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穿马甲-end
可能是担心，她日后会因为梦醒摔到，寻机怪罪。modaoge
她醒来后，驿丞的态度殷勤得不像话，三番五次问她要不要找大夫，又差遣驿卒端茶送水。
木秋不好意思，又怕驿丞多想，慢吞吞喝了三杯茶，换乘的快船和船夫终于备齐了。
她如蒙大赦，急匆匆和驿丞道别，拿起行李，上了驿船。
快船一般由十人驾驶，又称十桨快船，传递有时间限制的紧急公文，才会用这种船。
发船时，十名船夫一同奋力划桨，水花飞溅，喊声震天，即使是在枯水时段，也能日行三百里，从武关出发，就算中途要换船，到商州也只需三四个时辰。
木秋自觉没必要浪费资源用快船，驿丞却说另有紧急公文要送，顺道载她一程，有银牌在，不算违规。
这样也好，吵闹又行得快，她总不会再做噩梦了。
木秋想，结果上船后，她坐在中间，船只摇摇晃晃，她居然又睡着了，还续上了之前的梦境。
说是续梦，实际上只接着之前的情绪，故事发生的场景和具体内容都迥然不同。
——梦中浓雾一如既往，潮湿的水汽似乎要将她整个淹没了。
木秋眨眨眼睛，发现自己牵着马，停在湖边的羊肠小道上。
说是湖，也称不上，即便白雾飘渺，她也分辨得出，那顶多算个占地一亩半的大池塘。
道路距离池塘约一二十米，很窄，泥土地上嵌入砖块、石板，勉强能容纳单辆马车行驶。
从她下马的地方，一直到池塘边沿，松软的土地上到处都是血、散乱的货物、碎裂的木板，和死状惨烈的尸体。
有商队的成员，也有拉货的马。
不过，没有黑衣杀手。
他们可能已经走了，又或许根本没来过，毕竟这只是她的梦。
木秋牵着马，沿着死者们逃窜的方向，缓缓向平静的池塘边沿走去。
到处都是死亡的痕迹。
头发半白的刘伯，前几天还叫着她仙人，祈求她庇护的老人，倒在地上，头颅和身体靠着后颈处的一点皮肤连着。
他的死相不算狰狞，但相当痛苦而茫然，混浊的眼睛还睁着，正好仰头望向天边式微的太阳。
——“仙人，是我们犯错了，上天要惩罚我们吗？”
木秋仿佛听到刘伯在她耳边询问，态度卑微而惶恐。
再往前是做饭的几位佣人婆子，她们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有的尸首分离，有的被一剑穿心，她们或许愚昧，总在私下八卦她的鬼神之说，但都是些勤劳朴实的人，无大功，也无大错。
会医术的大娘子和管事们死在一块，也没跑出十米远。
脚夫马夫和护卫们好一点，堪堪挨到湖边，尸体倒在茂盛的草丛里，枕着一片被血水浸透的、松软的湿地。
……
偌大的驿道安静地像游戏静止画面，只有哒哒的马蹄声，一个劲儿地往木秋耳朵里钻。
木秋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忽然感到无边无际的恐惧、愤怒和悲伤，痛苦要将她完全淹没了，可她还没看见那个人的尸体，他是否真的死于没有武器。
她继续向前走，只是不敢再去看满地狼藉。
她一路走到池塘里，鞋袜已经被水浸透了，视线里最后一具尸体是镖头的，他趴在水里，只有小腿还露在外面。
所有人都死了，但没有微明的？
说不定他是沉在水里了，已经变成水鬼了。
木秋想，陡然间身体猛地剧烈摇晃，她几乎无法自控，整个人向水面扑去。
被池水淹没的一瞬间，木秋猛然惊醒，睁开双眼，手臂撑在船板上，大口喘气。
又是个梦，她平安无事。
方才船转弯地太急了，使得她梦魇中的身体向前倾倒，同时影响了梦境。
木秋心有余悸地轻拍胸口，问旁边同乘的男子，现在到哪了。
“还有半个时辰换船。”男子说。
木秋点头，不敢再睡了，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呼唤着系统，她并不报希望，但这时候，除了和她共享所有信息的人造生命，木秋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仿佛只要一开口，就会被人瞧出她“是不一样的”。
“系统，你在吗？理理我呗，我这两天老做梦，感觉快死了。”
“系统，我做了个梦，好逼真。”她声音颤抖，“感觉我好像亲眼看到他们的死状了。小说的剧情都不能改变吗？”
“商队的人真的都死了吗？”
“他们，微明、刘伯、张大娘子，商队所有人，都会死在这场屠杀中吗？”
[按照剧情来说，是这样没错。]
系统理所当然地回答。
木秋被噎住了，她不死心地追问，“可是，我看见微明拿走了刘乐怀里的‘证据’？说不定，说不定……”
[我不知道剧情会如何处理这个漏洞，但没有例外哦。说不定，他拿到的是假的。说不定，他死了以后，刘乐又在机缘巧合下拿到了]
系统嗤笑道。
[一个梦就能把你吓成这样，出息。]
“真的只是梦吗？”木秋攥紧行李，在船上缩成一团。
[不然呢？]
系统的声音一瞬间尖利无比，它近乎气急败坏地冷嘲热讽。
[木秋，你不会想放弃任务，再跑回去救那些无关紧要的炮灰吧？我劝你最好不要异想天开，妄图改动剧情。]
[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你做不到！]
“没有，我分得清轻重。”木秋低头自嘲，“毕竟，做梦都当不上救世主，想想也不让我想吗？”
她总是这样，不管嘴上如何说，心里怎么想，本质上都只是个，力微而过分悲天悯人的，炮灰女配。
她是不是，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入京城之前，过城东驿，木秋毫不意外，再次梦到商队惨死的景象。
这回又是另一番景象。
她突兀地出现在屠杀尾声，站在杀场之外。
梦里的雾仍旧很大，她还是牵着马，腰间系着软剑，手腕带着袖镖。
不过，这次，她终于在梦里看到微明了。
黑衣人杀手像猫抓耗子一样，将剩下的活口团团围住，挨个审问，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送信人是谁？东西在哪？
没一个人答得上来。
有杀手不耐烦地建议道，“老大，问不出就全杀了，反正没有活口就够了。”
低头翻尸体的人抬头接话，“话虽如此，之前失踪的组员去哪了？他们不是去解决留在峡谷的漏网之鱼吗？”
“没找到东西，跑出去玩了吧。”
另一个杀手哈哈大笑，“总不会是被这群废物解决了？”
“不可能，没有发现尸体。”
杀手头子一口否决，一刀割断了护卫长的脖子，继续询问下一个人。
微明在俘虏的最后，双手被缚，跪坐垂首，背虚虚靠着一块石头，膝盖以下全浸没在水中。
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发丝遮掩着的下巴白的吓人。
看上去很糟糕。
这是她潜意识里，微明的处境吗？
可他明明那么强。
心脏揪成一团，木秋再次在快要习以为常的梦中，感到难以言说的窒息感。
“我没这么多耐心，不说就全杀了吧。”杀手头子说。
刀光剑影间，微明向后倒下之前，突然僵硬而缓慢地转头，浓黑的、泥沼一样的眼睛，隔着血光和浓雾，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他居然满脸是血！
他向后仰倒，水一点点漫过他的耳朵，嘴巴，眼睛，最后是鼻腔。
整个人，没有丝毫反抗地，被淡红色的池水吞噬了。
微明沉入水中。
从此，世间再无他的半点痕迹。
木秋分不清这是超越空间和视角的幻想，还是梦境的自然发展。
她只是无声地尖叫，凄厉地尖叫，然后颤抖着手，掏出袖剑软剑，狠狠刺向驿马的屁股。
可日行百里的骏马受惊嘶鸣，而后疯狂地冲进山谷战场。
一同入场的，还有永远徘徊在梦境之外的木秋。
她持剑狂奔，借着金手指的掩饰，在混乱的战场中趁机杀人。
如果这是她的梦境，那让她来主导一次，救一次人吧。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就算是虚假的也好，让她救下他们吧。
手中的剑仿佛生出无穷尽的力气，一个个划过杀手们的身体，如同切菜剁肉一样，木秋还没生出任何感觉，就结束了。
完全不是她的实力。
确实是虚假的。
木秋心里明明清楚，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入湖中，打捞起下坠的男人，带着他向水面游去。
男人好像已经陷入昏迷，寡淡的五官显出一股，真正的，平静而祥和的神态。
如果是现实世界，这样的表情根本不会出现在他脸上。
木秋浑身颤抖，把他放到宽大的石头上，准备用现代所学的的知识，竭尽全力地救他。
可她刚扒开男人的衣服，双手交叉互扣，做出心脏复苏的姿势，微明就醒了。
“你回来做什么？”
他一点也不茫然，自然地拨开木秋的手，坐起来看向前方的一片狼藉。
“你不是去京城投奔大夏国师了吗？”
“我，”木秋面部肌肉抽搐，牙齿打颤。
她咽了口口水，试图维持镇定，最终却只是流着眼泪，颤抖不止地回答，“神经病，这时候还讽刺我？我是来救你的！回来救你们的！”
“可是。”
漂亮而死寂的眉眼弯弯，微明勾起怜悯而慈悲的薄笑，看起来却并不开心。
他指着满地尸体道，“他们都死了。”
木秋转头，地上没有一个杀手的尸体。
她恍然惊觉，满世界就只剩下她、微明和一头狂奔乱窜的高头骏马。
微明叹了口气，弯腰捡了几颗石子，打在马身上。疯狂的马儿立刻四肢一软，倒在地上不动了。
“你这样，很容易重新引回杀手。”微明摸了摸她散乱的发髻，解释说，“马没事，我点了穴道，让它先休息一会儿吧。”
微明近乎诡异的镇定和包容，让木秋头脑发胀，恍惚间，她好像找到了发泄点。
于是，她猛地挣脱微明的怀抱，站起来，摇着微明的肩膀，疯了似地怒吼，“为什么？你早有预料是不是？你明明能算到一切！”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你有能力的，你明明可以阻止一切。”
“你为什么能放任他们去死，却无动于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木秋一面重复发问，一面崩溃大哭，不知道问的到底是谁。
“我做不到，我已经杀了好几批前来的杀手，并将其毁尸灭迹，但最终还是会如此。”
微明不怨不怒，只是仰着头，冷漠地，甚至有些困惑地望向她，说，“每个人都有固定的命运。”
“你最清楚，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是预先设定好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