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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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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茶点而已,这些日子在庄府,点心也没少吃,可待一应茶点送上来时,千钟还是一下子看直了眼。zhaikangpei

    样样点心都做成了花形,什么荷花、桃花、迎春花、牡丹花,还有些她认不出的花样,层层瓣瓣,玲珑剔透,好像是真的花朵开在了那些青玉碟子里。

    在这遍目凋敝的冬日里看着,尤显得稀罕,实在让人挪不开眼。

    皇后笑着让她随意取用,千钟谢了赏就要动,忽想起筷子那一辙时,手已伸到了半路上,蓦一惊悟,忙又缩了回来。

    正迟疑着,就见皇后笑盈盈地伸过手去,从她方才想要伸手的那碟桃花酥里拈出一块,递到她手里。

    “这桃花酥里的馅料,是蜜糖腌渍的桃花,活血养颜最好,快尝尝。”

    千钟小心翼翼地捏着那粉嫩嫩的一朵看了又看,才有些不舍地送到嘴边,小小咬了一口。

    绵密的酥皮混着花酱的甜香,盈盈在口,不由得让人精神一舒。

    她这边才一动口,皇后又将一盏茶挪到她面前,“这是兰花窨制的白毫银针茶,用夏日里荷叶上收来的露水烹的,很是清口,点心吃腻了就喝一点。”

    千钟听得满心惊叹。

    街上人都说皇宫里是锦衣玉食,她也搞不清这“玉食”是个什么意思,但眼前这些,已然远远超乎她对“玉食”的想象了。

    “皇后娘娘,您就跟故事里的神仙一样,吃花喝露水,一定仙福永享,寿比天齐!”

    “难怪你把庄先生一弃十年,他都舍不得怨你,这小嘴是当真会哄人!”皇后笑着说罢,转又眉目微垂,轻一叹,“不过,人心就是这样,得不到时,心心念念的都是好处,一旦得到了,便又觉得不过如此。”

    千钟听得出这话里有话,却也听不出是什么话,不敢贸然去接,索性使那桃花酥堵了自己的嘴。

    皇后似也没指望她接什么,兀自叹罢又笑意一弯,“本宫倒不是说庄先生有什么不好,只是心疼你。可本宫再如何心疼,人在这宫中,终究鞭长莫及,难对你有个照应,所以,本宫想着,为你在宫外也寻个依靠——”

    这些话一句里恨不能拐三个弯儿,千钟才刚听出点儿头绪来,就闻外面廊下蓦地传来沉沉一声。

    “皇嫂想得甚是周到啊。”

    如一记铁锤,生生将皇后尚未落定的话音砸断了。

    这声音实在耳熟,千钟陡然一惊,脸都没朝那声音的来处转一转,就一把将手里剩的半块桃花酥一股脑塞进嘴里。

    那沉沉的脚步声踏进门时,她已顶着浑身乍起的寒毛伏身跪好了。

    皇宫这么规矩森严的地处,这人竟也像出入自己家一样随意。

    皇后顿然被打断话音,只默了那么一瞬,就轻笑了笑,“三弟来,竟也未先知会一声,若有怠慢,皇上可要怪罪本宫了。”

    千钟伏在地上看不见皇后神情,只听得出那柔婉含笑的话音还是含着笑,底色却没了那许多柔婉。

    冷冽一点儿不亚于那不速之客进门时挟来的一股寒气。

    那不速之客一路上未曾遭遇半分拦阻的脚步泰然迈着,毫不客气地自千钟身边绕过,径自入座。

    “皇嫂都与梅县主并肩而坐了,也别与臣弟拘着这些虚礼了。”

    这宫室里的人似也都见惯了这般架势,人人皆噤若寒蝉,一旁随侍的女使分毫不乱,不必皇后吩咐什么,转眼便奉上茶来。

    茶一奉上,萧明宣便端到手中,却未往嘴边送,只一转手,尽数泼进了他座旁那只轻烟袅袅的香炉里。

    滋的一声细响,充盈在室中的那股幽香蓦地魂飞魄散了。

    萧明宣这才舒了舒一进门就拧紧的眉头,撂下泼空的茶杯,垂眸睨向跪在地上的人。

    他没发话,这人也没敢起身,只随着他脚步移动的方向一路转跪过来,这会儿就老老实实地朝他落座方向跪着。

    几日不见,皮面上的这点儿唬人的乖顺还是一如从前。

    萧明宣也不多说那些个场面上的虚话,开口便实实地落到来意上。

    “皇嫂要给梅县主在宫外寻个依靠,这容易,本王与梅县主甚是有缘,膝下也尚未有子嗣,就收她做个义女吧。”

    义女?千钟骇然一惊,忙抬头朝皇后一望。

    对着这么突如其来的人说的这么突如其来的话,皇后依旧安然坐着,稳稳地拢了一杯热茶在手,雍容的眉眼间弯着不失体面的笑,开口波澜不兴。

    “能拜三弟为义父,那自然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梅县主可愿意吗?”

    别说是拜他当爹,就是收他当孙子,千钟都怕要亏了自个儿的阴德。

    可看这势头,就算是皇后,在裕王跟前也没法给她做主,问她这一声愿不愿意,想来已是唯一能容她自己搏一下的机会了。

    火烧眉毛,刻不容缓,已来不及细细斟酌说辞了。

    只能抓个现成的。

    “王爷饶命!”千钟心下一横,惶惶然一叩首,“我不能认您当爹,我……我有件事瞒了您。”

    “无妨。就算你从前认过旁人为义父,或是亲爹还在,都不妨事。”

    “不、不是……”千钟战战兢兢地抬起眼,小心翼翼望着座上那一脸势在必得的人,惴惴道,“王爷,我的八字,克您。”

    “……”

    早料到她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萧明宣还是使劲紧了紧牙根,才咬住一声破口大骂。

    就这一顿之间,皇后已满面惊诧地问,“啊?还有这样的事?”

    “不敢欺瞒娘娘!”千钟有板有眼地道,“前些日子我老是冒犯着王爷,就求庄大人寻来王爷的八字看看。谁承想,庄大人掐指一算,哎呀!可不得了了,我八字跟王爷犯冲呀!”

    千钟说着,偷眼瞄了瞄那座上人一重黑过一重的脸色,又添道。

    “尤其这子女上的事,王爷这把年纪了还没生出个孩子呢,我这命格要是把王爷的子女宫占上,王爷这辈子可就得断子绝孙了——”

    “混账!”萧明宣原想听她胡诌八扯完再发话,可拳头捏了又捏,捏得指节都咔咔发响了,还是没能忍得住,“什么邪门歪道的话都敢拿到这禁内来嚼,活腻味了吗!”

    千钟凛然一抬头,正色道:“庄大人是在蜀州道观里正经修炼过的,他掐算的肯定有准儿。为着您下半辈子好,我死也值了!”

    “……”

    萧明宣这一口气还噎着,千钟眼一眨,又换了掏心掏肺的调调。

    “再说了,要不是您,我哪能跟庄大人有这段缘分呀?您在我眼里那就是活菩萨,管菩萨叫爹,可太没大没小了!我怎么着也得给您塑个像,供在家里给您一天三炷香才行——”

    “够了!”萧明宣才一喝住这越扯越不着边际的话,未等倒上一口气,皇后那又开了口。

    “诶呀,本宫才想起来,庄先生是向本宫要过三弟的八字来着,竟不知是为的这回事。”

    皇后强压着嘴角才绷住一脸凝重,蹙了蹙眉头,略一沉吟。

    “近日三弟确实多有不顺,天道玄奥,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梅县主这八字若是妨碍旁的也罢了,后嗣关乎重大,长嫂如母,本宫不能不为三弟打算。本宫看,三弟既与梅县主缘分不到,那便顺乎天意,莫要强求了。”

    萧明宣似是总算缓过了这口气,额上跳起的青筋也隐了下去,寒意森森的目光略略一抬,伴着一声冷笑,转落到皇后身上。

    “也罢。本王倒是想听听,皇嫂为梅县主择了哪个有缘的?这人的八字够不够硬,能承得起县主一声义父吗?”

    千钟怔然一愣,皇后也想给她找个爹?

    皇后嫣然而笑,“本宫哪有三弟想的这般周全?本宫只是想着,庄府里姜管家再怎么周到,终究也是与庄先生一条心的,梅县主身边还是要好好挑几个自己的陪嫁。”

    萧明宣凤眸微微一眯,随着一声短促的冷笑,暖融融的宫室里蓦地漫开一重透骨的寒凉。

    “只为挑陪嫁,那皇嫂召晋国公夫人这会儿入见,又是为的什么啊?”

    皇后面上的笑意好似刀刻的一般,分毫未动,“自然是说说县主的婚事,晋国公家年初才嫁了女,操持女儿家婚事,定有些经验之谈。”

    “原来如此,那可不巧了。”萧明宣眉头有些畅快地扬了一扬,“本王入宫时正遇上晋国公府的车驾,见街上有泼皮不慎惊了马,致使国公夫人重伤,生死未卜,今日,铁定是来不了了,本王代她向皇嫂道个罪。”

    拢在皇后手中的茶杯陡然一震,茶汤险些泼洒出来。

    千钟心头也蓦一揪紧,浑身不由得一个激灵。

    晋国公府出行是个什么排场,她在街上可没少见过,哪就那么容易叫什么泼皮惊马冲撞了?

    只听裕王这轻快的口气,也想得出这里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嫂也不必焦心,本王已叫谢老太医去了,生死有命,还要看晋国公府自己的造化。至于梅县主与庄和初的婚事……”

    萧明宣勾着一道冷笑,目光自皇后白下一重的面庞上缓缓垂落,直落到地上那又缩紧的一小团上。

    “本王亲自盯着,绝不会出任何差池。”

    偏殿暖阁里又在榻前添了个炭炉。

    萧承泽夹了核桃也不吃,剥出的核桃仁就烘在炭炉边沿上,不多一会儿,周遭就浮荡开一缕缕干果温厚的香气。

    “朕今日叫你来,还有件事,大皇子的事。”萧承泽就在这温厚的香气里徐声道,“这些几日,朕耳朵里总算是听见他几句好话了,你功不可没。”

    “皆是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庄和初心里挂着中宫那边,话虽恭谨,却也明明白白地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萧承泽也不在意他经不经心,兀自接着道:“论天资……他也论不上什么天资,但朕始终对他寄以厚望,不只因为他是中宫所出的长子,更是因为,他恰巧出生在朕当年平定北周之乱的大捷那日。”

    不只是萧承泽,近两年,朝中诸多盼着大皇子早日入朝的人,在朝堂上为他据理力争时,没什么功业学识可说嘴,这一点就成了最为关键的一个理。

    什么天意之至,祥瑞贵子,花里胡哨一堆名号,尽是些常日只会在碑文上见着的话。

    萧承泽一叹,“朕看,他兴许天生就是勇武的命,再读书也读不出个什么名堂了,让他在大理寺待上几天,待到年后,就正经给他在军中挑个差事吧。”

    庄和初讶然一惊,坐得有些松散的腰背陡然绷紧,心绪也蓦地收回眼前。

    “陛下三思。大皇子一旦入朝,裕王必针锋相对,还有那些卯着心思要扳倒裕王的,两方对垒,会将大皇子骤然推至风口浪尖。”

    “朕知道,”萧承泽又“咔”地夹开一颗核桃,慢条斯理剥着,也慢条斯理地道,“你想让他再避避锋芒,待到朕把裕王手中兵权收归,朝中风浪小些,再让他入朝。但眼下他已然跟裕王顶对上了,就算他能忍,裕王也不会由他忍着。更何况,你看他那架势,是那忍得住的脾气吗?还不如就让他去风浪里滚一滚吧,没准儿也能滚出点儿名堂呢。”

    这话里多少有那么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了。

    一旁的人良久无话,萧承泽也不急着催他表态,待了好半晌,手里的核桃剥得只剩一把壳了,才终于听见有话音响起。

    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吐出口,徐徐又沉沉。

    “有件关乎大皇子的事,臣困扰多时,斗胆请陛下解惑。”

    “你说。”

    那□□风、润如春水的话音又沉下几分,“陛下可曾教过他杀人吗?”

    萧承泽蓦地从一把核桃壳间抬起眼来,忽想起些什么,面色缓回几分,“你说他杀玉轻容的事?他自小习武,事出紧急,防卫之下做出那般反应,不是很正常的吗?”

    “当下的反应正常,可事后并不正常。”

    萧承泽一怔,“什么意思?”

    “陛下还记得生平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吗?臣记得清楚,那一瞬间感觉,好似身上有什么东西骤然被抽走了,又好似被骤然灌入了什么。”

    分明还是那清润温煦的话音,徐徐钻入耳中,却让人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悚然的寒意。

    萧承泽眉头一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人在第一次杀人时,也会一并杀死从前的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可在杀过玉轻容之后,大皇子并未与往日有什么不同。那便极有可能,这一变化,在从前某时就已完成了。”

    言至此处,庄和初就收了声。

    话意极尽婉转,萧承泽还是听得明白。

    往最直白里讲,就是说,玉轻容,并不是断在萧廷俊手里的第一条人命。

    杀过人,并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萧廷俊常日里一贯前呼后拥,却在这件事上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就连庄和初也浑然未觉的情况下,他在不知何时何处,为了不知什么事,杀了一个不知是谁的人。

    萧承泽目光凝在炭火上,随着炭火的跃动明而又灭,良久才道:“这事,你私下里查查,你知朕知,也不必报给谢恂了。”

    “臣明白。”庄和初应罢便不作声了。

    但这人的脾气,萧承泽最是清楚,若非今日说到大皇子入朝的话上,像这种才只有个疑影儿的事,这人必不会就这么说到他面前来,给他徒增烦扰。

    破此大例,绕这一道弯子,左不过还是想让他多做一道掂量罢了。

    萧承泽将掌中剥空的那把核桃壳一丢,“大皇子入朝的事,再说吧。”

    这一口松罢,萧承泽转手又摸过一颗核桃,也将话头转回了眼前。

    “明日两国外使就进城了,你第九监管着暗处的防卫,免不得辛苦些。婚仪的那些事,你不必担心,朕不会全然甩手给裕王,也会着人盯着,一定为你好好操办。”

    “谢陛下挂怀,但还请陛下甩手给裕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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