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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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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官府押送要犯,在皇城里并不算什么罕见的热闹。moweiwenxuan

    尤其,前不久,皇城里才出了西北恶匪在押送途中杀官脱逃、又当街行凶那档子事,满城百姓尚都心有余悸,是以这回不等负责清街开道的官差来呼喝,街上人早已纷纷避开,生怕在这年根底下沾上什么祸事。

    只有那些避不走的沿街商户,和些许胆大又好事之辈,三五一撮地朝那远远听着就让人心慌的阵仗望去。

    开路的鸣锣声,引着纷踏的马蹄和沉缓的脚步,在黑云滚动的天幕下不疾不徐地行来。

    这是从大理寺往怀远驿去的必经之地中,街道最窄、铺面最多、环境也最为复杂的一处。

    也就是最合适鼓捣出点儿乱子的一处。

    千钟从大理寺离开,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摸到了这儿来。

    送佛送到西,不亲眼瞧着大皇子顺顺当当过去这一关,总觉着没能完成庄和初的托付,心里不踏实。

    千钟混在零星的行路人中,佯作恰巧经过想看看热闹,不声不响地凑到一家卖丝线的铺子门檐下。

    才刚一落脚,就听背后忽地传来一声呼喝。

    “诶呦……那小娘子,别在那待着呀!”

    千钟闻声一扭头,见铺子门里探出个面色急切的婆子,一看衣衫打扮,就是在这丝线铺子里做活儿的。

    在街上叫人喝骂着撵惯了,千钟抬腿就要跑,却听那婆子又唤她。

    “快进来,那些个冤孽要来了!快快……”

    让她进门去?

    千钟怔愣间,铺子里另一婆子更是心急,疾步出来,不由分说,拽起千钟就进了铺子。

    许是没指望这一大早有什么生意,掌柜不在,铺子里就只这两个婆子。

    “年根底下,街上这么乱,小娘子怎的一个人出门?”两个婆子着急忙慌地拉了她进门,还关切地在她身上打量,“可是与府上的人走散了?”

    千钟顺着那打量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垂眼,恍然想起,早先已在庄府里换回这身富贵人家的装扮,这样的装扮,到哪儿去也不会叫人撵了。

    只是方才带着云升和风临赶路,蹭了一身富贵人家极少沾染的灰土,叫人生出了这份关切。

    “谢谢婆婆关照,婆婆日进斗金,生意兴旺!”千钟感激了一声,才半虚半实地道,“我听说大皇子要打这街上经过,就从家里偷跑出来,瞧个热闹,跑得急,不留神跌了一跤,不碍事。”

    两个婆子听得一怔,噗嗤笑出声来。

    光顾丝线铺子的大都是女儿家,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也不在少数,来来往往这些人里,从不见过有把这偷摸出门瞧男人的事说得这般敞亮的。

    没待千钟明白她们笑的什么,就听一锤鸣锣声响,近得已仿佛是凑在她耳边上敲的了。

    千钟赶忙扒到门边,朝外看去。

    鸣锣开路的大理寺官差正打门前走过,后面紧跟着驾马而行的裕王、大皇子与大理寺卿何万川。

    再往后,就是那两个囚犯。

    两个五大三粗的壮年男人,一点不像刚从狱里提出来的。

    二人头面干干净净,没着囚服,也没上重枷,只一身洁净的粗布棉袍,要不是手上还坠着锁镣,随着前行的脚步哗哗直响,真就没什么囚犯的样子了。

    随行押送的阵仗也不算大。

    云升和风临还是随在大皇子左右,裕王带去的那队侍卫多也是围护在裕王周边的,只分出寥寥几个,把住队列四角,聊胜于无。

    真正近身押人的,就只有一队大理寺官差。

    越看越觉着容易生乱子。

    提心吊胆之余,千钟心头却也忍不住滋生出星星点点不合时宜的期盼。

    庄和初虽让谢宗云给她捎去了那“此君平安”的字样,可他也偏挑在今日一早让那棺材铺往庄府送了一口棺材,还故意弄出那么惹人注目的一番排场。

    一定不是为着什么冲喜。

    庄和初到底想做什么,又怎么能让已近在明日的婚仪办不成,千钟还是寻不着一点儿头绪。

    在这样紧要的关节上,又有大皇子卷涉其中,他应该会来守着吧?

    一会儿若真出点什么乱子,许就能看见那个人了。

    婆子见千钟扒在门边紧张地从人堆里到处瞄,似是寻不到想见的人,便凑到她身边来,好心地朝马上那个英武的少年人指了指,小声与她道。

    “小娘子往那儿瞧,那个便是大皇子了。”

    萧廷俊承了皇后那端庄雍容的面貌,又长了一副挺拔的筋骨,便是没有锦衣华裳罩着,也是通身一派贵气。

    可那贵气到底是娇养出来的,单看他一个,还觉着光华夺目,可同裕王并驾而行,一下子就好像一只尊贵的家犬走到了一头虎豹旁边,再怎么使劲儿挺胸昂首,也难及那主宰山林的猛兽松弛中自然透出的威势。

    男女相看时,最怕的就是旁边有个比衬。

    千钟一时寻不见庄和初的踪影,眉眼间难掩失望之色,道谢也道得有些心不在焉,看在婆子眼里,便是她对马上那金玉其外的少年人大失所望的铁证了。

    “小娘子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命里定有段好姻缘,这大皇子——”

    婆子劝慰的话才说了半截,忽地被外面街上“哗啦”一声大响震断了。

    是铁镣的声响。

    不知怎的,竟有一囚犯手上的铁镣陡然松脱,哗啦坠到地上!

    “别动!别动——”在旁押人的大理寺官差骇然一惊,眨眼功夫,数名官差扑身而上,将这二人齐齐按倒在地。

    街边那些零星围观的好事之人也一下没了胆子,惊呼着慌忙四散躲避。

    沿街各铺面更是惊惶,一时间关门合窗声此起彼伏。

    人喧马嘶,沸沸扬扬。

    “诶呦!小娘子快别看了——”婆子忙要把千钟往回拽。

    “我再看看,就再看看一眼……”

    千钟嘴上应得软,一双手却紧扒着门框不动。

    婆子瞧她装扮必是个身份不俗的,劝不动,也不敢生拉硬拽,只好伴在她一旁,唯恐她伤着分毫,这小小一间丝线铺子要跟着遭殃。

    丝线铺子里这一番拉扯的功夫,裕王府一众侍卫已得令散开,四面合围,将那一团乍起的骚乱牢牢围拢在街心一处。

    “怎么回事!”何万川还没把马勒稳就匆忙跃下来,疾步上前。

    “囚犯要逃——”

    “不……不是!”不等那紧紧把他按在地上的大理寺官差报完,掉了锁镣的囚犯已慌忙喊道,“冤枉……我不逃!铁镣开了,自己掉的啊!”

    千钟方才一双眼睛没在这俩囚犯身上,那铁镣如何开的,又是如何掉的,她也没看真切。

    可只看这铁镣一掉,二人眨眼便被制住,也不像是做了什么周全的筹谋。

    听囚犯这般辩驳,官差忙拾起那条掉落的铁镣,呈给何万川。

    那惹下大祸的物件在何万川手里翻来覆去,哗啦啦响了好几个来回,裕王和大皇子才从前面翻身下马,一道过来。

    “王爷,大殿下……”何万川脸色煞白一片,将铁镣转呈向裕王时,话音虽尚算稳重,一双手却不自禁地微微发颤,连带着捧在手上的铁镣环环相碰,直发出令人心颤的碎响。

    “这锁镣,确无强开痕迹,该是大理寺检查不慎,下官愿领罪责。”

    萧廷俊攥着马鞭的手暗暗紧了紧,忍着没吭声。

    不是何万川不谨慎。

    出发之前,何万川与他一同把这二人的铁镣反复检查了好几回,萧廷俊可以拿命发誓,两条锁镣绝没有任何问题。

    但在那之后,还有一人又碰过那锁镣。

    萧明宣临上马前曾在这二人面前看了看,确认似地伸手在一人手上锁好的铁镣上拨弄了一下,扽了已扽。

    就是突然松开掉落的这一条。

    何万川的惊惧也在于此。

    犯人毕竟没跑,这失职之罪论起来也大不到哪去,只是实在想不到,千防万防,只疏忽了那么一瞬,竟就着了道……

    比起那些滔天的权柄,这一副深沉的心机,诡谲的手段,更是让人胆寒。

    无怪这人可以降服那么多牛鬼蛇神为他卖命。

    “事还没了,这会儿说什么领罪的屁话?”萧明宣凝着眉头,朝何万川颤颤发抖的手上不咸不淡地掠了一眼,马鞭在掌中轻一拍,挟着几分不耐道,“没有强开的痕迹,要是什么精细的手艺呢?大意不得,搜身查查看吧。”

    在这里搜身?何万川一惊,手上震得哗啦一声大响,“这……王爷三思!众目睽睽,传扬开来,恐怕要伤了与两国的和气。”

    这一会儿功夫,听着街上没有厮杀的响动,散到各处躲避的围观行人又大着胆子看了过来,各沿街铺面里也纷纷探出些好奇的脑袋。

    萧廷俊朝这些聚来的目光一扫,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他裕王叔要的就是这个众目睽睽。

    庄和初要他今日拿下的那桩众目睽睽下的功绩,也是这个众目睽睽。

    萧廷俊胸中激荡,却面不改色,只顺着何万川的话,也说了句注定不会有用的劝词,“裕王叔多虑了吧。若真是有心逃跑,又怎会这么轻易被擒住啊?再者说了,在这儿张罗开搜查,要是误了大事,父皇怪罪下来,可怎么说?”

    萧明宣冷然一眼横过来,“自有本王去说——”

    “裕王叔有胆魄!”萧明宣还没说完,萧廷俊已豪气地一拍胸脯,“裕王叔都这么说了,我哪还有脸畏首畏尾?我同裕王叔共进退!都闪开,我亲自来搜。”

    萧廷俊说话便把马鞭朝一旁云升处一抛,走上前去。

    囚犯到底是囚犯,皇子到底是皇子,按人在地的大理寺官差不敢松手,只赶忙挪挪身,小心地腾出片空地来。

    萧廷俊也不急着动手,“来,先把这俩嘴堵上,大庭广众的,别嚷嚷出什么不中听的来。”

    官差忙应声掏了布,堵了这二人的嘴。

    千钟眼见着萧廷俊在那囚犯身侧蹲下来,出手从那束起的发髻开始摸起,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直摸到棉袍下摆处,手上才忽然一顿。

    “有东西!”萧廷俊惊呼,“这棉袍里,夹着有东西!”

    棉袍?何万川一怔。

    今日负责给这两人更衣的原是李惟昭,因着李惟昭临时告假,这两件棉袍就交接到了他手上,是他亲手拿去,看着这二人换上身……

    不对。

    从李惟昭一早向他告假,到棉袍交到他手中,这期间有短短一段空档,棉袍就只是锁在柜子里,并无人在旁看守。

    棉袍在那时被掉包了!

    裕王在那锁镣上动那般细微的手脚,并非是想栽赃囚犯逃跑,而是为的一个顺理成章搜身检查的机会。

    真正大动手脚的,是这棉袍。

    难怪大皇子说要亲自搜时,裕王一点儿没有拦他的意思。

    现在彻悟,为时已晚。

    那被按在地上的囚犯俨然也意识到了些什么,满面错愕,奈何嘴被堵着,只能使劲儿摇头呜呜着。

    “扯开验看。”萧明宣断然下令。

    “是!”萧廷俊也应得痛快。

    箭已离线,何万川冷汗乍起,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廷俊“嘶”地一把扯开那灾殃上最后的一重遮覆。

    而后从里面掏出一张黄底朱字的纸。

    好像是个……

    道符?

    这是什么路子?

    何万川一愣之间不由得瞄向裕王,就见那方才还通身尽是乾坤在握的气魄的人,这会儿比他愣得还厉害。

    不是这人的谋算吗?

    萧廷俊掏出这纸看了一眼,又摸去另一囚犯的棉袍衣摆,果真也从一样的位置掏出一张一样的符。

    “这是聻字咒吧?”萧廷俊一手捏着一张符,一本正经道,“我跟先生读书的时候听说过,这是道门里最常见的符咒之一,鬼死为聻,意为以五雷天心正法三斩恶鬼,驱邪避祟保平安的。”

    裕王跟何万川还没回过味儿来,千钟已在一来二去间心下了然了。

    刚才云升和风临紧赶慢赶要去办的那桩庄和初交代给大皇子的事,该就是这棉袍了。

    从裕王那隔着这么远都能清楚地看出变了好几变的脸色,和云升、风临目光悄然一对,往各自身上惊讶地瞄了一眼的举动,千钟也大概明白,裕王盼着大皇子搜出点儿什么来的那两件棉袍,这会儿该是换到云升和风临的身上去了。

    无论那棉袍里原本塞了什么,必都是远比这两张符更要命的东西。

    这样的把戏就讲求一个出其不意,快刀斩乱麻。

    萧廷俊话一说完,便将那两道晃眼的道符一把拍进何万川怀里,“何寺卿你怎么这么糊涂!今日有我裕王叔镇着,能有什么邪气?你还搞这些东西,岂不多此一举,还白耽误这些功夫,回头你自己跟我父皇解释去吧!”

    官场浮沉这些年,这点儿机锋何万川还接得住,忙道:“下官知罪!兹事体大,下官心有胆怯,一时糊涂……王爷恕罪,大殿下恕罪!”

    萧廷俊一叹,虎目一转,看向他那俨然已回过味儿来的裕王叔。

    萧明宣面沉如铁,瞧着好似没有什么波澜,可那攥在掌心的马鞭已快叫他生生握断了。

    “裕王叔放心,不过就是一场误会,弄清楚便好了。”萧廷俊压着心头的畅快,大度地道,“一会儿到了怀远驿,我必定帮着裕王叔跟他们解释。”

    萧明宣只凛然看他一眼,一言未发,转头朝马走去。

    一切落定,万事顺遂。

    漫天黑云也似松了口气,终于有细碎的雪片纷纷坠落下来。

    眼见着街上躁动平息,停滞的押送队伍重整秩序,继续前行了,还是没见有庄和初的踪影。

    没有消息,该算是好消息才是。

    可千钟就是没来由的心慌。

    消息……

    目送那队伍渐行渐远,一切与今日相关的消息由近而远在心中急速翻过,翻到今早在如意巷附近的早点摊子旁听到的那些时,千钟心头猛地一顿,记起一个险些淹没在这连番的兵荒马乱之中的人。

    一个明明同时被庄和初和裕王精心算计过,却也没有出现在这里的人。

    昨夜如意巷里的事主,金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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