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且逐东门兔
未及上前,徐子京便摘了头盔,几步走到她面前,道:“祝姑娘,我方才拿了先登,你可看到了?”
“你在东门我在西门,哪里看得到。yousiwenxue”
说完,祝逢春看他神情,又道:“我看城上旗靡,守军望风而降,情知先登之人必立大功,来此寻人,亦是想一睹丰采。”
徐子京腼腆一笑,道:“只是你做了将军,不好抢先登之功,如若不然,哪个兵士有你十分里的一分。”
“徐都头过谦了,既已拿了先登,不知多少人等着道喜。你先去寻张帅,我去寻唐越。”
“寻唐侍卫做什么?”
“她也登了城墙,只是被围攻了一番,虽有其他兵士相救,却不知有没有受伤。”
说着,祝逢春便往墙头走去,唐越体弱,又遭了围攻,此刻定在城墙上休息。寻了一番,果然见她和甲靠在墙垛旁边,席风扶住她的肩膀,喂她吃了一点白酒。
见她过来,唐越挣了一挣,终于没有站起。祝逢春摇摇头,道:“你歇着罢,登一回墙已足够辛苦,何必再拘泥那些俗礼。”
“辛苦又如何,终究还是没能先登。”
“争那东西做什么,这次不行便下次,你才学了三个月的武,哪里会那么容易先登。”
“那你……”
祝逢春蹲下身,轻轻擦去她额上汗珠,道:“你有这颗壮心,又有勇夺第三的本事,我为何不让你去?先歇一阵,恢复些力气,我去寻间屋子给你。”
见唐越点头,她便要了一间门吏的屋子,又寻到苏融,要他煮一锅盐开水。苏融点头,望着她身后道:“徐公子怎么在这里,也要讨东风的盐开水喝么?”
“子京只是同祝姑娘说两句话,苏公子既然问了,那便劳烦多煮一些,子京亦有些口渴。”
“那徐公子便等着,顺便提醒徐公子一句,来的时候,我看到张帅派人找你。”
苏融振了振衣袖,转身去往城门。祝逢春看着他离开,回头发现徐子京还在身边,道:“你怎么还不去寻张帅,真惦记那碗盐开水啊?”
“我……”
徐子京垂了头,轻声道:“我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一阵。”
前些天祝帅公布她的身份,张帅专程寻了他一次,要他离东风远些,要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为这一句,他辗转一夜未眠,等到凌晨,径直去了城门,想着问一问她的意思,却被她一眼看出意图,一颗心冷了一分;跑到医馆,又看苏融一番炫耀,一颗心冷了三分;终于轮到同她说话,迎来一句半分眷属之情也无,一颗心冷了五分。
可这颗心再冷,终究也有五分是热的,那五分热聚在心头,几乎要压住他在徐家深宅养出的冷气。父母生养之恩,他不敢忘怀;圣人教诲之意,他不敢舍弃;可这唯一一个让他心动的人,他亦不想就此错过。
挑选登墙之人时,他把自己报了上去,张帅又寻他一次,道:“你是徐家来的,又这般文武双全,不必做登墙这样的苦差事,要军功时,我派你做几件大事。”
“张帅,徐家要属下从军,是让属下与兵士同甘共苦,凭本事一步一步升上去。登墙之事其他兵士做得,我为何做不得?先登之功,历来为军功之最,属下一心成此大功,还请张帅应允。”
得了他的首肯,他退出县衙,又去城外看东风赠他那匹骏马。
他执意登墙,一是想消去胸中垒块,二是想尽快立功,好升一升自己的位置,离东风再近一些。她为将军,他为都头,两人连话都说不到一起,谈何眷侣之情。
再有其他,便是想有些功绩,日后在家中地位高些,也好劝父亲接纳东风。东风这般女子,即便去了徐家,也未必肯守那些规矩,唯有他站得高些,才能让她不受委屈。
徐子京看向东风,今日她仍是一身轻甲,立在晚霞之下,仿佛一面绣着墨字的红色纛旗。因是攻城,她身上不曾沾染血迹,风吹过时,还能嗅到淡淡酒香。
适才登墙,他背上被锤子砸中,一路跑到北门,刚杀了太守,背上创伤便发作起来,他硬是撑着走到西门,看到她的瞬间,他连疼痛都减轻了许多。
“那你先歇一阵,反正你的身份摆着,张帅不会为难你。”
“好。”
站了片晌,徐子京道:“有了这次先登,我应当能升作马军都虞侯,日后作战,还要祝姑娘教我用兵。”
“你升做都虞侯,我自然该庆贺一番,可用兵一事,你还要我去教么?”
徐子京微微一笑,道:“徐家只是儒学世家,又不是兵学世家,君子六艺里面,并不曾有带兵打仗一项。”
祝逢春皱眉道:“你若不来战场,只学君子六艺也不是什么大事,既已来了战场,为何不寻几本兵书看看,难道徐家想让你做一辈子都头?”
“我寻了,也看了,只是看得迷迷糊糊,许多地方不懂。”
“罢了罢了,日后你哪里不懂,直接来问我便是。”
兵法博大精深,若只是看书,原本便会生出许多不解。昔日她学兵法,都是由父亲寻了各家批本,配着阵图沙盘一起,一句一句琢磨。若是父亲在家,她还会与父亲用沙盘斗阵,哪一阵输了,便想上一日,将所有破阵之法列出。
徐子京是个儒生,自然不曾学过这些,现下同她请教,也算是勤勉可嘉。
两人说了一阵,一位兵士寻了过来,要徐子京去见张帅。徐子京摇了摇头,拱手道一声告辞,同那兵士一起离开。
此时席风扶着唐越下来,祝逢春忙招呼两人进屋。关好门窗,她们帮唐越脱掉甲胄,解开甲胄下已经冷透的几层麻衣,看最里那层葛衣时,分明已染了不少血迹。祝逢春轻轻一揭,只听她闷哼一声,便不敢再动,只对席风道:“你去医馆走一趟,拿些伤药过来,若是陶医师有空,把她请来也可。”
“属下明白。”
话音刚落,一阵敲门声响起,苏融道:“东风,盐水煮好了,我让陶医师端进去。”
他竟喊来了陶医师?祝逢春忙推门出去,果然见陶医师立在眼前,后面苏融端着一只木盘,上面摆了一碗盐水,一卷白布并一盒伤药。
陶医师端过木盘,道:“我一早便同你说过,纵然身在战场,也该珍惜身体,不要整日逞凶斗狠,你不听便罢了,还要带着侍卫一起。唐越是什么本事,你也敢让她穿着重甲登墙,便不怕她死在滚石之下?”
“陶医师莫气,唐越虽受了些小伤,却也拿了西面的第三,这等成绩,应当不算逞凶斗狠。再者说,当日陶医师所言,是要我珍惜身体,把武艺用在战场,而今已在战场之上,受伤也好,战死也罢,皆是军中常事,陶医师莫要介怀。”
“你是医师还是我是医师,既要我来看伤,便该遵从医师的嘱咐,把那些伤啊死的话都收一收。”
陶医师白她一眼,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祝逢春忙开了一半,引她进去后,自己也跟了进去。四人皆在屋里,还未落座,心中便觉逼仄,席风起身道:“祝将军,陶医师既已到此,属下便先行告退,席影还在北门,再不过去,我怕她闹出事来。”
“你去罢,此番你和席影立了大功,待我禀报上去,定要三位主帅重赏你们。”
“什么大功不大功,皆是将军调遣有方。”
待席风退下,祝逢春小心揭开唐越的衣裳,只见她背上肩上皆有几处伤口,无伤口处,亦被盔甲压出许多青紫。
“这般严重,你是如何撑到此刻?”
“我只是不想枉担一个侍卫之名。”喝下那碗盐水,唐越比先前好了许多,便转头看着她,轻声道,“我虽是你的侍卫,却不曾为你做过任何事,许多人看我,都只当是你养了一个玩伴。”
“原是这样,倒是我耽误了你。”
想着两人一起入营,一起拜师,她便一直把她待在身边,不想竟掩盖了她的出众。论起功绩,她至少可做一名都头。
“你这样的本事,留在我身边确实有些埋没,不如回女营做一名都头,带着手下兵士做些事情出来,要那些长舌之人看看,我看重的人,原本便是最好的兵士。”
说完,祝逢春拍一下桌案,满心以为她会直接应下,不想她竟摇了摇头,道:“逢春,我情愿做你的侍卫,只是不想什么也不做。”
“你几时什么也不做了,前日对阵,你便杀了不少人,今日攻城,你又第三个登上城墙。”祝逢春揉揉她的头发,道,“心里有事,直接说出来便是,莫要胡思乱想。”
唐越点点头,陶医师看在眼里,笑道:“你身边的人,有几个不胡思乱想,偏你大大咧咧,什么都看不出来。”
“唐越胡思乱想便罢了,旁人有什么可胡思乱想?”
“这我如何得知,你自去问便是。刚好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你出去罢,有人还在外面等你。”
“出去便出去,有事喊我。”
祝逢春走出屋子,果然看到苏融站在墙根。她还未及发问,苏融便捉了她的手,道:“天已晚了,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