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
阮蘅是被疼醒的,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自己手臂如被人生生扯断一般,一个劲儿就将她从梦境中扯了回来。
阮蘅疼得连话也说不出,面色惨白无血色,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阮蘅差些就一脚踹过去了。
可她刚要抬脚,又发觉自己脚也疼得厉害,根本动弹不得。
“别动。”李玠拧了拧眉,将她的手那粗木枝固定住,“还好只是脱臼,这几日这只手别再动了。”
阮蘅疼得泪花蓄满眼眶,强迫着自己这才没落下来。
“我们这是在哪?”阮蘅只觉得身子都舒展不开,这地方能避雨,可却只是堪堪容纳二人,她若是想翻身定是会碰到李玠。
“荒废的土地庙。”
听到土地庙二字,阮蘅脊背阵阵发凉,她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菩萨见谅菩萨见谅,我们不是有意的,只是在您这儿借一宿,无意打扰无意打扰。”
李玠瞥见,唇角微微一勾,却是极快掩饰下去,他将阮蘅的手一抓,按在一旁,“手别乱动。”
“你往那儿坐坐,我有些挤。”阮蘅有些不适,她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都靠在李玠怀里了,可想挪动身子又挪不得。
“这庙很小。”李玠这话显而易见表明他挪不了。
“可是……”阮蘅拼了命往另一侧挪,企图将他的气息从她身上摘出去。
她的一举一动皆在李玠眼中,李玠眼中的光愈发沉寂。
李玠没说话,放开了她,而后便只身从小庙中探出身去,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一旁。
雨倾泻而下,又将他打湿。
“诶。”阮蘅不免有些急了,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让他挪些位置,却不想他直接走了出去。
见雨水从他衣袍中灌下,阮蘅愧疚不已,用那只并未受伤的手拉住他,“别站在外边,进来躲雨,两个人还是可以挤一挤的。”
李玠抽回了自己手,捡起了丢在地上的蓑衣搭在自己肩头,“不碍事。”
如此一来,阮蘅愈发心里难安,李玠就像是受了她的苛待被赶出去一般,“不是的……献王殿下,我……我不是这意思,你进来躲雨吧。”
很显然,李玠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若是这么淋一夜谁扛得住!阮蘅可不想明日又扛着他走,她咬了咬牙,“献王殿下,我后背硌着石头了,疼得慌。”
这话意思很明了了,李玠,我后背疼,能不能劳烦你别再外头淋雨了,坐进来,然后腾一只手替我垫一垫。
李玠这才稍稍有了反应,看了她一眼,便将身上的蓑衣取了下来,将沾上的雨水抖了抖,便将身子探入土地庙中,把蓑衣垫在了阮蘅身后。
雨顷刻间浸染了他的后背。
阮蘅:“……”
阮蘅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不进来就不进来,她一人躺着还宽敞呢。
夜里的风携着雨肆意地刮入小庙中,阮蘅有些受不住,翻了个身面朝石壁。
她耳边连绵不绝的雨声却让她觉得四周都沉寂下来,她没有闭眼,只一声又一声数着自己的呼吸。
她即便没有转过身也知道李玠在做什么,刮入的风雨小了,是他用自己的身子堵住了洞口。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过,带起了她不该有的酸涩。
这一世,她分明选择放弃他了,可他为何要待她那么好……
她从来都是个贪心的人,一尝到甜头,她就想将蜜罐一并都偷来。
阮蘅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不属于你,偷来的也不属于你,吃过痛后,怎能再重蹈覆辙。
李玠的眼里只有利益与利用,从未有过疼惜。
阮蘅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只觉得自己身子愈发冰凉,即便在梦里她也挪不了一步。
而后一股温热包裹着她全身,从她的手心渡来,暖得她将身子缩了缩。
“阿玠……”
李玠抱着阮蘅的手一颤,一时不知作何举动,生怕惊醒了她。
姑娘家的畏冷,可他竟不知阮蘅夜里身子会这么冷,方才触碰她时只以为手中是一块冰。
不见她醒来,李玠又将她往自己怀里紧了紧,小庙狭小,若是让阮蘅睡得最舒坦,那便是让她整个人都躺在他怀中。
李玠这么想,也正是这么做了。
他望着阮蘅的睡颜,久久未移去目光,这个姑娘与旁人不同。
初遇时她见到他,不是与旁人别无二致的娇羞,而是满心都要溢出来的欢喜,她满眼都是春光。
而后她见到他时的避之不及,她眼里只有冷漠和戒备,只会与旁人一般唤他一声“献王殿下”,疏离淡漠的很。
可却只有现在,会在熟睡时轻轻唤他一声“阿玠”。
旁人永远猜不透她的心思,永远也不知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可他知道,他怀里这个会唤他“阿玠”的阮蘅是真的。
他知晓,他们一定见过,也一定不只是见过……阮蘅不说也无妨,他会一点点去查。
在第一次于江满楼前阮蘅拦住他的马车时他就知道,阮蘅这二字于他来说,不会只是萍水相逢。
他这一辈子满是黑暗与
裂痕,阮蘅这道光猝不及防照了进来,他习惯了黑暗,对光极为不适,可当这道光要落下时,他便开始贪恋。
阮蘅睡得有些不踏实,挪了好几次身,险些将手又压着,李玠无奈,将她的手轻轻抬起放在自己膝上以免她又伤着。
他低头便瞧见她额头上的伤口,原本已结痂愈合,却因今夜从坡上滚下而撕裂,在雨水浸泡下已发泡溃烂,方才他处理伤口时能瞧出这伤口极深,不像是能轻易磕伤的。
青云说她昏迷了两日,此事应当不简单。
先前谢渥丹醉酒拉着他说的那句话他一直没忘。
她说阮蘅过得太苦了,别再让她哭了。她藏得太好了,将所有苦都藏在了心里。
李玠回想起这小姑娘初时每回见着自己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唇角都柔和了起来。
“阿玠……”
阮蘅梦魇,又开始呓语。
李玠不知她究竟梦见了什么,会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可他心里却莫名柔和,她梦里竟然会有他。
似是没有得到李玠的回应,阮蘅又急切地唤了一声,“阿玠——”
李玠这才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原以为是她醒了,低头看去,却见她拧着眉,似是被恐惧包裹而无处遁形,额间都发着虚汗。
“阿玠。”这一声犹如声嘶力竭般吼出。
李玠呼吸一滞,犹如一根毒针扎入他心肺,疼得他发颤,毒散发而来,他全身动弹不得。
“阿玠,救我……救我!”阮蘅一把攥住李玠的手,喊着撕心裂肺,身子也不受控制挣扎起来。
李玠生怕她又伤到自己,一手钳制她右手,一手抱紧她,“阮蘅,阮蘅!”
可怀里之人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挣扎地愈发决然。
“火……烫,不要。”
“阿玠……别走,救救我。”
“我在里面……救我,我不想死……”
李玠第一回在阮蘅身上看到绝望二字,他不知她在梦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是将她抱紧,“阮蘅,阮蘅……”
听到他的声音,阮蘅似乎平稳了不少,发觉能安抚她,李玠便贴着她耳畔,声音炽热而滚烫,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我在……我不走,我会救你的,你不会死……阮蘅,你不会死的。”
怀里的人动静愈渐沉寂,她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左手攥着他未松下一丝劲儿,而后伴着雨声的是她平稳的呼吸。
李玠凝视着她陷入沉思。
火?又是什么里面?
他隐约察觉到,这并非只是梦。
阮蘅究竟经历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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