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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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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味

    什么叫……喜欢一个异性?难不成喜欢同性?

    黄朵儿对这种提问方式表示不解,但经过一个月的离奇相处之后,她又觉得俞洲说什么话都很正常。

    可能人家学神的世界里没有性别,只有分数呢!

    这么一想,她决定好好教教俞洲什么叫做真正的、正常的喜欢。

    她清了清嗓子,咖啡也不续了,重新在椅子里坐下,滔滔不绝地开口:“喜欢一个男生就会老想着他,看到他会脸红,睡觉的时候会幻想自己和他贴贴,看到他和别的女生勾勾搭搭会生气。我初中班里有个体育生我就很喜欢,每次都会偷偷跑去看他打球,然后盯着他的腹肌狂看……”

    一连说了好几分钟,她说到口干舌燥,一口气把只剩下杯底的咖啡喝光,然后抬眼看向对面。

    俞洲居然在发呆。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微皱,鼻尖挂着两滴汗珠。

    黄朵儿看了看空调的温度:“很热吗?空调还开得挺低的。”

    过了好几秒,她听到俞洲说:“……不热,谢谢。”

    她道:“那你等等,我去续个杯,回来继续跟你说。”

    她一溜烟小跑去续个了个杯,然后回来准备继续和学神探讨恋爱话题,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甚至改完了她刚写完的物理试卷。

    俞洲:“今天我有点事,就到这里吧。”

    黄朵儿一脸懵:“哦……”

    俞洲拎着包走了。

    黄朵儿一路目送他离开,终于回过神来,今天下午可以不用学习了!她高兴得一口气喝完大半杯咖啡,飞快把作业胡乱塞进包里,迫不及待给小姐妹发短信:

    “瑶瑶,大好消息,我终于顺利分手了!!下午出来逛街,我要狠狠庆祝一下。”

    俞洲提前结束约会,回到家的时候才三点不到。

    徐晓风靠在躺椅里吹着风扇,脸上盖了一本《algebraic geometry》,右手垂在椅子外,睡得很香。

    俞洲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和徐晓风这么安静地待在同一空间里。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和躲避什么。

    只要一靠近徐晓风,他就会变得不像自己,无数阴暗的可怕想法脱缰,许多让人恶心的幻想不受控制。但他一边想远离,又一边难以自已地渴望靠近,甚至把关于女朋友的谎言持续下去,想让徐晓风更主动地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俞洲灼热地盯着徐晓风从书下露出来的下巴,想到了黄朵儿说的那些话。

    他没有理解,也不想去懂,或者说不敢去懂。

    看了许久,他伸手握住徐晓风刚刚长好的手腕。

    徐晓风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轻轻捏自己的手。

    身体没有做出任何过敏反应,不用睁眼他也知道,现在在做小动作的人是俞洲。

    “几点了?”他从书下发出一个含糊的问句。

    “三点零五。”俞洲的声音很轻,就在耳边,“还早,去床上睡?”

    徐晓风实在太困,又眯了几分钟,再醒过来时,俞洲还在捏他的手。

    他把书挪开,睡眼惺忪地看过去,见到了一个眼眶泛红、神色黯然的俞洲。

    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他当即坐起身,震惊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脑中转过无数猜测,甚至都想到了俞若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生怕惊到眼前极为反常的男生:“怎么了?”

    俞洲低下头,把脸埋进徐晓风的掌心里,深深地吸气。太长时间没有靠近,当嘴唇与掌心细腻的皮肤相触时,他连头皮都在微微发麻。

    全身的细胞亢奋无比,他还要装出低落消沉的模样,将这出从头到尾一手导出的戏剧演到终幕,哑声道:“老师,我分手了。”

    徐晓风:“……”

    听到这四个字,他竟然暗暗地松了口气。

    分手而已啊……正好今天准备的那么多尴尬话题可以不必再开口。

    徐晓风伸手摸了摸俞洲的发旋,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反应有哪里不对,只是问:“不是每天都一起约会吗?怎么好好的会分手?”

    俞洲从他的掌心里抬起头,眼睛仍然红红的,神色也有些奇怪,道:“她说我太无趣,和我谈恋爱很无聊。”

    “唔,”从未谈过恋爱的徐晓风不知如何安慰,“没关系,总会遇到合适的。”

    俞洲直勾勾看着他,近乎冒犯地扫视着他的脸,片刻后,他嘴角轻轻一动,握住他的手收紧。

    “老师,你好像挺高兴的。”

    徐晓风一愣:“怎么会?”

    俞洲却已经从那双眼睛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像是一个豪赌的赌徒赢了最终的赌注,巨大的欣喜在心房炸开,顺着血管流到全身各地。

    他必须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维持脸上的低落。

    徐晓风正绞尽脑汁想再多安慰几句,俞洲忽然站起身,然后弯下腰来,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他下意识伸手回抱住他。

    “感情只是生活中的一小部分,你还年轻,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徐晓风小声安慰,“不要被绊住手脚。”

    俞洲把脸埋进他的锁骨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

    如果是被拌在这里就好了,他想。

    手臂收紧,一个月的疏远与克制,让所有在暗处滋长的心思都开始疯狂膨胀。他让自己彻底沦陷在那股檀香之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一种极为奇特的感触侵占了大脑,徐晓风或许还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徐晓风也察觉到了不对。

    “小洲?”

    俞洲低低应了一声。

    “你不会在哭吧?”

    他睁开眼,收拾好脸上所有不该有的表情,把眼睛藏在睫毛的阴影后面,重新站直:“没有。抱歉,我只是有点难受。”

    徐晓风叹了口气。

    失恋的小孩该怎么安慰?大喝一顿?看个电影转移注意力?还是运动一下发泄情绪?

    毫无家长经验的徐晓风犹豫几秒,最后道:“好久没打篮球,我的手腕也好了,陪你去打打篮球吧?”

    俞洲点点头:“好,等晚上,现在外面太热。”

    他搬来另一把椅子,就坐在徐晓风身边,握着他的手腕反复检查,似乎要确认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风哥,你今天说有话要讲,是什么事?”他故意问。

    徐晓风本来准备和俞洲好好谈下心,确认他的某方面教育是健全的,再委婉表达对学业的担忧,但现在他刚刚失恋,徐晓风也说不出口,更不擅长撒谎。

    他只能道:“想让你平时早点回家,别到那么晚。”

    俞洲安静地笑了,只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是甜的。他捂住徐晓风冰凉的手,垂眸道:“嗯,都听老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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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尝

    自从失恋之后,俞洲一下子变得黏人了起来,黏人到徐晓风逐渐可以对他的一切肢体接触免疫。

    但他反而觉得,和每天早出晚归出去跟女生约会的俞洲比起来,现在这个俞洲让他更习惯、更安心。

    所以,俞洲偶尔表现出过分的亲昵,徐晓风也当成失恋后遗症,半纵容地任由他去。

    新学期,徐晓风带的班进入高三,俞洲也升了高二,开学第一天照旧是高三誓师大会,全校所有师生都聚集在操场上,由校长做每年稿子都不带换的讲话。

    徐晓风在高三的教师队伍里,看到俞洲旁边就是黄朵儿,前面是陈乐瑶,后面是陆新浩。

    四人正在说悄悄话,黄朵儿离俞洲很近,正笑眯眯地讲着什么,似乎并没有受到分手的影响。

    徐晓风觉得很奇怪。

    俞洲昨天还是一副因为分手伤心欲绝的模样,缠着他一起看了大半晚电视,怎么今天就能和前女友镇定交谈了?

    或者两人余情未了,开学一见便准备要复合?

    徐晓风看了半晌,实在克制不住在意。正好高二一班的李老师要去洗手间,徐晓风主动替他,去了高二的队列间。

    安静走到说悄悄话的几人身后,他听到黄朵儿在兴高采烈地跟陆新浩说:“你居然不知道?我和洲哥分手了!就前几天的事,嘿嘿,他现在是我的前男友。”

    徐晓风:“……”

    他看向俞洲,俞洲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和这几天在家里的低落模样判若两人。

    陆新浩满脸震惊,看看朵儿,再看看俞洲,最后目光又悄悄瞥向陈乐瑶,结巴了一句:“这、这么快就分手了?不是,分手你怎么这么高兴?”

    能不高兴吗?黄朵儿暗暗想,她恨不得买个鞭炮庆祝。

    但基于他们保密协议,这些话自然不能说给朋友们听,她只能用灿烂的笑容表达自己的喜悦情绪,小声滔滔不绝:“像我们洲哥这样英俊潇洒、聪明贤惠、次次考试都第一名的学神,我当然配不上啦,所以我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把洲哥甩了,嗯,就这么一回事。”

    徐晓风:“……”

    陆新浩:“…………”

    前面陈乐瑶冷哼一声,看了没什么反应的俞洲一眼:“你最好没有渣朵儿。”

    俞洲还没说话,朵儿马上道:“没有没有没有,是我渣他,我提出来要分手的。是吧?”

    俞洲“嗯”了一声,大约是嫌她说得太多了,道:“暑假的错题本整理出来了没有?”

    黄朵儿一秒闭嘴,迅速站回自己的队伍里,恨不得离俞洲八百米远。

    陆新浩整个人都在风中凌乱。

    他攀住俞洲的肩膀,不可思议:“哥们,是你被甩了?但我看你……”好像也和朵儿一样毫不伤心的样子啊。

    俞洲知道他想说什么,主动补充:“我被甩了,现在很伤心。”

    黄朵儿在那边暗暗地笑,陈乐瑶翻了个白眼,陆新浩加倍凌乱,在后面听了全程的徐晓风也觉得凌乱,俞洲怎么在家和在外两幅模样?

    过了一会,见几人还聊得开心,徐晓风咳嗽一声。

    四人同时转过头,俞洲看到徐晓风,表情有了刹那的凝固。

    徐晓风:“嘘,年级主任盯你们很久了。”

    黄朵儿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几人立正站好,开始老老实实听校长训话。

    徐晓风盯着俞洲乖巧的后脑勺,然后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中午等我一起吃饭。”

    俞洲点了点头,手指紧紧勾住了衣服一角。

    徐晓风总觉得俞洲和黄朵儿之间有问题。

    虽然他没谈过恋爱,但并不代表他看不出来,俞洲似乎没那么喜欢黄朵儿。

    考虑到俞洲的成长环境,徐晓风担心他在亲密关系上存在障碍。

    正想中午和他好好聊聊,两人刚刚坐下,俞洲便主动道:“老师,可以帮我保密吗?”

    “?”徐晓风愣住,“保密什么?”

    “不要告诉我的朋友们,分手后我很难过这件事,”俞洲垂着眼睛,显得有点落寞,“她只是玩玩,我也不想表现得太在乎。”

    这一招先发制人,让徐晓风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又开始觉得混乱了,俞洲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难道是他的直觉出错?

    片刻,徐晓风“唔”了一声,开始试探:“可以。但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朵儿的话,要不要考虑把她追回来?”

    俞洲的目光立刻抬了起来,落在他脸上,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

    “不了,”俞洲慢慢开口,“我今天见到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念念不忘的只是一个幻影,这样的迷恋没有意义,我想快点从阴影里走出去,毕竟高二的学业压力大很多。”

    俞洲很清楚地知道,该怎样让眼前的男人心软。

    徐晓风的神色果然柔和下来。

    ……原来是这样么。

    黄朵儿在很多方面确实与俞若云有相似的地方,一样开朗直爽,甚至五官间也有些相似。

    这么想着,徐晓风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有些过分。他暗暗叹气,抬手拍了拍俞洲的背。

    既然已经分手,就让这件事彻底过去吧,俞洲大概率也不愿被提起伤心事。

    徐晓风于是顺着他抛出的话题,把交谈转移到了学业上。

    “高二有什么想法?”他问。

    俞洲悄悄翘起嘴角,轻描淡写:“我想这学期参加全国数学竞赛,下学期高考。”

    徐晓风立刻猜出了他的意图:“你想去少年班?”

    “对,”俞洲道,“我想和老师一样。”

    如果是别的家长或者老师,大概率会觉得俞洲在异想天开。

    但徐晓风不同,他微微皱起眉,思索了片刻,很客观地开口:“我的情况和你不太一样,我从小偏科的厉害,只做数学这一件事,连高中都没上,中考过后便直接去了少年班。但你现在各科成绩都优越,我不建议你去少年班。”

    “为什么?”

    徐晓风道:“正常高考可以选择更多更有趣的专业。”

    俞洲:“老师觉得数学很无聊吗?”

    “不,”徐晓风提起数学的时候语气很温柔, “我觉得数学非常有趣,但绝大部分人并不适合把数学当成终生事业。”

    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的话——他觉得俞洲也不适合。

    俞洲眼睛里透露出生气勃勃的野心,他可以有更广阔的天地。

    俞洲其实根本不想去少年班,只想找个理由更了解徐晓风一点。

    他不着痕迹地靠近,道:“可以跟我讲讲更多关于你的事情么?我想多了解一些再做决定。”

    徐晓风笑道:“当然。不过,不管去不去少年班,今年你都得参加奥赛,我还指望你帮我拿个奖加工资。”

    俞洲握住他放在桌上的左手,玩着小拇指:“那我住在老师家里,有没有小灶可以吃?”

    “这可是你自己提的,不许反悔。”徐晓风道,“让你吃到饱。”

    徐晓风开始给俞洲开小灶补课。

    补了一个多月,校里准备选拔奥赛队。

    今年的奥数由徐晓风带队,他出了一份试卷,在校内做了简单的选拔测试。

    和京市不同,在知海这个小县城里,哪怕是最好的高中,本科上线率也有限。大部学生都挣扎在课内知识中,少有还能空出精力搞奥数。

    报名的不到五十人,其中大半是被老师赶鸭子上架的。

    徐晓风已经尽量将题目出的简单,比起获取正确答案,题目里更注重于数学思维的考察,但收上来的试卷仍然不理想。

    他加班阅卷到晚上十点,看得眉头越皱越紧,尤其看到自己班里几个尖子生也答得一塌糊涂,不得不起身倒杯水冷静一下。

    冷静完回来,才终于看到两份像样的。

    陈乐佳,他班里的第一名。

    十个题做对了八个,剩下的两道题解题思路已经很接近正确。

    然后是陈乐瑶。

    陈乐瑶平日里看着总是笑呵呵的,卷子却答得很不错,十道题虽然只对了一半,但基本每道题都写了计算过程,很多思路另辟蹊径,可圈可点,倒让徐晓风吃了一惊。

    他把这两人的试卷拿出来单独放好,继续往下批。

    批到最后一张,他昏昏欲睡的大脑瞬间清醒。

    越往后,交卷越早,这张应该最早交的那张。

    卷面干净整洁,没有任何涂改,所有的公式和数字都一气呵成,思路也极为流畅。徐晓风飞快扫过整张试卷,十道题全部解答正确。

    他抬眼看向试卷的姓名。

    “高二一班  俞洲”

    徐晓风缓缓吐出一口气,忍不住笑了。

    他扬声喊人:“俞洲!”

    过了几秒,次卧的门打开。俞洲穿着背心和短裤,手里还拿着物理书:“风哥叫我?”

    徐晓风招招手:“过来。”

    俞洲走到他身边,看到他在批改试卷,手自然地捏上徐晓风的肩膀:“这么晚还不去睡?要不要我帮你改?”

    徐晓风把他那张试卷举起来给他看,上面写着新鲜出炉的100分。

    “想要什么?”徐晓风心情非常好,“要不要给你换个新耳机?或者买个新篮球?夏天快过去了,买换季的新衣服也可以。”

    俞洲假装看不清,弯下腰去,几乎贴上徐晓风的脸颊,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笑道:“都不要,老师给我说说你的大学生活吧,我也想去京大。”

    “这不能算奖励,”徐晓风道,“你搬个椅子来,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俞洲立刻去搬了椅子,顺便切了一盘橙子。徐晓风心情好,开始事无巨细地给俞洲描绘自己无聊的大学生活,俞洲竟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谈到半夜,俞洲:“我有几个问题。”

    “你问。”

    “风哥没有念高中,十四岁就上大学了?”

    “是的。”

    “才十四岁,还是小朋友吧,在外面住宿会不会很孤单?”

    “我妈帮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请了阿姨照看我的生活。至于孤单……”他笑了一声,“我那时并不觉得那样的状态哪里不对。”

    “伯父伯母没有劝你多交点朋友?”

    “他们都很忙,只关心我的学术成果,交朋友又不能多发几篇论文。”

    “这么一想,老师好可怜。”俞洲说,“如果我可以更早遇到你,就可以在你一个人孤零零去上课的时候和你搭讪,带你出去运动、旅游,一起浪费时间,过真正的大学生活。”

    说这段话的时候,俞洲很珍重地捂着他冰凉的右手。

    徐晓风忽然涌出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嘴唇轻张,陷入片刻的沉默。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哪里可怜,相比于泥潭长大的俞洲,他成长在极为富足的环境里,从未为生活担忧过,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应该是幸福的。

    但俞洲说他很可怜。

    他莫名萌生出一点前所未有的想法:与现在的生活相比,过去的自己确实贫瘠到了可怜的地步。

    正胡思乱想着,俞洲凑到他脸前,眼睛里带着笑意:“怎么说着说着发起呆来了?”

    徐晓风回过神,笑道:“不是说要了解京大吗?怎么都围着我的事问。”

    “因为我对京大的所有向往都来源你,”俞洲说,“你是我的动力,风哥。”

    徐晓风的心跳因为这句话漏了半拍。

    他和俞洲之间,好像两颗相依生长的树,一棵大一棵小,小的那棵在努力用藤蔓将他缠绕起来,从他身上汲取往上的力量。

    这种紧密的关系,或许叫做羁绊。

    徐晓风看着俞洲年轻的、生气勃勃的脸,脱口而出道:“你要是考上了京大,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俞洲微愣,神色轻动,一些隐秘的念头在蠢蠢欲动:“任何要求都可以?”

    “嗯,任何要求都行。这个动力够不够?”

    “够,”俞洲笑了,“太够了,我要在本子上记下来。”

    “好了,这周末我带你去买新衣服,”徐晓风拍了一下他的手,“高考还早,先拿下这次比赛。”

    奥数班第一次开课,俞洲穿着徐晓风给他新买的衣服。

    过往的奥数班再怎么也有七八个人,今年年级主任去小班教室一看,总共就陈乐瑶、俞洲、陈乐佳三个,连教室第一排都坐不满。

    主任震惊地看向徐晓风:“徐老师,这人是不是太少了一点?”

    徐晓风:“我仔细看了每个人的卷子,其余人没必要参加,做奥数的时间留出来给主课更好。”

    “可是……”主任把他拉到一边,“我们每年都有指标的,这三个人能拿奖回来吗?”

    “唔,这个我不敢肯定,”徐晓风说得比较含蓄,“不过学校需要什么样的奖?如果他们都没拿到,我可以帮忙拿一个别的,皮华奥数学竞赛快报名了。”

    皮华奥数学竞赛……

    “……”同样教数学的主任听到这个大名鼎鼎的赛事名字,默默闭上了嘴,“你是专业的,你来,你来。”

    徐晓风微笑着拿试卷进去讲课。

    陈乐瑶作为徐老师的头号粉丝,看着他眼睛发光:“我终于可以上徐老师的课了!”

    她哥陈乐佳给她泼冷水:“你别笑,徐老师出了名的严格,再不加油练题有你哭的时候。”

    陈乐瑶:“切,我哭也哭得高兴,要你讲。”

    陈乐佳:“讲你怎么了?我是你哥,讲你天经地义。”

    陈乐瑶:“你……!”

    俞洲:“嘘——”

    徐晓风敲了敲黑板。

    三人噤声,他没上讲台,直接走到他们中间坐下,道:“我和你们都挺熟了,就不讲那些多余的话,先分析一下你们这次的试卷。”

    徐晓风拿出他们的试卷,从分数最低的陈乐瑶开始,挨个题目讲解。

    俞洲离徐晓风最近,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他的侧脸上。

    他这是第一次在学校听徐晓风的课。

    说到专业上的知识,徐晓风像是变了个人,脸上没有多余表情,神色认真,说话声不急不缓,用最简单的思路分析最复杂的数学题目,美丽的脸庞变得像某种无机质的机器人,而且是专门为数学而生的机器人。

    俞洲盯着他右脸颊上的灰色小痣,然后缓慢移动,落到他专注看试卷的浅色瞳孔、再到俊挺秀气的鼻梁、有节奏张合的淡粉色嘴唇、形状完美喉结和锁骨、最后落在他在草稿上画坐标轴的手背。

    ……有点口渴。

    这样的老师,似乎比那天在浴室里洗澡的他还要性感。

    俞洲的喉结轻轻滚动,老师对陈乐佳和陈乐瑶的试卷分析内容,他完全没听进去。

    直到徐晓风说完陈家兄妹的卷子,拿出了俞洲的。

    脸上的无机质感褪去一些,徐晓风身上有了“人”的鲜活气息,他的视线挪过来,正对上俞洲晦暗不明的眼睛。

    “俞洲的卷子解得都很好,我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你们也可以看看他的解题思路。”

    徐晓风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点骄傲。

    俞洲却像被当场抓包的小偷,飞快地把目光转开,看向自己的卷面,心脏砰砰直跳。

    “我靠,”陈乐瑶看着上面鲜红的100分,发出朴实无华的评价,“俞洲这是不是过分了!”

    陈乐佳:“女孩子不要说脏话。”

    陈乐瑶:“哥你看看人家,你还是高三呢!”

    陈乐佳:“……”

    徐晓风笑了,气氛轻松不少。

    上午上了两小时奥数,中午徐晓风请学生们吃午饭,下午又要赶回学校上课。高三的课业压力一下子变强许多,他第一次带高三班,总觉得有种沉甸甸的压力。

    吃完饭,他和陈乐佳先回学校。

    俞洲和陈乐瑶下午第一节是体育,不慌不忙地绕路去小吃街,给陆新浩和黄朵儿带了奶茶。

    奶茶都归俞洲拎着,陈乐瑶捧着果汁边走边喝,和俞洲聊了一会今天的奥数内容。

    聊着聊着,她忽然把话题拐了180度:

    “俞洲,你上课怎么一直盯着老师看?我从没见你那么专注过。”

    俞洲脚步微顿,看了一眼陈乐瑶,后者正睁着一双杏眼打量他。

    他难得感到心虚,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上课盯着老师不是很正常?”他平静地说。

    陈乐瑶安静几秒,眉头皱了一下,心中仍然有个小疙瘩。

    片刻后,她重新露出笑容。

    “也是,”她大吸一口果汁,“而且徐老师长得那么好看,我都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他脸上。”

    俞洲:“……”

    “要是我再早几年出生就好了,我一定要把徐老师追到手。”陈乐瑶遗憾地摇摇头,“他讲课的时候真的好性感,智商爆表的清冷大美人。”

    俞洲:“………”

    说完,陈乐瑶还要转过头来找认同:“是不是?”

    俞洲:“……嗯。”

    陈乐瑶“啧”了一声:“你哑巴了,不能多说几个字?”

    俞洲:“你说得对。”

    陈乐瑶:“。”

    她喝完果汁,把空杯丢进垃圾箱里,快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道:“我下礼拜生日,在皇城订了包间唱k,记得来。”

    俞洲:“好。”

    陈乐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跟朵儿谈恋爱也这样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难怪被她甩。”

    俞洲重新把目光落在她脸上,道:“没有,我和她话很多,因为我给她补了一个暑假的物理。”

    陈乐瑶脸上出现了几秒的呆滞。

    什么东西?

    给女朋友补了一个暑假的物理?

    “……你真是人才,”她一时失语,甚至害怕地抖了抖肩膀,忽然理解了朵儿分手时的喜悦之情,“真牛!”

    第二次奥数补习,陈乐瑶一看到徐晓风就跟他八卦:“徐老师,你知道吗,俞洲给朵儿补了一个暑假的物理!!我昨天看到朵儿的月考成绩单,她跟坐了火箭似的,前进了八十多名,还被评为了这个学期的进步之星。”

    徐晓风:“……”

    他愣了两秒,然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真的假的?”

    “真的!他亲口告诉我的,”陈乐瑶兴致勃勃,“难怪朵儿分手的时候高兴坏了,被男朋友逼着暑假学物理,估计这辈子谈恋爱都会有阴影。”

    徐晓风想到俞洲那段时间每天早出晚归,他还怀疑他们是不是偷尝了禁果,结果竟然是在补物理?

    他实在没忍住,和陈乐瑶一起乐了半晌。

    “俞洲怎么……”他右手握拳挡住笑容,“嗯……这么纯情。”

    “就是啊,我看他平时总板着脸,以为他肯定很高冷,”陈乐瑶露着两个小虎牙,“忽然觉得他也挺可爱。”

    俞洲一走进教室,就看到他们两人满脸笑意,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

    他眉头微皱,目光落在徐晓风比平日灿烂许多的笑脸上,嘴角开始拉紧。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他主动问。

    陈乐瑶笑眯眯地靠近徐晓风,悄悄打量着俞洲的神色,故意道:“在说我明天过生日,请老师去我的生日宴会。”

    “嗯?你明天过生日吗?”

    “哎呀,老师配合我一下,”陈乐瑶很自然地撒了个娇,“礼物不要紧,能把你请来就是最大的礼物了,我那些小姐妹一定都很高兴。”

    俞洲的脸瞬间全黑了。

    徐晓风还没察觉到空气中隐晦的剑拔弩张,正好陈乐佳也到了。人员到齐,他说了一句“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然后开始上课。

    一到上课时间,他就会从好说话的大哥哥变成严厉的数学老师。

    教室里迅速安静得鸦雀无声,三人都拿出教辅书听课。

    俞洲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陈乐瑶。

    陈乐瑶正专注看着前方,从他角度看过去,无法确定她看的是黑板还是徐晓风。

    一股不太愉快的情绪在蔓延,他收回目光,把视线重新落在徐晓风身上。

    上次只是讲解试卷,这次才是正式上课。

    “从这节课开始算,我们一共有十次补习机会,我会跟你们讲十种常见的题型。”徐晓风站在黑板边,徒手就能用粉笔画出近乎完美的圆和坐标轴。

    他的讲题思路和他们经历过的所有数学老师都不一样,比起追求正确的答案,更注重于让他们探索解题的过程,一节课只讲三到五个题,每道题会讲多种解法,很多甚至是标准答案解析里没有的。

    俞洲能看得出来,徐晓风讲课的时候很快乐。

    讲到兴起时他甚至会自己在黑板上自顾自做起题目,有一道证明题目他只用了半小时便做了十种解法,写满了整整一黑板。

    俞洲看得入迷。

    不仅仅是他,教室里的其他两人也听得很认真。陈乐瑶并不是专注力很好的学生,上课总是弄着弄那,只有在徐晓风的课上,俞洲才会看到她完全投入的一面。

    连她都会用“性感”两个字形容台上的人。

    俞洲的眸色越来越深。现在天气仍然热,讲台上没有风扇,徐晓风整张脸都蒙着微微的汗意,喉结也湿漉漉的,被上午的阳光斜照到,侧脸像是在发光。

    他写完最后一种解法,转过身来,被阳光照得微微眯起眼睛,笑着跟他们说:“数学其实是非常有趣的,就像我现在给你们讲的这道题,我在十二岁时,在一次奥数竞赛上曾碰到了它。当时我觉得它简单到无趣,因为一眼就能看出标准答案。”

    “但是现在,时隔十几年,我学完了很多更高深的理论,再回头来做当初一眼能看出答案的题目,才发现里面也会隐藏许多数学的奥秘。”

    陈乐瑶支起下巴,吐槽了一句:“不,老师,对于我们来说这道题一点也不简单,我和我哥昨晚研究了一小时,才做出两种解法。”

    徐晓风笑了。

    他一笑,俞洲终于从那种奇异的迷恋状态中脱离出来。他缓慢又安静地吸了口气,把目光挪开,开始记笔记。

    “这种几何代数类的题目,可以在生活中培养一下数学直觉,比如……”

    徐晓风的目光从他们三个人的脸上挨个滑过,在俞洲脸上停留的时间尤其久。

    然后他拿起粉笔,把十种解法擦掉一角,空出来的位置写了一个方程式:(x

    +y-

    1)-x

    y

    =0

    三人下意识地开始记笔记。

    徐晓风道:“不用记笔记。你们看到这个方程式,是不是觉得它复杂且抽象?”

    陈乐瑶点头。

    徐晓风于是在方程式旁边又画了一个坐标轴,紧接着画出两条极为流畅对称的曲线,以坐标原点为中心,凑成一个完美的爱心。

    陈乐佳轻轻“啊”了一声:“爱心方程式!”

    徐晓风笑道:“是的。现在是不是好懂了?看似复杂的数学语言,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个简单的爱心。”

    “而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可以在数学世界找到对应的表达。我这些年一直试图证明的一个猜想,猜想的内容和几何代数紧密相关,讲的就是怎么用多项式去表达一个可以变换的高维流形,简单来说,就是找到三维、四维甚至任一高维的心形曲线方程式。”

    陈乐瑶已经听晕了,但她仍然支着下巴,听得两眼发痴,似乎踏入了另一个完全神秘的领域。

    “那老师证明出来了吗?”

    徐晓风轻轻叹了口气。

    他现在已经可以非常平静地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

    “暂时没有,”徐晓风道,“或许有一天可以。”

    关于更专业的话题到此为止,他换了一截新的粉笔,道:“好了,题外话不多说,我们继续来看题目……”

    上完课出来,已经是十二点半。

    这次是周六补课,下午几人都没事,徐晓风又请他们三个吃饭。

    他去点菜,陈乐瑶坐在圆桌边还晕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数学题目,感觉额头都在发烫,像是cpu烧掉了。

    “哥,你有没有觉得,徐老师真的跟我们都不一样?”她有点语无伦次,“就是……像那种天上下来的仙人,心里装的是突破人类科学瓶颈,对凡尘俗世毫不在意,完成使命后就要重新回天上。”

    俞洲听到她的描述,想起徐晓风弱不经风的身体,心脏沉闷地跳了一下。

    陈乐佳上了一年多徐老师的课,已经过了当初的震撼时期,道:“徐老师跟我们凡夫俗子当然不能相提并论了,你知道菲利斯奖吗?”

    陈乐瑶摇头。

    “差不多等于数学界的诺贝尔奖,只评四十岁以下的杰出数学家,听说……”他看了一眼隔壁点菜的徐晓风,压低声音,“徐老师是第一个被提名的中国籍学者,虽然最后没有获奖,但仍然可以被写进我们的数学史里了。”

    陈乐瑶:“……卧槽。”

    “不会吧,这么恐怖,那他……”她抓抓头发,“他怎么来我们这种地方教高中啊!”

    陈乐佳摇摇头:“不知道,俞洲,你有没有听徐老师说过为什么?”

    一直沉默听他们说话的俞洲抬起头,看向徐晓风的背影。

    他们朝夕相处大半年的时间,这些事情徐晓风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俞洲只知道他曾是京大最年轻的数学教授。

    他抿了一下唇,按照徐晓风对外的说法,道:“身体不好过来养病。”

    “哦……”陈乐佳点点头,“确实看他身体不太好的样子,冬天上课总是咳嗽。”

    “那也不对啊,”陈乐瑶好奇得挠心抓肺,“养病为什么不在京市养?我们这连三甲医院都没有。”

    陈乐佳还要说什么,徐晓风点完菜回来了。

    “都饿了吧?等会多吃一点,我点的全是肉菜。”徐晓风道。

    “谢谢老师!”陈乐瑶坐直背,“老师也要多吃点,我哥说你冬天讲课老咳嗽。”

    徐晓风今天讲了一上午,确实有些累了,他坐下后道:“嗯。乐瑶,你明天是不是满17岁?”

    “对,再过一年就成年了。”

    徐晓风问了很多她过生日的细节,在哪里唱k、家长会不会来、爸妈送了些什么礼物……事无巨细,似乎在学习怎么给别人过生日。

    问完,他道:“明天我就不去了,怕有老师在场你们不自在,我让俞洲带礼物给你。”

    陈乐瑶没有勉强,笑得很开心:“那我先开始期待老师的礼物了。”

    很快菜上齐,徐晓风跟他们聊了一会奥数竞赛的事儿,吃完饭又给他们留了作业,然后带俞洲回家。

    今天俞洲格外的沉默。

    徐晓风绕路去了一趟商城,给陈乐瑶买了生日礼物。结账的时候,他看到俞洲消沉的脸,忍不住逗他:“怎么,吃醋了?”

    俞洲今天先是看到陈乐瑶和徐晓风说悄悄话,后来又听了一大堆徐晓风的事迹,只觉得又酸又低落。

    酸他对哪个学生都一样的好。

    低落他们之间似乎隔着天堑,一个是天上的仙人,一个长在泥地里。

    徐晓风:“洲洲?”

    俞洲听到这两个字,所有盘根错节的复杂情绪都断了。

    ……洲洲?

    ……是徐晓风在叫他吗?

    他抬起头,徐晓风正在看他:“我看陈乐佳有时候会叫他妹妹瑶瑶。”

    俞洲:“这是叫小孩和小女生的方式。”

    嘴里这么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徐晓风攀上他的肩膀,没理会他心口不一的抗议,又道:“我给你也办一个生日宴会吧,你可以请朋友过来一起庆生,在家里或者定个ktv都行,洲洲今年要满十七岁了。”

    两人离得近,徐晓风说话时的温度就贴着他的耳朵不远。

    俞洲飞快从耳垂红到了额头。

    “我不过生日,”他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妈说我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还有生日呢,”徐晓风揉揉他后脑勺,“我给你算一个生日吧?”

    “算?”

    徐晓风沉吟几秒,然后想到什么,捏了捏俞洲的肩头:“我在除夕晚上救了你,就把生日定在除夕怎么样?”

    俞洲一愣。

    他看着眼带笑意的徐晓风,只觉得脸上更热了,连带着心口也热了起来。

    他在除夕遇到了徐晓风,把除夕定位生日,是不是意味他从他们的相遇那刻起新生?

    徐晓风知道自己说的话代表什么吗?

    俞洲红着脸偏过头去,徐晓风还丝毫不觉,又道:“不过除夕要叫人来庆生可能难一些,我们可以两个人在家里过,蛋糕和年夜饭一起吃。”

    俞洲:“……嗯。”

    “心情好点没?”徐晓风凑近了看他,“记得给你的朋友准备礼物。”

    当徐晓风想哄人的时候,俞洲总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他点点头,看看四周,然后悄悄握住徐晓风的小拇指。

    这是一个很依赖的动作。

    在他还小的时候,总会像这样用力握着俞若云,迈着短腿努力跟上她的步伐。

    徐晓风看了一眼俞洲用力攥紧自己的手,勾起嘴角,任由他握着一路走回家。

    徐晓风给陈乐瑶准备的礼物是一个漂亮的音乐盒。

    俞洲给陈乐瑶买了她念叨了一个月的飞机模型。

    出发去参加生日宴会的时候,徐晓风还坐在书桌后面写什么东西,头也不抬地说:“不要喝酒。”

    俞洲目光柔和:“好,还有吗?”

    “十点前要回来。”

    “嗯。”

    “过马路要注意车辆。”

    “……记住了。”

    “回来的路上帮我带一份李记的绿豆糕,晚上没吃饱。”

    “好。”

    说完这些,俞洲还站在门口,像是等待主人指令的小狗。徐晓风没忍住也笑,道:“好了,去吧,玩得开心点,不要整天闷在家里做题。”

    俞洲满意地出门了。

    到ktv的时候,包厢里已经群魔乱舞。陈乐瑶爸妈都是做生意的,家境很好,又特别宠家里唯一的小公主,给她定了最大的包厢,但依然显得很拥挤。

    班上几乎一半的同学都来了,隔壁班的几个好友也在,甚至还有陈乐佳的同学。

    几十个人挤在包厢里,唱歌的唱歌,玩牌的玩牌,打游戏的打游戏,玩桌游的玩桌游,吵得人一进去就鼓膜嗡嗡作响。

    陈乐瑶穿着漂亮的浅绿色裙子,脸上还画了一点淡妆,正站在人群最中间,和黄朵儿抱着话筒唱歌。

    黄朵儿先看到俞洲,立刻拿话筒戳陈乐瑶:“来了来了。”

    陈乐瑶看向俞洲,把话筒丢一边,蹦跳着冲过来:“我的礼物呢?”

    俞洲把包好的飞机模型递给她:“生日快乐。”

    陈乐瑶收到的礼物已经堆满了一整个桌子,都没有拆过。但她接过俞洲送的,迫不及待拿剪刀把包装盒拆开。

    “!!”她兴奋地从里面拿出飞机模型,“我想要这个好久了!谢谢!”

    俞洲把徐晓风那份也递给她:“徐老师给你的。”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她的小姐妹,这时都“哇”了一声,羡慕地看向陈乐瑶,撺掇着她快拆,想看看徐老师会送什么。

    陈乐瑶把徐晓风的礼物也拆了,八音盒发出好听的声音,却被掩盖在ktv的嘈杂里。

    俞洲看着那个八音盒,忽然觉得很可惜。

    陈乐瑶欣喜地把八音盒收起来,当场给徐晓风打电话道谢。女生们玩嗨了,一个个胆子很大地在电话边上起哄,让老师也过来一起玩。

    果然,徐晓风在那头拒绝了。

    俞洲翘起嘴角,听着她们发出一片遗憾的叹气声。

    拆完礼物,陆新浩拽着俞洲去玩牌,女生们不准,非得让俞洲陪她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陆新浩哪里敢跟她们抢,只好眼巴巴目送最好的哥们被女生拉走。

    ktv昏暗的灯光里,青春期少男少女们各自藏着心思。

    俞洲被完全包围,左边是黄朵儿,右边是陈乐瑶,兜里装着不知道谁塞进来的信纸,满身都是各色香水味,刚玩十分钟就被选中了五把。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主持人眼睛发光的盯着他。

    俞洲:“真心话。”

    陈乐瑶最先发问,今天寿星最大,她喝了点低度数果酒,脑袋也有点晕乎乎的,直接问:“你跟朵儿接过吻没?”

    黄朵儿立刻跳起来:“瑶瑶——!”

    俞洲道:“没有。”

    “切……”陈乐瑶发出失望的声音。

    另一个女生问:“俞洲,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一大圈目光直勾勾落在他脸上,他道:“喜欢年纪比我大的,温柔的,成绩好的,智商高的。”

    陈乐瑶拿起果酒又喝了一口,看向俞洲的侧脸,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没有问出口。

    主持人问:“你和朵儿是谁追的谁?”

    朵儿抢答:“谁也没追谁!”

    “你两为什么分手?”

    “啊啊啊,”朵儿崩溃,“姐妹们,能不能不要问我们的事了!我甩了俞洲,我甩的!怎么样,够不够带劲?”

    真心话大冒险的角落笑成一团,大家又换了话题,问俞洲谈过几次恋爱、初恋是谁,恨不得把他的恋爱史全部扒出来。

    今天俞洲耐心很好,有问必答,陪她们玩到八点多才退出。

    他惦记着绿豆糕,准备早点离开去给老师买点心,结果一出门就遇到陆新浩,他正醉醺醺地抱着门口垃圾桶鬼哭狼嚎唱“征服”,旁边几个男生边笑边拍视频。

    俞洲:“……”

    明早起来,这人会想死的吧。

    他把丢人的陆新浩拎起来,拎到ktv外面的小巷子里,给他灌了半瓶水。

    陆新浩打了个饱嗝,终于不唱歌了,开始抱住俞洲的大腿哭:“洲哥,呜呜,洲哥你教教我,怎么才能挖到别人的墙角……”

    俞洲:“?”

    陆新浩在俞洲复杂的目光中继续哭诉:“我喜欢的女生,嗝,她喜欢别人,我太难过了……我要怎么才能把她挖回来……”

    “……”俞洲对着酒鬼道:“当小三是不道德的。”

    陆新浩于是哭得更加厉害了。俞洲叫了一辆车,把他塞进后排,让司机把人送回家。

    处理完心碎的朋友,他看了看时间,还来得及买绿豆糕。

    刚一转身,有人又叫住他:“俞洲!”

    俞洲回过头,今天的寿星不知什么时候从ktv里跑了出来,脸颊红红的,但还没醉到陆新浩那副模样,快步追到他身边。

    “你这么急着回去?”陈乐瑶跑得喘了两口气,“才九点不到。”

    俞洲:“我给老师带夜宵。”

    陈乐瑶一时沉默。

    俞洲:“有事?他们都在里面等你吧。”

    陈乐瑶翻了个白眼:“我没事就不能找你?”

    俞洲做了个请的姿势,在路灯下站定,等待她的吩咐。

    两人面对面站着,陈乐瑶眼也不眨,径直盯着他的眼睛。两人之间有了莫名的安静,片刻后,陈乐瑶开口:“俞洲,你和朵儿是假恋爱吧?为什么要干这种无聊的事?你想谈恋爱给谁看?”

    俞洲微微低头,看向陈乐瑶的脸,眸色藏在路灯的阴影下。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道:“不为什么。”

    陈乐瑶轻轻吸了口气。

    “你最近很奇怪。”她又说,“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不管是生活上的还是感情上的,可以找我商量。”

    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准得可怕。

    俞洲抿起唇,又看了一眼时间,什么都没有说,只道:“生日快乐,今天玩得开心点。”

    “等等!”陈乐瑶拽住他袖子。

    俞洲只好停下脚步,重新转过身。陈乐瑶咬咬唇,下定决心般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唐邱带着他的两个小弟在找我麻烦,你一打三,把他们挨个教训了一顿,我当时觉得你比我哥还要靠谱……”

    俞洲隐隐有了不怎么妙的预感。

    陈乐瑶眼睛微微发亮,又往前一步,继续道:“我一直挺喜欢你的,虽然你最近表现得有点古怪,但是我不介意你和我试一试,或许可以帮你弄清楚——”

    俞洲瞳孔瞬间收缩,下意识要后退,可是陈乐瑶拽得很紧,动作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踮起脚,朝着他靠近。

    但两人身高差太大,慌乱中她甚至没擦到俞洲的下巴。

    下一秒,俞洲的脸色仍然肉眼可见的变白了。

    陈乐瑶脸已经全红,目光乱飘,没有注意到俞洲的神色,又道:“咳,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嗯,我……”

    话音未落。

    她嘴唇还半张着,编排了数次的话卡在喉咙间,缓慢又震惊地睁大眼,看着俞洲大步冲向垃圾桶,开始疯狂干呕。

    陈乐瑶:“……”

    她足足呆了半分钟,看着俞洲拳头捏出青筋,一副快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震惊过头反而感觉不到伤心。

    半晌,她发自内心地吐出两个足以表达震撼的字:“……我操。”

    “俞洲你……”她张嘴,又闭嘴,反复几次,终于找到语言的组织方式,“我都没碰到……不至于吧?!”

    俞洲满头冷汗,脸色惨白,呼吸粗重,扶着电线杆站起来时还沉浸在恶心之意里,胃部疯狂痉挛。

    片刻的死寂。

    嗡嗡的耳鸣中,他听见陈乐瑶放得很轻的声音:

    “你不会真的……”她在这里顿了一下,改变说法,“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女生?”

    听到最后那句,俞洲的眼皮狠狠一跳,背后冒出了潮湿阴冷的汗意,有种窗户纸最终被捅破的恍然之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买了绿豆糕、又怎么走路回家的。

    一直到他拎着绿豆糕打开家门,那股冰凉的汗意仍然笼罩着他,仿佛某种蛇类,将他严丝合缝的危险缠绕。

    他换完鞋,没有立刻进门,只是安静地站在玄关门口。

    徐晓风在算题。

    做数学题的时候,他总会百分百专注,眼也不眨地盯着草稿纸和电脑,右手握笔,左手敲键盘,瞳孔映着屏幕的光,看上去格外冷漠。

    俞洲光脚走到书桌边,徐晓风仍然没有察觉。

    俞洲的目光先是落在沙沙不停的笔尖,随后沿着眼前人消瘦的手背开始,一路往上,最终定在淡色的嘴唇上。

    和陈乐瑶涂了漂亮口红的嘴唇不同。

    徐晓风的嘴唇更饱满,唇珠明显,因为一晚上专心计算的原因显得有些干燥,唇纹鲜明,但仍然能让俞洲一秒就联想到它柔软又温暖的触感。

    他的喉结动了动。

    痉挛的食道安分下来,额角却悄然冒出冷汗,那个问句又一次徘徊在耳边。

    “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女生?”

    俞洲死死盯着徐晓风的嘴唇,脑中艰难地冒出一个念头:

    他可能是同性恋。

    或者换成更准确的说法:

    ——他是一个恰好对同性心动的无性恋。

    自青春期以来,他抵触一切亲密关系,而这种抵触似乎从来都与性别无关……

    沙沙的写字声停了下来。

    徐晓风伸了个懒腰,拿杯子起身倒水,却忽然发现身边站着一个人,被吓了一大跳。

    俞洲正微微低着头站在书桌旁,额角带汗,呼吸略微急促,神色晦暗。徐晓风愣住,打量着男生的脸色:“玩得不开心?”

    下一刻,他看到俞洲迅速收拾起所有微妙的表情,若无其事地朝他露出一点笑意,把绿豆糕放在桌上:“没有,我在想老师算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徐晓风狐疑地看了他片刻。

    俞洲身上带着各种香水味,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疲惫,又道:“今天玩得好累,我先洗澡睡了。老师也早点休息。”

    徐晓风:“好,晚安。”

    俞洲:“晚安。”

    他走进浴室里,片刻后里面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徐晓风有些饿,尝了一块绿豆糕,居然还是温热的。

    他专门给他买了新出的那一炉。

    晚上,俞洲又做梦了。

    和之前朦胧不真切的梦境相比,这次的梦清晰又深刻。

    他又回到小学的某个晚上,刚刚萌生性别意识的他推开家门,毫无防备地撞到了俞若云和纠缠不休的男人,那个男人长着龟壳一样丑陋的啤酒肚,已经扯开俞若云的衣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动手动脚。俞若云尖叫着唾骂,把陈旧的沙发晃得嘎吱作响,纤细的手腕显得毫无缚鸡之力,像任人宰割的羔羊。

    画面是黑白的,仿佛被装在一个狭小的老款电视机屏幕里,看起来逼仄又绝望。

    俞洲站在门口,手脚冰凉,胃部收紧,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恶心。

    他捡起门口的空啤酒瓶,悄然走到男人的身后,朝着他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血的味道同样令人作呕,摇晃停止,酒瓶也碎了,红色顺着男人的头皮往下滴,世界却仍然没有变得安静,蝉在这个炎热的夏夜聒噪地叫。

    俞若云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然后她镇定地收拢衣物,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跟俞洲道:“好样的,我们把他抬起来,丢到他老婆店门口去。”

    那天晚上,他们扛着像猪一样发臭的男人,把他丢到某家衣服店门口。接着俞若云带他去吃了牛肉面,大份面条,加辣,加鸡蛋。

    俞洲全部吃完,又在厕所里吐了个干干净净,吐到五脏六腑全部空空如也。

    而等他脚步发虚地推开门时,又一脚踩空,眼前的画面全然变了。

    他重新回到让他感到安全的客厅里,徐晓风懒懒靠在躺椅里吹风扇,柔风穿过客厅,把那股清冷的檀香吹到俞洲周身,替他驱散了所有寒冷的噩梦。

    他如同迷路的人找到了北极星,下意识迈动起步伐,大步朝男人的方向走去。

    天气太热,那人穿着宽松的短裤,露出随意交叠的白皙长腿,把最神秘最隐晦的地方藏在衣物阴影之下,脸上带着笑意,灰色的泪痣在阳光下像是活的,不经意间仿佛能把魂勾走。

    “玩得不开心?”他问。

    说话时,淡色嘴唇一张一合,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齿。

    俞洲着迷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们躺在同一张靠椅里,徐晓风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腰,浅色的清澈瞳孔里只映着他一人的身影,玫瑰色嘴唇柔软又温热。

    没有聒噪的蝉鸣,没有混着血味的汗臭,四周安静、温暖、明亮,他因为过分刺激的画面而头皮发麻,心脏似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所有理智都被感官彻底淹没。

    怀里的人像是从台上走下来的神父,皮肤被阳光蒙上圣洁的光泽,包容他,接纳他,给予他宽恕……

    俞洲在这样全然陌生的极乐里睁开了眼。

    四周鸦雀无声。

    夜光钟表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他心跳如雷,浑身是汗,大睁着眼看了一会漆黑天花板,梦境里的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思绪彻底混乱,他不受控制地起身,像一个准备去偷窃的贼,安静走到徐晓风的房间里。

    床边留了小夜灯,极微弱的光照出那人完美的睡颜,一如梦境里。

    俞洲死死盯着藏在昏暗里的嘴唇,背上全是冷汗,带着亵渎般的罪恶感,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擦过他的唇瓣。

    ……比想象的还要软。

    他不知不觉中咬紧了牙,往后退了半步,一切疑问都在这时找到了答案。

    他从徐晓风的房间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床上之后,他在黑暗里坐了良久,然后尝了一下食指的味道。

    这章我有以下废话要讲!

    +数学赛事/奖项名称都是虚构,但有现实赛事作为原型。

    +看文案可知我们小俞真的非常偏执,长大后不会好只会更严重(徐老师辛苦了),xp不一致请及时撤退!

    +谢谢支持正版,本章留评发红包!(截止6/15)

    +v后基本日更,连载期请多多支持啦!

    卑劣

    第二天,学校食堂。

    餐桌上格外的沉默,俞洲、陆新浩和陈乐瑶各怀心思,三人如出一辙的脸色苍白、眼圈发青,对着餐盘食欲寥寥,好一会都没吃动几口。

    良久,陆新浩受不了这诡异的安静,开口道:“昨晚我喝醉了,不知谁直接把我送了回去,你们后来玩到很晚吗?”

    陈乐瑶没说话。

    俞洲也没说话。

    陆新浩:“。”

    他打量着两位好友的脸色,慢慢从他们的沉默里看出不一样的东西。

    俞洲在发呆,大概率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而陈乐瑶似乎跟谁赌着气,有些低落,拿勺子把鸡蛋盘子里的鸡蛋碾成了鸡蛋粉。

    陆新浩清清嗓子,拿手肘撞了一下俞洲:“看什么呢?”

    食堂门外,徐晓风正和一个同事远远朝食堂走来,边走边聊着什么。

    俞洲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从昨晚绮丽的梦境里脱离,看向好友:“……你刚才说什么?”

    终于有人有反应,陆新浩松一口气。

    “我说,你们一个个虚脱的模样,昨晚玩到很晚吗?”

    “没有,我很早就回去了。”俞洲第一次因为徐晓风的靠近而感到焦躁,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吃了半天也没吃出来它是什么味道。

    陈乐瑶忽然开口,对俞洲道:“你昨晚闷头就走,还没有给我答案。”

    俞洲一愣。

    今天他一整天都在走神,好像半夜把魂落在了那间昏暗卧室里,浑浑噩噩什么都来得及想。

    他看向身边的陈乐瑶,她只是脸色略带苍白,但神色意外地很镇定,固执地盯着俞洲看。

    俞洲:“抱歉。”

    这个回答完全在意料之内,陈乐瑶对此没做出任何反应,而是很认真地跟他说:“不要紧。”

    她低头,把碾碎的蛋黄全部吃掉,然后继续道:“我昨天想了很久,希望你不要心有芥蒂,也希望我们能继续把朋友关系保持下去,毕竟我喜欢你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叮地一声,陆新浩的勺子掉在了桌面上。他慢慢睁大眼,看看陈乐瑶,再看看俞洲。

    陈乐瑶吸吸鼻子,又笑了一下,道:“而且我不是很专情的人,我很快会移情别恋。”

    俞洲能够理解她说的意思,只是点点头,依然保持沉默,不愿意给出任何可能造成误会的信号。

    陈乐瑶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倔强地扬起下巴,道:“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她端着盘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张桌子。

    留下陆新浩震惊地看着女生的背影,张张嘴想叫住她,但刚吐出一个“瑶”字,又没有勇气再把那个名字喊完整。

    俞洲抬眼,在粗神经的陆新浩脸上看到了罕见的复杂表情。

    原来,挖墙脚是这个意思。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餐盘,捡起陆新浩掉落在旁边的勺子,低声道:“还不追?”

    陆新浩的视线嗖地回到俞洲身上,两秒后,他用力“嗯”了一声,手忙脚乱收好餐盘,拔腿往陈乐瑶的方向追了过去。

    四人位的桌子,只剩下俞洲一人。

    他机械性地往嘴里塞食物,不敢再抬头,从各类嘈杂的噪音中,清晰辨认出那道脚步。

    脚步声不急不缓,由远及近,里面偶尔还会夹杂几句轻柔的细碎说话声,最后在他桌前不远处落定。

    不用抬头,俞洲的每根神经都能察觉到那人的靠近。

    他仿佛是出生以来第一次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因为过分饥饿而张开全部鱼鳍,只为多捕捉几道熟悉的气息。

    “今早睡过头了吗?手机都忘在玄关没带。”头顶传来一道好听的嗓音。

    俞洲感到自己的头皮在收紧,克制了一上午的思绪瞬间失控,所有梦中绮想都涌到眼前,让他心口滚烫。

    这个时候,他忽然无比羡慕陈乐瑶,羡慕她能够镇定地说出“喜欢你,但与你无关”。

    他天生,永远做不到那样坦荡,只会不择手段地去争抢,再把抢来的东西死死攥在手心,一刻也不松开。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忍耐、克制……

    俞洲缓缓吸一口气,调整好脸上不应该有的表情,乖巧地抬起头,看向站在餐桌对面的徐晓风。

    目光短暂落在那张柔软的嘴唇上,然后迅速挪开。俞洲捏捏眉心,疲倦地说:“早上睡过头了,差点迟到……”

    徐晓风把手机递给他:“那就赶紧吃完去午睡,对了,今晚记得回家吃饭。”

    俞洲接过手机,手指和徐晓风微凉的手背一触即分,笑道:“老师做饭吗?”

    “那当然是外卖,”徐晓风说得非常理直气壮,“同事给我推了一家很好吃的新店,晚上一起试试。”

    “好,”俞洲道,“我下课就回家。”

    简短交流,徐晓风和同事去窗口打菜,慢慢走远了。

    俞洲握着手机,脸上仍然带着那层镇定的好学生面具,心里却早已经乱得不像样。

    但俞洲装得再怎么完美,徐晓风仍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他虽然社交经验不足,却有着敏锐的直觉。

    从生日宴之后,奥数补习课上的气氛有了微妙变化,陈乐瑶不再没心没肺地开玩笑,俞洲也全程一言不发,以可怕的专注程度听课,只有陈乐佳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除了奥数课,生活中也有许多不起眼的小细节。

    比如,俞洲的学习刻苦程度更上一层,白天学校上课,晚上做题到睡觉,不社交不打球,唯一的活动就是做饭和做家务。

    再比如,他们之间不知不觉间越发亲密,有一次徐晓风将没吃完的吐司放在桌面,俞洲会很自然地问:“我可以吃一片吐司吗?”

    在得到他的首肯后,他吃掉了徐晓风剩下的那片。

    而徐晓风的本意是让他新拆一包。

    还有,他大扫除时在俞洲的房间发现了一本心理类的专业书籍,因为那本书散落在地上,他随手将它塞回书架。

    等第二天再经过次卧时,他发现那本书又不见了,整个书架都不见它的踪影。

    这些零零散散的细节合在一起,徐晓风能够肯定一件事:

    俞洲心里藏着很沉的秘密。

    但关于秘密是什么,他毫无头绪,也没打算干涉男生的隐私。

    等他想说的时候或许自然会说吧。

    十二月,奥数补习班结课,徐晓风带他们去市里参加全国数学竞赛的初赛。

    考试定在周六,他们周五下午就出发,简单收拾行李,坐了一个多小时高铁到市区。

    陈乐瑶和陈乐佳很兴奋,一路说说笑笑,丝毫没有考试的紧张感,倒是俞洲,在车上还在看题,坐高铁的时间又刷完了一张卷子。

    徐晓风从来没因为考试紧张过。

    但看到俞洲做题,他莫名也紧张起来了。

    考场设在市里很偏的地方,附近全是做考试生意的,只有低端连锁酒店和快捷酒店。徐晓风在网上订了四间房,入住的时候前台又忽然说:“我们房满了,只能开三间给你们。”

    徐晓风皱起眉:“我们有提前预约。”

    陈乐瑶性子急,顿时火冒三丈,拍桌子道:“订单写得清清楚楚,钱也付了,我们人都到了这里,你又说没房?生意怎么能这么做!”

    前台态度非常好,连连道歉:“真的不好意思,因为这几天考试特别多,我们房间一直是满的,接过刚才来了一个二十多岁小伙,带着他妈妈求我们匀一间给他,他妈妈病得很严重,临时来这边看病,我们老板也是心软……”

    旁边的主管道:“这是我们的问题,非常抱歉,我给你们送一份免费夜宵可以吗?”

    陈乐瑶嘴硬心软,听到有病人,气已经消了大半,默默看向徐晓风。

    徐晓风还没说话,俞洲道:“我和老师一间吧。”

    陈乐瑶和陈乐佳虽然是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住一起不方便。

    陈乐瑶看了俞洲一眼,两人短暂对视,气氛顿时有点微妙。

    她说:“你跟我哥一间也可以啊。”

    徐晓风没察觉到这个小细节,主动道:“没事,我和俞洲睡一间就行,你们上去好好休息,明早我们八点集合。”

    陈乐瑶还想说什么,俞洲已经跟徐晓风聊起明天考试的细节,让她没能插上嘴。

    前台开完房,俞洲先拉着老师去了房间。

    一进房间,徐晓风就戳破他那点小心思:“这么不乐意和陈乐佳睡?”

    俞洲半开玩笑地说:“没有,我只是太想和老师一起睡。”

    徐晓风:“我们都快一起住一年了,出来还要住一间,是不是太腻。”

    俞洲本来在放行李,听到这句,立刻回头盯住他,眸色有些暗,语气却温和乖巧:“风哥是不是不习惯和人睡?我等下可以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别的空房。”

    徐晓风投降:“别,明天大早就考试,凑合一晚无所谓。”

    俞洲笑了:“我们好像强扭在一起的瓜。”

    徐晓风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今天话倒是挺多。”

    俞洲额头红了一小块,伸手捂住那块皮肤笑了一阵。已经快九点了,徐晓风催他赶紧洗漱休息。

    快捷酒店的房间还算干净,但看得出来非常旧,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制暖也不太好。

    徐晓风有些冷,找了件厚实外套披上,一回头便看到俞洲脱掉了上衣,正弯腰从背包里拿毛巾。

    这个动作让他肩背肌肉紧绷着,身体线条优美又流畅,让他一下想到了在艺术毕业展上看过的完美人体雕塑。

    徐晓风的呼吸莫名一顿。

    最近……俞洲是不是又长高了?

    天天坐在椅子上学习,腹肌居然也还在……

    思维乱了几秒,徐晓风挪开视线。

    而在他挪开视线的下一秒,俞洲不动声色地投来目光,落在徐晓风不太自在的侧脸。

    心机狗砸!!!快用你火热的身体温暖怕冷的风哥!(审核大人我只是口嗨,天地可鉴)

    下一更周日,欢迎大家周日来新书千字榜欣赏我被公开处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暖床

    “老师,我好像忘记带毛巾了,能用下你的吗?”

    徐晓风听见男生的声音在靠近。

    从上初中开始,徐晓风就是个有洁癖的人,如果是一年前有人问他借毛巾,他一定会送给他一个惊讶又厌恶的目光。

    但和俞洲同住的这一年里,他的洁癖慢慢开始对某个固定对象免疫。

    他从自己的背包拿出毛巾,递给俞洲,自然到自己都没察觉到哪里不对,还叮嘱了一句:“没进去就把衣服脱了,小心着凉。”

    俞洲接过毛巾时握了一下徐晓风的手,他的手心火热,徐晓风的手冰凉:“你才要小心一点,每次换季都生病。”

    徐晓风把他的手拍开:“快去洗澡。”

    俞洲拿着他的毛巾去了。

    浴室狭小,俞洲关上门,微微低头,深深地闻毛巾上干净的洗衣液味道,从里面敏锐地辨认出一点檀香。

    ……有些热。

    在这个中部小县城,十二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今天甚至十度都不到,他想着徐晓风的手腕,洗的是冷水澡。

    一直到快洗完的时候,他才把龙头拨到热水的位置,让滚烫的水蒸汽充斥整个浴室,确保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是暖和的。

    他换好衣服,推门出来,看到徐晓风正坐在书桌边朝手心哈气。

    “毛巾我用肥皂洗过了,拧干挂在毛巾架上,”俞洲道,“快点去洗吧,趁着里面暖和。”

    徐晓风快冷得受不了了,这个房间朝北,空调没有制热,进来之后感觉比外面还要低几度,他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再早早钻进被窝里。

    他拿着换洗衣物迈进浴室,忽然发现里面热气腾腾,一点都不冷。

    俞洲洗的是开水吗?怎么这么暖和。

    托他的福,徐晓风这个澡洗得非常舒服,冷了一天的手脚总算热了起来。

    他吹干头发离开浴室,俞洲已经上床了,正靠在床头看试卷。

    徐晓风全身暖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掀开另一边的被子,很有边界感只占据最边上一个小角落,道:“早点睡吧,你的成绩进决赛肯定没问题。”

    俞洲垂眼看着身边人终于有了血色的脸,低声问:“你对我的期待只是进决赛吗?”

    徐晓风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我对你的期待是健康成长,快乐生活,当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

    俞洲一愣。

    片刻,他悄悄勾起嘴角。

    他把试卷放下,起身将全屋的灯都熄灭,然后安静爬到床上,在被子下精准地揽住徐晓风的腰,将他从床边缘抱到床中间。

    徐晓风吓了一跳,顿时睡意全无,震惊地抬头去看,却因为太黑什么都没看到。

    “做什么?”

    “你睡那么边,晚上掉下去怎么办?”俞洲说,“要是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我可以现在去陈乐佳那边。”

    徐晓风拿他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又不敢挪得太远,生怕让男生误会自己在嫌弃,轻咳一声,声音也什么底气:“没事,你知道我那个毛病……没跟人一起睡过,适应适应就好了。”

    “嗯,”俞洲也躺了下来,“真的没事?”

    徐晓风“啧”了一声。

    “睡不睡?”

    俞洲笑了:“睡,晚安。”

    “晚安。”

    徐晓风重新闭上眼。

    一米八的大床房,两人隔得极近,他能够听到俞洲平稳的呼吸声,能够从不怎么清新的空气里闻到香皂的气味,也能够感知到少年人不容忽视的身体热度。

    徐晓风这辈子都没和别人睡过一张床。

    他本来困得要命,被俞洲抱过来后又睡不着了,关于佛像的不愉快阴影在黑暗里蔓延。

    直挺挺躺了一会,一直抱紧安静的俞洲忽然翻了个身,得寸进尺,把他严丝合缝抱进怀里,用火热的掌心捂住他正逐渐变凉的手。

    “在想那尊佛像吗?”他在他耳边问。

    徐晓风的呼吸明显收紧,用力挣扎了两下,但身边人纹丝不动,甚至将他揽得更紧。

    他放弃般地“嗯”了一声,坦言:“你这样抱着我,我会不舒服。”

    俞洲并没有因为他的抗议而松手。

    “记不记得我教你切苦瓜?”

    徐晓风在黑暗里点头。

    “你曾跟我说,佛像只是心理障碍的表象,真正的阴影来自母亲的变化,”俞洲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现在老师早就成年了,有能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人能控制你,也不会有人再逼迫你去触摸佛像,或者去接受一个不认可的信仰……”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抱住你,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只是觉得你的手太凉而已。”

    徐晓风:“……”

    他看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

    俞洲的体温透过皮肤,源源不断传入他体内,给他一种被彻底包围的错觉。

    被子里所有的寒意都被驱散,他很少能在冬天睡得这样暖和。

    在少年人温柔的安抚下,他的心境奇迹般慢慢平静了,甚至产生了一点安全感。

    俞洲说得对,他已经抛下全部,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进入了一段崭新的人生,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谢谢,”他用另一只手覆上俞洲的手背,“睡吧。”

    徐晓风将全身都放松,脑子也彻底清空,片刻后终于把睡意重新找了回来。

    而就在他努力克服心理障碍、拼命想要入睡时,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俞洲丝毫没有要睡的迹象,良久地在黑暗里睁着眼,直勾勾凝视他的侧影。

    捂在掌心的手已经暖了,老师的呼吸也逐渐平稳,大约快要睡着了。

    他们此时体温相融,气息交缠,像两株缠绕生长的藤蔓植物,不分彼此,似乎将永不分离,直至一起化作泥土的一部分。

    四周安静、温馨、暖洋洋。

    俞洲却兴奋得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说再多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只为哄骗身边人放下戒备,满足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阴暗欲望。

    他像潜伏在黑夜里心怀鬼胎的野兽,耐心数着身边人的呼吸,数到他彻底入睡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靠得更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脸。

    从发梢,到耳畔,再到唇角、锁骨……慢慢地闻。

    如果这里开了灯,徐晓风睁眼去看,他会发现俞洲脸上带着危险又奇异的神色,似乎在过分克制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奖励,深色瞳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可惜,徐晓风睡着了。

    他甚至做了美梦。

    他梦到自己躺在冰天雪地里,身下是柔软又温柔的动物皮毛。那头“动物”驮着他,在旷野上肆无忌惮地快乐奔跑,最后跑到“它”的巢穴里,用温暖的身体将他蜷缩在皮毛中间。

    他暖暖和和地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睁开眼,他还懒洋洋地沉浸在温暖里。自从来了南方,没有地暖的冬天,他几乎每天都在冰凉的被窝里醒来。

    今天有点不一样……

    俞洲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将他亲密圈在怀中,正睡得很沉。

    徐晓风悄悄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窗帘缝隙透出的微弱的光,照亮俞洲年轻又英俊的脸,他眉头舒展,显然也正陷在美梦里。

    然而,他的某个部位已经先一步醒来,正不容忽视地抵在徐晓风腰侧。

    徐晓风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

    闲适感烟消云散,他尴尬到想把俞洲一脚踹开,又看着那张脸狠不下心。

    纠结之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放在床头的手机闹钟响起。

    俞洲被吵醒,伸手把闹钟关掉,眼睛下带着一点乌青,下意识收紧手臂朝身边看去。

    然后正对上徐晓风微微皱眉、欲言又止的脸。

    两人对视三秒。

    俞洲也意识到什么,耳朵开始一点点变红。

    他迅速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翻了个身坐起来,背对着徐晓风:“我去下洗手间。”

    徐晓风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嗯,你去吧。”

    浴室门轻轻合上,房间里的尴尬仍然久久不散,徐晓风听到里面传来水声,俞洲又洗了个澡。

    年轻人……精力真好。

    两人安静地轮流洗漱完,去一楼吃早饭,八点整和兄妹俩在酒店门口汇合。

    考场就在附近几百米的地方,出发前,徐晓风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考完我们直接坐高铁回家。”

    三人:“收拾好了。”

    徐晓风:“行李我帮你们看着,只带考试用品就行,现在清点一下准考证和身份证。”

    证件确认完毕,他送学生们去考场,看着他们和以前的自己一样往考场里走,忽然被触动了一下。

    考场外站了很多送考的老师和家长,大家都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徐晓风参加过无数国内外的竞赛,从来都是别人送考他,这回终于也体验到了送考的感觉。

    ……比自己考还紧张。

    他站在人群里跟着一起往里看,直到被冷风吹得受不了了,才拖着陈乐瑶的小行李箱、箱子上挂了陈乐佳和俞洲的包,准备找个地方坐坐。

    拉着行李箱没走几步,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在他身边降速,紧跟着他前进了一小段。

    徐晓风偏头看了一眼……京牌的车。

    还没来得及多想,下一刻,车窗摇了下来。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文雅男人坐在驾驶室里,朝他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道:“小风,真的是你。”

    徐晓风一愣,眼前的熟悉的脸因为太久没见,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宋老师?”

    男人笑道:“一年多没见,不应该给我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还叫的这么生疏。”

    “……”徐晓风改变称呼,“秋哥。”

    宋秋假装没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将许久未见的人上下打量,发现他比在京市时还胖了一点,脸色也不再苍白,显然过得还不错。

    他心情有点复杂,解锁了车门,道:“上来坐坐?我们找个咖啡馆叙叙旧。”

    徐晓风没动,淡色的瞳孔只是看着他。

    两人僵持几秒,宋秋主动道:“你走了之后,大家都很担心你,特别是徐教授。她年纪大了,这几年身体也不好……”

    徐晓风仍然没说话,俊美的脸慢慢开始降温。

    宋秋最受不了徐晓风这样看他,举手投降:“今年的奥数是徐教授的学生负责,他在指导老师名单里面看到你的名字,告诉了徐教授。”

    奥数负责人哪里有空看指导老师的名单,恐怕是专门调出各地的名单,一个省一个省把他筛出来的。

    徐晓风对此没有太多反应:“所以她让你开车两千公里,来看看是不是我?”

    宋秋连忙道:“不是,是我正好在隔壁省参加学术论坛,主动提出来过来看看。小风,我们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你不要多想。这段时间还好吗?”

    徐晓风在心中暗暗叹气。

    他发现自己比预想中的要平静很多,他朝宋秋点点头,不急不缓地说:“你帮忙转达给妈妈,我在这边过得挺好的,不用担心。到……明年吧,明年我回家过年。”

    宋秋:“要不还是上车吧?我们找个地方……”

    “不用,”徐晓风指了指行李,“我要等学生们考完试。”

    宋秋:“外面冷,你经不起这么吹,来我车上等也行。”

    徐晓风摆摆手,继续推着陈乐瑶的粉色行李箱,往对面的奶茶店走。宋秋只好把车停下路边,大步跟上他,陪他一起站在奶茶店外面吹冷风。

    初试两个半小时,徐晓风把整条街来来回回逛了两遍,就是不愿和他“坐下来聊聊”。

    一直等到考试结束,考场打了交卷铃,他重新回到门口,发现俞洲不知什么时候提前出来了,正皱着眉四处找他。

    徐晓风嘴角带上笑意:“俞洲!”

    俞洲听到他的声音,大步朝这边走过来,从徐晓风手里接过三人的行李。

    徐晓风:“考得怎么样?怎么还提前交卷了?”

    俞洲很自然地摸了摸徐晓风手背的温度,道:“题目挺简单的,检查完我就交卷了。你去了哪儿?怎么嘴唇都冻青了。”

    徐晓风嘴硬:“不冷,我……”

    “小风,这位是?”

    宋秋打断他们的交谈,目光还落在两人刚才一触即分的手上,神色中带着惊讶。

    俞洲这才注意到徐晓风身后还有人,他的目光落在宋秋身上,眸色瞬间变深了。

    这个人……带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气质,跟刚来知海县的老师一样。

    俞洲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了一遍,听到徐晓风介绍自己:“他是我学生。”

    说完,他又向俞洲介绍道:“小洲,这位是宋教授,我以前的同事。”

    宋秋的目光回到徐晓风身上,无奈:“以前的同事?……好歹也说我是你哥吧。”

    徐晓风不置可否,拉住俞洲,道:“带你去买个奶茶。”

    更新时间从今天起改到晚上11-12点之间哦,宝贝们可以早上起来看!

    生病

    十分钟后,师生四人每人手捧一杯奶茶,没有宋秋的份。

    四双眼睛齐刷刷看着眼前衣冠楚楚的男人。

    徐晓风:“还有事儿么?我要带学生赶高铁。”

    宋秋:“能不能带我一起?好不容易遇到,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现在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俞洲悄悄看向身边人,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漠得像带着一张漂亮面具,浅色的眼睛礼貌而拒人千里,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另一个徐晓风。

    哪怕拎着大包小包、站在灰扑扑的马路边,他看着宋秋时,周身仍然有股浑然天成的傲气……只有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人才会有的傲气。

    他礼貌地拒绝道:“不了,不能耽误秋哥的工作。”

    宋秋没办法了,无奈道:“你还生我气呢?”

    徐晓风低头看表,拿出手机叫了个车,然后转头温和地跟学生们商量:“等会我们去高铁站边吃披萨,吃完再上车,行么?”

    陈乐瑶和陈乐佳连连点头,俞洲没有发表意见。

    商量完,他重新看向宋秋,赶客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宋秋耸耸肩,慢慢把手揣进兜里:“……好吧。明年记得回家过年。”

    徐晓风“嗯”了一声。

    宋秋:“现在的电话总能给我一个?”

    徐晓风沉默两秒,拿出手机,流畅地敲出一行数字,然后按拨出键。片刻后,宋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挂断电话,把徐晓风的号码存起来。

    “还记得我电话,真感动。”他半开玩笑地感慨了一句。

    徐晓风:“我记得每个人的电话。”

    “知道,就不能让我自我欺骗一下吗?”

    话音未落,约的网约车来了,徐晓风朝宋秋挥挥手,最后疏远的客套了两句,然后带着三个学生一起上车。

    宋秋站在马路沿子上,一路目送。

    他看着车门关闭、司机启动发动机,徐晓风一次头都没有回过,和去年抱着东西离开教师办公室时一样的决绝。

    他叹了口气,把电话拨给自己名义上的母亲。

    “徐教授,我见到小风了,他过得挺好的,嗯,长胖了一些……嗯……学术的事我们没聊……明年过年,他说过年回来。”

    车里有些沉默,陈乐瑶好奇地看向徐晓风:“老师,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以前的同事,来问我要不要回去工作的,”徐晓风说,“你们今天考得怎么样?”

    见老师主动岔开了话题,她机敏地不再聊男人的事,而是哀嚎一声,倒在车椅里:“好难!今年的题目真的太难了!我们一个考场的学生都在抓耳挠腮,交卷的时候我还看到好几张白卷。”

    陈乐佳也道:“确实难,光题目都得看好几遍才看懂,很抽象。”

    兄妹两人开始对答案,聊到一半,他们同时意识到什么,齐刷刷看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俞洲。

    陈乐佳:“你觉得怎么样?”

    “……”俞洲斟酌了一下语言,“是挺难的。”

    徐晓风笑了,没有戳穿他提前交卷的事实。

    陈乐佳立刻松了一口气:“连俞洲都觉得难,那肯定是题目的问题了。”

    徐晓风也道:“嗯,没关系,考完就不要想了,我带你们好好吃一顿。”

    车开到高铁站附近的必胜客,徐晓风请客,点了最大的披萨。

    上午烧死了一大堆脑细胞,中午又吃得太饱,兄妹俩一上高铁就开始睡觉。

    徐晓风没睡,而是看着高铁外飞速往后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俞洲从背包里拿出外套,盖在徐晓风肩膀上。

    他回过神,转头看向身边的俞洲,低声问:“不睡一会?”

    俞洲凑近一些,肩膀轻轻贴上他的肩膀,打量着身边人的神色,问:“那人真是你哥?”

    “嗯,”徐晓风把衣服穿好,“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老师不喜欢他么?”

    徐晓风道:“谈不上不喜欢,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明明不喜欢,”俞洲道,“我谁也不认识,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说他们坏话。”

    徐晓风听到这句,露出一点笑意。不知为什么,俞洲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是感到很放松,过去在京市二十几年都没体验过这样的放松。

    他说:“宋秋的研究方向和我妈妈一样,他学术能力一般,妈妈不是很喜欢他,所以他一直都是叫我妈徐教授,母子关系和上下级没什么两样。但除了学术,他在其他方面非常厉害,会钻营,借了一点我妈的名头,很年轻就入职了京大。”

    “我和他,这么多年来不咸不淡当着兄弟,逢年过节见一下,没什么太多的交流。后来我下定决心要辞职的时候,他扣着我的辞职信不给批,甚至故意卡住我学生的毕业论文,拿那个威胁我留下来。”

    “所以,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不喜欢他。”

    徐晓风没有朋友,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

    但是现在,他对着比自己小十岁的学生,竟然能一口气将不愉快的经历全部倒出。

    他感觉好多了,宋秋突然来访给他带来的压力迅速烟消云散。

    他看向俞洲,笑道:“帮我保密。”

    俞洲也笑了,点点头,在衣服下握住徐晓风的小拇指,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他这次找过来,是想让老师回京市吗?”

    徐晓风轻笑一声,戳破他的心思:“上了高铁也不睡觉,是怕我走了?”

    “嗯,”俞洲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用最能勾起他怜悯的语气,慢慢说着:“俞若云一句话没留地走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如果这个时候再失去老师,我不知道高中的最后一年该怎么熬过去……”

    徐晓风的心尖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又痛又痒。

    他握住俞洲的手背,认真道:“不会,就算他带着一队人来绑我,我也不走。我还要等着看你拿知海县的高考状元。”

    俞洲仍然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吃不饱的小兽,得寸进尺又问:

    “那高考之后呢?如果我也去了京大,老师会不会和我一起回去?”

    徐晓风微愣。

    他确实没考虑过这么后面的事情。等俞洲念了大学……他要继续留在知海县教书吗?没了俞洲,日子会很无聊吧。

    对了,还有俞洲至今成谜的身世。俞若云让他在高考后告诉他真相,万一真的找回了亲生父母,恐怕他之后不会再回知海县了。

    徐晓风莫名有点低沉。他朝俞洲笑了一下,道:“等你高考完,会有广阔的精彩人生等着你。”

    俞洲听出了这句话的潜台词。

    他的脸色有了瞬间的阴沉,几秒的沉默,他反扣住徐晓风的手,道:“如果你回京市,我就考京市的大学。如果你留在这里,我也留在省内,每周回家给你做饭。老师胃那么差,做的饭也难吃,我走了之后,肯定又每天敷衍对付一下吧?”

    徐晓风:“……”

    他惊讶地对上俞洲的眼睛,发现他神色严肃,说的并非玩笑话。

    “你……”

    俞洲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有控制欲,于是露出一点轻快的笑容:“嗯,我认真的。”

    徐晓风心跳漏了一拍。

    他挪开视线,在俞洲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里选择了逃避这个话题:“还早,还有一年多时间慢慢想。”

    俞洲听到这句,垂下眼眸,看着徐晓风圆润可爱的小拇指指甲,道:“好。”

    和宋秋吹了两个小时冷风,徐晓风回知海县就病倒了。

    还好是期末考试那两天,不用上课,徐晓风推了监考的工作,窝在家里把全屋取暖器都打开,捂着被子努力发汗。

    俞洲本来想缺考回家,被徐晓风骂了一顿,不得不坐在考场里,考得心不在焉,基本每门都提前交卷,中午抽空还跑回家给徐晓风做个饭。

    考了两天,徐晓风也病了两天,好不容易结束最后一门英语测试,俞洲骑着单车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摸他的额头。

    居然还没有退烧。

    俞洲皱眉,把床上的人推醒:“去医院。”

    徐晓风整个人烧迷糊了,头痛,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翻个身背对着俞洲,道:“没事,再休息休息就好了。”

    俞洲听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伸手去摸他的扁桃体,手刚一碰到徐晓风就倒抽一口冷气,把脸全部藏进被子里藏住:“别碰,痛。”

    俞洲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都肿成这样了,起来,去吊水。”

    徐晓风觉得只是普通感冒,死活不想出门,两人在床上拉扯半分钟,俞洲看着他固执抿住的嘴唇,无奈。

    他先投了降,重新给徐晓风盖好被子,换了一块凉毛巾贴上他的额头,让步道:“不去医院,药总得吃。”

    “我有按时吃,”徐晓风抱怨,“感冒又没有特效药,吃不吃都得七天,我每次感冒都是那样,打针也没用,还痛。”

    俞洲:“……”

    他打开床头装药的塑料袋,清点了一下里面几种药,基本只拆了一两颗。

    眉头越皱越紧,他盯着这人露出被子外的半边脸,做了一个深呼吸,平息住心里的火气。

    不能生气。

    他把药拆了,倒来一杯温水,盯着徐晓风吃了药、喝完水,然后重新掖好被子:“行,你睡吧。”

    徐晓风生怕又被俞洲拉去医院,立刻闭上眼装睡。俞洲耐心地坐在床头,看着他因为药效作用慢慢从装睡变成真睡,然后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一下。

    手心是滚烫的,小腿和脚却冰凉。

    他烧了开水,灌了个暖水袋,塞到徐晓风脚边,然后去厨房炖粥。

    小米粥在雪平锅里咕噜咕噜,俞洲把火调到最小,走到主卧门口,靠在门框上看那人露出被子的柔软头发。

    ……如果不是的话,现在这样也不错,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就让他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谁也不来往,除了自己以外没人可以依靠。

    他可以出去赚钱,然后将他彻底圈养起来。他知道他的全部喜好,可以把他照顾得很好……

    俞洲的眸色渐渐加深,直到徐晓风放在床头的手机滴滴响起。

    刚睡着不久的人被吵醒了,在被子下缓慢蠕动,探出一只手,去摸床头的手机。

    俞洲先他一步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是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归属地是京市。

    他接了电话,把徐晓风的手重新塞进被子里,快步走到房间外。

    “喂,小风。”那头说。

    俞洲瞬间辨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宋秋。

    害老师的那个罪魁祸首。

    他垂眼看向地面,低声道:“宋教授,风哥在睡觉。”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

    片刻后,宋秋笑了一声:“风哥?我记得你的声音,你是那天最先考完的学生吧?叫什么名字来着?”

    “俞洲。”

    “哦,俞洲,”他说,“你和小风住在一起吗?”

    俞洲:“嗯,我借住在他家里。”

    宋秋:“看来他确实挺喜欢你的。”

    话音刚落,卧室里的人含糊问:“谁的电话?”

    俞洲道:“没谁,送快递的。”

    徐晓风“唔”了一声,翻了个身。俞洲合上门,然后走到了阳台上。

    “送快递的?”宋秋在电话里微微扬起尾音,“不怕我事后找我弟弟告状?”

    俞洲声音平静:“可以试试,看他会相信谁。”

    宋秋:“……”

    俞洲:“有什么事吗?等他睡醒我会转达他。”

    宋秋道:“没什么大事,我这里有一个很好的岗位,想推荐他过来就职。比起这个,我现在对你倒是挺好奇的,俞洲,你知道我弟弟原来是做什么的吗?”

    俞洲洗耳恭听。

    “他是国内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提名菲尔斯奖的人,提名的时候才二十四岁。”

    俞洲:“那又怎么样?”

    宋秋笑道:“你可能不清楚菲……”

    “我清楚,”俞洲说,“那又怎么样?”

    宋秋:“……你不觉得这样一个人,待在小县城里教高中生,太浪费生命了吗?”

    俞洲脸色越来越冷:“宋教授,有话请直说。”

    宋秋:“那我就直说了,既然小风这么喜欢你,你需要什么?钱,或者想去某个学校,都可以提,只要你能把他劝回来继续做学术。”

    俞洲:“他不想回来。”

    宋秋:“他从小在温室里长大,心性和小孩差不多,社会经验基本为零,懂什么叫想和不想呢?”

    俞洲:“没别的事了吗?没有的话我先挂了。”

    宋秋:“等等,你……”

    俞洲把电话挂了。

    他五官结冰,阴郁地盯着手机,将宋秋的号码拉入黑名单,再把通话记录彻底删除。

    再回到卧室时,徐晓风已经重新睡着了。

    他把手机放回原处,在床头站了良久,等到心中翻滚的怒气平息之后,才伸手轻轻蹭了一下徐晓风柔软滚烫的脸颊。

    啧啧

    掌控

    睡到晚上八点多,徐晓风迷迷糊糊醒了一次,烧得口干舌燥,嗓子跟刀割似的,想爬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喝。

    刚掀开被子一角,身边有人问:“要什么?”

    徐晓风听到这个声音,心里马上安定下来,哑声说:“水。”

    很快,杯子抵到他的唇边,他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倒回枕头上,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俞洲没听清,俯下身去:“嗯?”

    徐晓风又说了一遍:“真好。”

    俞洲勾起嘴角,看着他病殃殃的脸,追问:“什么真好?”

    徐晓风闭着眼睛,因为生病的原因格外率真,慢声慢气地说:“生病有人照顾的感觉真好。以后你去读大学了……我肯定会习惯不了。”

    俞洲嘴角的弧度加深,舌根像含着几勺蜂蜜那样泛着甜味。

    他在徐晓风耳边说:“你在哪我就去哪,我们一直住在一起,怎么样?”

    徐晓风困意浓浓,半晌,他意识模糊地“嗯”了一声。

    俞洲在被子里找到他的手,用力握住。

    本来预备晚上吃的小米粥没吃上,徐晓风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醒来时内外衣服全部湿透,皮肤黏着冷汗,但高热已经退了下去。

    他捂着发晕的头起身,发现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俞洲一米八多的个子蜷缩在躺椅里面,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手撑着下巴打瞌睡。

    徐晓风愣住。

    或许是生病让人变得脆弱,他的心跳加快,脑中冒出一个想法:

    原来真正被人关心的时候,是这样的。

    从来没有人在他生病时像这样守过他,母亲关心他的学术成果,哥哥关心他自己的前途荣誉,保姆阿姨关心这个月工资能不能上涨,看似都和他相关,又都与他无关。

    他和俞洲像两条强行扭在一起的平行线,却比原本的那些羁绊来得紧密得多。

    徐晓风安静地看了一会,心想或许这才是正常家庭关系该有的模样。

    许久,他伸手轻轻拍醒俞洲,道:“去床上补个觉吧,万一你也感冒,就只能吃我做的黑暗料理了。”

    俞洲一直没有睡熟,徐晓风一碰就清醒过来,条件反射般抬手去探他的体温。

    徐晓风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俞洲摸完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舒了口气,道:“终于退烧了。要是早点听话吃药,也不至于受两天苦。”

    徐晓风没说话。

    俞洲对上他的视线,慢慢坐直了腰,整理好有些乱的头发,耳尖有点发红:“看什么?”

    徐晓风说:“谢谢。”

    俞洲听到这句道谢,没有掩饰自己的不高兴,看了徐晓风一眼:“原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因为生病时的照顾道谢吗?”

    徐晓风顿时无法招架,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

    俞洲又笑了,打断他的话,把他乱糟糟的刘海拨开:“嗯,我知道,跟老师开玩笑呢。好了,起来吃点东西。”

    徐晓风听话地裹上外套,身上黏糊糊的难受,准备去洗个澡。

    刚走到浴室门口,俞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许洗澡。”

    徐晓风:“……”

    “我现在浑身都是汗。”他试图说服俞洲,“真的很难受。”

    俞洲抱胸看他:“不行。”

    徐晓风从他身上感到类似于母亲的压迫力,叹气:“好吧。”

    他进去洗脸刷牙,过了一会,听见俞洲在外面说:“实在难受的话,吃完饭我帮你用毛巾擦擦。”

    徐晓风差点被牙膏沫呛到,咳嗽几声,迅速漱完口,道:“不用!我再忍忍。”

    俞洲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遗憾:“好。”

    两人洗漱完毕,徐晓风窝在沙发里看俞洲在厨房做饭,感觉自己像以前邻居家养的那只猫,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就是睡觉和等放饭。

    家里取暖器全开着,俞洲觉得热,只穿了一件背心,颠勺的时候手臂会显示出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徐晓风安安静静地等,看着俞洲利落地做了两人份早餐,热腾腾端到桌上。

    他给徐晓风煮了面条,肉沫剁得碎碎的炖在汤里,再撒上葱花、煮几片青菜,哪怕徐晓风的鼻子塞着,也能闻到清淡鲜美的味道。

    “好香!”徐晓风拿起筷子,有点迫不及待,“我开吃了。”

    “嗯,慢点吃。”

    俞洲喝着昨晚剩下的小米粥,看徐晓风埋头吃得非常认真,鼻尖甚至冒出了汗珠,嘴唇被烫得微微发红,先把吃完面条,然后慢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徐晓风放下碗,长长吐出一口气。

    胃里暖洋洋的,浑身发热,病气带来的疲惫感散去不少,感觉像终于活过来了。他靠进椅子里,有些感动地说:“真好吃……”

    俞洲忍不住笑,又切了盘哈密瓜给他,进厨房把碗筷收拾好,出来时看到徐晓风在玩手机。

    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徐晓风问:“我昨晚听到有人给我打电话,怎么没看到通话记录?”

    俞洲脚步微微一顿。

    “诈骗电话,”他说,“先是说送快递,后来发现是诈骗,我就把电话拉黑了。”

    徐晓风没有多想,哦了一声,打开工作群看聊天信息,刚看完一半的未读消息,忽然有人给他打电话。

    徐晓风看了一眼来电人,摁了接听:“喂,您好。”

    俞洲站在厨房门口,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盯着徐晓风接电话的侧脸。

    会不会又是那个宋秋?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很快,他看到徐晓风露出欣喜的笑容,朝俞洲的方向看来,眉里眼里都是开心,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他挂断电话,站起身,朝俞洲张开双臂:“来。”

    俞洲愣了一下,走到徐晓风身前,然后被他用力抱住。

    “小洲,你太优秀了,”徐晓风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初赛全市第一!”

    ……原来是这事。

    俞洲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对此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回抱住徐晓风,重新带上微笑:“我要奖励。”

    “要什么?尽管开口。”徐晓风激动地揉乱他的头发,“这次陈乐佳二等奖、陈乐瑶三等奖,你全市第一,主任说这个月给我加奖金,奖金全给你买东西怎么样?”

    俞洲矜持:“不要。”

    徐晓风:“那要什么?”

    俞洲手收紧一些,把怀里人紧紧揽住,发现这两天的发烧后他似乎瘦了一点。

    他摸了摸有些硌手的脊梁,道:“老师这个寒假就在家给我补课,怎么样?”

    徐晓风松开手,震惊地看向俞洲。

    十七八岁的男生,要的奖励居然是寒假补课,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俞洲又强调一遍:“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陪我补课。”

    “也不是不可以……”徐晓风斟酌着,“但这个不算奖励,你还有别的爱好吗?比如最新款游戏机,乐高模型,或者……”

    “没有,”俞洲说,“你少生点病我就很高兴了。”

    徐晓风:“……”

    他摸摸鼻子,像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失败家长,道:“好吧,我就在家给你补课。”

    “嗯,”俞洲翘起嘴唇,“我看看你的扁桃体怎么样了?再吃一次药,下午继续睡一觉。”

    他又去了趟厨房,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拿着筷子,对着徐晓风:“啊。”

    徐晓风感觉哪里怪怪的,但还是听话地张开了嘴。

    俞洲用筷子压住他的舌头,拿手电筒往里面照。

    扁桃体还肿得厉害,喉咙里全是血丝,得继续吃消炎药……俞洲想着,目光却不自觉地从落在徐晓风柔软的舌尖,还有一看就从小家境良好、没有一颗龋的洁白牙齿。

    心思慢慢地偏了。

    徐晓风张得嘴发酸,含糊问了一句好了没有,俞洲回过神,不动声色撤离筷子,道:“还肿得厉害,得痛上几天了,我去给你拿药。”

    徐晓风完全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被小自己十岁的男生盯着吃药、休息,睡过了寒假的第二天。

    起来后,俞洲将他当猪一样喂,继续吃饭、吃药、休息。不准他洗澡,不准他吃零食,不准他脱外套,恨不得连他喝几杯水、上几次厕所都做个表出来贴在墙上,把他从头管到脚。

    徐晓风此时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只觉得俞洲心很细,执行力也很强,难怪能次次考试第一名,而且从来不偏科。

    被结结实实管了两天,徐晓风的病从没有恢复得这么快过。

    病好之后,他甚至胖了两斤。

    趁俞洲睡午觉的时间里,徐晓风实在忍不住了,偷偷去洗了个澡,浑身清爽地出来,还要悄悄把换洗衣服洗掉,怕被俞洲发现。

    可惜,俞洲一起床就发现了。

    零度的天气,老师把刚洗完的衣服晾在阳台,毛衣直接冻成了冰棍。

    而且是那件奶白色的昂贵毛衣,不能水洗。俞洲还在洗衣店的时候,曾用最好的干洗剂洗过它。

    现在,它凄凉地硬邦邦趴在衣架上。

    俞洲无奈又好笑,往主卧看了一眼,见徐晓风正靠在主卧的躺椅里专注看书,于是去了一趟阳台,把冰棍取下来,重新处理一遍,放在自己卧室铺平阴干。

    徐晓风不知道。

    俞洲也装作不知道。

    等衣服干透了,他把毛衣重新叠进徐晓风的衣柜里,那人果然已经忘了这件小事,过几天从卧室探出头来:“俞洲,你看到我那件白色的毛衣吗?”

    俞洲正在写作业,头也不抬:“衣柜最右侧第三格中间。”

    片刻后,徐晓风穿着毛衣出来,似乎想起来什么,耳朵有点红。

    “你帮我从阳台收回来的?”

    “嗯,”俞洲说,“这种材质的衣服不能水洗。”

    “哦……”

    徐晓风站在书桌边,有些尴尬和迟疑。

    俞洲于是放下笔,走到徐晓风跟前,帮他把毛衣整理好,垂眸看着他的脸。

    还好毛衣被救了回来,这件是衣柜里最配他的一件,衬得他的脸像是玉器一样温润漂亮。

    这段时间俞洲跟疯了一样窜个子,徐晓风和他对视的时候已经不得不微微仰头。

    “那天我偷偷洗了澡,”徐晓风向他坦白,“怕被你发现,所以急忙忙把换洗的衣服洗了,下次我会记得。”

    俞洲没忍住,带上了笑意。

    他有时候也会产生一些过分的想法,徐晓风的原生家庭——比如那个听上去严厉又不近人情的妈妈,比如宋秋,或许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们把徐晓风养成了一张光洁无暇的美丽白纸,全然坦诚,全然信任,连最小的谎话也不会说。

    他感觉自己在越陷越深。

    俞洲慢慢理好他的衣领,道:“对不起,是我管得太多了。”

    徐晓风下意识想反驳,却见俞洲偏过头去,看向阳台,忽然道:“风哥,你看,下雪了。”

    徐晓风跟着看了过去,发现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飘起来鹅毛大雪。

    而这间小小的两室一厅里,所有取暖器都开着,暖和到甚至有些热。

    徐晓风笑道:“快过年了。”

    俞洲“嗯”了一声。

    居然已经过去一年了。

    徐晓风还在看雪,俞洲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道:“今年我两一起过年。”

    等我完结了,我一定要把野狗这个名字改回来(咬牙切齿)

    除夕

    这天,天还没亮,俞洲朦朦胧胧间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去看,发现床边有人。

    热爱睡懒觉的徐晓风今天不知怎么了,居然已经换好了衣服,蹲在他床边,轻轻拍他的脸,小声道:“起床了,俞洲。”

    俞洲迟钝半拍,视线缓缓从他的羽绒服、毛线帽、围巾、手套上划过,然后抬眼看了一下时间,才六点出头。

    俞洲:“……这么冷的天,你要出门?”

    “嗯!一起出门,我们去逛街。”徐晓风很亢奋,捏着俞洲的脸,“六点了,起床起床。”

    俞洲从床上坐起身,努力散了散困意,去洗手间飞速洗漱完毕,回来看到徐晓风已经拉开了他的衣柜,正在兴致勃勃地替他选衣服。

    “今天要穿喜庆一点,上次给你买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怎么不见了?”

    俞洲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笑道:“你忘了吗?那件衣服我穿太小了,你穿正合适,就放你衣柜那边了。”

    徐晓风揉揉额角:“病了一下之后记性越来越差。那就穿这件吧,这件也好看。”

    他给俞洲挑了黑色羽绒服、红色围巾,和自己的红色帽子、黑色围巾正好相映。

    俞洲乖乖按他的选择换好衣服,两人一起站在镜子前,徐晓风微微抬头,看着不知不觉已经比他高的男生,感慨:“怎么一下子就比我高了?”

    俞洲伸手,隔着厚厚的衣服揽住他的肩膀:“因为老师挑食,不爱吃肉,还总是生病,所以会长不高。”

    徐晓风:“……”

    俞洲笑了,又道:“今天觉也不睡,这么早出门准备去哪里逛?”

    徐晓风把他的手臂拿开,道:“杜淮昨天跟我说,每年城西都会有早市,卖各种各样的年货,我从来没有跟人置办过年货,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俞洲:“那就再加件毛衣,围巾也换厚实一点,早市都是室外的。”

    徐晓风:“已经很厚了,等会都走不动路!”

    “快点,我在门口等你。”

    “俞洲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

    “越来越什么?”

    徐晓风敢怒不敢言,默默又去加了件毛衣,围上最厚的围巾,走到俞洲面前,被他上上下下仔细检视了一番,最后穿得像北极熊一样出了门。

    出门两分钟,徐晓风就后悔了。

    隆冬的早晨六点,寒风刺骨,路边光秃秃的树杈都被吹得东倒西歪,他穿得再多也挡不住风挂在脸上的刺痛感,眼睛越眯越小,步伐越走越慢。

    俞洲走着走着发现身边人不见了,于是回过头去,看到老师努力把脸往围巾里埋,忍不住笑出声。

    他帮他挡住风,将长长的围巾解开,重新从头到脸把他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

    “好点没有?”顺手蹭蹭徐晓风冰凉的脸蛋。

    徐晓风点头,声音穿透毛巾闷闷的:“好多了。”

    俞洲抓着他带了手套的手,塞进自己兜里:“现在回家睡回笼觉还来得及。”

    “不回!”徐晓风无比坚定,“今天这个早市必须去逛。”

    俞洲便牵着他,一路冒着寒风走到小区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城西。

    徐晓风虽然来知海县一年多,却是个社恐死宅,唯一去过的商圈就在附近,城西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能跟着“本地人”俞洲走。

    两人先去了这里最火爆的早点店,七点不到,店里居然已经坐满了客人,上至90岁推轮椅老太,下至婴儿车里呼呼大睡的小孩,全部挤在不到四十平的小店里,寒风也挡不住的热闹。

    徐晓风坐在有些油腻的矮小圆桌边:“好热闹…我怎么从来没来过这家。”

    俞洲:“这家打烊的时候你一般还没起床。老师,坐在这里别动。”

    “你去哪?”

    “我去点餐,你别走开,占好这个桌。”

    “好!”

    像叮嘱小孩一样反复叮嘱好徐晓风,俞洲大步前往窗台,心中总是不放心那人一个人坐在人群里,等餐的时候每几秒回一次头,果然看到隔壁桌的女生找徐晓风搭讪,而后者很和气地笑着,一点架子都没有,看起来相聊甚欢。

    俞洲皱眉,又催了厨房几次,端着早餐快步回到桌边,径直坐在徐晓风和隔壁桌女生之间。

    “吃饭。”他挡住女生投来的视线。

    徐晓风正又冷又饿,心思立刻全到了食物上,跃跃欲试拿起筷子:“好丰盛!”

    热气腾腾的浓稠豆浆、刚起锅的酥脆油条、做成了生肖形状的可爱包子、炒得青翠欲滴的菜心,满满放了一桌。

    徐晓风迫不及待喝了一口豆浆,立刻被烫得皱起脸。俞洲把他那碗拿过来,加一点白糖,边搅拌边吹,好在天气冷,豆浆的温度很快降到能入嘴的程度。

    他尝了一口,然后递给徐晓风:“慢慢吃,还早,小心烫。”

    徐晓风汲取教训,开始慢慢享用这顿寒风中的美味早餐。四周的食客都在聊着过年置办些什么年货、走亲戚要准备什么礼、谁家新添了孙子、谁谁出轨被抓了现成……

    徐晓风和俞洲占据最里面的那个小角落,在鼎沸的烟火气息里边吃边讨论今晚的年夜饭做点什么,徐晓风说他新学了一个拿手菜,必须要让他掌厨一次。

    俞洲一边给他碗里夹包子,一边嗯嗯地应和着,最后的结果是徐晓风彻底吃撑了,从店里走出来的感觉自己彻底成了一头迎着冷风的熊。

    他捂着肚子:“接下来去哪里?”

    “逛早市。”俞洲道,“吃饱了吧?接下来要开始消食了。”

    十分钟后,徐晓风对着敲锣打鼓、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的早市街发呆。

    他以为的年货早市,就是很多小摊贩聚集在一起卖年货,最多半小时就逛完了,结果竟然是整整两条街的正经门面?!

    正巧他们来的时候遇到舞狮,鞭炮声噼里啪啦,人群拥簇着舞狮的队伍前进,威武的毛绒大狮子中时不时会撒出糖果,每每都能引发震耳欲聋的欢呼和笑闹。

    徐晓风眼也不眨地看着。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这么多年来,他对“过年”的印象只有五星级酒店送来的精致昂贵却不怎么好吃的年夜饭、像学术交流会一样的无趣的饭桌话题、忽然变得冷清的街道、最多再加一个比平日里更繁琐的社交……仅此而已。

    原来真正的过年是这样的。

    他看得入神,身边人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掌,道:“抓紧我,小心走丢。”

    徐晓风回神:“我又不是小孩子,走丢了电话联系。”

    “不行,”俞洲站在嘈杂的人群中,神色严肃认真,“今天是,不能走散,意头不好。”

    徐晓风笑了,吐槽他新时代九年教育优等生居然这么迷信,手却主动握紧了他的手掌。两人在人群里被挤得出一身汗,徐晓风取下了手套,他们手心都是潮的,但一秒也没松开过。

    徐晓风前所未有的兴致高涨,像第一次逛街的小孩,见到什么都想买一下,俞洲便跟在旁边,冷静地判断什么可以买、什么没必要买,最后负责给他拎东西。

    整整逛了三个小时,从早上逛到大中午,徐晓风腿都走到发软,还意犹未尽想要等中午的舞狮。结果中午的时候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外面冷得厉害,俞洲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打车载着大包小包把他拉回家。

    一直到了家里,徐晓风的眼睛还亮晶晶的,生机勃勃地跟俞洲不停说:“原来舞狮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那是装满了各种线路和程序的机械假狮子,有人远程控制它蹦蹦跳跳……结果居然是真的人在狮子下面跳!他们好厉害,能配合得这么好,把狮子的神态全展现出来,摆尾巴扭屁股活灵活现的,一定要练习很久吧?”

    俞洲温柔地看着他滔滔不绝,没有打断他的倾诉欲,只是偶尔附和,给予他恰到好处的回应。

    等舞狮子的兴奋劲过了,他们盘点了一下今天战斗的成果。

    对联、灯笼、小摆件、各色干果炒货、新鲜肉菜……堆满了餐桌。

    俞洲去处理食材,徐晓风拿着对联,站在门口仔细比对,等俞洲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贴好了对联,正拿着手机在拍照。

    他走到门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不出所料地笑了:

    “上下联贴反了。”

    徐晓风拍照的手僵住:“那……重新贴过?”

    俞洲笑:“没事,就这么着吧,好看就行。”

    徐晓风盯着对联看了又看,总是不满意,过了一会,俞洲把灯笼挂上后,他又跑到门外把对联小心扯下来,左右切换贴好。

    然后拍照,第一次发了朋友圈:

    “快乐!:)”

    俞洲打开手机,第一时间点了赞,回复:“同乐:)”

    很快,手机开始滴滴滴。

    陆新浩:“老师快乐!”

    杜淮:“卧槽,你居然发圈了,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到手机都不会玩呢!”

    陈乐瑶:“俞洲手挺快啊(吃瓜)”

    年级主任:“记得监督俞洲做奥数。”

    宋秋:“今年你又不在家过年,家里冷清许多,我们都很想你。”

    滴滴响了半天,徐晓风的手机就放在桌面上,人又去了阳台浇花。俞洲礼貌十足地问:“老师,我能看下你手机吗?”

    徐晓风根本没往心里去:“随意。”

    得到许可后,他拿起手机,点开那条朋友圈,审视了一圈所有的评论,先把宋秋那条删了。

    再回到微信聊天界面,聊天记录里密密麻麻全是未读,徐晓风曾经的同事和学生发来一大堆祝福,可惜那人连大前天的消息都还没点开看过。

    俞洲也没有点开,一条一条扫过,直到看到一句:

    “晓风,我真的很喜欢你,能告诉我……”

    俞洲目光一顿,点进那条消息,看到了后半截信息:

    “……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吗?我想来看看你。”

    联系人没有备注,昵称只是一个句号,被徐晓风划归在同事的分组里,除了这条消息以外,聊天框上面还发了几十条诉说爱意的痴语,但徐晓风一次都没回,甚至可能根本没点开看过。

    俞洲瞳孔发沉,把联系人带聊天记录一起删了。

    删除成功,一条新的信息弹进来:

    宋秋:“小风,你把我的号码拉黑了吗?是不是生我气?今年和谁过年呢?”

    俞洲点进聊天框内,再往上还有许多条:

    “你不想回京大教书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去科研所,那边工作强度不大,会给你很多学术研究的自由空间,你可以继续安心地证霍林猜想,证十几年都没问题。”

    “如果不放心那个俞洲,我也可以帮你在京市安顿好他。我们是兄弟,有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开口。”

    俞洲露出一点冷笑,只翻看了几条,便点进宋秋的昵称里,把他也删了。

    徐晓风在阳台道:“俞洲!”

    俞洲面不改色放下手机,应了一声,走到阳台,看到徐晓风正趴在阳台栏杆上,头上落了雪花,鼻头冻得红红的,瞳孔微微发亮,朝他招手:“过来。”

    俞洲的目光落在他柔软好看的嘴唇上,喉结轻动,又快速将视线挪开。

    “怎么了?”

    “你过来我这边,”徐晓风把他拉过去,“看楼下那片雪地。”

    两人并排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他们这栋在小区最里面,下面是白茫茫的崭新雪地,俞洲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

    徐晓风说:“你先在这儿盯着它,我去拿个东西。”

    俞洲:“?”

    徐晓风强调:“千万不要走开。”

    俞洲:“等等,让我盯什么?”

    徐晓风没答,急匆匆离开阳台去了卧室,俞洲只好听话地转过头去,盯着那片雪地。

    忽然,雪地里出现了奇怪的变化。

    平坦的崭新积雪中间,慢慢一条接一条地融化出了凹凸的纹路,纹路彼此相连,最终拼凑成四个字:

    “生日快乐”

    俞洲愣住,瞳孔微微收缩,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是为谁准备的——

    “俞洲,生日快乐!”

    熟悉的声音贴在他身后,俞洲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看到徐晓风脸上带笑,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递进他手中:“你的生日礼物。”

    俞洲怔怔地看着他。

    几秒后,宕机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了一样地狂跳。

    陈乐瑶过生日的时候,徐晓风说要在为他庆生,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俞洲又望向楼下精心准备的雪地祝福,再看看手中的礼盒,产生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他是在做梦吗?

    十七年过去,他终于收到了自己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文案梗got!

    醉酒

    “拆开看看,喜欢么?”

    徐晓风看起来比俞洲还要期待。

    俞洲没有立刻拆,他握住礼品盒,片刻后又空出一只手来,紧紧抓住徐晓风冰凉的手。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听起来有些不稳:“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徐晓风道:“以后每年除夕我都会送你。”

    “老师说真的吗?”

    “真的。”

    “我也当真了,我会从每年的第一天开始期待除夕的礼物。”

    “别这样,会让我选礼物的时候压力很大。”

    “我说过,你送什么都喜欢。”

    徐晓风已经忍不住了,又催他:“快拆。”

    俞洲拿来剪刀,就站在寒风簌簌的阳台上,极为小心地拆这份礼物,一层一层,像剥洋葱那样,直到剥到了最里面的深蓝色丝绒子盒。

    他在徐晓风灼灼地注视之下,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块秀气低调的手表。

    俞洲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块手表和徐晓风手腕上的那块是同款。

    即使很清楚老师送这个表没有其他意思,他的胸口仍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用同款做礼物,仿佛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独一无二的亲密关系……

    “和我手上的是同款,”徐晓风丝毫没察觉他的心思,甚至主动介绍,“我带了很多年了,一直很喜欢,本来想送你一款别的,但是看来看去还是这款最好。”

    俞洲藏起眼睛里的浓烈情绪,把表小心拿起来,故意道:“老师可以帮忙戴一下吗?”

    “当然。”

    徐晓风接过手表,把俞洲的衣袖撸上去,低头仔细地将手表戴在他的手腕,然后拉着他的手反复打量片刻,满意点头:“嗯,挺合适。”

    俞洲眸色晦暗地看着,反扣住徐晓风的手。

    “我很喜欢,谢谢。”

    徐晓风笑道:“喜欢就好,我第一次给男生准备生日礼物,翻了很多资料。”

    俞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他靠得极近,两人肩膀贴着肩膀,外面的风把大雪刮了进来,落在他们头发上。

    “下面那个是什么?”俞洲问。

    徐晓风:“网上买的可以加热的生日灯牌,昨天下雪的时候我悄悄去楼下放了,正好积了一晚上的雪,我远程打开开关,它就会用自身的温度把雪融化掉。嗯,虽然有点土……但也挺有意思是不是?”

    俞洲自己提的问题,却根本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

    他闻着那股淡淡的冷清檀香,几乎克制不住心中的绮念,每个细胞都渴望着在这个无人所知的角落里尽情拥抱、品尝,彻底放纵自己,把所有幻想过无数遍的荒唐事都做一次。

    但冰凉的表带贴着他的手腕,与脉搏相连,像戴在野狗嘴上的止咬带。

    他慢慢摩挲身边人细腻的掌心,冷静地想着发疯,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做。

    “好冷,我们进去吧。”徐晓风说,“我得去把灯牌拿回来,说不定明年还能用呢?”

    俞洲哑声道:“我去。你就待在家里,小心着凉。”

    他外套也没穿,冒着雪跑到楼下,让自己滚烫的身体在寒风里彻底冷下来,吹到睫毛都沾满了雪花,才拿着灯牌回家。

    徐晓风正从冰箱里拿出订制的生日蛋糕,上面写着俞洲的名字。

    “年夜饭的甜点!”他说,“你的第一个生日,一定要吃蛋糕。”

    还没有吃到蛋糕,俞洲已经感到了它的甜。

    他眉眼里全是笑意,看着徐晓风:“嗯,我们来准备年夜饭。”

    一下午在厨房忙忙碌碌,徐晓风说要掌厨,最后还是成了俞洲做,顺带不怎么走心的教他食材的处理方法。

    忙到晚上七点整,春晚开始了。

    徐晓风一趟接一趟往外端菜,今天俞洲做的全是硬菜,鸡鱼鸭肉样样齐全,九个菜摆满整整一桌,看得徐晓风眼花缭乱,拿手机拍了好半天。

    电视里开始放第一个歌舞节目,客厅热闹又暖和。餐桌明明很大,两人却非得挨着坐着,互相倒了低度数的米酒,先举杯干杯。

    徐晓风:“愿你健康快乐,学习进步,心想事成,快快长大。”

    俞洲:“祝风哥身体健康,事业顺利,早日找到正确的证明思路。”

    徐晓风笑了:“这样的祝福我喜欢。”

    俞洲碰上他的杯子,一口气将米酒饮尽。徐晓风极少喝酒,先慎重地抿了一口,发现度数一点不高而且口感很好之后,才小口小口将米酒喝完。

    热意从胃部用到脸上,徐晓风低估了米酒的后劲,脑子迅速模糊了起来。

    他蒙着醉意和俞洲边吃边聊,吃了一个多小时,酒也越喝越多,等饭菜撤下之后,他已经醉了个彻底,甚至醉得想不起来还有生日蛋糕。

    俞洲收好碗筷,把蛋糕摆出来,关掉家里的灯,很认真地自己点上蜡烛。

    他从来只在别人的生日宴会上见过他们吹蜡烛,但今天是独属于他的。

    跳动的蜡烛灯光照着徐晓风红扑扑的脸,他有点头晕,撑着下巴,目光直勾勾落在俞洲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俞洲觉得此时的他格外诱人,像王后手里拿来诱惑白雪公主的红苹果。

    “我要许愿了。”他温声和的人说。

    徐晓风点点头。

    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希望……所愿皆能成真。

    心意相通,永不分离。

    在徐晓风的注视下许下这样的愿望,俞洲手心微微出汗,被一种强烈的禁忌感刺激着,忍不住在吹蜡烛前悄悄睁眼,偷看一眼对面的人。

    徐晓风醉得太厉害,半合着眼,瞳孔被烛火照得泛着水光,里面映着俞洲的影子。

    俞洲头皮轻轻一麻,迅速挪开视线,深深吸气,然后一口气吹灭了全部蜡烛。

    房间陷入片刻黑暗,徐晓风起身要去开灯,俞洲听到他摇晃的脚步声,连忙道:“站着别动,我去开。”

    徐晓风:“洲洲,这个地怎么在转……”

    “彭”地一声,什么东西坠落在地,随后是身体摔倒的声音。俞洲心头一紧,大步走去开了灯,看到徐晓风呆呆坐在地上,左手扶着桌子腿,右手扶着额头,衣服上被溅了一身的可乐。

    俞洲没忍住笑,把徐晓风扶起来,双手稳稳捧着他的脸,问:“还晕么?”

    的人两颊绯红,似乎撑不住沉重的脑袋,把下巴支在俞洲的掌心:“晕,你不要晃,一动我更晕。”

    俞洲纹丝不动地站在地板上,根本没有晃过。他捏捏徐晓风滚烫的脸,笑道:“老师喝醉了,我先扶你去换衣服。”

    徐晓风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顿时天旋地转,立刻紧紧地闭上眼睛,抓住身下人的肩膀。俞洲把他抱到房里,让他坐在床头,从衣柜中拿出干净的衣服,然后半跪在他面前。

    心在咚咚直跳。

    他的手落在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上,像是扣着一个潘多拉魔盒,难得的胆怯了几秒。

    “我得先脱掉你的脏衣服,”俞洲说,“可以吗?”

    徐晓风只是迟钝地盯着他看,点点头,然后露出一点笑容,跟他道:“你晃的时候,脸也好对称……我看出了你脸上全部的方程式,它们在任意维度一定都是对称的……”

    俞洲已经开始一颗一颗地解他的纽扣,他心猿意马,敷衍地嗯着,目光卑劣又灼热地沿着这人清瘦的锁骨一点点往下,描摹着这具缓慢呈现在他眼前的玉雕般的身体。

    因为喝醉的原因,他白皙的皮肤上泛着淡淡的粉。

    俞洲呼吸急促,理智烧着熊熊大火,手上的动作不由得越来越快,将弄脏的衣服剥下来,然后飞速给他换上干净的。

    身体被衣服掩盖的瞬间,俞洲长长地松了口气,手指尖微微发抖。

    徐晓风丝毫不觉:“我想吃蛋糕。”

    “好。”

    “你也喝醉了吗?为什么脸这么红。”

    “嗯,我也喝醉了。”

    俞洲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很庆幸今天穿了长款的毛衣,将该遮盖的地方好好地遮着。

    他伸手扶住徐晓风,把他重新扶到桌边,开始切生日蛋糕。

    电视里还在放春晚,观众们因为无聊的小品节目爆发出阵阵笑声,俞洲拿着蛋糕,发现外面的大雪仍未停,和去年徐晓风将他捡回家时的雪一样。

    “生日快乐。”徐晓风喝醉了也慢条斯理,往嘴里塞了一点奶油,“以后我每年除夕都会给你过生日。”

    “风哥说话要算数,我们拉钩。”

    徐晓风伸出小拇指,被俞洲紧紧勾住。

    他从徐晓风的盘子里挖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

    这是他的第一个生日蛋糕,水果味的,尝起来又软又甜。

    收拾好残局,俞洲解掉围裙,挨着徐晓风坐在沙发里,趁他喝醉的功夫放肆伸手揽住他的腰。

    两人亲密无间地靠着,准备新年倒计时。

    十、九、八……

    俞洲偏头,盯住徐晓风的柔软嘴唇。怀里人睡得很沉,嘴唇比平日里更红,此时靠着他的肩膀看起来毫无防备。

    七、六、五……

    他们距离不到半米,俞洲伸手蹭了一下唇角,在酒精的作用下意乱得厉害,谨慎地缓缓朝他靠近。

    四、三、二……

    ——忽然,电话滴滴滴响了起来。

    俞洲心跳如雷,迅速拉开和徐晓风之间的距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个外地的陌生号码。

    ……谁会在这个点给他打电话?

    他稳定住情绪,遗憾地又看了一眼身边人的唇,拿着手机大步走到阳台上,把阳台门关闭,按下接听键。

    那边传来一个轻快又好听的女人的声音:

    “儿子,新年快乐!有没有想我?”

    俞洲一愣。

    他瞬间清醒,手用力抓住冰凉的栏杆,被冷风吹着发烫的脸,呼吸一点点变得粗重。

    “你在哪?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我?还准备回来吗?”

    俞若云听到他的连环逼问,在电话里笑了,道:“哎,我听声音就能听出来,你还在生妈妈气呢?对不起啊俞洲,这次确实是我任性了,不过,再来一次我可能还会做一样的决定。”

    俞洲沉默,握着栏杆的手指关节泛白。

    “我没生气,”他片刻后说,“你怎么样?”

    “我最近已经稳定下来了,在一家电子厂做工,下班回来会上两小时网课,准备到明年参加一下成人高考。宝宝,你一定要好好读书,高考后远远地离开那里,外面的世界虽然辛苦,但是会很快乐,我应该再更早的时候带你一起出来……”

    俞若云今天大概心情非常好,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聊着自己这么久来的经历。俞洲安静听着,握在栏杆上的手悄悄松懈,神色也逐渐变得平静。

    “对了,”俞若云又道,“我今天给你打了钱,你收到没有?不要怪妈妈,妈妈这两个月才攒下一点钱,你把洗衣店卖掉,应该够两年生活费和学费了。”

    俞洲道:“不用,你留着花,大学的学费我会自己想办法。”

    俞若云:“店还开着呢?”

    “没有,我租出去了,每个月能收一点租金。我现在住在徐老师家里,他不收我房租。”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俞若云感慨:“徐老师真的是个好人,你住在人家家里要勤快一点,多照顾他的生活,主动洗衣做饭,知道吗?”

    “嗯。”

    “我以前的电话不用了,想跟之前的那些人彻底断干净,以后就用这个号码,有事可以联系我。”

    “好。”

    “新年快乐,小洲,你在家要好好的。”

    “新年快乐,妈妈,”俞洲声音有些哑,“对不起,是我引导那个女人来学校闹事的。”

    俞若云听到这句,什么也没说,只是又笑了几声。

    “好久没听你叫我妈妈了。”她道,“谢谢,我一直什么都做不好,让你操心了。”

    俞洲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又聊了几句,有人拉开了阳台的推门,徐晓风睡一觉起来,酒醒了一些,揉着眉心:“这么冷,怎么在阳台?”

    俞若云在电话里说:“好了,早点睡觉,下次再联系,晚安。”

    俞洲也道了晚安,挂断电话。手机显示现在是0点05分。

    新的一年开始了。

    俞洲眼睛微微发红,看着徐晓风,大步迈到他身前,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

    “风哥,新年快乐。”他说。

    徐晓风回抱住他,拍拍他的背,因为喝醉的原因没有察觉到他的小情绪,只当他在跟自己撒娇。

    小县城里今年没有禁止烟花,跨年时分,漫天都是绽开的漂亮花火。徐晓风在嘈杂的炮仗声中说:“新年快乐,今天一定会是一个新的开端。”

    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新的开端!!年后就要拉快剧情了嘻嘻

    危险

    等徐晓风醉酒醒来,俞洲决定把俞若云主动联络的事情告诉他。

    徐晓风正揉着太阳穴无精打采地坐在书桌边看书,听到他的话,猛地抬起头,反复确认道:“云姐昨晚主动联系你?确定是她吗?她说她现在在电子厂做工?”

    “是,”俞洲说,“她还给我打了三千块,大概率已经稳定下来,手头也有了富余,因为她不是那种会太委屈自己的人。”

    “太好了,”徐晓风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心里一直挂着这个事,昨天睡觉的时候还梦到我带你去报警,然后警察跟我说找到云姐了。”

    俞洲眼睛带上一点笑意:“不用太担心,这么多年过来,我们最清楚地就是怎么活下去。”

    徐晓风心中发酸,反复问他们聊了什么、现在她在哪里、工作生活怎么样。俞洲照实答了,徐晓风听完后,最终道:“这样也挺好,或许对于她来说是个正确的决定。”

    过了片刻,他又叫住俞洲:“能把云姐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有点事情一直想问她。”

    俞洲把手机打开,将俞若云的最新号码给他看。

    徐晓风只是扫了一眼,便把号码记了下来。

    晚上,他看到徐晓风在阳台来回踱步,似乎在下一个非常难做的决策,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俞洲知道他要和俞若云聊什么。

    极有可能是关于“高考后才能告诉他”的秘密。

    他不好奇,也没兴趣了解,于是主动去了次卧,把客厅留给徐晓风。

    徐晓风顺利接通了电话,在里面听到俞若云一如既往精力充沛的声音,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两人聊了许久,话题一直围绕着俞洲,俞若云不停跟他道谢,甚至要给他每月打房租和生活费,徐晓风再三拒绝,对这个话题无法招架,只能连忙把话题转移开。

    他斟酌着语气,道:“云姐,你走的时候太匆忙,有些事我没来得及确认……”

    俞若云的直觉和俞洲大概是一脉相承的。

    徐晓风一开口,她立刻猜到他想说什么,主动道:“关于俞洲的身世?”

    徐晓风:“是的。那天我们并没有深聊,但后来我仔细想过,总觉得里面是不是有别的隐情?比如,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尝试过报警?”

    俞若云笑了一声。

    她道:“我本来想等俞洲高考之后,亲自回一趟知海县,把过去的所有事情原封不动告诉他,由他自己做决定。但既然徐老师问起,我也可以现在告诉你。”

    徐晓风握住栏杆:“我会保守秘密。”

    “当然,我相信你,而且也不是什么说不了的大秘密,”俞若云道,“捡到俞洲的时候,我是报过警的。”

    “我们原本不住在知海县,而是隔壁的林原县。我捡到俞洲的时候还很小,根本养不活一个小拖油瓶,所以第一时间就去了警局报案。”

    “因为我爸妈的死亡牵扯到了一些安全事故和赔偿纠纷,我报警的时候很谨慎,用了假名和假地址,地址填的是隔壁没住人的邻居家。报完警回来第二天晚上……邻居家的门被暴力破开了,几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人在里面翻箱倒柜,我听见他们中一个说‘必须找到那个小鬼’,‘活的死的都行’。”

    徐晓风瞳孔轻轻一缩。

    俞洲幼时的走丢……是人为的?

    俞若云声音也压得很低:“我当时就猜到,俞洲可能是个大麻烦,甚至想过把他重新丢回捡到他的地方。但他那个时候真的好小好小,走路都不稳,又特别懂事,一次都没哭过,每次我站起来要出门的时候,他就小声喊着妈妈妈妈,蹒跚过来抱住我的腿……”

    她又轻轻笑了笑,听上去有点怀念。

    “所以我带着他逃到了知海县,这里的人都以为我是跟人乱搞,未婚生子被家里赶出来的。后来我有个客人是派出所的小员工,我哄得他帮忙给俞洲上了户口,上在我的户头,那些找俞洲的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短短的几段描述,听起来轻描淡写。

    但徐晓风能想象到,自己还是小女孩的俞若云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沉默良久,声音有些酸涩:“我知道了。”

    俞若云听出他语气的沉重,反过来安慰他道:“我其实很放心现在的俞洲,他比我聪明多了,心思缜密,做事稳妥,看人也特别准,过去那些人肯定奈何不了现在的他。老师,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就当我跟你说的是小说剧情好了。”

    徐晓风温声道:“我会照看好俞洲,你在外面一个人住要多留心眼,如果需要帮助,任何时候打我电话都可以。”

    俞若云道:“徐老师,你也要多多吃饭,不要挑食。”

    徐晓风笑道:“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俞若云那边先挂断了电话。徐晓风看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信息,抬眼看向关着门的次卧。

    如果可能,他私心里希望俞洲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但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他最终会尊重他的选择。

    然后在俞洲做出选择的时候,像过去的俞若云那样保护好他。

    自从和俞若云通完电话之后,俞洲发现,徐晓风开始暗暗地有了一些管控欲。

    比如,从来不干涉他私生活的徐晓风居然设立了“家规”,要求他下完晚自习立刻回家,如果有别的事情耽搁,要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甚至大部分时候,徐晓风会在学校再加一会班,等俞洲下晚自习一起回家。

    俞洲什么也没问,暗暗享受这种特殊的关照,偶尔还会故意晚上几分钟,等待那人主动给自己打电话,问他在哪里。

    到了四月,奥数决赛的时候,徐晓风本来要参加学校安排的数学研讨会。

    考试地点仍然在市里,晚上去第二天就能回来,俞洲准备自己一人去考,徐晓风没同意。

    他特地辞掉了研讨会,非得亲自跑一趟,全程陪同,考完还带他去市区逛了逛街,买了一些如何排解压力的心理学书籍给他。

    考完没多久,俞洲正在准备高二的期末大考,教导主任忽然把他和徐晓风一起叫到了办公室里。

    徐晓风是上课到一半被叫出来的,手里还拿着粉笔,见教导主任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第一反应是:“俞洲的奥数成绩出来了?”

    教导主任无比和蔼地看着俞洲,拍拍他的肩,道:“还没有出来,但我猜俞同学的成绩应该非常好,因为刚才我们接到了京大招生办的电话,那边有保送俞洲的意向。”

    徐晓风和俞洲都是一愣。

    京大的保送……徐晓风对他们的流程很清楚,说明俞洲至少在全国拿到了前几名。

    他笑了起来,用力拍了一下俞洲的背,比自己拿了少年班录取书还要高兴,眉眼间全是骄傲:“恭喜!”

    教导主任也与有荣焉:“我们学校已经连续两年没人考上过顶尖院校了,何况是保送。我刚已经和校长也说了,准备给徐老师和小俞都申请一笔奖金……”

    一直没说话的俞洲忽然开口,打断了主任的话:

    “谁打电话来的?”

    主任还沉浸在喜悦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俞洲神色平静,被这种天大的喜事砸在头上,却看起来没多高兴,又问了一遍:“京大招生办的谁打电话过来的?”

    主任一头雾水,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一个女老师,姓黄,怎么了?”

    想了想,他以为俞洲怀疑电话有假,又道:“她还说近期还会有同事来我们学校一趟,跟你当面聊聊,我们也查过号码,确实是招生办的,应该不至于作假。”

    徐晓风道:“我晚点联系联系之前的同事,让他们帮忙核实一下。”

    教导主任立刻笑道:“对对,徐老师也在这儿呢,他应该对这些很了解。你们师徒两人也算是有缘分,最后说不定还成了同校的师兄弟!”

    “不用。”俞洲说,“谢谢主任。”

    教导主任:?

    “什么不用?”

    俞洲转过头来,看向徐晓风,道:“不用问是不是真的,我不保送。”

    话音落地,办公室陷入安静。

    教导主任:???

    “你说什么?”他震惊地看着俞洲。

    俞洲放缓语速,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保送,我要参加高考。老师帮我回复他们,这个名额不用给我。”

    “你……你不保送,”教导主任的眼睛越瞪越大,有限的教学生涯第一次见连京大保送名额都不要的疯子,“那你还想考什么样的学校?不都到顶了吗?”

    俞洲道:“我想优先考虑省内的学校,而且保送会限制专业选择。”

    主任急得差点没跳起来:“专业不喜欢可以进去再转啊,省内我们有什么好学校?985加起来都没三所,好男儿志在四方,你的成绩待在省内不是白瞎么?多好的机会!俞洲,你别犯傻!”

    徐晓风拉住俞洲,也皱起了眉,道:“先别拒绝那头,我和俞洲好好聊聊,现在就做决定太草率了。”

    徐晓风一开口反对俞洲,教导主任马上有了底气:“对,晓风你和他好好说,这样的机会我一辈子都没遇到几次,一定慎重考虑,我肯定不会害自己的学生。”

    徐晓风笑了笑:“嗯,谢谢主任。他们不是要来这里招生么?当面聊过再决定也不迟。”

    一锤定音,他带着俞洲先回去继续上课,教导主任一路送到楼梯口,反复说一定要仔细考虑,见他们两个都无比淡定,等人走了,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怎么感觉在他们眼里,京大和旁边的菜市场大专没什么区别?”

    徐晓风口中的“好好聊聊”,只是在晚自习后回家的路上和俞洲简单聊了几句。

    他说:“如果是因为专业不满意拒绝保送,我会支持你。但我不能接受‘想留在省内’的理由。”

    两人肩并肩沿着安静的马路慢慢走,俞洲想牵身边人的手,一路克制着自己的欲望,最终只悄悄牵住了他的小拇指。

    “为什么?”他问。

    徐晓风:“这种理由像恋家的小孩子说出来的,对自己的未来极不负责任,不像你的风格。”

    俞洲轻轻笑了一声,听到他这么说已经隐隐有了不快,但没有显现在脸上,只是道:“老师,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

    徐晓风转过头来,和他对视:“那你跟我说说,留在省内是因为什么?”

    俞洲:“我其实已经跟你说过了,你在哪,我就留在哪。老师,你认为我讲的是玩笑话吗?”

    徐晓风:“……”

    他想起来,俞洲确实说过。

    他一直以为俞洲是一时兴起说的玩笑话,或者说,就算那些话里有一定真实成分,也绝对没有重要到拒绝京大保送名额的程度。

    “这样也太草率了,”徐晓风不由得道,“大学对你来说很重要。”

    握着他小拇指的手温和又不容置疑地收紧,俞洲脸上带着让他看不透的压抑笑容,深色瞳孔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做对未来不负责任的选择?”

    “为什么要帮我判断什么更重要?”

    “京大和你,对我来说,你要重要得多。”

    徐晓风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俞洲,轻轻张开嘴,想要说出反驳的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心脏莫名开始狂跳,他眼里映着少年人冷静又深沉的脸,第一次窥见了那张面具下的另一面。

    纯粹、浓郁、疯狂、孤掷一注,像粘稠又滚烫的岩浆,被掩藏在冰封的火山下,等待着某天吞噬一切。

    徐晓风的手背上起了鸡皮疙瘩。

    他轻轻抖了一下,不知不觉中挪开了视线,嘴唇几经张合,最终说了违心的话:

    “我其实也没有你现在想的那么重要,还有更长更好的人生在等着你,到时,你也许会因为今天的选择而后悔。”

    俞洲没说话。

    徐晓风在沉默里忐忑,他绝望地发现,人总是容易自私自利,哪怕自己也不能免俗。

    他竟然有那么一瞬渴望着岩浆的温度,甚至想用自己贫乏的人生把俞洲绑住。

    这样卑鄙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徐晓风压制住它,但心仍然乱了。

    俞洲一直不说话,徐晓风思索着刚才的话是否太过直白,想再挤出几句缓和气氛的言语,忽然间察觉到俞洲松开了一直被紧握着的小拇指。

    徐晓风微微一愣,转头想打量身边人的脸。

    俞洲脸色极为阴沉,呼吸缓慢而粗重,周身被的气息环绕,他和徐晓风深深对视一眼,然后迈开脚步,独自走到了前方,只留下一个背影。

    徐晓风耳边嗡的一声。

    完了。

    俞洲生大气了。

    为什么?

    逐渐展露一些犬牙ww

    退步

    徐晓风茫然又无措,眼看着俞洲越走越远,还没想明白到底是因为哪句话惹得他闹这么大别扭。

    而生气的男生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到小区门口,然后在保安亭前停下来,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见徐晓风仍然站在原地发愣,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他的神色更差,转身大步进了小区。

    这回一次头都没转过了。

    徐晓风后知后觉,轻轻啊了一声,快步朝俞洲的方向追过去,但已经追得太迟,一路连俞洲的背影都没有再看到。

    五分钟的路程,他走出了一身汗,进门的时候悄悄地,喊了一句:“俞洲?”

    没人应。

    客厅灯开着却没有人影,俞洲的鞋好好地放在鞋柜里,显然比他提前到家。

    徐晓风换鞋走到紧闭的次卧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片刻后,里头传来俞洲闷闷的声音:“我睡了。”

    “哦……”他讪讪道,“睡这么早啊?”

    里头没有再说话。

    徐晓风于是不好再打扰,轻手轻脚洗漱之后回自己床上,熄掉家里的灯,准备睡觉。

    今日份的争执随着灯光的熄灭而结束,家里陷入安静,而躺在两个房间的两个人,在同一片黑暗里失眠。

    徐晓风闭着眼睛,满脑子都是俞洲的那句“你比京大重要得多”,还有他说这句话时灼热又压迫力十足的眼睛。

    他翻来覆去,重温了一遍自身乏善可陈的人生,确定自己是个无聊又无用的人,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他放弃京大的保送名额?

    徐晓风难以理解,更无法招架,清醒的时候脑中一片乱麻,睡着后也全是乱糟糟的梦。他又梦到俞洲变成了某种长满皮毛的野兽,或许是狼,或许是野狗,威风凛凛,一身危险的矫健肌肉,绕着他缓慢踱步,深色瞳孔透出不加掩饰的食欲,似乎在考虑从哪里把他拆吃入腹。

    徐晓风醒来时,眼前还晃着野兽尖锐的犬牙。

    他揉揉酸胀的眼睛,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比平时要早半小时,于是猛地翻身起来,准备去堵俞洲。

    急匆匆跑到客厅,人不在,鞋子和书包也带走了。

    徐晓风:“……”

    在他面前总是温和有礼的俞洲,这次,似乎,确实,生了很大的气……

    连续好几天,徐晓风又回到了俞洲和黄朵儿谈恋爱的日子,早起见不到人,晚回已经睡了,中午在食堂碰到,连忙抓紧时间问上一句,那人只道:“我早就做出了决定,不会再改。”

    俞洲好像在用这种方式,让徐晓风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徐晓风有些慌了,找到年级主任,问他俞洲有没有改变主意。主任一看到他就疯狂吐槽,滔滔不绝说了十分钟。

    “晓风,你来的正好,俞洲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真不打算要这个保送名额了?他成绩好我知道,有自信也是一件好事,但是高考谁能保证百分百不失手?你和他怎么谈的?”

    徐晓风笑不出来:“谈了,他说要在省内。”

    教导主任气得头顶冒烟:“省内省内!以他的成绩那还读什么高三,直接高二报考得了,还省一年学费!”

    徐晓风:“……我再找他聊聊吧。”

    “实在不行我们三方会谈,我把他班主任也叫来,”教导主任说,“就明天吧。”

    徐晓风让他再给自己一天时间,当天晚上直接在高二一班等俞洲下晚自习。

    无论如何,这个决定不能受到他的影响,如果俞洲真的想和他在一个地方,或许……或许他也可以做出一些妥协呢?

    整点,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所有高二的班级同时下课,憋了一天的学生们如脱笼之鸟,一蜂窝冲到走廊里。

    徐晓风被挤来挤去,努力找俞洲的身影,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人,还被不小心撞了一下。

    差点摔倒的时候,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徐晓风稳住平衡,回过头去,看到穿着校服的俞洲站在他身旁,道:“小心点。”

    徐晓风迅速反抓住他的手:“你跟我来。”

    他拽着俞洲去了走廊最尽头。前后不到五分钟的功夫,赶着回家睡觉的学生们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四周迅速安静了下来。

    两人站在巨大的盆栽背后,徐晓风凑近一些,就着昏暗的声控灯细细打量少年的脸,足足看了一分钟,看到后者不自在地挪开视线,问:“看什么?”

    徐晓风笑道:“看你还生不生气。”

    俞洲抿起唇:“我没生气。”

    “嗯,没生气,”徐晓风说,“只是闹别扭,对不对?”

    俞洲看着徐晓风,想起他说的“没有那么重要”,心中依然隐隐不悦。但……他闹这个别扭又有什么用呢?眼前这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

    俞洲在心里无声地叹气,他忽然不确定自己还能够忍耐多久。

    “老师找我,还是谈保送的事吗?”他主动问。

    “是的,”徐晓风道,“再好好聊聊……不带情绪地聊。”

    只要俞洲愿意,他可以编造出无数个让徐晓风接受的理由。

    那天一时口快真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想。

    接着,他开始像念课文那样平静陈述:

    “我认为保送会限制专业的选择,并不是一个很适合我的途径。除此之外,我也认为高三是每个人都值得经历的过程,能完善知识体系,锻炼精神意志,如果过早的进入大学,可能会存在抗压问题。同时,我也有信心通过高考进入心仪的大学,所以我选择拒绝这个名额。”

    徐晓风:“……”

    他狐疑地看着俞洲,两人陷入沉默。

    片刻,俞洲:“不行吗?”

    “行是行,但是……”

    徐晓风欲言又止。

    他本来想跟俞洲说:“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离开我的话,或许我可以陪你一起去那个城市念大学。”

    但俞洲一下给他讲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徐晓风犹豫了一会,然后轻轻吸气,把手放在他的肩头:“俞洲,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说……”

    “俞洲!晓风!太好了,你们还没走!”

    徐晓风的话被打断在这里,他转过头去,看到俞洲的班主任李老师、教导主任、还有几位眼熟的校领导都在,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气,大步走到他们这个角落。

    李老师用力揽住俞洲的肩膀,笑出两排牙齿,跟徐晓风道:“你知道俞洲这次拿了什么名次吗?”

    徐晓风:“什么?”

    “全国第一!!”李老师就差没在俞洲脸上亲两口,“真的太厉害了,我们整个市都是第一次出奥数状元!”

    教导主任:“走走走,边走边聊,京大招生办的人刚到校门口,我们一起过去。”

    校领导道:“这回真的,难怪京大招生办千里迢迢亲自跑一趟,我也沾光见见京大的人。”

    徐晓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们浩浩荡荡夹在中间,大步朝学校门口走。

    远远的,他看到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门卫室外,不知为何有了一种极不愉快的预感。

    他看了一眼俞洲,有些紧张地握住拳头,脚步越来越慢,逐渐到了队伍最后头。

    校领导和保安打了声招呼,把黑车放了进来。车停在路边,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下了车。

    紧接着,后排也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是宋秋。

    他满面笑容地迎上知海一中的老师们,态度非常和善谦虚,见人就叫领导、递名片,迅速让场面变得热闹和谐。

    徐晓风站在最后面,盯着黑车看了好一会,反复确认这次就来了他们两个,然后悄悄松了一口气,走到俞洲身边。

    正好,两位京大来的老师走到他们面前。

    俞洲忽然伸手,握住了徐晓风的手。

    两人的目光在此刻完全同步,一致看向他们相握的手,然后抬眼,落在徐晓风没什么反应的脸上。

    热闹的人群莫名出现两秒冷场。

    很快,宋秋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伸手去拍徐晓风的肩膀,道:“小风,感谢你替我们发掘到这样的人才,好久不见了,你最近怎么样?”

    他的手没拍到。

    徐晓风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很客气地朝他点点头,道:“挺好的。你不是物理系教授吗?怎么来干招生办的活?”

    宋秋笑意不变:“当然是借此机会顺便看看你。对了,这位你还记得吗?顾思博,顾老师,以前……”

    “我记得,”徐晓风说,“以前我和他一个组。”

    顾思博看起来足足有一米九,他仍然失礼地盯着他们握住的手,左脸颊上的肉动了动,好一会才将视线挪到徐晓风身上,从始至终没有看旁边的俞洲一眼。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徐老师。”他说,“好久不见。”

    俞洲的手慢慢收紧,眸色越来越沉,往前走了半步。

    气氛莫名有些微妙,宋秋很快笑着圆场:“各位领导,说起来我和贵校还很有缘分,刚才忘记介绍了,我和贵校的徐老师是兄弟,照理来说早就该来贵校看看,一直耽搁到现在。”

    校领导们热切地看向徐晓风,话题重新活络起来。一行人站着寒暄了几分钟,宋秋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道:“已经很晚了,不敢再叨扰大家,我们明天再坐下来好好聊。”

    教导主任连忙推了推俞洲:“俞洲,你和徐老师一起送送两位老师,带他们去宾馆。”

    俞洲还没说话,宋秋已经笑眯眯应了下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么多同事在,徐晓风没办法,只好带着俞洲一起上了他们的车。

    他们没带司机,开车的是顾思博,宋秋很贴心地坐在副驾,把后排留给徐晓风。

    刚一上车,宋秋道:“恭喜,俞同学,奥数全国第一,和小风当年的名次一样,很了不起。”

    车平稳地启动,车窗没有关,凉爽的夜风吹着心思各异的四人。

    宋秋通过后视镜,打量着男生的脸。大半年不见,俞洲长高不少,脸部轮廓越发英俊深邃,身形已经完全接近成年男性,比上次见时更加不显露声色,让人摸捉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听到宋秋的夸赞,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情绪,道:“谢谢。”

    宋秋微微挑眉,又道:“这次我们来……”

    俞洲:“宋教授,我们明天去学校聊吧,今天已经放学了。”

    宋秋:“……”

    他啃不动这块硬骨头,又把注意力转向徐晓风:“小风,我知道你很烦我,把我电话都拉黑了,但这次不是我要来的,徐教授让我带话给你。”

    徐晓风直接跟顾思博道:“顾老师,前面右拐,在绿色的指示牌那里停一下。今天太晚就不送了,我们明天还要上课。”

    宋秋:“……哎。”

    顾思博:“你们住在一起?”

    徐晓风:“嗯。”

    车辆拐弯,再慢慢减速,最后停在了指示牌边。顾思博开了车锁,从驾驶室里回过头来,看向徐晓风:“为什么把我的微信删了?”

    徐晓风:?

    俞洲的目光立刻落在顾思博脸上。

    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除夕那晚,他在徐晓风手机里删了两个微信,两人现在都坐在他眼前。

    俞洲脸色微沉,再次握住徐晓风的手,道:“我们走吧。”然后不由分说将他拉了下去。

    含泪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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