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巧
元宵节过后,宫中余韵未散, 乔虞本想趁着没多少人把目光放到她这儿来的时候, 尽早把迁宫的事情定了。
但宫中的事情,不可能避开皇后, 乔虞想名正言顺的搬进正殿,要不在皇后那边过了明路,让皇后通知内宫局主理操办,要不就只能等皇帝什么时候下了明旨,下头的人理所当然不敢敷衍。
只她也明白,有晋封这事在前头,皇后对她的气还未来得及发出来, 乔虞如果这时候凑上前去, 正好成了个现成的靶子。想起这几次见着皇后问安时,她看向自己那冷淡中夹杂着几分恶意的目光,乔虞便觉心头犯怵。
想想左右匾额制出来还要写时间, 她索性耐下性子, 徐徐图谋走皇帝那条路子算了。
万一皇后借此开腔, 要自己为她做什么事, 那才叫进退不得, 乔虞不敢随意冒险。
接下去几日,天气一天塞一天的好,温暖的阳光洋洋洒洒的普照在大地上,这么一开,成日闷在屋子里, 既不通气,反倒有些阴冷。
乔虞忆起那天听了一嘴的解意园,一时起了兴致,也想着学学古人的品花鉴梅、赏雪小酌,跟着附庸风雅一番也挺有趣的啊
她让夏槐和南书,一人去拿了披风过来给她穿好,另一人带上整套描梅紫砂的茶具,之后便一道望解意园的方向走去。
这回她没往小路上走,既然是想好好晒晒太阳,去去身子里窝了一个冬天的霉气,自然是在正道上,沿路没有繁茂的绿荫遮挡,她倾斜着身子靠着坐撵,随着抬轿小太监的步伐,悠哉缓慢地左右晃动,暖洋洋的阳光和煦地笼罩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闲逸。
直到了绛雪亭,再往前走就该绕进解意园了,乔虞才出声让他们停下来。
“主子,”夏槐小心地将她搀扶下座,轻声问,“奴婢好像瞧见了皇上跟前的张忠公公,正守在园子外头呢。”
乔虞眉间微蹙,她高高坐在轿撵上是,就隐隐约约瞟见一抹明黄,本以为是眼花了眼,可既然张忠在外头,那么在里头的定是皇帝了?
她目色微深,抬眸看向景墙拱门上头的“解意园”三个大字:“夏槐,这‘解意园’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夏槐细想了想,摇头道:“宫中并未有过什么传言。”
乔虞转头出声问:“有说皇上喜欢这地方么?”
夏槐回道:“禀主子,皇上的喜好一向不外露,不说解意园,整个宫中大约都找不出皇上特别喜欢的地方。”她抿唇笑了笑,“就是咱们的灵犀宫,也是因着您才有幸得到皇上亲笔题名的殊荣。”
乔虞眸光一转,眼尾迤逦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灵犀宫要是因着我,那解意园又是为了谁?”她抬眸遥望向青瓦墙头上的大字,若说她这大半年练字练出了什么成果来,大约就是对皇帝的字格外熟悉了。
人写字的习惯会随着阅历年纪的增长而不断改变,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与其禀赋个性/息息相关。
夏槐为她的言下之意惊了一瞬,迟疑道:“主子,您是说那上头的字……是皇上的御笔?”
乔虞看着她勾唇一笑:“也不一定。”或许咱们这位皇上在题这字的时候,还不是皇上呢?
她眼尾一扫,余光瞄见张忠看过来,见到她后微微睁大的眼睛,乔虞心头忽然泛起一股恶趣味,轻笑道:“走吧,既然是皇上,咱们过门而不去问候,也不合礼数。”
张忠见乔虞等人往这个方向走来,忙不迭地跪下行礼:“奴才拜见乔容华娘娘。”
“张公公快起身吧。”乔虞莞尔笑道,“你是御前侍奉的,既然你在,那么皇上应当就在解意园中了?”
张忠满脸堆笑:“乔容华娘娘聪慧,奴才感佩不已。”
“公公高抬我了,您是伺候在皇上身边的,我这点小聪明哪能入得了你的眼呢?”
张忠一噎,他是个惯会嘴上奉承的,主子们听了舒心便也罢了,第一次见着怼回来的,偏他还无从辩白,这位乔容华娘娘的胆量手段他是见识过的,她敢掰扯到皇上身上,他却是如何也不敢的。
他无奈地赔笑道:“奴才嘴笨,有什么冒犯娘娘的,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奴才一回吧。”
乔虞弯眼笑开:“张公公你别紧张,我也不是非要见着皇上不可。只是凑巧了,我本想着今天日头正好,想来着赏赏梅,谁承想碰上了皇上的御驾?按着规矩,我也该来见礼问安,但要是皇上兴致正好,我自是不会打扰,你帮我记着,回头跟皇上说一声就罢了,也不显得我没规矩,是不是?”
张忠弯着腰,恭敬地开口说:“欸,多谢乔容华娘娘宽容大度,体谅着奴才,奴才实在是感激不尽,在此给您赔礼了。”估计也是没想到宫里还有遇着皇上踪影也不急着非要见到人才肯罢休的妃嫔,他这话说的格外诚心。
乔虞笑睨着望他,忽地出声道:“所以里头不仅只有皇上在吧?”
张忠一个激灵,额头上汗差点没下来,苦笑道:“娘娘可别为难奴才了。”他哪敢透露皇上一丝一毫的踪迹?怕是不想在御前混下去了。
“都说了让你安心。”乔虞凉凉地打量了他一眼,调侃道,“我的意思是,若是别的
娘娘在,你就别提我来过了,坏了情致人家可只会记恨你的?”
这道理张忠自然明白,但他也不能当真她的面就说“放心吧,在皇上跟其他娘娘一起的时候奴才是绝不会没眼色提起您的”,这是实话,但说出来就是找打了。
他只能感激地谢过乔容华娘娘的善心指点。
该说的话说了,乔虞对着解意园的方向微一福身,权当给皇帝见礼了,而后利落地起身离开,坐回到轿撵上,临走时还与张忠等人亲切地道了别。
张大公公弯腰恭送走她,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身旁有跟着他的小太监低声嘟囔着:“乔容华娘娘还真是和气大方。”知道皇上在里头还能爽快地转身就走,满宫可找不出几个来。
“你懂什么!”张忠转身一扬手,拂子拍了他满脸,没好气地说。
小太监也不敢躲,战战地低下头不再出声。
在返程的路上,乔虞慵懒地靠着坐撵一侧俯首,缓缓出声道:“南书,看清楚了么?”
既然皇帝跟前的人得等在园子外头,那跟他同行妃嫔随行的宫人难道还能跟进去打扰自家主子的好事不成?
解意园到底不过是个供人观赏的园子,四周的宫墙建得并不严密,因而乔虞与张忠说话时,南书便在夏槐的掩护下稍稍往里探身瞧去。
南书垂首答道:“回主子,奴婢似乎是见着了夏芳仪身边的弥心。”
乔虞腰侧悬挂的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自她素白纤手上轻轻划过,带出细碎的痒意来。
“夏芳仪啊……”她幽幽叹了一声。
夏槐生怕主子难过,柔声安抚道:“主子您别多想,夏芳仪昨儿不才说要去解意园摘红梅么?想来同皇上也是凑巧碰上了。”
乔虞瞥了她一眼:“比起是不是凑巧,你还不如想想他们为何就凑巧在解意园碰得面。”
夏槐愣了愣,小声地问道:“主子,你是怀疑,皇上在上头题的字……是为了夏芳仪?”
南书闻言也是一惊,在她看来皇上对自家主子再好不过了,不仅时不时送好东西过来,更是亲赐了灵犀宫,甚至越过皇后让主子得以搬进正殿,满宫也再找不出一个比主子更得恩宠的了,一时哪能接受的了另有她人也得了这般殊宠呢?
她略带不忿道:“主子,皇上真的……”
乔虞一个眼神止住了她下面的话,语气中透出几分警告:“大庭广众的,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南书把话咽了回去,忙收敛了面上的神情,福身道:“奴婢妄言了,请主子恕罪。”
“行了,下不为例。”乔虞掩去面上的正色,眉目一柔,巧笑倩兮,“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那解意园是不是为夏芳仪题的,我不知道。”她眸光流转,唇畔勾起一抹浅笑,悠然道,“但它可以是。”
要她说,这可能性不大,首先宫中并未传出皇帝对解意园如何喜欢特别,要不是他对这个园子真不在意,随手题个名字罢了,就是他藏得够深。
但如果是后者,皇帝藏这么一场,费尽心思单为了个夏芳仪,乔虞却是不信的。
纵观所谓挡箭牌和真爱的故事,其中的帝王不是生性卑弱管控不了后妃,就是处境艰难掌握不了权柄,这两样当今这位一个没摊上,他想宠着什么人哪用得着暗地里偷偷摸摸的?用这时候的话讲,叫小人行径。
其次嘛,乔虞想起那上头的字,与皇帝给她写得的细看,横勾竖点确有几分相似,唯有内藏的气势大有不同。
“解意园”三个字,笔精墨妙,入木三分,但在转笔收势处却显出几分克制内敛来,与他如今笔下的行云流水、苍劲有力相比,强在字形,弱在气魄。
乔虞猜想那大约是昭成帝还是皇子,或者初登帝位,行事做法尚有顾忌的时候写的,那会儿夏芳仪才多大,十岁才出头的小姑娘,要这样皇帝也下得去手……乔虞忍不住摇头啧啧两声,那她真该怀疑起先对他人品的判断了。
夏槐和南书听她这话,相互对视着望了一眼,各自都在对方目光中瞧见了茫然之色。
但碍于如今场合,她们也不敢明着问。夏槐试探着开口询问:“主子,那咱们现在是回宫么?”
乔虞微微摇头,“不。”她掀起眼帘,明眸中盛满了粲然流光,轻笑道,“前头转弯,去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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