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荒城四更

    秦珠关切地问：“凌哥哥，你做噩梦了？”绝顶点了点头。罗敷女宽慰说：“这里是灵州，是朔方都护府，不是安西，这里没有大食国的将军。我听凌哥哥在梦里喊大食将军。你怎么会梦到他们啊。”

    绝顶认为有所思则有所梦，准是看到参加过怛罗斯之战的任之初，才梦到了阿拉伯人。

    罗敷女一边准备醒酒汤，一边想：“那个星眸姑娘，在凌哥哥的心中，一定是很占分量，一定是他的最爱。这些天以来，他已经第三十二次，在梦中叫她的名字了。”

    绝顶咂摸了一下这个不怎么伟光正的梦，越咂摸越觉得不足为外人道也，甚至连自己都不忍直视。他打算转移注意力，忘掉，忘得越彻底越好。

    一个倒霉透顶的仆役，端着给绝顶洗脚用的热水盆，走进大帐。他刚走到桌边，桌上的烛台自己倒了，滚落下来，砸到了仆役的脚面。仆役疼地抱着一只脚地来回跳。

    帐内的其他仆役，都笑了起来。

    那个倒霉的仆役，低头去揉自己的脚，结果脑袋碰到了兵器架子，磕了一个大包，疼得龇牙咧嘴。

    众人更是大笑。绝顶也笑了。

    他人的悲剧，是你我的喜剧。的确如此啊。

    绝顶站起来，走到近前，为仆役额头敷药。仆役赶紧鞠躬行礼：“郎君是大人物，小的是奴仆，不敢惊动大人，不敢惊动大人。”

    绝顶啐了一口：“啥大人啊。小弟跟你一样，是小人物，还是倒霉透顶的小人物。”

    绝顶按住了奴仆的头，强行为他敷了药，而后脱下他的鞋，为他红肿的脚面，抹了药膏。

    仆役感激不尽，光着脚，一边道谢，一边转身，结果脚底下绊了一下，向前一扑，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按到了一个胡姬的胸上。胡姬以为被吃了豆腐，气得扇了仆役一个耳光，哭着跑了。

    旁观的人更是哄堂大笑。

    绝顶指着奴仆笑得前仰后合：“你怎么这么倒霉啊。你怎么就没有好命运呢。你怎么就跟我一样呢。”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没人知道，这是笑的泪水，还是哭的泪水。

    绝顶笑着，走上去几步，抓住奴仆的手，强拉他跳节奏欢快的胡腾舞。

    刚开始的时候，倒霉的奴仆不怎么情愿，跳了片刻，就被绝顶的快乐感染了，也尽情尽兴起来。

    两人在大帐内，舞步迅快，节奏欢扬，环行急蹴，跳身转毂，舞走了落寞，跳走了悲伤，忘记了曾经遭受的嘲笑。

    绝顶唱道：“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跨骕骦兮走万里，且欢笑兮忘迟疑！”

    帐帘打开，仆固怀恩和四五个将领，簇拥着一个年轻人，很安静地走进来。这个年轻人，面容敦厚，和蔼可亲，眉宇间尽量隐藏极致的杀伐之气。

    仆固怀恩为年轻人介绍：“受降使，这位小郎君就是肝胆照人的凌小兄弟。”

    那个年轻人抱拳拱手：“在下名叫郭旰。凌小郎君一路辛苦，郭旰代蒙哀牢向小郎君致谢。小郎君侠义心肠，万人敬仰。朔方都护府上下，无不感激盛情！”

    郭旰是郭子仪的次子。此人骁勇善战，为国不计生死……后来为国而死。

    凌绝顶试探问道：“敢问副节度使何在？”仆固怀恩拉着绝顶的手：“副节度使丁母忧，回家守孝。小郎君无缘得见。见到郭小将军也是一样。”

    郭旰与绝顶温酒谈心，提起南诏之战，凌绝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郭旰提起在朔方与北方民族作战的故事，凌绝顶也很神往。大家相谈甚欢，最终日落荒城，拼得一醉，尽欢而散。

    凌绝顶倒头便睡，酣甜无梦，直睡到四更时分。醒来后，才想起一个问题：“仆固怀恩见了，素知心的师叔见了，郭旰见了，这些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了。还有一个最应该见的，却没有见啊。”

    谁啊？蒙哀牢啊。这次远道而来，是给蒙哀牢送媳妇来了，结果蒙哀牢没见到，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这里面肯定有事儿！绝顶越想越不对劲儿。他坐起身来，下床要向外走。

    一个奉命侍奉的胡姬，闪身拦住：“大半夜的，小郎君要出去？”绝顶点点头，又要向外走。胡姬忙说：“有事吩咐奴婢即可。奴婢替小郎君去办。”

    绝顶看看天色，觉得自己人生地不熟，到处乱找也不是个事儿，就笑着对胡姬说：“那就有劳姐姐了。”

    这一句姐姐，让胡姬吓得跪倒在地，赶紧磕头认错，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绝顶忙解释，自己也是恶家子，而且，从不认为人类应该有良家子恶家子的高下之分。

    胡姬深受感动，站起来，温柔说道，愿意为小兄弟帮忙做事。

    绝顶低声说：“我要找个人。”胡姬合计了一下，过夜四更，这个时候把人找来，不太合适。

    绝顶急的嗓子有些哑了：“我现在火大，急得要命，等不得明天。我想现在就找。”

    胡姬想歪了，以为年轻的后生火大，要泻火。她对这个小兄弟有好感，愿意帮他：“只是，朔方都护府不同于别的都护府，郭副节度使不允许军营中有那种人存在。我没法儿给小郎君找。”

    绝顶误会了，以为蒙哀牢被郭子仪驱逐出朔方了。他急得脑袋都大了，暗想：千里迢迢赶来，结果这家伙被驱逐了……我上哪找他！

    胡姬看到绝顶熬得像到了饭点儿没羊吃的饿狼。她心软了，咬了半天嘴唇，叹了口气：“小兄弟是个好人，这大半夜的，别把你熬坏了。姐实在给你找不到合适的。姐豁出去了，你就找姐吧。不过，姐是好人家的姑娘，这次是看你太难受……”

    绝顶没听懂，愣了一下。

    正愣神儿间，蒙哀牢期期艾艾地来了，来了之后，撩袍跪倒，感激凌绝顶的护送未婚妻之恩。

    绝顶乐坏了：“我正着急呢，想半夜去找你。你不是被驱逐出朔方了吗？”胡姬恍然大悟，赶忙打岔，而后逃一样出去。

    蒙哀牢大礼参拜。凌绝顶将其扶起，察言观色，觉得蒙哀牢似乎言不由衷。胡姬红着脸取来酒食，蒙哀牢与凌绝顶边饮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