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十二月初，横滨已经冷得刺骨。四面流窜着潮湿的寒风。
雪名阵沉静地伫立在横滨警视厅大楼门口，仰头看了会老旧的字标，终于举步踏进大门。
警视厅里混乱成一团，到处都人来人往，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雪名阵耐心地站在厅内等待，期间每有一名警员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他的手机都会震动一下。某个顶着“横滨警视厅”标识的app疯狂弹出窗口：
【田中明义
身份：横滨警视厅警员
武力：6
智力：7
技能：
[等死]：当灾难来临时，反抗不如躺下。
[受贿]：有钱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摸鱼]：这年头，哪个社畜不会摸点鱼啊？】
【佐藤三治
身份：横滨警视厅警员
……
技能：
[等死]：挣扎也是白搭，不如趁早躺下。
[翘班]：只要胆够大，节庆十天假！
[摸鱼]：我的上司也在摸，我凭什么不能摸？】
短短六分钟，近三十多名警员与他擦肩而过。堪称“混子三连”的技能平等地出现在每个人身上，令见多识广如雪名阵也不禁陷入长久的沉默。
难怪【横滨警视厅app】的自我评级是n-，这就算想提评分，已经把摸鱼写进技能里的员工们估计也不乐意努力吧？
他轻推了下金丝眼镜，向后又翻了几页。在无数武力和智力值徘徊于6~8的员工面板中，俄然间看见一份与众不同的：
【真田一郎
身份：横滨警视厅公安
武力：66
智力：57
技能：
[擒拿术]：未受伤时，攻击力翻倍。
[卧底]：降低被识破的风险。】
“……”雪名阵的目光定住了。
有那么一瞬，他惊讶于“原来这数值不是10分制的”，但下一秒，他就眼睁睁看着这张堪称百里挑一的优秀面板以极快的速度染上不祥的血色。随后“咔”的一声，面板骤然碎裂成数块灰色的碎片。
碎片上蹦出一个鲜红的方框：【已死亡】
“……？”雪名阵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本来横滨警视厅的整体实力就非常拉胯，这唯一一张神卡的损毁，更是让警视厅惨淡的现况雪上加霜。
红框的右下角有个下拉的标识，雪名阵点击了一下，蹦出一段简述：
【真田一郎，横滨警视厅公安派往黑衣组织的卧底。
1月，真田成功与黑衣组织的外围人员搭上线。
7月，在对方的远程指令下完成暗杀任务（公安伪造了暗杀成功的现场），通过了最终考验。
11月，得到对方“12月4日，于横滨二所船厂碰面”的新指示。
12月4日，真田一郎从东京赶回横滨。
途中遭遇两支本地黑手党武装部队的争斗，被异能所伤。
被救回横滨警视厅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雪名阵：“……”
具体上一次来横滨已经过去了很久，他都快忘了这个港口城市的治安不比东京。
这里不光黑手党林立横行，还聚集着大量的异能者。在追查黑手党a的途中，死于黑手党b或者异能者c的争斗，简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即便如此，雪名阵仍是极浅地蹙了下眉。
并非出于“失去一个高数值员工”的心疼，而是对生命被儿戏般轻易剥夺的不认可。
他看了眼真田一郎灰色的头像，抬起头望向警视厅最混乱处。
那里的嘈杂依旧在持续。但不到数秒，一名穿着灰西装的长发女性面带疲倦地排众而出。
她手上拿着一份档案，快步走向雪名阵所处的接待台：“雪名阵——雪名——是、是你吗？”
即便已经在新人档案上看到了雪名阵的身高数据，见到真人时，这位一贯干练的公安还是被惊了一下。
她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才得以用一种勉强算得上舒适的仰视姿势直视对方。
客观来说，这位新人的外形条件相当优越。
并非指长相有多俊美，而是指对方拥有着高达一米九、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悍利身材。深灰色的眸子透过金丝眼镜望来时，沉静的目光似乎能将人心中的浮躁一扫而空。
沉稳，内敛，庄肃。
这是一个看起来就极具威信力的可靠成年男性，适合出现在内务省特务科的办公室内，或者军警的审讯室中。
——也很适合伪装成一名冷静的杀手。
公安头疼似的捏了下眉宇，抬手示意雪名阵跟随她走进一间无人的办公室：“叫我山际就行了。我知道今天是你头一天报道，你的职衔也只是一个巡警。但眼下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任务——”
雪名阵的目光从碎裂面板上那条【身高：192】上一扫而过，不必再听，便已猜到了对方的诉求。
·
山际的做派颇为雷厉风行，三言两语讲清大致情况，就带着雪名阵上了停在警视厅后门的车。
妥帖地系好安全带后，坐在后座的雪名阵才将一直嗡鸣不休的手机重新拿出来。
app弹窗已经刷满了屏幕，最新一条显示：
【主线任务：为它再添一勺水
请接受山际交付的任务，顶替真田一郎，与黑衣组织接头。】
【任务奖励：狙击枪x1（仅限横滨警视厅警员配备）】
雪名阵：“……”
狙击枪，就一把？这总不能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警员们轮流使用吧？
他点开道具详情：
【狙击枪：金色品质】
【枪口之下，生命一律平等。异能也无法阻挡死神的镰刀。】
在警视厅中，狙击枪并不罕见。
但一柄能对异能者造成无差别伤害的狙击枪，那就非常宝贵了。
雪名阵理解了任务奖励为何如此抠门，关闭详情框后继续查看后续的系统通知：
【欢迎使用横滨警视厅app！】
【已为您解锁新手礼包（四选一）：
a、[卧底]：开启此技能后，大幅降低敌方的怀疑值
b、[次元手机]：拥有它，你可以随意向警视厅发出消息，谁也不会怀疑你，再优秀的黑客也无法追踪它的真实讯息。
c、一片小鱼塘：？你想养鱼吗？
d、拒接，滚。】
长串的选项后还标着一串小字：
【您是否在为繁多的选项犹豫不决？新手拥有三次申请免费场外协助的机会，是否使用？[是/否]】
雪名阵瞥了眼仍在絮絮叨叨补充任务细节的山际，思索片刻后给弹窗截了个图，选择【是】。
所有的弹窗骤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格外简陋的、深灰色的界面，类似于某种聊天软件。
可聊天对象只有一位，头像黑黢黢的，几乎和界面本身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楚。
雪名阵将截图发过去，礼貌地询问：【你认为我应该选哪个？】
对面的人也不知在做什么，他足足等了大半路，黑头像才冒出一个聊天泡泡：【有关真田一郎的情报，说细点。】
对方的回复毫不客气，与初见面时截然不同。不光一个敬语也不带，简练得简直像是在下指令。
雪名阵眼尾却泛起笑意：【真田一郎捏造了杀手“银枪”的身份，借此与黑衣组织的外围人员搭上线。】
他将山际告诉他的情报梳理了一遍：【之前的每一次任务，对方都只是通过远程通讯与真田联系，所以对方并不知晓真田的真名，也不知道长相。只知晓名为“银枪”的杀手身高超过一米九。】
【另外，这次真田一郎准备去见的人似乎在黑衣组织中颇有地位，拥有正式的代号。】
黑头像停顿了数秒，才又啵的一声冒出新聊天泡泡：【我觉得应该选b呢，雪名先生……】
短短几条简讯的功夫，黑头像又捡起了最初的小白花人设。敬语和省略号双重加持，显得十足的犹豫胆怯：【我觉得……[卧底]只是个增幅技能，又不能百分百避免敌方的怀疑，相比之下，一个随时随地能传讯的[次元手机]不是能更方便先生调配人手吗？不管是想保命，还是奇袭，都需要它的吧？】
雪名阵赞同地点点头：【你说的对。】
然后在黑头像发来腼腆微笑表情包时，毫无犹豫地选c。
【恭喜您获得道具：[一片小鱼塘]！】
雪名阵还想点开细看道具描述，山际已经将车停在目的地。
横滨本就是一座港口城市，大大小小的船厂数不胜数。这个“二所船厂”本是某个黑手党派于多年前兴建起来的非法船厂，如今也随着那支黑手党派的覆灭而被荒废。
雪名阵下了车，但并未因为要去和非法组织碰头而收起手机。他低着头，边走边将app的恭喜通知截下来，确认完整、高清后，转发给黑头像：【我选了这个。[截图jpg]】
一个红色感叹号跳出来。
黑头像：【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雪名阵：“噗咳。”
发现自己被对方拉黑的雪名阵压住笑意，短暂地将视线从手机上抽离，抬起头望向荒芜的船厂内部。
组织的人并没有躲在哪个暗处审视他。雪名阵只扫了一眼，便在某艘残破不堪的游船边看到一辆黑色保时捷。
“你迟到了，银枪。”
驾驶座的玻璃窗缓缓降下，一名穿着黑西服，带着黑礼帽的健壮男子冲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刚才在跟女朋友聊天？”
“不。”性格使然，雪名阵很少做出不答复这样无礼的举动，也很少说谎。
他看着保时捷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组织真有钱啊，这样的老古董也能买得起。不像横滨警视厅，咖啡机坏了都没钱修……”，随后无比自然地坐进保时捷后座。
系上安全带，雪名阵斟酌着道：“是一个只视频通讯过一次的男……孩。”
“……”可以，这很刑。本还想试探一下银枪虚实的健壮男子顿时无语，转而一脚踩上油门，“我的代号是伏特加。按照之前的交易，我会给你一次争取组织正式代号的机会。一会儿我就带你去见这次行动的同伴。”
“跟以前一样，确认目标，杀死目标。很简单，对吧？”
伏特加通过后视镜冲着雪名阵露出并不友善的笑。刚想对着新人进一步展现一下组织的威慑力，就听后座传来奇怪的声响。
先是铁链镣铐窸窣当啷的碰撞声，再是少年仍显青涩的、压抑着痛楚的低低呼吟。
伏特加：“……”
“……”伏特加缓缓虚踩上刹车，“喂。你在看什么？”
“方才说的第一次视讯。”雪名阵的态度倒是很友善，就是配合着手机里播放出的声音，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为了方便回看细节，我做了全程录屏。”
雪名阵挺客气地询问：“抱歉，影响到你了？”
伏特加：“……”
影响你m——
伏特加压下啐骂：“……你给我把耳机带上。”
·
总体来说，伏特加能算得上是个老实人。如果换成组织里那些疑心病晚期的成员，估计就算对雪名阵的“癖好”格外嫌恶，也会为了以防万一，压着性子听完全程。
雪名阵在伏特加要杀人似的瞪视下收起试探，从善如流地戴上耳机。重新播放录屏前，先用手机镜头不着痕迹地扫描了一下伏特加的数值。
【伏特加（真名未知）
武力：55
智力：55
技能：
[小弟]除了不太能打、不够机灵以外，他是你所能找到的最完美的小弟。
[大哥的信任]：不知为何，生性多疑的大哥从未质疑他是卧底。这究竟是出于信任，还是对他智商的嫌弃？】
雪名阵：“……”
双55的武力值和智力……原来只能算是“不太能打”？还会被嫌弃智商？
雪名阵回想着警视厅成员们人均个位数的数值，忽然对横滨警视厅的未来倍感担忧。
但绝大部分的负面情绪在他这里一贯无法停留太久。很快他便重新点开录屏，专注地回看起来。
视频的光线很暗，像是在一个全不透光、四面密闭的空间里。
唯一的光源就是对方用来和他联络的通讯工具所发出的微光。
光屏勉强照亮了对方狼狈绻缠的黑色乱发，以及被染血的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脸。
铁链当啷作响。借着金属的反光，雪名阵能看到对方瘦削的足踝和手腕被粗重的黑链牢牢锁铐着。鸢色的眼眸在瑟缩的躲闪中自凌乱的碎发下露出，盛着无助和惶惧的眸光。
雪名阵拉扯着进度条，并未从头细听所有的对话。
那些交涉的内容他已经在这两天内反复回听了无数次，已经没有进一步的线索可以细究了。其内容大体可以总结为：
自称无名的少年被黑衣组织的首领囚禁，通过异能和囚禁期间能争取到的机会，少年得知雪名阵拥有一种特殊的、能够改写现实的异能。一旦启用，就有机会快速夺取目标组织的掌控权，从而获得机会，将他救出。
雪名阵并未去听少年在视频通讯中压着低泣的反复恳求，直接将进度条拉到临近末尾。
视频中，他已经应许了无名少年的求救。
他打开手机中的未命名app，按照少年的恳求，在【心仪的最终奖励】处依言填入“拯救求助的少年”。又退到首页，在app顶端的命名指令中输入：黑衣组织。
他记得很清楚。
就是在这即将点下“确认”的关键时刻，他无意间抬眸，看了眼视频中的少年。
对方仍然畏缩地蜷曲着身体。但那双从碎发下露出的鸢色眼眸中，原本满溢着的绝望、恐惧、无助……统统都不见踪影。
取代而之的是仿佛万事都不出所料的枯燥无趣和厌倦眼神，以及对世间的一切——甚至包括存活本身的厌恶。
如果有人在那时并肩坐在雪名阵身边，听不到视频中人呼痛的低吟、看不清对方蜷缩的姿势，只和那双晦深得几乎与周遭的黑暗糅合为一体的鸢色眼眸乍然对视……想必会在那一瞬产生一种古怪的念头：
仿佛对方本身就是世间最为晦暗的、至深的黑暗。
他的呼吸起伏就是黑暗的呼吸，他的思维就是至黑的思维。
于是雪名阵在那一刻顿住了动作。
片刻之后，他低下头去，再度回看了一遍自己输入的“拯救求助的少年”的最终目标。稍作思索，手指果断地叭叭删除了“黑衣组织”的字样。
“……？”置身黑暗中的少年头顶忍不住冒出一个问号，姿势逐渐僵住。
雪名阵没理会少年像被不知从哪来的山猪狠狠创了一下的神情，手指在空格中一字一字地重新输入：
横-滨-警-视-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