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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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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火场

    ◎恒亲王你什么意思!◎

    “离开这里。”

    这是古筝从二楼坠落时, 听到箜篌对她说的最后一句。

    她落到了柔软的草垛上。

    妙音坊所有的姑娘都知道,明面上热闹繁华的妙音坊其实还有这样一个背阴的地方,若站在二楼窗户边上瞧下来, 就知道这一隅已经荒废许久了, 因为没办法临街, 出口窄得只能容一个孩子通过, 所以只有一些杂草堆叠的草垛,原本要养狗的, 后来狗跑丢了, 只剩下了这堆草。

    黑暗里, 她伸手一摸, 摸到了一盒胭脂。

    再摸,又是一个绣花的帕子。

    古筝把这些小东西拿了起来, 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 这是之前坊主挨个查房间时, 几个小丫头实在没办法了, 只能忍痛从二楼丢下来, 丢在这草垛里面, 既能避免被严厉的坊主责骂, 又能保全自己的东西。

    古筝抱着膝头, 无声地坐在草垛间, 看到方才的那扇窗户被箜篌关上了, 紧接着,整个妙音坊变得喧闹起来,某个房间起了火光, 转瞬间……火舌席卷了整个房间, 妙音坊其他房间也有了浓烟, 滚滚黑烟甚至蔓延到了窗户外面。

    妙音坊的二楼不高,坊主也一直没有封上这扇窗。

    从被官府查封的那天,大家完全可以从这扇窗户逃走的,可古筝却听到姐姐们说不可以。

    因为坊主被抓走时叮嘱过——她们有人可能染了蛊虫,除非官府找到杀灭蛊虫的办法,否则一定不能离开,若是离开,会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古筝安静地仰头看着上面,一双圆眼在火光中显得格外乖巧。

    她只在这里等着人来,也不会走的。

    转瞬间,大火起,妙音坊陷入了一片火海中。

    “走水了!快救人!”

    “不可,几位大人都没有下令,我们贸然闯入必然获罪!”

    “都什么时候了,先救人啊。”

    “她们关在里面就是等死的,不然你以为大人为何不叫大夫来妙音坊给她们治!”

    “没有上面的命令,我们就不能进去,没有明确的发话,她们也不能出来!”

    眼看起火,为首的几位差役当即慌了神,一边各执己见地吵了起来,一边领着数十人不停地救着火。

    古筝坐在草垛间,一边听着远处的喧哗,一边抬头看着方才的那扇窗。

    姐姐们都知道这一扇窗户,她们会跳下来陪着自己吗?

    她这样想着,又等了片刻,终于看到那扇窗户开了,几个姐姐还是习惯性地凑在一起,像是没有主心骨的羊群,又像是没法攀附外物的牵牛花。

    古筝挨个瞧过她们的脸,发现箜篌姐姐和轻琴姐姐都没有出来。

    那么。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帮她们做决定了。

    “姐姐,你们如果要关上窗户的话。”古筝问道,“可以给我丢一个烛台下来吗。”

    “这妙音坊后面哪儿来的草垛!火星掉到上面,也起了好大的火!”救火时,突然有人问,“老大,要去后面救火吗。”

    “先救妙音坊里面的火!”答话的人给他来了一记脑瓜,骂道,“这条巷子连人都过不去,说不定草垛旁边就个狗窝呢,先别管。”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提着桶救火,等恒亲王等人从郡主府那边赶过来时,却见火已经快要灭了。

    “江家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白景辰来不及询问妙音坊起火的缘由,反而是朝着手下人问了这么一句。

    他身旁站着的江闻夕:??

    江闻夕足足愣了好几句话的功夫,才意识到这瑞京城暂时没有别的“江家”了,恒亲王他什么意思?

    紧接着,恒亲王眼里冒火地朝他这边瞧了一眼,问:“江闻夕你又擅离职守了吗?”

    江闻夕冤得险些当面给他跪了:“臣没有!”

    这问题一问出来,傻子也知道恒亲王是什么意思了,加入本群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也难怪对方今日一直不停地拖着自己,给自己各式各样的苦活打发时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支开自己,好派人去江家办点儿什么。

    江闻夕气得胸膛起伏不止,连忙拎出自己的王八缓和了一下心情。

    “王爷!辅国大将军终于赶来了!”

    约摸过了半柱香,功夫,手下人一嗓子把众人喊回了神,紧接着,远处有一身形魁梧的男子驾马而来,走近时甚至没来得及下马,径直先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朝江闻夕丢了过来。

    那些卷轴兜头落下,江闻夕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接,谁料想越急越接不住,好似噼里啪啦地被揍了一通,眼睁睁地看着卷轴全掉地上了。

    江闻夕:“……”

    “废物!”那马上的人这才一扯缰绳,对着江闻夕来了一句,“能指望你个什么?”

    被自己亲爹在众目睽睽下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江闻夕很难不维持自己的平静,他隐忍着俯身挨个捡起地上的卷轴,也没去问候父亲,而是转身先把东西递给了恒亲王。

    这一刻,他宁愿面对恒亲王,也不想回头看一眼自己的父亲。

    “本将来迟,王爷勿怪。”辅国大将军江穆安威风凛凛地下了马,路过自己儿子身边时顺手一拍他后背,厉声训斥道,“成何体统,把背挺起来。”

    可江闻夕的肩背已经挺得不能再挺了,他想,可能只是自己太累了,肩疼背酸,才被训斥了吧。

    “先妻素日喜好一些医书,本将依着王爷的话亲自翻找了先妻的遗物,果不其然,查到了美人蛊的破解之法。”江穆安干脆利落地找到某个特别的卷轴,打开给他看,“这一卷轴是杀死蛊虫的办法,其余的则是对付其他梁域蛊术的秘法。”

    江闻夕沉默地看着那些卷轴,突然难以忍受地走开了。

    父亲他骗了自己,明明之前说把母亲的遗物都丢了,为什么现在还能拿出这么多的卷轴?

    这些东西,自己从未见过,更没有从父亲口中听说过。

    原来,是被父亲藏起来了。

    说来也是可笑,他身为自己的父亲,明知自己在查这桩案子,却没有想过把这些可以立功破案的卷轴交给自己,反而是越过自己,全都交代给了恒亲王。

    江闻夕整个后背都疼极了,好像刚才父亲挨过的地方被插了一把刀,疼得他不得不弯下脊骨缓一缓。

    “世子,你怎么了。”姗姗来迟的温宛意来到这里,率先看见的却是江闻夕一副半笑不笑的表情。

    江闻夕别扭地转过头:“温姑娘别看我。”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幅面容必然不好看。

    “好。”温宛意知道他现在需要自己缓一缓,便也不作叨扰,马上朝着表哥的方向走了。

    妙音坊门口一片焦黑,活下来的小姑娘接二连三地被差役带了出来,劫后余生的她们再次抱成了一团,从彼此身上汲取着安心。

    “王爷,有两位已经完全烧死了,当时我们进去时,那间房门不只是锁着,甚至还拿桌椅堵住了。”手下人禀告道,“这种情况,应当是那二人自己纵火烧的。”

    “不对,还少一人。”白景辰清楚地记过人数,眼下再怎么数,加上被烧死的,也缺一个,“妙音坊上下都查过了吗,为什么会少一个人。”

    手下人面面相觑,想不明白。

    白景辰眉间泛着愁,看向妙音坊背阴的地方:“不是说火灭了吗,为什么那里还在烧。”

    手下人解释:“这条巷子太窄了,我们的人进不去。”

    “王爷,这种时候不该问他们。”参与救火的步安良从人堆里出来,满脸灰地上前道,“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问这堆小丫头了。”

    白景辰点头,随即看向劫后余生的小姑娘们:“你们之中还少了一人,去哪里了?”

    他自诩已经足够温和了,但那些丫头们还是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抱在一起,谁也不敢第一个站出来和他说话。

    “表哥,我来。”温宛意及时赶到,半蹲下身子,温柔地看向其中的一位小姑娘,“还少了一人,你应该知道她的去处吧?”

    那小姑娘也是个拎不起来的软性子,哪怕温宛意只问了她,她也只会害怕地躲在别人身后。

    温宛意也没了办法,和表哥有了同样的疑惑——难道她很凶吗?

    他们都没有料想到,从小在坊间长大的小丫头虽然被培养了多年,但都是一齐上台弹奏曲子,也不敢单独露面去见那些权贵大人,更别提眼下妙音坊门口站了这么多的大人物了。要不是因为她们刚从火场出来还没缓过神,不然多少要对着他们哭出声了。

    “让老夫来问。”辅国大将军江穆安把豪言往出一甩,利落地上前拎起了一个小丫头,只见他络腮胡子一动,板着一张黑沉沉的脸,用对待战俘的那种语气威胁道,“不管你知不知道,今天必须要给个答案,还不快说!”

    众人:“……”

    谁也不好拂将军的面子,只能彼此尴尬地别过视线,不愿在孩子面前丢人现眼。

    不得不说,将军的这一套法子格外有用,那丫头一哭,其他丫头也齐齐哭了起来,终于有人壮着胆子站了出来,抬手一指小巷子后面的方向,小声地说了一句“在那里”。

    “那里还在着火!”步安良立刻起了一身冷汗,“继续去救火,不,先救人!”

    可那条小巷子连人都进不去啊。

    “江闻夕!”江穆安一嗓子,直接把远在百步之外的倒霉儿子喊了回来,“去救人。”

    在场的不乏有功夫傍身的人,情急之下,说什么也轮不到堂堂江世子去做这种隐含危险的事情,但眼下恒亲王还没来得及发话,其他人也还轮不到呢,大将军就把江提刑江大人给派走了。

    “咦,你们这帮小丫头又要干什么?”步安良本来也准备跳上屋檐去救人,谁想到一转头,却看到胆小的小姑娘们竟然悄无声息地跑到了水桶旁,两人共同提起一个装满水的桶,默契地朝着妙音坊后面跑了过去。

    “这次倒是胆子大了一回。”步安良没有阻拦,他说,“看来也不是咱家王爷凶,是孩子们太胆小。”

    “那些檐木被火烧过,人走上去不太稳,虽然江世子承有将军之风,既能上阵杀敌又能飞檐走壁,但火场残垣难免不安全。”当着江穆安的面,白景辰实在不好薄待人家儿子,只能把刚刚口无遮拦的步安良给罚过去,“步安良,你带人去下面接应江世子,他若摔了,你自罚几个板子。”

    就不该嘴欠的步安良:“……”

    作者有话说:

    表哥:虚假关心一下(人情世故拉满了)

    酱柿子:谢谢你(咬牙切齿)

    第42章 慈父

    ◎或者你可以劝表哥昏聩一回◎

    江闻夕轻飘飘地往下一跳, 落了地站稳了,才见那步安良假惺惺地过来扶了他胳膊一下。

    “江大人好身手。”步安良不走心地恭维一句,问他, “没找到人吗?”

    江闻夕来去一遭, 竹月色的窄袖长袍连半点儿灰都没沾上, 但他还是很爱干净地掸了掸袖子:“死了。”

    “死了?”

    步安良惊异中往小巷那边瞧了一眼——那些小丫头还在着急地灭着火, 显然并不知道这个事实。

    “草垛本就容易着火,那地方又不大, 火势起来后小丫头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只能缩成一团等死了。”江闻夕一摊手, “看那个死状, 已经完全没办法救了。”

    可就算没法救也得把尸身带出来,直到妙音坊门口整整齐齐停了三具尸体, 这事儿才算告一段落。

    “古筝跟着箜篌姐姐走了。”

    有一个丫头突然哽咽地说了这样一句, 围着她的一堆小姑娘也立刻跟着哭出了声。

    江闻夕被她们哭得头大, 他面无表情地往恒亲王那边瞧了一眼, 腹诽道——这恒亲王哪儿来的这么多精力, 这一天从早到晚都在忙着断案, 连回府的功夫都没有, 眼下一直折腾到了晚上, 对方不仅面上没有疲态, 甚至还有心思在那里查看那些卷轴。

    还有自己的那个爹, 也是一直尽心尽力地陪着恒亲王解释那些梁域文字。

    恒亲王是不会困吗?

    江闻夕实在无法理解,因此,他趁着恒亲王某个稍微空闲的时刻, 凑过去提议道:“王爷, 依臣的意思看——眼下我们收获不少, 既然抓到了徐蛰和妙音坊坊主,又得到了破蛊的法子,不如今晚早些歇了吧,待日后再慢慢审问抓回去的那些人,也能迅速地结了这桩案,还让陛下安心。”

    他想,又不是和陛下没个交代的东西,管那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呢,糊弄过去不就得了。

    他话音刚落,就被身旁的亲爹给了一记眼刀,警告道——你小子在胡言乱语什么呢,案子正是一团乱麻呢就想着匆匆结案了吗,这种馊主意还敢张嘴?

    江闻夕眉心一动,眯着眼眸提了提嘴角,像是在告诉他爹——这怕什么,天塌下来也有恒亲王顶着呢,就算事情搞砸了,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

    江穆安瞧了一眼恒亲王,又扭过头来瞪他——难道恒亲王是那种敷衍了事的人吗?

    众所周知,恒亲王身为最受皇恩的皇子,背后有陛下做保,根本不怕得罪什么人,之前瑞京府内部的案子涉及众多权贵他都敢大刀阔斧地彻查下去,眼下这案子就更拦不住他了,所以,他不可能做出这种匆匆结案的混事儿。

    江闻夕这话说出来后,别说众人没有附和他,就连他亲爹也和没听到一样在一旁袖着手不说话。

    几乎所有人都把这句话当成了玩笑。

    可是下一刻,一向事事躬亲的恒亲王却一抬袖子,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他:“世子说的很在理,此事也该早点有个了结。”

    江闻夕:???

    说句实话,他自己也不敢信白景辰会答应。

    “江提刑也辛苦了,今日早些回府歇着吧。”白景辰镇定自若地走过来,目光逡巡一遍,拍了拍江闻夕的肩膀,“诸位也都歇下吧,接下来的几日都无需大费周章地查了。”

    步安良险些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回头往妙音坊那边看了一眼,磕磕绊绊地问:“啊?王爷,真不管了吗。”

    白景辰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他转身熟练地领了自己的表妹,直接带着人就离开了。

    留下众人在无措中面面相觑。

    “父亲,那我们……”江闻夕心里突然有些不踏实,他谨慎地喊了亲爹一声,问他,“现在要回府吗?”

    “王爷都走了,我们不回干什么?”江穆安瞥了妙音坊的废墟一眼,反问他,“难道你要帮着清理残局吗。”

    当然不是,江闻夕早就不想待了。

    “父亲我来为您牵马。”江闻夕扯过黑马的辔头,却见他父亲没有上马,而是跟在他身侧要陪他一起走回去。

    “陛下让你辅佐王爷,虽说是抬举你,但你心里也该清楚——恒亲王的身后是天子,所以无论你功劳几许,都不能压过恒亲王,这桩案子若是办得太差了,陛下舍不得真的责罚恒亲王,很可能会拿你发火。”江穆安一边背着手往回走,一边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儿啊,为父只希望你老实安分些,不要太妄想出头,这段时日谨慎地跟着恒亲王办案,说不定还能分到点儿甜头。”

    已经不可能了,江闻夕心道,自从自己第一次咽不下那口气选择忤逆白景辰开始,就回不去了。

    “父亲之前从不会和我说这些。”江闻夕浅浅地笑了笑,发现自己亲爹在人前对自己格外差,哪怕当着府里的下人都会责骂他,反而只有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候才能像个父亲一样慈祥。

    江穆安冷哼一声,直率道:“这不是看你刚刚没脑子吗。”

    江闻夕:“……”

    他常被这猝不及防的“关爱”弄得无措又尴尬。

    “还有。”江穆安板着脸猛地停住脚步,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和恒亲王对着干?”

    江闻夕没想到父亲居然还会管这个,他一直都以为对方不甚关心自己这边的情况,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的。

    他喉咙里那个“是”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别犯蠢了。你以为恒亲王是谁,就算他把天捅个窟窿出来,陛下被他气得跳脚,最后那父子俩也能重修于好。”江穆安咬牙道,“为父问你,你和恒亲王闹僵后,要怎么收场?”

    “我朝的皇子难道只有他一个吗?”江闻夕回道,“太子忠君爱国,仁心宽厚,这么多年追随太子的官员不胜其数,再说了,我们江家说到底也该与太子那边更近一些。”

    “太子。”江穆安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沉沉一吐息,语气低了下来,“可太子的出身那样含糊,如今的样貌又那么像异域的长相,陛下始终没有放下对他的怀疑。再加上太子的生母……唉,贞妃是梁域人送进后宫的,又和陛下闹了个不死不休,贞妃临死也没原谅陛下,把陛下气得一病就是五年。”

    江闻夕安安静静地听着父亲说这些旧事,又听到对方突然情绪一沉,语气别扭地来了一句——你母亲其实在贞妃身边伺候过。

    江闻夕之前只听父亲说过璍母亲可能是陛下派来的眼线,但真不知道这么详细的事情。

    “难怪父亲能从母亲遗物中找到那些秘术卷轴。”江闻夕这样说着,隐约觉得父亲话里有话,好像自己再追问下去,能得到别的什么意外的东西。

    比如,那一点点稀缺的爱。

    父亲选择把卷轴交给恒亲王,而不是给他,不是胳膊肘往外人身上拐,而是为了护他吗?

    江闻夕简直都不敢奢望这个可能。

    “嗯。”江穆安果真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解释当初为什么绕过他把卷轴给了恒亲王。

    父子间再次沉默下来,同行的路上,只有黑马蹄铁落地的哒哒声。

    “我不希望你卷入他们的党派之争中去。”江穆安说他,“若非逼不得已,也不要去过分亲近太子,太子在位这么多年,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哪怕他愿意收拢你,陛下那边也会忌惮。”

    “儿子知道了。”江闻夕有些发愁,但也只能先答应下来。

    “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为父知道你生气,但说到底——权势远比什么感情更重要,而且你与那温家女没什么感情,人家恒亲王确是自幼陪着他表妹长大的,肯定护短得很。所以你别糊涂,因小失了大,得不偿失。”江穆安说,“温宛意是当朝国舅公唯一女儿,她们温家背靠皇后,也就是恒亲王一派,再怎么也不会嫁给你的。你也看到陛下那日的反应了,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怕是早就忘记了指婚的许诺,你安分些,别把恒亲王惹急了,到时候皇帝一心疼儿子,把你发落去偏远的地方驻守边境,你又怎么办?”

    “儿子会好好考虑的。”江闻夕从未见过父亲对自己说这么多话,他也认真听了,“多谢父亲。”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回到了府门口,江穆安又回到了不近人情的模样,仿佛方才的慈眉善目全是装的,他也没再管身后的儿子,直接背着手抬步进门。

    没有多说半句。

    江闻夕孤单地扯着缰绳,身边陪的只有一匹征战多年的黑马,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回头往恒亲王府的方向望了一眼……好像穿过了不太平的瑞京城,望向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人。

    温宛意。

    他在第一次发觉她的好时,就不得不放开手了。

    想到这里,江闻夕自嘲地低下头一笑,为什么还要心存幻想呢。

    “表哥。”刚走到合至殿门口,温宛意心头猛地慌了一下,她拉住表哥衣袖,问他,“这桩案子真的不打算继续查下去了吗。”

    “当然会查,只不过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白景辰回头,俨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我们这边佯装结案了,才能叫他们安心入瓮。”

    温宛意还是不安:“可南骆郡主那边……”

    “这得看郡马怎么选择了。”白景辰和她开了个玩笑话,“或者你可以劝表哥昏聩一回,把罪名全给徐蛰扣上去,强行保下南骆郡主。”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叨扰

    ◎表妹在王府,不叨扰的◎

    温宛意本以为这瑞京城能太平几日的, 她趁着官府放松了对郡主府的监视,想要去帮南骆郡主把孩子接出来,却听到了一个噩耗——

    南骆郡主的孩子, 也丢了。

    这消息一出来, 整个瑞京城都炸了, 温宛意从未见过这么多官员动用手下势力前来帮忙, 三省各院几司的人都凭空冒出来去协助瑞京府找人,甚至连“御史中丞”和“鸿胪寺少卿”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被炸出来了, 恨不得把整个瑞京城的每一寸地皮都翻出来, 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温宛意心道——之前南骆郡主落难时怎么不见他们来助, 原来众人一直都在观望呢?

    “承了丞相当年之恩, 如今也是回报的时候了。”她这样想着,心中好歹不似刚听闻消息时那么慌了。

    或许是这次帮忙的人足够多, 不只是把孩子找回来了, 顺势还发现了隐匿在瑞京城的梁域人老巢——上巳节快到了, 梁域人急着用中原女子做成祭器去祭祀, 据说这样, 可以毁了整个王朝的国运。

    “童谣是假的, 梁域人传出来那种童谣, 也是为了混淆视线, 让我们误以为这次是当年的女儿塔巫术又卷土重来了。其实不是的, 这次不怪我朝官员, 也没人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这种残杀手足的荒谬事。”步安良来王府回禀事,摇了摇头,说, “全怪梁域人, 属下带人端了他们老巢时, 在里面找到了很多人皮做的鼓,从大到小,八岁、六岁、五岁、两岁……都有,他们弄走了很多百姓家的女儿,种入蛊虫让她们安宁地死去,这样剥下来的皮才是有寓意的。

    素日里各家各户都管得严,事情发生后,再想悄无声息地把人偷走更难,可上巳节就要到了,再凑不齐人数就只能再等下一个十年,他们便只能盯上了妙音坊的姑娘们。”

    步安良正说着,又见恒亲王拿出了一个形如蝎子的符。

    白景辰道:“此物可眼熟?”

    步安良若有所思:“当年女儿塔一案,臣见过这个纹饰……不对,这次的少女鼓上面也有这样的图案。”

    “都是同根同源的。”白景辰把那蝎子符放在一边,又问他道,“你曾说过,皮肤受了伤的小姑娘就算被拐走也会被放弃,那为什么妙音坊的女子却也被这些人盯上了。”

    “妙音坊符合年纪的小丫头全都带着伤,她们说是坊主打的,属下也不知那梁域人怎么会盯上妙音坊的姑娘,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也可能,是为了报复妙音坊?”步安良一摊手,“毕竟有的人真的只是纯粹的坏,哪里要讲什么道理呢。”

    “本王总有一事想不明白。”白景辰看着手下人递上来的详呈,细思道,“当年的女儿塔一案,很多生辰八字符合的小丫头全被妙音坊收走了,如今的少女鼓案子,符合特定年纪的小丫头也是在妙音坊出事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妙音坊坊主看似和两桩案子有捋不清的关系,其实根本不是在和梁域人勾结,而是在保护那些流落在外很容易被盯上的女子?

    “那妙音坊坊主,现在还扣在牢里。”步安良也觉得有理,“那日表姑娘去牢里给她送了件狐裘,她也没有和表姑娘多提半句。”

    白景辰倏地笑了:“本王的表妹哪里知道那嬷嬷就是妙音坊坊主呢。”

    步安良“啊”了一声,也跟着笑了:“原来坊主一直在瞒着表姑娘呢?”

    “何止她一个人,就连康国公都在帮着瞒。”白景辰叫人点了支檀香,中和了书房的笔墨味道,“不过本王已经叫人去和国舅说过了,现在这个时候,该拿出来的也别拖了。”

    “国舅今日要来府上啊。”步安良一听这话,立刻懂了,“难怪那坊主能安然无恙地做个甩手掌柜,自己待在国公府,却在明面上把妙音坊交给了别人管,原来是身后有国公府做靠山。”

    白景辰也道:“本王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试着从国舅那边问个答案。”

    “王爷,也到该用膳的时候了,臣该回去了。”步安良眼见时辰到了,也知道自己再留着就该碍眼了,“臣候着您的命令,再叫人去放了那牢狱里的周嬷嬷。”

    他走后,温宛意那边突然收到个消息——自己爹爹居然来了王府,正在去找表哥的路上。

    元音高高兴兴地把这件事告诉她,随即问:“姑娘,我们现在要过去吗。”

    “当然。”温宛意喜悦万分,带着她俩就往那边赶,“还有,带上那日从福恩寺求来的平安符。”

    “王爷,你可知当年陛下亲封的‘暗司三君’。”康国公郑重其事地拿出一物,正是当年陛下封臣的诏书,“暗司从不在明面上出现,只为了梁域方面的事宜,直接听命于陛下,皇城中甚至没有独属于暗司的地方,无人知晓她们在哪里会面……暗司共同由三君管束,三君的名号也分别对应天上的三垣,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妙音坊坊主,便是其中的太微垣太微君。”

    恒亲王查看过这受封的皇诏,也点了点头:“本王会想个办法把人放出来,不会暴露她的真实身份。”

    “当年周嬷嬷入府,其实也是老夫求来的。”康国公想起旧事,无奈地一叹息,“王爷,你还记得宛意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吗。”

    “本王不记得,但是听母后提到过。”白景辰问他,“可是三岁那年的事情?”

    “正是。”哪怕只是想起,康国公也忍不住愁眉苦脸,“那不是简单的发热,是梁域传过来的小儿病,孩童很容易染上,老夫实在没办法了,陛下便给指了个人——从此以后,周氏就顺势留在了府中,依靠着国公府自由行动,一方面也能在各方各面保护宛意。”

    白景辰顿时心情有些复杂,他轻提一口气,问:“这暗司确实也太隐匿了,这位太微君入了牢狱,那几日竟然无人去捞她?”

    “不能管,一旦有人出手去管,那梁域的宵小就会察觉到这种反常。”康国公一摆手,说,“三君之中,这位太微君行事最激越,为了多保一些人,甚至不顾自己本身,这些年要不是她常常往妙音坊带人,也不至于被梁域那帮子人记恨上。”

    白景辰点头,也悟了:“难怪这次的梁域人根本不管妙音坊的小丫头身上的伤口,也要来上这么一出。”

    “太微君就是这种利落的性子,这次的人皮鼓事件发生之前的那些年她便开始提防了,这些小丫头早早弄了一身伤出来,本以为可以逃脱梁域人的惦记,谁想到……”康国公叹了口气,“谁想到他们太过没人性,得知坊主被抓,不择手段地来报复妙音坊。”

    “既是如此,那太微君不能简单地找个缘由放出去。”白景辰思索良久,和国舅商议道,“不如来上一出假死的戏,让妙音坊坊主在世上除名,从此她明面的身份只是国公府的嬷嬷。”

    康国公应了:“可行。”

    温宛意刚进门,听到的便是自己爹爹对表哥答应了什么事情。她已经许久不见阿爹了,一见面便忍不住去黏他,谁想到话还没说几句,就被对方这样来了一句——

    康国公半开玩笑地问她:“宛意原来还记得爹爹呢?”

    温宛意:“……”

    听到这酸溜溜的一句话,她马上就把伸出去的手又藏回了袖口,哪里还敢吭声。

    “舅父,宛意怎么会忘了您呢。”白景辰眼看表妹怯了,连忙站出来圆场,“她常在我耳畔提到国公府,说很想念阿爹阿娘。”

    康国公当真了,果然开怀一笑,看似满意地开口道:“想念便够了,也不用回府瞧爹娘一眼,你说对吗,女儿?”

    温宛意、白景辰:“……”

    温宛意果断认错:“爹爹我错了,那日从福恩寺下来,我该回家一趟的。”

    康国公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逗自家女儿,一听这话,马上摇头晃脑地闭上眼睛:“听不见,听不见,爹爹我啊,伤心了。”

    “表哥,你有闻到书房有什么味道吗。”温宛意见自家爹爹这么不讲道理,正要拿出来的平安符又收了回去,她目光在书房绕了一圈,问表哥,“是不是酸溜溜的?”

    白景辰懂了她的意思,顺着她的意思笑道:“那是因为表哥点了酸溜溜的檀香,绝对不是舅父身上的醋味。”

    两人果断把康国公晾在一边,默契地笑了起来。

    须臾后,康国公果然面上挂不住了,灰溜溜地睁开眼,结果却看到了自家女儿递过来的一对平安符。

    “开过光的平安符,可以祛邪免灾,女儿祝愿阿爹阿娘永远康健懿安。”温宛意把这一对平安符拿出来,果然见自家爹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很显然已经被哄好了。

    康国公连连称好:“好好好,有女儿在心里头惦念着,比什么都好。”

    温宛意顺势又试探着问:“那阿爹……我应该还能在王府多住几日吧?”

    康国公笑僵了的脸马上就板着了。

    温宛意拖着音调,央求道:“阿——爹——好不好?”

    康国公闹心地蹙起眉,虽然拿着平安符,但心里总不是个滋味:“你这孩子,也不怕叨扰你表哥。”

    白景辰和顺一笑:“当然不叨扰,儿时最吵闹的年纪都彼此陪伴着过来了,如今怎么会觉得叨扰呢。”

    “小时候你俩凑在一起,仿佛要把府里的瓦片都掀了似的。”康国公思考片刻,下了结论,“或许只是老夫觉得你俩在一起闹腾得很。”

    第44章 郡马

    ◎他愿意舍命地对她好,无论她怎么想◎

    上巳节到了, 这一日,温宛意也如期带着送给清瑶的礼物去了南骆郡主府。

    在临行之前,她听到表哥说, 郡马被查抄的东西里, 有几样是留给女儿的, 已经派人及时送回郡主府了。

    温宛意道:“可是挑这个时候送回郡主府, 南骆姐姐会不会心情不好?”

    此人耽误了南骆郡主这么多年,要不是最后独自揽过所有罪责, 甚至还会害死南骆郡主母女, 但转念一想, 对方哪怕再罪大恶极, 毕竟也是清瑶的父亲。

    她叹了口气:“可怜清瑶早早便没了父亲。”

    “上巳节本不该行刑的,但徐蛰罪行昭彰, 触怒了天颜, 陛下便特意让他在今日受酷刑而死。”白景辰面带悲悯地看向外面, 不像是论罪公正的府尹, 反而更像是长身玉立的文人公子, 他迟迟等了很久, 直到外面起了上巳节的锣鼓声, 这才回身对表妹道, “宛意, 表哥……是不是做错了。”

    温宛意不解, 但她很少见表哥露出这样忧愁怜悯的神色,这是表哥第一个着手处理的案子,明明已经很好地收尾了, 为何表哥还是忍不住惋惜?

    “那日在牢狱中, 我去见了徐蛰, 他知道——若如实结案,整个郡主府都会被拉下水,妻女也难逃一死。所以,他求我,把所有过错都压到他身上,他愿意孤身赴死,保南骆郡主母女安然无恙。”白景辰看到下人送了摘好的兰草,抬手整理了几株兰草的茎枝,为温宛意别在了身上,“按理说,他不该被腰斩的。”

    “腰斩”这两个字在温宛意耳畔炸开,她无法想象为什么徐蛰会愿意主动承受这极致的苦痛与残忍,为了保全妻女吗?那徐蛰看起来对南骆郡主那么冷淡,也不像是重情之人。

    “表哥,到底发生了什么?”温宛意上前拉着他衣袖追问道,“他怎么可能愿意呢,‘喜欢’二字难道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赴死吗……不,不只是赴死,是极端的痛苦。”

    可以的。

    对此深有体会的白景辰无法和她言说这种情感,他只能感同身受地开口:“若真的把什么人放在心上,是甘愿替她赴死的,哪怕以命换命,也甘之如饴。”

    “表哥……”温宛意再一次在表哥脸上看到了之前的痛苦,他好似经历过什么痛彻心扉的事,以至于每每想起,都忍不住难过。

    “你三岁时,染过一种病,是康国公费尽心思找高人异士治好的。”白景辰开口和她解释,“当年南骆郡主之女只有一岁多,也染了同样的病,但郡马他没什么权势,没办法找到那治病的办法,只能……只能去求梁域人,为了得到治病的药,他不得不与梁域人勾结,包庇他们在瑞京城作恶。”

    真相竟是如此?所有人都不知道是郡马所为,郡马竟然也没有和南骆郡主坦言过。

    温宛意惊道:“可南骆郡主一直以为女儿能尽快好转,是因为去福恩寺求了神佛。”

    前段时日,郡主还去佛祖面前还愿……神佛没有怜悯幼女苦厄,反倒是郡主一直厌恶的夫君,冒着性命之忧去为清瑶治病。

    温宛意心头亦是一阵苦涩,她一扶表哥胳膊,难受道:“证据确凿,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郡马也难逃一死,所以他干脆隐瞒了真相,把自己塑成一个极端的恶人,才能把陛下引在自己身上,从而放过南骆郡主。”

    白景辰知晓她听了真相也心中难过,所以安抚似的覆住她手背,轻轻拍了拍:“表哥已经安排好了,在行刑之前让郡马酒服麻沸散,好歹能缓解几分痛苦。”

    “可他为什么一直不说呢,让南骆姐姐后半生继续恨他,他甘心吗?”温宛意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瞒着陛下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瞒着郡主呢?”

    “或许,是为了让郡主心中好受一些,以后也能改嫁别人,不然这份亏欠一直牢记在心中,也是对她的折磨。”白景辰说到这里,突然抬手抚上温宛意的脸庞,目光柔和得不像话,“真心护佑一个人,不会特意去强调自己的付出,也不求回报,只希望对方能好好的。”

    温宛意垂下头:“表哥,我还是不懂。”

    “不懂,是好事。”白景辰揉揉她的脸,轻声道,“若非迫不得已,无人愿意领会这一重苦痛。”

    温宛意抬起头,又问:“表哥,那你领会过吗?”

    下一瞬,她却见表哥睫羽一低,释怀地笑了笑:“领会过。”

    温宛意眨眼:“嗯?对谁?”

    这一次,白景辰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把她压进怀中,紧紧地搂住,很久很久的沉默。

    上巳节,春衫薄,温宛意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暖热,表哥要说的话好似顺着这温度传到了她心间,二人就这样安静地依偎在一起,甚至让她有种错觉——明明她与表哥一直顺遂相安地陪伴着彼此,但却像是经历过了数不尽的坎坷才终于得以相拥。

    她总是喜欢依赖表哥,这一刻,她却隐约觉得是表哥更需要自己,需要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

    “去吧,今日是孩子的生辰,不要让南骆郡主知道这些。”白景辰终于放开她,但手指依旧留恋地勾着她一缕青丝。

    温宛意抬手捏了捏表哥骨节分明的手指,开玩笑道:“表哥你的猫爪勾到我头发了。”

    “嗯,故意的。”白景辰反客为主地扣住她的手,暂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猫爪在上,不许反抗。”

    温宛意评价道:“幼稚、还黏人。”

    白景辰笑而不语,还颇为得意地抬起两人紧扣着的双手让她瞧。

    好一番黏人功夫,温宛意终于脱身赶去了南骆郡主府,险些迟了。

    刚入府,她就瞧见差役们送来了郡马给自家女儿准备的生辰礼,而南骆郡主正迟钝地看着那些人放下礼物,温宛意瞧过去,发现她的脸上是自己根本读不懂的神色。

    “从两岁到十五岁,及笄前每年的生辰礼都在这里了。”为首的差役恭敬地上前,对南骆郡主解释,“王爷体恤,特赦我等在今日把郡马的东西归还郡主府。”

    南骆郡主魂不守舍地看着地上的生辰礼,一件件地看遍,低低地问:“是徐蛰的意思吗?”

    差役却道:“这都是那日我们在郡马房中发现的,郡马始终未提过,当然,归还生辰礼,也是我们王爷的意思。”

    温宛意正上前,却突然发现南骆郡主肩头隐隐发着抖,不知是在生气还是痛苦。

    南骆郡主一闭眼,叹息道:“好,留下吧。”

    知晓真相的温宛意什么也不敢说,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地上的一件件生辰礼——很难想象徐蛰那样清冷的人,能这样用心地挑选礼物,无论是女儿家的饰物还是喜好,他都是用心琢磨过的。

    想来,也是早为自己选好了结局,才早早准备的。

    温宛意心里发苦,偏偏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姐姐,我们回屋吧。”

    “好。”南骆郡主一低头,转身欲走,可刚一抬步,她又突然停下脚步回了头。

    温宛意看到南骆郡主盯着地上的那堆东西,突然说了一句“爱屋及乌何至于此”。

    温宛意不解:“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南骆郡主这次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只让人把这些生辰礼暂且放到别的屋子,免得看了不适。

    “姐姐,今日是清瑶的生辰,为何你穿的如此素净。”回到屋里,温宛意注意到南骆郡主穿了一声接近素白衣裳,又隐约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难过,所以才提了一句,“莫非姐姐是为郡马而难过。”

    “宛意多想了,谁会为他难过呢。”南骆郡主回过神来,将之前的失魂落魄一扫而空,强装欢愉地扯出个微笑,“既然宛意这样说了,那我便去换身亮眼的衣裳。”

    “上巳节之前,我记得姐姐特意去制了一批罗绮春衫。”温宛意也露出一些笑意,“近日也该收到了吧。”

    “这段时日郡主府有难,尚衣坊把这批新衣服搁置了。”南骆郡主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没有新衣服可以穿,“倒是徐蛰叫人买的衣裳早已经送过来了。”

    这个温宛意知道,那日正好听郡马提到过,于是她说道:“是不是锻地绣花白蝶裙。”

    “宛意,来陪我。”

    南骆郡主眉眼间还是有些失意,这种时候仿佛她得让人陪着才能暂且安心下来,温宛意也知道她的难处,所以主动牵起她的手陪她一起去换衣裳。

    “也不知合不合身。”温宛意问她,“姐姐你之前试过吗?”

    南骆郡主回道:“没有试过,之前他送的所有东西,我全都叫人丢到放杂物的屋子里,眼不见心不烦。”

    温宛意舌尖突然又有点犯苦,她什么也不能说,所以只能难过地握紧了南骆郡主的手。

    就像南骆郡主说的,她从未认真瞧过郡马送的东西,而这一次,她拿出那件锻地绣花白蝶裙时,正要拿起来瞧一眼,却见那衣裙中竟然藏了一封信。

    温宛意俯身帮她拾起,又递给她,在南骆郡主要放到一边之前,温宛意福至心灵地拦住她,说了一句:“姐姐,要不还是看看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南骆郡主别开视线,苦笑道:“并非不愿意看,实在是这个时候,我自己难以完整地读下来,本想着之后缓和了心情再一起翻看这些东西……既然宛意妹妹提了,那可否再帮我看一看,若是不合时宜,就暂且先放在一边,若没写什么别的,我倒也能瞧上一瞧。”

    温宛意见她打开了信,又交到自己手里,这才低头一目十行地先瞧了一遍。

    ——入眼,先是“吾妻亲启”四个字,随后,才是字字诛心的情意。

    温宛意一开口,身旁的南骆郡主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咳几声,扶着桌角慢慢坐了下来。

    于此同时,日晷的晷针走到了午时三刻,远在几里外的行刑场上,定了死罪的徐蛰被押了上来。

    “行——刑——”

    郡主府中,温宛意低声念道:“南骆吾妻,你我夫妻多年矣,吾已自知不久长,若能恕我,则受此衣裾,吾亦能言明当年之事……”

    行刑场上,铡刀落下,血溅满地,徐蛰哪怕服过麻沸散,还是疼得震颤不止。

    今日是上巳节,所有人都在沐兰草浴,这里除了血腥气以外,全是春日的草木馨香,他躺在那里,看着血水淌下,竟还能抬指沾着自己的血,艰难地在地上写一二个字。

    他还记得,那年也是在上巳节前后,他只是个五品的东宫官,身为太子左赞善大夫,能常在东宫遇见她……那时候,她是当朝丞相之女,殊荣无数,除了当朝太子,她很少把目光放在别的男子身上。

    自己第一次与她攀谈,也是他主动求来的。

    “当年家父蒙冤,徐家本该满门抄斩,是丞相大人力排众议还徐家一个清白,家父常言,我徐家必当知恩图报,鄙人在此见过郡主,希望能落个眼熟,郡主他日若有所需,尽可来找我徐某,徐某必定竭尽心力为郡主分忧。”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着,可南骆郡主却目光落到了别处,随意把他打发了。

    是他生来平庸,哪怕经常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总是记不住自己的面容。

    一次次的相遇,却好似一次次的初见。

    可若说她完全不记得,却也不是,他还记得自己某次在东宫挨了板子,是南骆郡主给了他一瓶千金难换的金疮药,让他早些止痛去肿。

    他常常会在她身后望着她,多少次的留心,才会察觉她与太子的情投意合。

    他们郎才女貌,一个是龙章凤姿的东宫太子,一个是名臣之女,怎么说也该成为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可事实并非如此,那日太子找到他,手中捏着一个装着宫廷秘药的玉瓶,给他指了个房间,又给了他一个选择的余地。

    “你既已知晓真相,孤本可以杀你灭口,但眼下有一要紧事,能救她性命,你做,还是不做?”

    那一天,他才知道南骆郡主在宫廷纷争里受害,不小心服了那柔花散,又与太子度了良宵。

    “陛下不会让孤有孩子的。”太子未束冠发,肩头的青丝带着梁域人才有的弯曲弧度,他的眼睛赤红着,头一次在人前落了不甘心的泪,“若她遭到猜疑,必然引来杀身之祸,算孤求你,就当是为了保她性命,娶她吧。”

    徐蛰手抖得不成样子,却只能死死盯着那小小的空瓶,跪首应下:“丞相救我全家性命,我理应舍命报答郡主。”

    他见太子巍然回眸,从地上扶起自己:“不,不只是报答,孤更愿你能真心待她。”

    爱,他当然是爱她的,一次次地注目牵挂,一次次地为她,早已无法忘怀,他愿意舍命地对她好,无论她怎么想。

    成婚后,她的不甘,她的苦痛,他都看在眼里,他愿意为了他们名义上的孩子去求梁域人,甘心走上那条回不了头的邪路,只要她能安好。

    他从来不会强行去碰她,如果她不愿意,他只会一直维持现状。

    这么多年的夫妻相称,他也曾幻想她能分他一丁半点的喜欢。

    可是不会的。

    每次眼睁睁看着她去福恩寺私会太子,他都痛心万分,可这偏偏是他自己选择的生活,没办法和她坦白,所有的妒火全都咽在肚子里,才能勉强装作若无其事。

    他知道父亲临终前的嘱咐——他们徐家,无论得失,无论生死,都要报答昔日恩情。

    报答她。

    归还这份恩情。

    ——直到再一次亲眼看着她去了福恩寺,再回来时,小怀已经换作他名,她竟然还装作那是温家姑娘起的名字。他那么喜欢她,怎么能不知道呢,之前他拾过她烧毁的残信。上面有一句“亭亭明玕照,洛洛清瑶流”,是她与太子最喜欢的诗句,还约好了,要为将来的女儿取个小名。

    多年的旁观让他终于忍无可忍,在落难之前,试着与她交心一次。

    只要她有一点点的心软,有意收下他精心挑选的锻地绣花白蝶裙,就能看到那封信。

    她会放下当年的成见,看清被蒙蔽的真相,与他好好地说一次话吗……

    ——应当是不会了。

    血流了足够多,徐蛰渐渐没了知觉,临时前到底还是没能等来一次交心。

    他的指尖落下最后一笔,勉强勾勒出一个“南”字,血流尽了,好像葬在了满天纷飞的柳絮里,素白的飞絮飘到他身边,沾在一地血的里,像是一只只白蝶扬翅落了下来,来了,便不走了。

    “……为夫自知鄙俚,望卿能恕之。”

    温宛意念完最后一句时,却见南骆郡主倏地含泪起身,跌跌跄跄地冲了出去。

    她听到南骆郡主悲怆万分地喊人备马,准备要赶往刑场。

    温宛意连忙追上去:“姐姐,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刑场不远处停了一辆极为隐蔽的马车,眼看人群散了,太子才叹道,“走吧,该来的人不会来了。”

    今日是上巳节,是不该行刑之日,但若有人不得不在今日被斩,也不会对这盛大的节日造成什么影响,就像平庸的石子掉进湖里,用片刻的涟漪博一点儿小小的动静,等一切都平静了,湖边的看客都散了,谁都不会记得这是一颗长什么样的石子。

    刑场很快被清理,等南骆郡主赶到时,除了地上偶见的血迹,这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45章 反目

    ◎宛意,愿世上有人踏平坎坷来爱你◎

    转瞬间, 风云突变,温宛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如此结果,那位看似冷淡无情的郡马实际上却将一份情意践行终生。

    就算死, 也没辜负丞相昔年的恩情。

    可是南骆郡主呢, 她骗过自己啊, 温宛意跟着她再返回府上时, 走到熟悉的房间,终于才从这翻天覆地的几件事中回过神来。

    ——是啊, 她一直亲近信任的南骆郡主, 一直都对她有所隐瞒, 误碰柔花散的前因后果、对她言明婚后的无奈、还有福恩寺取名……桩桩件件, 自己都在被对方利用着,就像一把被嫌弃的刀, 被对方执着去伤害无辜的人。

    她是真心替对方的婚事而惋惜, 也会与她一起委屈难过, 甚至南骆郡主去恨郡马时, 她也能感同身受地去恨郡马。

    原来……都是欺骗。

    南骆郡主根本没有对她说实话。

    温宛意终于回过神了, 她看着失魂落魄的南骆郡主, 难以想象这便是一直爱护自己的姐姐, 二人的父辈是至交, 所以她们也是亲近些的, 她还记得很多不懂的事情、不方便问表哥的事情都是南骆姐姐教自己的, 比如嫁妆画、再比如新婚夫妇会做的其他事情。

    那些阿爹阿娘不能说的、那些周嬷嬷不会教的、那些不方便问表哥的……她从来都是来问她的。

    “姐姐,我曾问过你,那些嫁妆画你是在花烛夜用的吗, 你说不是的, 新婚夜之前便见过了。”屋里没有点灯, 温宛意站在一旁,低低地开口,“所以,你是和太子殿下……”

    南骆郡主坐在桌边,支着额头,一副头痛欲裂的姿态:“宛意,别问了。”

    “姐姐,我也知道这个时候该让你一个人冷静冷静,不该和你提一些伤心事,但……”温宛意苦涩一笑,压下喉头的哽咽,故作轻松地开口,“但世上的面见一面少一面,我怕我不说,以后难有机会再和你讲清楚了。”

    南骆郡主意有所感地抬起头,朝她看了过来。

    “那日你与太子去福恩寺,不是偶遇,而是听闻我去了,想借着我的口定下孩子的小名,是吗?”温宛意站在她面前,只庆幸屋内没有烛火,不然就会出卖自己通红的眼眸,“我竟是个傻的,还误以为是姐姐与我交好,才肯让我来定下小怀的名字。”

    南骆郡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示意道:“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温宛意满心伤悲朝她走近了,非要逼出最后的结果,“姐姐,你关怀我多年,我也是真心为了你,可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哪怕有些事情姐姐不能对我明说,可为什么要让我也做这把杀人的刀,姐姐,你可能不信——那日你落难时,全京城人人自危,无人为你求情的时候,我竟在一瞬间有过卑劣的想法,想为这件事去求表哥,暗中作梗,让郡马一个人把罪扛下来。

    姐姐你知道吗,为了在乎的人,我愿意舍弃一些东西,虽不高尚,但我也是知荣辱廉耻的,知道这样的事情确实上不了台面,心中也会饱受愧疚折磨。

    你没想过,对吧。

    那时候情况危急,如果清瑶没有突然丢失,你会把“换走孩子”的重任交给我,让我去做。你也知道这是太子之女,一旦真相大白,一定会触怒陛下,所以你不是相信我才让我去做,而是赌上我,赌上我背后的温家,甚至是恒亲王,他们会救我,便一定要瞒死这件事,从而能保下清瑶性命,对不对?

    姐姐,你骗得我好苦,好苦……”

    温宛意话说一半,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她无助地站在南骆郡主面前,仿佛被伤了个千疮百孔。

    南骆郡主无措地抬手,想帮她拭泪,但又被她躲开了。

    “我早该知道的——姐姐落难时无人管,但清瑶丢失那日,京中百官却都出手去救,难道他们是顾念丞相的旧恩吗?他们是太子的人,所以才听话地去找清瑶,太子他待自己亲生骨肉是很好,但他管过你的死活吗?他要是想让你顺遂如愿地继续生活下去,不该让你知道清瑶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常去福恩寺见你。姐姐,你回回头吧……”温宛意没有拭泪,只是最后劝她,“事已至此,宛意与你再也回不去了,就此别过,希望你能看清谁才是那负心人。”

    “宛意,别走——”直到温宛意最后一句话落下,南骆郡主才意识到这一次对方是真的要割席断交了,她落魄起身,几乎是朝着温宛意扑了过来,“是姐姐没有考虑过你的想法,不要走。”

    她是真的慌了,两人相处多年,她又怎能不知道温宛意的性子?对方素日里确实是好脾气的,很少和人生气闹别扭,可一旦真的触及了难以原谅的底线,对方就会头也不回地割舍掉多年的情意。

    南骆郡主实在太怕了,她怕让对方真的就这样离开了,那便是真的挽回不了了。

    “宛意,这些年你声声唤我姐姐,但真正离不开的是我,我不能离开你,我需要你。”南骆郡主紧紧扣着她手腕,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去,“是姐姐不好,可以原谅我吗?”

    “姐姐,眼下已经不只是你我之间的事儿了。”温宛意苦涩道,“之前是我不知,但现在知晓了你与太子纠葛至此……还要我如何毫无芥蒂地与你亲近?我不只是自己,更是温家的女儿,姐姐,你该想过的。”

    之前在福恩寺时,她还以为那太子是个宽厚温柔的男子,在面对他时,还是出于小辈的角度去与他交谈,甚至怜悯他的苦心孤诣,怜悯他那般质朴节俭……如今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她才看出太子有多么伪善。

    伪善之人,一旦出招便会打人个措手不及,所谓暗箭难防,太子远比那些明面上的坏人难防。

    她不得不独善其身,免得因为自己的眼拙牵连到家里人,当然,远离太子,也得远离南骆郡主,所以此事无解,她不会再信她了。

    “回不去了。”温宛意摇摇头,冷淡地拨开南骆郡主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就当是姐姐教我的最后一件事,我不会再轻信他人了。”

    “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南骆郡主垂泪,痛苦地掩面,“我自知没有资格多说些什么,但还是想告诉宛意——不要因我一人的过错,对所有人都失望,他们不似我,这样罪大恶极。”

    “曾经在我眼里,你是端方雅正的姐姐,出身名门,从未做过那些破格的事情,高风亮节,颇有当年丞相之风,可就是这样的你,最出我意料,伤我最深。”温宛意静静地看着她,随即茫然地抬眼看向漆黑的夜,“如果连你都不可信了,我不知该再去信什么人。”

    “若有所图,彼此间的感情便不纯粹,各种顾虑多了就会消磨真情,思前想后,顾后瞻前……最终大梦一场空。”南骆郡主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好似宿醉后的疏狂,“我此生情路多舛,却看清了这世间的情意,但宛意你才刚及笄,还能有选择的余地,在离别前,姐姐再教你一个法子——这世上很难有纯粹的爱意,你我这样的家世,遇到的更是一些趋炎附势之人,你若无法明辨真心,需要记住一句话,这是姐姐血与泪的教训,你千万要记牢了……‘虽然竭尽所有把最好的都给了你,但还是常常觉得不够’这样的感情才是真的,这样的人才是对的。”

    “怎么有这样的傻瓜,身为俗世之人,怎么可能别无所图。”温宛意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不经的话,“姐姐今日心力催折,是糊涂了。”

    南骆郡主轻松问她:“那日你去福恩寺为父母求平安符时,那一刻的你——想过要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索取什么吗?”

    “我自己的阿爹阿娘,我哪里会想那么多?”温宛意道,“求符,只是为父母求个平安罢了。”

    “这便是了,就像这种纯粹的爱,他对你的爱,也不需要掂量盘算,不需要事事计较,哪怕历尽万难也愿意……”南骆郡主起身送她离开,拉开门的瞬间,她半回眸,衷心祝福道,“宛意,愿这世上有人踏平坎坷越过万千阻碍来爱你。”

    至此,便要到离别时候了,温宛意看她打开门扉,忍不住再次哭了起来。

    哭也无用,她们再也回不去了。

    温宛意几次拭泪,但也不会回头了。

    “恕姐姐无法送你一程,只能在此目送。”南骆郡主一开口,亦是带着难以平息的悲怆,“宛意,今后要保重。”

    “你也保重。”

    最后,温宛意没有再唤她一声姐姐,而是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

    “姑娘。”门口的元萱已经等待多时,她一开口,担忧地看向温宛意,“现在还早,不再待一会儿吗?”

    温宛意从失意中抬眸,听出了元萱此话的不对劲,对方是个“能少一事就不多事”的性子,换做平时,她一定会劝说自己早些回去,而不是说这样的话。

    元萱又催促一声,目光闪烁:“姑娘,再回去陪陪南骆郡主吧,奴会在门外等你的。”

    郡主府的夜太黑了,这院里好似躲了数不清的鬼魅,看似静得出奇,实则蛰伏着什么,万分森然,晚风一吹,温宛意的泪瞬间干了,她一把拉住元萱的手,没等对方再说第二遍,径直把人拉进了门。

    一声破空声打破郡主府的寂静,温宛意后怕地与她一起跌在地上,再抬头一看,放在站着的地方竟然被穿了一支羽箭,直愣愣地扎在门上。

    若她没躲,现在就该扎她身上了。

    “你竟要灭口。”温宛意哑然,捂着心口看向她,“是我知道的太多了吗。”

    温宛意死都想不到南骆郡主会将自己灭口,她还以为,自己这样的出身,不清不楚地在郡主府被杀,一定会让郡主惹火烧身,所以一直也没有提防这一点。

    “你也不要命了吗。”温宛意质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今日我来郡主府赴宴,所有人都是知晓的,若我就这样死了,这次的你该怎么洗脱罪名?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心甘情愿替你去死的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听了这话,南骆郡主竟然大笑了起来,她抬手卸去满头珠钗,让青丝垂落,紧接着脱去外裳露出一身白衣,“宛意,是他要你和我的命,是他哈哈哈哈。”

    “太子?”温宛意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杀我尚且能说得通,但你们可是爱人,爱人怎会反目?哪怕反目,何至于要走到生死这一步。”

    南骆郡主失声痛哭过几次,眼下已经再也流不出泪了,她轻笑一声,拿出一把刀,紧接着扶起温宛意,让对方躲在自己身后。

    “我们之间的这点儿破事,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一向注重仪容的南骆郡主就这样披头散发地走出门去,她拿刀比在自己身上,知道一点儿都不体面,她却也只能苦笑,“但愿他能顾及最后的一点旧情,只要犹豫片刻,我便能护你离开。”

    温宛意还是有些不敢走:“我怕,要是一出去变成筛子怎么办。”

    “没关系。”南骆郡主歪头俏皮地朝她笑了笑,随即一刀扎进肩下几寸的地方,“我不是和他说笑,他手下的人也不敢赌,定然会先去回禀的。”

    温宛意头皮发麻地看着她,这一身刺眼的白衣,像是囚服,像是丧服,血迹顺着肩下泅出殷红的颜色,一直地流,宛若绘了一条很长的血溪。

    “看吧,他们不敢动的。”南骆郡主无所谓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宫宴即将散去,皇帝正到兴头上,举杯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百官绞尽脑汁地拣好听话庆贺着,可就在这种气氛和美的时候,席间的太子却陡然沉了脸色,连假笑都摆不出来。

    “父皇,儿臣……”太子起身,刚说四个字,就看皇帝嫌他碍眼似的一摆手,直接让他先滚,别破了宫宴兴致。

    太子起身就走。

    “她怎么回事,孤有手段让她活下来,天下之大,去哪里隐姓埋名都好,难道还舍不得这落败的郡主府吗。”太子眉眼微醺,不悦道,“若不是孤派人盯着,也不知那徐蛰还留了后手,当年的事情必然不能让温宛意知道,她不懂这个道理也就罢了,难道还执意要护着那女子吗?”

    他身旁的太监劳盛小声道:“郡主甚至执刀伤了自己,也要放温家女离开。”

    “妇人柔肠。”太子气得一拍旁边的假山,磕碎了玉戒,不住地眼花,他咬牙,“叫她别傻了,孤放那温家女离开便是了。”

    劳盛犹豫地劝道:“殿下真要放温家女离开吗,对方知道太多了,若活着回去,难保恒亲王与皇后等人捏住我们把柄,日后此事必然会愈发棘手。”

    “温宛意的事儿以后再说。”太子把碎了的玉戒往水里一丢,恼火道,“她这种性子,拿刀活剐了自己也是办得到的,难不成孤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吗?”

    “殿下您说郡主心肠软,您何尝不是呢。”劳盛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能在走后嘀咕一两句,“一样的心软。”

    半柱香后,郡主府暗处的弓箭手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宛意,让元萱先去找人,去找康国公或者恒亲王,让他们上门来接你。”南骆郡主气息不稳,疼得声音都在抖,“我怕太子的人在半途继续追杀你。”

    温宛意眼睛有些疼,像是进了沙子,涩得转不动视线:“姐姐,你流了好多血。”

    “我下手知轻重,死不了的。”南骆郡主甚至有闲心和她开玩笑,“若不小心死了,宛意可以帮我保守秘密吗。皇子间的党派之争,若不到最后一步,不要让陛下知道清瑶的真实身份。”

    温宛意哭了:“那你可以不要这么‘不小心’吗。”

    南骆郡主没有回话,直到国公府的车马和府兵上了门,她看着温宛意上了马车,才释怀地低声道:“不可以。”

    温宛意带着后怕,发着抖,她上了马车,突然难以控制地哭了起来。

    紧接着,她听到郡主府的下人惊叫起来。

    一声声凄厉的挽留声让人头皮发麻。她们在喊着什么,畏惧着,忙乱着……

    “元萱,带一些人去郡主府看看,刚刚发生了什么。”温宛意心中实在不安,好似料到了什么,但她不敢开口去说,怕一语成谶,怕看到血淋淋的事实。

    元萱领着人进去了,片刻后,她回来:“姑娘,郡主她太不小心了。”

    “不小心什么。”温宛意呓语似的,重复了一遍,“不小心怎么了?”

    元萱:“自戕。”

    温宛意悲恸失声,抓着衣袖泪流不止:“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元萱低下头,只道:“郡主亲眷皆离世,爱人反目,朋友断义,方才又知太子下了杀手,今生今世再无牵挂了,哪怕活着,也是惶惶终日,不知该盼着什么了。”

    温宛意固执地摇头:“不,她不会的,不会因为这暗无天日的岁月而伤害自己,若她自戕,只是为了让我答应她说过的话。”

    南骆郡主用自己的血,重重地在她心上抹了一把,轰轰烈烈地死在她眼前,才能让她答应她的请求。

    别无他法。

    “真的好坏。”温宛意还是躲不掉这一出,她难受地开口道,“她都算到了,知道这样一来我便没办法狠心了,所以最后逼死她的,还是我吗。”

    第46章 醉酒

    ◎你表哥他真的醉了◎

    今日是上巳节, 考虑到恒亲王入宫赴宴,所以元萱选择去温府找人接回了她家姑娘,但回府后, 她才想起忘记通知王府那边了。

    “糟了。”元萱看似平静, 实际上人已经愁疯了, 她忙推门进去, 对着温宛意问道,“王爷要是回府发现姑娘不在, 怕是要着急了。”

    “今夜不早了, 就在这里歇下吧。”温宛意依旧没有从劫后余生中回过神来, 她神色有些恍惚, 恹恹地开口,“我有些累, 不想再劳顿车马回王府去了, 阿萱, 你今日也不容易, 早些歇着吧。”

    “既然姑娘累了, 那奴婢现在派人去王府知会一声, 就说今晚不回去了。”元萱颔首, 又问道, “夫人一直都很牵挂姑娘, 今夜姑娘避着夫人回府, 没有去见一面,是不是有些太反常了。”

    温宛意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掩饰自己哭过的痕迹:“阿娘若见了我这幅伤心失意的模样, 会担忧的, 待我明早缓和情绪后再去见她。”

    她要为南骆郡主暂时保守秘密, 就不能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同时,身为女儿,她不该让阿娘牵挂担忧,所以她本想着今晚收拾好心情,明早再去请个早。

    可是她正这样想着,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哗声,让她很难落个清净。

    “阿萱,外面发生什么了?”温宛意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微红的眼眶变得和往常一样,“怎么特意来我门前吵闹。”

    元萱低首,犹豫着告诉她真相:“是章姨娘。”

    温宛意面色冷淡地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想起了国公府的这位妾室姨娘:“让她莫要大事喧闹,吵了夜里的清净。”

    元萱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位章姨娘近日查出了喜脉,所以跋扈得很,夫人也是被她气着了,所以……”

    所以自己才劝自家姑娘今晚去见一见夫人,说不定夫人会好受些。

    温宛意听出了她未说完的意思,干脆起身去找自己阿娘:“章姨娘之前没有孩子时,在府中常也唯唯诺诺的,如今得势,必然沾沾自喜,我去看看阿娘,让她莫要同这种人置气。”

    可当她真的来到阿娘门前时,却见那里面的烛火熄了,阿娘贴身伺候的下人出了门,小声地对她道:“姑娘,夫人已经睡了。”

    想起那刚刚才灭了的烛火,温宛意何尝不知道母亲的意思,她身为女儿,自然知道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喜欢把伤悲藏起来,不愿让亲近之人察觉到,怕引来亲人的担心,于是她只能说道:“那我明日再来。”

    下人却又道:“夫人叮嘱过,明日天未亮就要去寺庙里求香拜佛,姑娘好好歇着,不必来请早。”

    温宛意没办法进去安慰阿娘,只好茫然地站在门口,不知进还是退。

    元萱知道她今日经历了很多伤心事,也怕她再被眼前的最后一件事给压垮了,于是连忙上前扶住她:“姑娘,夫人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待日后夫人从寺庙回来了,我们再来也不迟。走吧,姑娘,先回吧。”

    温宛意怔怔地转身,隐约想起了当年阿娘笑着对自己说:

    “宛意啊,有佛子说过,你爹爹子嗣缘分稀薄,此生应当只有你一个孩子了,对于你爹爹而言,这虽然是一件憾事,但我们可以将所有的爱都落在你一个人身上,全府上下都只为了你。”

    那时候的阿娘虽然诉说着遗憾话语,但整个人却是在笑着的,仿佛是刚成婚的新妇,眼中全是对丈夫的期许和爱意。

    可事到如今,那章姨娘竟然有了身孕,阿娘会不会去寺里重新问问神佛,当初的话怎么会作假?

    这一次,心绪复杂的温宛意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带着元萱往府外走去,她说先别回府了,我们去找表哥。

    “姑娘,你还好吗?”元萱怕她撑不住,几乎是寸步不移地跟在她身旁扶着她,“要是身子受不住,我们还是不要再奔波了。”

    “无关紧要的。”温宛意暂且不想待在这里,她艰难朝对方笑了笑,比哭还难堪,“趁着上巳节的宫宴未散,爹爹还未归府,我们马上走。”

    怕什么来什么,她话刚说完,正来到府门口,就见自己阿爹回来了。

    温宛意紧紧抓住元萱:“走。”

    元萱倒是也想走,但显然是不可能的,康国公已经发觉了这辆马车,正笑着问自家女儿怎么有空回府了。

    温宛意冷冰冰地回答:“顺路。”

    康国公:“……宛意,你是当你阿爹老糊涂了吗,都这个时辰了,你为何不留在家中,反而要出去?”

    温宛意毫不愧疚地扯谎:“我得回王府,表哥还在等我。”

    “哈哈哈哈。”康国公一抚胡须,大笑道,“本文由企鹅峮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方才宫宴散了后,你爹爹我可是与恒亲王一同出的宫,怎么,难道你表哥长翅膀了?这么快就能回府等着你?”

    温宛意一字一句道:“不,我要回王府。”

    康国公的笑突然止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马车里的女儿,这是他一向温和的女儿,是从未如此顶撞他的女儿,今日这是怎么了?康国公十分不解地瞅了瞅周围的人,心想是自己喝太多酒了吗,还能听岔了不成?

    “不可。”康国公板着脸,不悦道,“要回也是明日才能回,恒亲王今晚在宫宴上喝醉了,你现在去王府,爹爹不放心。”

    “若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就算喝醉了,也不会做出轻率浪荡举动。但若是心中不敞亮,哪怕终日醒着,也容易在声色犬马中忘记某些情谊。”温宛意性子里本也是倔强的,再加上今日受了太多刺激,整个人好似张牙舞爪的小兽,连说话都带着刺,她甚至不管马车外的人是自己父亲,意有所指地开口,“爹爹,章姨娘方才好一番嚣张,我看她才是喝醉了,你还是早些回府去看看她吧。”

    站着的康国公:“……”

    突然就明白这一身刺是怎么来的了。

    “我相信表哥。”温宛意落下这一句,移开视线道,对车夫道,“回王府。”

    她这段时日常在王府,就连去找恒亲王,都要用一个“回”字,康国公听了这句话,心里颇不是滋味,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遥遥地叮嘱最后一句:“你表哥他真的醉了,今夜就算去王府,也别出现在他眼前乱晃。”

    温宛意心中赌气,亲爹的话全部当做耳旁风,回到王府时,什么都没有多想,直接在合至殿歇下了。

    然而是她大意了——之前表哥每天夜里都要来看看她睡得是否安稳,今日自然也是一样的,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表哥在宫宴饮了酒。

    温宛意:“……”

    所以当她大晚上被榻边的人拎起来时,整个人都吓懵了。

    入夜后的表哥总白日里大相径庭,像个缠人的妖精,而醉了的表哥更是如此,温宛意之前领教过表哥在夜里有多黏人,但今日的表哥甚至都不只是黏人了,甚至还开始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非要娇气地把脑袋埋在她怀里,时时刻刻都要挨着她,像个缺爱的流浪猫,需要对方不停地抚摸才能安心。

    “表哥,你醒醒。”温宛意实在应付不来这么大一只表哥,只能欲哭无泪地唤醒对方,“到底什么样的烈酒,能让表哥你都维持不住人形了。”

    白景辰目光带着微醺的醉意,极为修长的手指一勾,像猫爪子一样挠住了她的衣裳,缱绻勾人地在指尖绕了几圈,同时还带着笑意盯着她,好像一旦不满意了,就会使坏地解开她的衣带。

    温宛意有些崩溃,抬手按住他脑袋:“别动!”

    她这一声制止,把醉成野猫的人喊愣住了,随即,温宛意又瞧着对方浅浅露出了一个很纯明的笑意,玩起了她的手指。

    温宛意无奈地看着自己表哥,自从长大后,她从未见过对方这般娇气幼稚的一面,白日里,开府立业的表哥总是端持矜贵的大人模样,很难再从他身上看到儿时顽劣的模样,但今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几许醉意,竟然让表哥成了这幅模样。

    “不过……”温宛意屏气凝神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表哥,小声自语道,“表哥你笑着可真甜,要是安分些就更好了。”

    她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表哥,因为怎么形容他都怪怪的,她甚至有些后悔之前说过的话,表哥确实是端方自持的君子,但夜晚除外,入夜后,这个人就好像要变猫了一样,非常之叛逆。

    比如此刻,温宛意刚夸了他,就看他十分不配合地继续去玩她的衣带,和绮苑爱玩线团的猫可以说是如出一辙,她每次把他手拿开,就又会被不依不饶地缠住,一来二去,很不乖。

    温宛意直接沉声吓他,手指一碰他鼻尖:“表哥,你不听话我可就赶你出去了!”

    白景辰才不怕她,她话还没说完,他就不讲道理地捏着那只手指,黏糊糊地亲了上去。

    温宛意:“……”

    她手指直接麻了,几乎不敢信这是表哥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怎么能这样。

    这超出了她的想象。

    温宛意见鬼似的看着对方从指尖亲到掌心,好像自己是个值得细细品味的珍馐,这份亲近显然也超出了常理,他亲得太暧昧,哪怕她再傻也看出来了。

    亏她还以为他只是简单的黏人!

    温宛意有些畏惧地想要抽回手,发觉自己爹爹说的好像很在理,确实不能在醉鬼面前乱晃,表哥原来一点儿都不单纯。

    “表哥,你出去。”温宛意试图轻轻推开他,终于起了一阵后怕。

    之前的表哥温和有礼,但也仅是白日,夜晚和佳酿都会将人的七情六欲放大,她自己只能应付清醒的表哥,因为对方对她怀有疼惜,但眼下不同,此刻的表哥哪里还记得那些,温宛意甚至怀疑,若自己继续任由他胡闹下去,他会把她生吞了!

    她绝望地想——自己打不过他的。

    之前白景辰清醒的时候,温宛意从未认真细瞧过他的身段,这时候事到临头了,她才不得已地考虑到了这点儿危机,印象里表哥总也温柔,但像这样被对方困住时,她才知道对方的宽肩颈腰不是凭空得来的,因为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脱困,实打实的力量悬殊,几乎无法撼动对方片刻。

    最后,温宛意无奈地被他拉过手,放在他脸庞一侧,被对方覆住手背,黏糊糊地要吻她手腕。

    两人闹腾了半天,结果还是止步于此,温宛意几次后怕,到底还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表哥醉成这样了,也确实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表哥醉酒,等于,猫吸人(

    第47章 承认

    ◎他承认自己不可能坐怀不乱◎

    长这么大, 温宛意从未有今日这般伤心难过,而且这一次,哪怕她受了伤, 也无法留在家中疗愈痛苦, 阿娘自有难处, 无法和她谈心, 阿爹也不那么可靠了……

    她像个无家可归的人,只能来表哥府上缓和一二。

    温宛意坐在榻上, 哭过几次的眼睛有些酸, 但被表哥一闹, 也能尽快从痛苦如煎中走出来。

    她知道的, 表哥身为恒亲王,在一众高门子弟中是脾气最好的, 他的性情醇和温雅, 万事皆能应付自如, 哪怕遇了不如意不顺心的事情, 也不会太过怒形于色, 像是一汪暖人的泉水, 总也温和, 总也治愈。

    哪怕表哥已经醉成小猫小狗了, 也能让人安心。

    温宛意低下头, 看着醉玉颓山的漂亮表哥, 心情也好了些,不过……这人怎么能好看成这个样子,明明已经醉倒了, 还能另有一番赏心悦目的姿容。

    她已经被闹腾得难以入睡了, 所以百无聊赖地去帮表哥拆掉发冠, 结果手刚伸出去,又被睡眼朦胧的表哥扒拉了过去。

    白景辰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终于说了一句人话:“睡了。”

    温宛意和他耐心解释:“不去除发冠,难道不会硌吗,表哥你乖一点,很快就好。”

    可醉鬼一心只有睡觉,才管不了这么多,他带着鼻音哼哼几声,单手摸索着去卸掉金冠,卸了一半,耐心告罄,直接连拔带拽地随便一扯,嵌玉龙纹的金冠就这样被随意抛掷到了枕边,几缕青丝还很冤枉地被薅了下来,可怜巴巴地裹挟在发冠上,看得温宛意直心疼。

    “轻点啊。”温宛意凑过去,拿起他的发冠,帮着把那缠住的青丝弄开,“表哥你难道不疼吗。”

    早困得不知今夕何夕的白景辰又回了点儿魂,略微睁开眼,看到了眼前一脸心疼的表妹,他含糊地打了个招呼:“早,表妹。”

    温宛意:“……”

    根本天没亮!

    “快到上朝的时辰了吗?表哥该走了。”白景辰一扶脑袋,一副头疼且疲惫的表情,“程岑呢,怎么不叫醒我。”

    “不到时辰呢。”温宛意眼看表哥醉得快傻掉了,又怕他路上摔到脑袋,只能轻轻一按他肩头,让他接着老老实实睡觉,“表哥你睡吧,上巳节前后,不上朝。”

    “好。”一听这话,白景辰才终于安心地再次闭上眼睛。

    温宛意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表哥……他总是带着笑意,哪怕都醉到不分明了,唇畔还是放松带笑的,表哥说,他们俩很像,尤其是这里。

    温宛意忍不住盯着他这里瞧,心道——有那么像吗?

    表哥的上唇比下唇更薄一些,唇线明晰好看,既有少年人的英朗又有美人的俏丽,此刻的他,唇角微微上扬着,像是梦里都有好心情,唯一不足的是,他唇中有些发干,可能是在宫宴上说了太多话吧。

    温宛意不知道表哥为什么总能有这么多好心情,但不得不承认,与这样性情的人待在一起,她的心情也会好很多,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她想,从小到大自己都很喜欢在他身边,小时候的表哥脑袋里有很多旁人没有的乐子想法,两人在一起可以玩到尽兴,有时候闯了祸,两人一起挨训,也不会失落扫兴。

    哪怕后来长大了,表哥也会想方设法地找一些乐趣,春猎的兔子、酒楼的佳酿、佛寺的小猫、夜幕的铁花……他总有办法让自己开心,在王府时总也不枯燥。

    温宛意回想着,听到身旁的表哥呼吸清浅,甚至还能感受到他吐息间的醉出的酒香,这是宫中最上乘的佳酿,给足了后劲儿,但哪怕整晚畅饮,醒后也不会伤身。

    她正这样想着,突然又听到身旁的人倏地呼吸一滞,紧接着便是一个起身,撑着身子睁开眼:“几时了?”

    温宛意早有预料地回他:“天没亮,不上朝,睡吧。”

    “好。”白景辰缓缓卸去力气,正要躺下,随即一惊,扭头道,“表妹怎在这里?”

    温宛意淡淡道:“表哥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谁的屋里。”

    “我怎么来合至殿了?”白景辰茫然地环顾四下,整个人仿佛惊着了一样,他扶着额头努力回想了片刻,又试着问她,“表哥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过分的事情?”温宛意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也看着他眼眸,“表哥说的‘过分事情’是指什么?何为过分,做到什么程度才算过分。”

    白景辰的心瞬间凉了一片,隐约意识到自己怕是唐突了表妹。

    一想到这里,他最后一点儿醉意也被吓醒了,当即正色起身,仔仔细细地把表妹瞧了一遍,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在她颈项边扫了几眼,看看有没有可疑的红痕。

    温宛意倒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可疑的痕迹,但目前看表哥这心虚的反应,倒是挺可疑的。

    温宛意犹豫片刻,问他:“表哥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景辰想不起丝毫发生的事情,他喉结上下一动,唇不自然地一抿,百般煎熬中,终于觉察出了自己的口干舌燥。

    “表妹你说吧,表哥认错,由着你处置。”白景辰虽然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唐突的举动,但认错的态度十分恳切,他小心地瞧着她,把双手都递给她,一副“任由你欺负回来”的坦然。

    他还猜,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果然,温宛意哪里能告诉他,她之前便觉得很尴尬了,这时候被表哥目不转睛地盯着,等没有颜面开口去说。

    “不是什么大事,我不和醉鬼一般见识。”温宛意只能罢休,闷声闷气地转身,给他留下一句“睡了”便不理人了。

    白景辰意意思思地挨近她,下巴枕在她身上,低声道:“表哥真的很过分吗?”

    “不过分,不怪表哥。”温宛意知道他醒了,终于想起了自己眼畔还红着,哪里还敢让他察觉,她刻意躲避他的视线,也压低了声音,“表哥,还是睡吧。”

    “表妹哭过。”白景辰就像个敏锐的猫,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嗅出心情,一见她这幅紧急息事宁人的样子,就察觉了不对劲,他问,“谁欺负你了,可以告诉表哥吗?表哥去给你拉偏架。”

    “拉偏架”这三个字从表哥嘴里说出来分外好笑,堂堂恒亲王,本该公正严明的府尹大人,还在这里说什么拉偏架,温宛意一下子觉得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幼稚,不禁也放松了心情:“拉偏架多不公平,别人会议论表哥的。”

    白景辰开玩笑道:“如果拉偏架那些人还议论的话,那他们就会知道什么叫‘仗势欺人’和‘没处说理’。”

    温宛意掩着眼睛,笑得发抖:“表哥你可真厉害。”

    “那是自然。”白景辰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句,接着又回到正题,“既然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告诉表哥呢。”

    “表哥你方才醉得都不成样子,我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温宛意也不怕被他瞧见这幅狼狈模样了,她转过身,半娇半嗔地开口,“表哥你知道吗,你还咬我!”

    “咬你?”白景辰笑意僵住,难以置信地凝视她,“我竟敢做出如此混账的举动来欺负表妹?”

    说罢,他一挽袖子,特别客气地把胳膊递给她:“既然犯错,就该偿还,如此吧——表妹你也咬回来,表哥用多大力道,你就十倍奉还。”

    温宛意有些难以为情地解释:“其实表哥没有弄疼我,也没有多大力道。”

    白景辰偏要她报复回来,执意把胳膊递到她唇边:“不碍事,表哥一向大度,只要表妹解气,多疼都行。”

    温宛意小心翼翼地握着他,又道:“其实不是咬。”

    白景辰犹疑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胳膊,不知要不要继续问下去了。

    温宛意轻轻一端他的胳膊,抬眸看他,像个灵动又怕人的小鹿:“表哥,你亲我了。”

    白景辰一偏脑袋,薄面瞬间就起了一层浅淡的羞色,这次,他不敢大度承认了,只能一昧地否认:“应当是不会的。”

    “还有……”温宛意思量着当时的情景,又补充道,“表哥你还勾引我。”

    白景辰:“……”

    胡说。

    温宛意真诚地一指自己的细长的衣带,亲自给他演了一遍:“拿手,像这样,绕了几圈,还想解开。”

    白景辰转身坐在榻边,含羞忍耻低下头,双手撑着膝头,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令他无比煎熬:“不信。”

    “表哥方才还说要承认错误,什么都大度一些的。”温宛意可以原谅他,但不可以听他否认事实,她固执地膝行到榻边,拉着他的手让他回想,“三圈半,刚好到这里,表哥我真的没有骗你,你看。”

    自家表妹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但白景辰自诩没有那么坐怀不乱,他如坐针毡地低头看过去,手指果然被她的寝衣细带缠了三圈半,不多不少,刚好符合事实。

    白景辰:“……”

    温宛意得意道:“是吧!”

    “嗯。”白景辰像是被丢进了火堆,忍耐着回应她,“确实是表哥作为,表妹记得真清楚……但能不能忘掉,不要告诉别人。”

    “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告知他人,毕竟表哥的面子也是面子。”温宛意体贴地笑道,“但这个是表哥的把柄,我可不能忘。”

    白景辰难得严厉一次,但还是一点儿都凶不起来,像个不会亮爪子的家猫:“不行,忘掉。”

    温宛意歪了歪脑袋,笑盈盈地瞧着表哥这幅吃闷亏的表情:“不要,我偏就——念念不忘。”

    醉酒的表哥不那么好对付,但清醒后,借着表哥的疼惜与护佑,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扳回一局。

    第48章 有心

    ◎表哥我帮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温宛意坐在他身后, 只能看到表哥微红的耳廓,她知道他羞了,为了维护他岌岌可危的薄面, 才终于收起了话头。

    她下巴枕在他肩头, 问今晚的宫宴有什么趣事。

    “没什么趣事, 但近日的案子查清后, 陛下有意提拔江闻夕去枢密院任个一官半职。但枢密院那一帮子人以文臣居多,那些年打仗的时候和江穆安闹僵了几次, 现在一见面依旧会吵得脸红脖子粗, 最近陛下一提要给江闻夕升官, 知院柴玉明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 气得江穆安恨不得生吃了他。”白景辰正人君子似的背对着她,其实肩头一点儿都不敢乱动, “今晚表哥看了一出狗咬狗的大戏, 所以高兴, 多饮了些酒。”

    温宛意问:“枢密院掌管军机要务, 为何文臣居多?”

    她很少听这些朝堂要事, 之前在府上, 爹爹从来都不和自己说这些, 但表哥不一样, 竟不嫌弃自己的女儿身, 会和自己讲一些朝堂上的趣事, 自己每每提问,他也会耐着性子解答。

    “因为父皇沿袭了前朝守内虚外的法子,这么多年了, 枢密院早已不是帅臣主兵的时期了, 相反文臣会更多一些。”提起正事, 白景辰终于才从羞赧中回过神来,他转身,认真道,“我朝有关军务的,无非是枢密院、三衙、率臣三者,像江穆安父子便属于‘率臣’,每次行营镇戍,都是临时委派过去的,虽然直接统率兵士,但有的时候难免受枢密院掣肘,成天听枢密院一堆文臣指手画脚,两方谁也看不惯谁。”

    温宛意倒是知道枢密院的职权更广泛一些,毕竟人家管兵籍与虎符,又常在京城,整日跟在陛下身边,在武官选任和军师卒戍各方面的政令上都很有说话的分量。

    反倒是战场上打仗的将军们出力不讨好,不仅没有发兵之权,还被枢密院气得要死。

    她顿时明白江世子为何是那样忍气吞声的性子了,遇到这种窝火的现状,打仗也不能顺心地来,打赢了是别人的功,输了又得被行外人指指点点。

    温宛意替他感到可怜,于是问:“表哥,所以世子他升官了吗?”

    “表妹你在心疼他?”白景辰一捂心口,险些以为自己还没醒酒,他凑近了问她,“你竟然当着表哥的面心疼别的男子?”

    温宛意无奈:“也不知道是谁先提及的江世子,现在居然还反过头来赖我。倒也不是心疼,我只是想知道他没进枢密院该去哪里。”

    “不是心疼,那就是关心了?”白景辰半回眸,抬手压了压她脑袋笑道,“确实是表哥先提的,但表哥偏不告诉你后续。”

    温宛意评道:“无理取闹。”

    白景辰使坏地故意揉乱她头发:“没错。”

    温宛意才不由着他欺负,她向来叛逆,几次躲闪不及,又没办法同样欺负回去,她便恼火地顺势咬住了他的左耳。

    “嘶……”白景辰果真撒开右手,那只手搭在颈间,硬是忍着没碰她,“表妹咬人了!”

    温宛意松口,找回了一点儿矜持,她带着些傲娇鼻音“嗯”了一个字,随即撤开半个身距:“这便是无理取闹的代价。”

    “说实话,是不疼的。”白景辰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刺激她道,“下次还敢。”

    两人从小到大都喜欢莫名其妙的嬉闹,或许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付,也或许是见到了什么根本不值得争执的小事,甚至都没有一丁点的火星,就会突然地小打小闹。

    这次也一样,温宛意果断抡了只软枕,企图用松软的枕头揍回去。

    但恒亲王何等狡诈敏锐的一个人,他预料到了她的招数,所以在呼来面门的风声到来之前,就早已及时撤开,还反手捏住对方手腕,把人往柔软的褥子里一压,很欠收拾地笑道:“表妹能打得过我吗?”

    温宛意打不过,整个人气得冒火,当即自损八百地拿脑袋在他额头一撞,不轻不重,刚好让两人都疼得到抽一口凉气。

    “表哥本就不聪明,这一撞愈发雪上加霜,表妹~要赔的啊。”

    白景辰一个尾音拐了八个弯,清清润润的钻进她耳朵,听得人更生气了。

    温宛意捂着脑门,气鼓鼓地瞪他:“赔什么赔!”

    “不赔就不让你起身。”

    白景辰果断把脸面一撕,这种场合下,他不是什么王爷也不是什么重臣,只是她的表哥,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陪她闹腾。

    “不赔。”温宛意叛逆得很,她不仅不想顺着他心意,甚至还要唱反调,她立刻放松下来,躺得很舒惬,“有本事就一直这样待一晚上,反正我不累。”

    白景辰:“……”

    他这样居高临下地压制她,确实很考验力气,一直撑着也不像回事儿,但若是放松下来,又怕真的压疼她。

    更何况……眼下二人的姿势,实在没眼看。

    就在这时,温宛意见他出神,当机立断地抬脚随便轻踹一脚,使了个巧劲儿把人一掀,这才终于脱困。

    但表哥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温宛意刚离开他身下,就见表哥突然疼得蜷了身子,扯过锦衾遮住被踹的地方,一副一言难尽的委屈表情。

    温宛意莫名其妙:“表哥,你怎么了?”

    白景辰只剩下气音:“疼,表妹你踢得太不凑巧了。”

    “是不是特别疼啊,表哥。”温宛意突然觉着有些对不住他,连忙靠近了安抚他,“我没想真的会弄疼你的。”

    白景辰额前疼出一层薄汗,但还是及时回应她:“我知道表妹是无心之举。”

    温宛意低声,想和小时候一样补偿他:“表哥我帮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白景辰脸更红了,他把面门往被子里一埋,难以启齿地哼哼一声:“别说了。”

    “可是你看起来很疼的样子。”温宛意于心不忍地摸了摸他通红的脸庞,愧疚地重新提议,“碰到哪儿了,要不……吹一吹?”

    这话一出,她眼见表哥愈发难以自处地缩到了被子里,整个人红得像是刚从热池里捞出来,要不是寝殿暖和些,她甚至怀疑对方的脑门都能冒白汽了。

    “不、不、不用……谢谢表妹,真的不用。”白景辰退到睡榻的最里面,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温宛意:“……”

    很难想象这就是方才咄咄逼人的表哥,仅仅片刻功夫,对方居然能露出这样的弱势。

    于是她乘胜追击地问了下去:“江世子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做了兵部侍郎。”听到此人名字,白景辰像是兜头迎了一捧凉水,马上冷静得不得了,“虽然枢密院权势过重,兵部像个无用摆设,但到底也与打仗有关,让江闻夕这个武臣当了,总比做个无实权的勋官强。”

    “好了,不说他了。”

    温宛意多问这一句,不是为了故意气表哥,她只是想起了江世子跟在镇国将军身后的模样,像一根独身面临骤雨狂风的竹,所有的潇洒和无畏都是装的,若非逼不得已,他何尝不想有个依仗?

    她还记得他说——他的父亲总也扫兴,会二话不说就烧掉他喜爱的草编蚂蚱,口头常也苛责他。

    世上的很多父亲,都是如此不苟言笑,温宛意知道自己爹爹不会在自己面前做这种事情,但他也不愿意和自己说一些宫廷里面的事儿,哪怕每次她问了,对方也只会回一句——你身为女儿家,问这些事儿做什么,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的。

    镇国将军不懂儿子的“草编蚂蚱”有什么值得看的,就像她的阿爹不愿意把政事告知她,这件两件事说到底,不也如出一辙?

    “表哥。”温宛意见自己表哥终于好转了不少,所以也歇在他身边,小声提问道,“方才你与我提这些朝堂上的事情,难道不会觉得白费口舌吗?”

    白景辰侧身:“怎么会这样想?”

    “我不是男子,无官无爵,不仅在政事上帮不到你,甚至还得问你很多。”温宛意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垂了眼眸,掩饰自己的无力,“让你忧心牵挂,哪怕深夜醉酒,也不放心地来看我是否安好。”

    白景辰抬手拢着她腰身,靠得很近,说话时依旧带着好心情的笑:“宛意,你的阿爹会和阿娘促膝长谈吗,家事、政事、万千事。”

    这声“宛意”叫的突兀,温宛意有些不适应,她认真地想了想,回答他:“会的,只是阿爹不和我说,也不让我听。”

    “一些政事涉及朝堂,说的时候要注意隔墙有耳,所以不可轻易与旁人闲说,你的阿爹与自己的夫人聊这些事,可以共同保全国公府的权势利益,联手去整治那些外人。”白景辰抬手,帮她整理耳畔的碎发,眼眸温和得像是要把人溺进去,“但他不让你听这些,是因为说给你后,会让你多想,致使你忧虑在心,同样的时间下,他只能先与夫人说。”

    温宛意不解:“那表哥你为什么要和我说……”

    “因为你我是至亲之人。”白景辰俯低一些,鼻尖轻轻挨着她脸颊,以一个亲昵的角度蹭了蹭,“我们是会永远在一起的。”

    温宛意默默睁大眼眸:“啊?”

    “像你的阿爹阿娘一样,我们永远是‘共同’的,所以不需要避讳,不需要隐瞒,免得别有用心地人从中作梗。”白景辰退后了些,笑道,“若他日,有无事献殷勤的人来巴结表妹,表妹也能分清敌我。遇到那些外人,也能提前有个防备。”

    温宛意点头:“好。”

    第49章 翰林

    ◎以后太子的手恐怕就伸不到吏部了◎

    上巳节过后, 梁域遣了使臣来朝,送了几位美人,一副想要交好的架势, 两地边界的战火眼看就要平息几年了, 皇帝明面上大手一挥, 允准了更多的商贸往来, 其实暗戳戳地又启用了一批人,明里暗里地盯着商路。

    不过, 恒亲王府倒是难得清闲几日, 近日京中太平了不少, 白景辰也常能陪在表妹身边。

    温宛意眼看表哥身边添了不少人, 有的是僚属,有的是早早来站队的, 还有的人则是与太子交恶, 来恒亲王这里寻求庇佑的。就像表哥说过的一样, 这里每一个人的身份以及来历, 表哥都会条分缕析地交代给她。

    温宛意都记着了。

    她常在王府, 偶尔总会与其中几人打个照面, 若受表哥信赖的, 也会在闲暇时多聊几句, 但若是表哥不待见的人, 她也懒得过多寒暄, 几句话打发了便是。

    当然,这里面也总有一些脑袋不太好使的,比如翰林学士邓文郁, 在表哥那里没留个好印象, 竟然妄图从她这里走个捷径, 每次想方设法地弄出个“偶遇”来,又费尽心思地要送她礼。

    “阁下这是何意?”温宛意露出诧异的神色,明知故问地道,“我虽说是王爷的表妹,但也只是来王府暂住一段时日,在王爷心中没什么分量,如此贵礼赠与我,怕是浪费了。”

    邓文郁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殷切地笑道:“温姑娘过谦了,如今谁不晓得王爷心疼您,若您能在王爷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听着这些恭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温宛意并未放在心上,她缓步走过王府的庭榭连廊,心想每一次都是这个地方遇见邓文郁。

    一遍遍的偶遇,从四月到五月初一,渐渐地,她也摸清了这位翰林学士的底。

    如今的翰林院养的都是一堆陛下的亲近顾问,陛下近年来喜好任由一些有学识的文士,所以翰林院的地位便显得愈发清要,素日没什么可以忙的,也不用像前朝那样费心竭力地掌管要务,还可以常常跟在陛下身边,地位微妙得很。

    哪怕表哥不待见邓文郁,也不愿与他交恶。

    邓文郁之所以可以破格进入翰林院,最重要的是文采过人,在陛下那里颇受赏识,其次是他这人称得上一个“奇”字,脑袋里见闻颇多,好似京中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温宛意问过几次,发现对方不只是知道的多,居然还是个碎嘴子,什么秘密都憋不住,吓得她每每都要防着对方,生怕他没个分寸到处乱说。

    这日,碎嘴子邓文郁遇见了她,再次犯了爱叨叨的老毛病:“听闻陛下当年有意为温姑娘和江世子牵条姻缘线,如今与梁域暂时停了战事,为何这婚事还遥遥无期呢?”

    温宛意最担心的便是他提及此事,毕竟自己住在王府的事情不算是秘密了,其他有眼力劲儿的人问都不会问,更别说像这样直接问到明面上了。

    “若彼此都无心,何必提此婚事呢。”温宛意只回了一句,随即便闭口不谈了。

    邓文郁一边细思一边不停歇地绕着她踱步:“我倒是见过几次江世子,江世子总是钟情于一只王八,对儿女情长的事情反而不感兴趣。”

    温宛意微愠,又被他绕来绕去转得头晕,于是叫停道:“骂谁呢。”

    “哎,是我说错了。”这邓文郁自知失言,连忙解释,“温姑娘宽宏大量,不要记挂在心上。”

    温宛意简直被他气到无话可说,只能想个办法把此人赶到一边,借着闲谈的功夫,她提道:“当年邓大人以一首词名动京城,受到陛下欣赏,又听闻太子殿下亦是世间难得的词文圣手,不知邓大人可否与太子殿下切磋过?”

    邓文郁无所谓地笑道:“哦?太子啊,这怕是没机会了。”

    温宛意疑惑:“此话怎讲?”

    立夏之后,天愈发热了,王府开始缀上了绡帐,很多屋里也供上了冰块,合至殿更是早早搬了几座冰盆去暑,这才使人不那么烦闷了。

    白景辰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因为这位翰林学士是个奇人,去抱太子大腿,结果管不住嘴把东宫的事情抖了一地,什么‘太子妃与太子常年不和’的秘辛也告诉了别人,惹来太子震怒,就被扫地出门了。”

    温宛意从邓文郁那里问不到的话,都在表哥这里找到了答案。

    她执着素月纨扇,轻而缓地扇着:“我不知表哥为何要把此人留在身边,他未免也太过轻浮了,若常在王府走动,有朝一日怕是要连王府的事情都往外面说。”

    “那便让他去说。”白景辰拿过扇子,帮她去扇风,同时有些发愁道,“吏部尚书刘玟仲近日常常在私底下面见太子,看那个心慌的样子,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温宛意捏住扇柄,突然浅笑道:“近日表哥难得有闲暇时候,若能早日解了这烦忧,也能赶在夏暑来临前落个清净。”

    第二日,她又在原地等候,果不其然等来了这位碎嘴子翰林学士。

    邓文郁:“温姑娘今日怎如此发愁?”

    “暑热要来了,表哥却忙于刘玟仲一事,险些病倒了。”温宛意叹息道,“得亏证据确凿,可以迅捷封卷移交大理寺,不然牵扯到吏部尚书这样的朝廷要员,各方来保,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波呢。”

    邓文郁,若有所思。

    果然正如她所想,不出三日,瑞京尹府查清吏部尚书罪行一事便传遍了京城,吓得这位刘大人惶惶不安,往太子处跑得更勤,终于落了个拒之门外的下场。

    此事的风头闹大了,也渐渐传进了宫里,小满那日,皇帝把人叫去了御书房,这位尚书大人迟迟都未出来。

    白景辰也留在宫里等了很久,在出宫前,听闻刘玟仲在陛下面前哭哭啼啼地招了罪,说什么不小心害死了某个妾室,心中有悔,难以自处。

    “若仅是如此,太子不可能当初把他拒之门外,也不会不来御书房求情。”上马前,白景辰对步安良叮嘱道,“这几日得抓紧搜罗此人的罪行,估摸着要比眼下的罪名更严重三倍。”

    步安良压低声音:“王爷,咱们把大话吹出去了,要是陛下直接来问您怎么办?”

    “翰林院邓文郁未经本王准允便把消息都抖出去了,传着传着便成为了谣传,其中肯定有人添油加醋过,归根结底,与我们瑞京尹府何干呢?”白景辰看着御书房的方向,笑道,“若陛下问了,我们只道不知晓此事,一切都是吏部尚书自个儿承认的,他既认了,我们便领命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查。”

    “王爷你这招真的……叫属下佩服。”步安良立刻钦佩,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可若是翰林院的邓文郁在陛下面前咬定说是您的意思,又该如何?”

    “邓文郁他不会反咬本王。他要是实话说出去,多少人会把他怀恨在心,别说一个吏部尚书,太子及其僚属也都会恼火他,他只能继续来依附本王了。毕竟太子的心腹遭到重创,他日后没办法在太子那边讨个好脸色了,搞不好还得丢了性命。”日头有点晃眼,白景辰抬手遮了遮,笑道,“早该治一治他这张漏风嘴了,这回让他好好长长记性吧。”

    满嘴不着调的邓文郁这一回遭殃,却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种,紧接着没多久,又在整个瑞京城最繁华的霄琼街吃茶时抖了个惊天大秘密——那吏部尚书不小心弄死的妾室,其实是别人家夫人。

    别说这里是最热闹的霄琼街,哪怕他随便走到个没多少人的地方,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都能引来一帮子看客。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恒亲王不知道,太子自然也不知道。

    “上一次当,足矣了。恒亲王同样的手段用了多少次,怎么还有草包会当真?”远在东宫的太子听手下人禀报了这样一桩消息,当即头疼道,“他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板上钉钉的破事儿,查得太简单了,他觉得不满足,还想继续骗一骗东宫这边,让我们的人信以为真地去帮刘玟仲擦屁/股,只待我们一出面趟浑水,他手上就有了东宫的把柄,到时候再参一本——说孤结党营私,与吏部尚书勾结。”

    都谨慎些吧,太子拿起一本佛经,尽可能地让自己心气平和。

    “还有,他刘玟仲乌纱帽戴了这么多年,若连这点儿心气都稳不住的话,孤也不会保他这样一个废物。”太子淡淡地瞧着手里的经文,波澜不惊道,“他和孤说的那些罪名,罪不至死,有朝一日定然能将功补过的,告诉他——莫要自个儿慌了神。”

    然而这一次,确实是太子想太多了,白景辰并未有继续诈下去的想法,他只是按部就班地顺着邓文郁传出来的细枝末节查了下去,因为没有东宫党羽的阻拦,甚至查得过分顺利。

    “又是一个惊喜。”白景辰拿着呈送上来的密帖,都气笑了,“说他刘玟仲胆子小吧,他一诈就慌得找不到南北,但这样一看,他胆子竟然也大得很——还骗了太子。”

    哪怕去东宫求太子庇佑时,也没敢实话实说,以致于被太子误会这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没有尽力去试着捞他一把。

    “以后太子的手恐怕就伸不到吏部了,吏部尚书是太子的人,出了这种事情,铁定要被拉下马的。”步安良也心情颇好,他提议,“不如这样,我们砍了太子的心腹重臣,重新举荐个持身中正的官员进去。”

    “什么持身中正?”白景辰反问一句,摇头道,“不,我们当然要安排自己人进去。”

    第50章 枇杷

    ◎表哥果真吃不了一点儿酸◎

    “表姑娘今日怎么没有陪着王爷?”

    步安良刚进门的时候, 就看到桌上摆了几盘切好的甜瓜,话说了一半,险些被口水呛咳到。

    “皇后近日身子抱恙, 她先一步入宫去寿坤宫问安了, 本王稍后再入宫。”恒亲王很体贴地帮他顺了顺气, 随即把瓜盘一推, 说道,“尝尝, 这是本王表妹特意寻来的甜瓜, 津甜止渴, 一点儿也不酸。”

    “好瓜。”步安良贪嘴, 一连吃了七八块,才终于放过了这盘切好瓜, “王爷, 可否问问表姑娘这是何处寻来的甜瓜, 属下也想给自家妹妹买点儿回去。”

    “这是狸头瓜。”恒亲王当然知道他是什么德性, 笑骂道:“你啊, 三句不离自家胞妹, 本王从未见过你这种当哥哥的。”

    “家父走得早, 胞妹年幼多病, 全靠属下拉扯长大, 这些年费心竭力, 当然得捧在心上了。”步安良擦了手,目光又飘到了另外一盘甜瓜上,“那又是什么瓜?”

    恒亲王索性把几盘切好的瓜都拿来让他尝味道:“蜜筒瓜、鱼瓜、羊核瓜都尝尝, 本王府上的这些可不能给你, 可以拆人再去买些送你府上去。”

    步安良傻笑:“知道, 表姑娘为王爷买的,属下怎么敢图谋呢。”

    白景辰知道他话没说完,所以先问了:“今日一进门就问她,是不是府上的猫病了?”

    “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那猫儿常常哀叫不止,属下看了,它身上也没伤啊。”步安良一摊手,无奈道,“这猫儿一病,属下的妹妹也难受得紧,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猫,这叫属下怎么能不心急?”

    白景辰又问:“只是哀叫吗,有没有别的。”

    步安良想了想,回他:“常在地上打滚、食欲减退、还喜欢满屋子地蹭来蹭去。”

    “这恐怕是发春了。”白景辰取了一块甜瓜吃,垂眸淡淡地开口,“今日你回去时,再去绮苑抓一只猫回家吧。”

    步安良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缘故,当即窘迫到有点坐立难安了,他干笑几声又抓了抓耳朵:“哈哈,是吗,属下还真没想过是猫儿发春了。”

    “毕竟寡独了这么多年,本王可以理解。”提起这茬,白景辰抬眼问他,“你这个年纪早该成家娶妻了,为何一直拖着?”

    “属下暂且没个喜欢的女子,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了,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步安良笑着解释道,“宁缺毋滥嘛。”

    “若天下男子都有你这觉悟,也不至于因为色心犯下那么多的错。”恒亲王叹了一声,又道,“那吏部尚书刘玟仲的事儿如何了?”

    “他啊,夺了别人的妻,结果王爷你猜怎么着?”步安良一拍手,说道,“他抢的,居然还是吏部员外郎聂士源的夫人!那人家夫人还有孕在身呢。”

    “他竟去抢了自己手下人的夫人?”恒亲王也觉得骇人听闻,他气得摇了摇头,道,“如此好色之徒,居然还能在尚书位置上坐这么多年。”

    步安良叹道:“毕竟是太子党羽,之前有太子护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没弄出人命,可不是高枕无忧了吗。”

    “若不是这次出了人命,他还要作恶多少年?这种一尸两命的案子,他没敢实话告诉太子,反倒让太子掉以轻心,没有第一时间把事情处理了。”恒亲王说,“不过这次闹大后,我们就一定得趁他病要他命,不能让这种人再缓过来,毕竟烂到骨子里的人,再贬谪,也改不掉这食色的毛病,不如继续把之前的旧账也翻一翻。”

    步安良疑惑道:“之前的账?王爷,这没法查啊,我们连个上手的方向也不清楚,怎么找他的罪。”

    “不用主动找。”白景辰思量片刻,屈起指节碰了碰桌面,“我们瑞京尹府拿出个态度就行,让东宫那边知道我们要彻查吏部的那些陈年旧事了,然后再观察他们的反应。”

    步安良眉头一挑,诧异不已:“我们还要炸太子啊?这都多少次了,他们会咬钩吗?”

    “之前太子错失良机,让我们抓住了刘玟仲的罪名,这一次我们拿出严查的架势,看看东宫的反应。”恒亲王起身,继续道,“自古以来都有‘贪财好色’的说法,‘色/欲’与‘权势’这两方面往往分割不开,吏部掌管文武官吏选试、课考、资任、荫补、迁叙[2]……在官场上就像是只肥羊,里面可贪的地方太多了,像刘玟仲这种贪色的人,执掌官员调动的大权,既然敢赊着胆子去欺霸手下人的夫人,难免也敢鬻官卖爵。”

    这一次,步安良懂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们把态度放出去,看看东宫那边会不会硬保刘玟仲?”

    “若只是简单地帮着求情,尽量去捞此人,说明刘文仲的罪行不至太重,硬保……说明还是可以有挽回的余地,留下他还有利可图。”白景辰说着说着,眉眼间染了几分沉重,“但如果刘玟仲突然不清不白地死了,这才说明他攒下的罪过太多,太子不得不对其灭口。”

    “怎么会呢?”步安良不太信,他辩驳道,“多少人知道这吏部尚书是太子一派,要是就这样被过河拆桥,太子手下的党羽不得寒了心?”

    “不。”白景辰浅浅地摇了摇头,“本王的好兄长啊,表面上装的仁厚宽和,不会轻易叫人察觉这种阴损手段,他啊,估计是要把杀人的黑锅扣我们头上了。”

    步安良瞪大眼睛:“王爷您是说——太子哪怕要灭刘玟仲的口,也要把罪行堆到我们瑞京尹府?这样一来,既能鼓动手下人记恨您,又能收买人心,一石二鸟。”

    白景辰:“不只如此,他还会教唆其他人,说本王没有容人之量,为了让手下势力取代吏部尚书的位置,不惜残忍杀害刘玟仲,草草了解这桩案子。在两方党派之争里,污了本王的名声,从长远看,这何尝不是一记高明的招数?”

    “唉。”步安良有点发愁,“看来我们不能简单地羁押刘玟仲,还得派人好好看着,以防有人暗杀他。”

    “不,不能这样防。”白景辰回头看他,“我们要假装不设防,让东宫那边好好琢磨。”

    步安良:“那刘玟仲万一真的死了……”

    “弄个假的刘玟仲关在那里,然后放松看管,蒙蔽东宫的眼线,让他们也举棋不定。”白景辰说,“当然,真的刘玟仲可要好好藏起来。”

    步安良凝重地一点头:“属下知道。”

    “我们,任重道远。”白景辰看向窗边,叹道,“刘玟仲能逍遥这么久,也与那御史台脱不了干系,明明是检查百官、肃正纲纪的御史台,却当了太子的走狗,官官相护,才能保他刘玟仲这么多年。”

    步安良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王爷,这属实是太难了,太子入住东宫十多年,手底下虬结了多少势力,这怎么理清呢。”

    “太子手下人多,也纷杂,他不得不用上那些佞臣,最终也会自食其果的。”白景辰取了块甜瓜吃,随后又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入宫去看望母后了。”

    ·

    寿坤宫。

    温宛意落座就感到了一阵冰凉,一细瞧,却发现是玉簟上又铺了冰纨,紧接着,姑母身边的岳嬷嬷又带着人进来摆了一方太湖石冰盆,殿内霎时更凉了。

    “姑母,无需冰盆,您还病着,怎么能着凉呢。”温宛意连忙又让他们抬下去,“屋内不闷的。”

    皇后捏起一枚枇杷递给她,同时笑道:“本宫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病,但宛意难得入一回宫,可不能在寿坤宫受了苛待,来尝尝,这三潭枇杷甚是清甜。”

    “三潭州的枇杷闻名于世,如今正到了应季时候。”温宛意突然想到了表哥,不禁也笑道,“可惜表哥不喜薄皮难剥的果子,像是枇杷、杏子、李子、石榴、木瓜、葡萄之类的,哪怕再甜,他也觉得酸,反倒是甜瓜和荔枝,会尝得更多些。”

    “辰儿他啊,确实在果蔬上挑剔了些。”皇后到底还是带着病,说了没几句话功夫,脸上就带了些疲惫,她抬指轻轻按了按额头,声音轻柔道,“还是宛意记得清楚,本宫这些年身子大不如前了,总也忘记一些事。”

    姑母与表哥一样,是温和的脾性,温宛意心疼地看着自己姑母,心想这些年她在后宫中委实是受了不少委屈。

    分明是不善宫谋心计的性子,身居皇后之位,又不得不被算计牵连,听闻早些年太子生母贞妃在世时,姑母常常受气,要不是那贞妃死的早,死前还用毒让陛下难以有后嗣,这些年后宫里还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子呢。

    好在,也苦尽甘来。

    如今后宫也只有几位叫得上名姓的妃子,远不如之前的人数众多,姑母也没那么头疼了。

    “过几日就该到行宫避暑了,本宫却病了。”皇后苦笑着,放下手指时,护甲轻碰到了金凤衔莲的步摇,那缩莲形状的坠子便又开始晃了,“这次怕是不能去了。”

    温宛意心中苦涩,约摸猜出为何姑母不愿意去了——听表哥说,上月梁域给陛下送了几位梁域来的美人,那美人勾得陛下欢心不已,这次去行宫,自然也会带着同去。

    她问:“姑母,那梁域送来的女子,都留在后宫了吗。”

    皇后叹了口气:“全都留下了,还封了四品美人。”

    这可如何是好。

    温宛意还记得那梁域人的卑鄙手段,上巳节之前,他们残忍迫害了那么多的小姑娘,还用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巫蛊邪术,结果上巳节一过,就因为送了几位美人,两方便有了交好的意思?

    这叫谁能不生气呢?

    “心慈,再添点儿香吧。”皇后吩咐一声,又问温宛意道,“宛意,这殿里的清苦药味应当散了吧。”

    “姑母,宛意不曾闻到过。”温宛意看着寿坤宫的瑞兽香炉里又添了香,也知道姑母是不想让她闻到药味,越发心疼姑母的难处了,她知道姑母不愿多提,便主动绕开了这件事,“对了姑母,这香倒是好闻,有种寒山雪梅的清淡味道。”

    “宛意猜的不错,本宫喜梅,便叫人制了这天山染艳香。”皇后淡淡地看着香炉,浅笑道,“本宫还担心它太清淡了,压不住药味呢。”

    温宛意道:“不会的。”

    她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清润嗓音。

    “……这殿里的药味混着熏香,倒不如纯粹的药香了。”门外的恒亲王走进来对下人说了什么,随后又给皇后行礼问安,“儿子给母后请安,母后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温宛意:“……”

    险些忘了,表哥这鼻子灵得很,比绮苑的猫都敏锐。

    “好些了。”皇后笑着点了点眉心,“辰儿是什么小狗鼻子,本宫特意叫人添了香,竟还能叫你察觉出药味来。”

    众人皆笑。

    白景辰带着表妹离开前还尝了个枇杷,分明枇杷够甜,他却还是被酸得直蹙眉。

    “表哥果真吃不了一点儿酸。”温宛意道。

    白景辰回她:“还是家中的甜瓜更……”

    这还没离开寿坤宫几步呢,温宛意连忙打住他话茬:“表哥莫要说多了,也不怕姑母听了这话伤心。”

    “母后不会伤心,她若急了,只会我揶揄几句。”白景辰想了想,又补充,“儿时你表哥也没少挨揍。”

    温宛意:“……是没少挨揍。”

    那时的姑母喜欢在殿内常备一个戒尺,表哥不听话了,姑母也从不手下留情,该揍就得揍,吓得表哥还得躲在自己身后。

    物是人非,如今再来到熟悉的地方,姑母也不似从前了。

    白景辰随口一提:“方才看表妹喜欢枇杷,等下回府,叫人也去买一批枇杷来。”

    温宛意点头,道:“要三潭州的枇杷,三潭枇杷最好吃了。”

    “三潭州?”

    白景辰突然觉得这三个字有点耳熟,他一想,好像那吏部员外郎聂士源的故土也是三潭州?

    他们离了寿坤宫,方才的熏香也被撤了。

    “心慈,本宫闻的头疼。”皇后叫来了身边的岳嬷嬷,嘱咐道,“窗缝开大些吧,散一散味道。”

    岳嬷嬷安静地办完这一切,低声道:“娘娘,绾春已经到了出宫时候了,方才见到王爷和宛意姑娘进来,便没有和娘娘辞行。”

    “她要回三潭州了吗,都这样了,还要执意去见当年的情郎?”皇后捏起一枚枇杷,转着瞧玩上面的果子细纹,“绾春伺候本宫这么久了,本宫倒是没来得及再瞧瞧她。”

    岳嬷嬷低着头,恭敬道:“那娘娘可要再见一见,奴叫人唤她回来。”

    “不必了,岳心慈,你去送她最后一份辞别礼吧。”皇后把手里的枇杷放下,苦恼道,“三潭州的枇杷虽味美,但是弄一手汁水,太粘手了。”

    岳嬷嬷恭顺地上前接过这盘枇杷:“奴帮娘娘处理干净。”

    作者有话说:

    注1:瓜的名字取自,郭义恭编撰的《广志》,作者也没怎么吃过。

    注2:吏部执掌方面,参考官制辞典附录2宋代中央机构简表。

    注3:蔬菜、水果在古代叫果蔬,亦作“果疏”,瓜果蔬菜的统称。晋·葛洪《抱朴子·微旨》:“苟其无此,何可不广播百谷,多储果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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