娘娘心怀天下,苦心孤诣地劝陛下重用忠臣,让先丞相的六十四嘉荣令得以颁布,若非娘娘,哪儿来的盛世?娘娘才是真正心怀天下的一国之母啊。”岸山先生起身,手指苍天,“如果说我们江月山庄的人是为了正统的话,不如说我们是为‘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1],如果为了所谓的正统,让百姓整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中,那正统有何意!我们存在是为了什么!”
邓文郁跌坐在地,仰头看着自己师父。
“皇室血脉真的没那么重要,我们真正要追求的,是盛世太平,是众生和乐,这才是我们江月山庄真正匡扶的正道。”岸山先生闭上眼睛,沉重吐息,“江月令之所以叫做此名,便是在皓日西沉,天子无所作为时,让江上明月升起,取代昏聩的君王。为了众生太平世,牺牲寥寥几人,也是值得的,为了最后的大业,我们江月山庄的人,包括你、我,都可以为此赴死。”
邓文郁道:“所以……师父你亲眼看着左院判蒙冤入狱,没有出手相助,对吗。”
“当年贞妃身负梁域使命而来,狐媚惑主,骄纵刁蛮,竟效仿那商朝重新恢复炮烙等刑罚,甚至,哄骗陛下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悄然让陛下服下梁域邪术弄出的避子药,惹得陛下再无皇嗣。”岸山先生愤恨道,“若非当时太医院刚好有我们江月山庄的人,左院判及时察觉了此事,将真相告知于我,那妖妃就要得逞了!”
“难怪陛下只两位皇子。”穆睿感慨,“那贞妃果真是妖女。”
邓文郁抬眸:“陛下喝了那邪术方子,再无后嗣,所以恒亲王不是陛下所出,对吗。”
“其他的事情,不是我们该管的,我们江月山庄,只需让太子倒台,让那疯女人的血脉别存活于世便好。”岸山先生坐下,沉静道,“王爷的生父是谁,为师也不知,想来也不是陛下,陛下怎么能生得出那样周正清俊的皇子呢。”
邓文郁与穆睿:“……”
作者有话说:
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出自北宋儒学家张载的《横渠语录》
邓文郁一开始说的天象,在前文67章开头
王爷的出身,大家也可以猜猜,前面是有伏笔的(
第100章 叛乱
◎清君侧◎
“皓日将沉, 天地晦暗,你我便是那燃灯续昼之人。”
“任将军,老夫此行若有去无回, 劳烦将军辅佐太子走完剩下的路。”
“十二部族小国已然动身, 合纵连横之际, 便是清君侧的好时机。”
在废黜太子的诏书拟好之前, 老太傅王恭仲带着贞妃绝笔信入宫面见皇帝,在殿外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废太子诏书送出门的瞬间, 那封贞妃绝笔信才递到了皇帝手里。
“贞妃娘娘本欲将此信交于陛下, 却因种种缘由没能亲手奉上, 不得不暂且先交给了太子,当年殿下年幼, 老臣传授太子课业时, 太子便将此信辗转交给老臣保管, 而今老臣犯下滔天大罪, 在太子殿下未知情的情况下私底下为东宫豢养死士, 实在无颜面对太子殿下, 此封密信亦当奉于陛下……”
老皇帝颤抖着手, 珍重地拆开这封信, 当初贞妃弥留之际依旧与自己置气, 两人的心结一直都没有解开, 成为长久的遗憾。
“——恳请陛下三思,收回废黜太子的诏令。”
王恭仲扑地长拜。
决心废太子的老皇帝一夜未睡,眼底的血丝增添不少疲态, 他一眼不眨地看完整封信, 长长地叹了口气:“养不教父之过, 教不严师之惰,错在你身,太子……朕再给他一次机会,来人,去追回诏书。”
东宫。
颓败的太子平静地整理好衣裳,正欲跪下接旨——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父皇竟派人收回了成命。
天光乍破,太子带着几分懒倦眯了眯眼睛,沉静地看着圣旨退回。
“劳盛,去问问,那边发生什么了。”他说。
开熹三十四年。
春和景明之时,十二部族小国联手出兵,大军直逼边境。
军情很快传到了朝堂上,满朝哗然。
向来听话的宵小部族一夜之间全都反叛,南北六国合纵,东西六国连横,步步紧逼,同时给中原施压。
老皇帝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他目眦欲裂,当即把所有武将拎出来想办法。
“陛下,臣年事已高,实在没有上阵杀敌的本事了。”
“臣惶恐,不敢辜负圣命,特请辞告老,还望陛下应允。”
老皇帝气得不轻:“之前不见你们解甲归田,而今战火烧起来了,一个个的却都撂挑子不干了?”
“陛下,臣的弟兄全都死在了前面几场战役中,一腔热血为江山,可死后,没有人为他们的忠勇正名,他们的妻儿亲眷得不到抚恤关怀,而今文臣当道,甚至枢密院都是文臣主兵,我朝守外虚内这么多年,应该是没有为我们这些武人想过,而今外敌入侵,陛下才能想起我朝的兵士们,可是,陛下您可知,忠良武臣热血已凉,还如何重拾甲胄,冲锋杀敌呢?”
老皇帝一扶脑袋,想起这些年确实亏待了武臣,尤其是上一次与梁域的战事里,不少武将殒命,他却没当一回事,以镇国将军江穆安为首的大大小小十多位武臣没有回京,他也没追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以为击退最有威胁的梁域后,可以换来十多年高枕无忧的和平岁月,那些宵小部族不足为惧,却缺不曾想邻近所有小国联合起来逼迫中原,而他偏偏手下没有多少武将可用,派得上用场的,此刻全在这里和自己叫板。
武将的心寒了,觉得他依旧是在哄骗武臣,一旦战事平定后,就会为了过河拆桥杀害他们这些臣子。
“在你们心里,朕难道是那样出尔反尔的诡诈之人吗!”老皇帝怒极,狠狠一拍桌子,“放肆,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了。”
武臣们跪下声称不敢,可却也没有谁主动站出来解决眼前危机。
老皇帝歇斯底里道:“好,那你们说,到底要朕如何,你们才能满意,才愿意带兵去抵御外敌。”
底下有武臣开口道:“臣恳请陛下将枢密院主兵柄之权归还武臣。”
“可以。”老皇帝板着脸,“朕答应你们便是。”
“陛下,梁域一战折损兵士数万,其中近半数的士兵死于凯旋归途,死于自己人手下。”又有人站了出来,抱拳跪地请命,“臣斗胆求陛下或是我朝皇子出面亲征,以稳军心,让上下兵士不再惶恐性命之忧。”
“你说什么?朕这个岁数,你让朕御驾亲征居心何在?”老皇帝不免嗤笑,他站起来,指着请命那人,恶狠狠道,“更何况朕皇嗣稀薄,只两位皇子,就算让皇子去振奋军心,朕也舍不得。”
“而今太子殿下获罪,陛下无妨给殿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下面又有人提议。
“太子……”皇帝踱步几圈,缓慢地摇了摇头。
知子莫若父,他懂得太子已经到了这一步,宛若囚禁的困兽,一旦掌了兵,第一件事不是听话的带兵打仗,而是要回过头要对自己下狠手。
太子和他母亲一样执拗倔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他不敢赌。
“若稳军心,派恒亲王去亦可。”皇帝想了想,开口道,“景辰是朕最在意的皇儿,他若至军中,必然可使众将士军心大振。”
“臣愿常伴王爷左右,誓死保王爷周全。”一直默不作声的江闻夕突然开口,主动揽下了这份保护的职责。
“好,很好。”老皇帝还算信任江闻夕,他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武艺出众,他能愿意保护恒亲王,是最好不过的事儿。
江闻夕领了命,轻提嘴角。
时局越乱越能瞒天过海,乱局之中,恒亲王就算不小心死在冷箭之中,也不会有人怀疑到自己头上的。
到时候,普天之下只有太子能坐上龙椅,皇后、康国公必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温宛意举目无亲,便只能依附自己了。
江闻夕很满意眼前的局面。
短短几日功夫,恒亲王初愈没多久便披了战甲跟随大军离了京。
温宛意目送大军出城时,看着表哥与江闻夕的身影,他们二人一齐回头朝城楼望过来,恍惚间好似去年春猎时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江闻夕的身影没有被表哥阻挡,江闻夕甚至有闲心朝她招了招手。
大军分别调往东西南北四方,各地的驻军也遭到了调遣变动,局势大乱,但好在盛世王朝有足够兵马粮草,哪怕对上十二个宵小部族也不愁取胜。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必胜的战局。
直到——去往东边的大军突然停下,主帅任武易以“清君侧”的旗号转向了来时方向,意欲重新杀回京城。
可是京城的花架子少爷兵哪里敢对上正经的大军,刚听到消息的时刻就纷纷闻风丧胆,吓得两股颤颤。
而这时,本该被幽静东宫的太子突然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却已经在宫外了。
“陛下莫慌,臣霍元庭定当拼死保护陛下。”危急时刻,殿帅霍元庭稳稳当当地走了出来,他道,“王爷离京尚未多远,听闻消息之时便率大军扭头回京了,一方军队中途拦截任武易的人,一方军队由王爷亲自带着回来,不出两日便能解决京城之患。”
“危亡之际鉴忠良,爱卿才是让朕真正安心的忠臣!只有你,这么多年陪在朕身边,每次宫中起了乱局,爱卿都能很快稳住。”老皇帝吓得不轻,连连抓着霍元庭的手,“若能渡过此劫难,朕一定要对爱卿大加封赏。”
“能得陛下抬爱,是臣之幸。”霍元庭抬手搀着他,往前走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袖口绣的梅花纹样,他敛了眸,不动声色地整理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出自南宋王应麟三字经
霍元庭指路前文六十(章节进度百分之八十三的地方)、七十五章(章节进度百分之五十五的地方)
皇后喜梅,在第五十章(进度百分之七十三的地方)
这几天就临近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