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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阴谋(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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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曦微回忆起了很多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

    应明镜对他无缘无故的追杀、祁云飞初次见面时毫无来由的相护、穆七来得莫名其妙, 古里古怪的恶意、谈半生执着得令人费神的杀意、和月盈缺一众人微妙的态度……

    这些反常一串一串地串起来, 隐隐间将穆曦微心中的疑惑引向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结局。

    倘若他当真只是一张脸长得和魔主相似,他们大可不必如此。

    更奇怪的是他体内忽高忽低, 几乎堪称一句随心所欲的修为。

    穆曦微历经的究竟少,对陆地神仙这个词未必能够有很明确的概念。

    他不知修仙界中亿万人,生有灵根根骨能修行之人本是极少数,天赋出众悟性上佳的修者更是少之又少, 说是万里挑一犹嫌不足。

    而就是这样万里挑一的人,大多能郁郁止步于金丹已是不易, 偶有运气好耐性佳的,或可往上攀登一二元婴化神之境。

    至于大乘, 至于大乘之上的陆地神仙?

    那是什么人?

    是穷尽人间一代亿万万人气运, 也不过能培育出三四峰顶之人的陆地神仙之境。

    对于世人来说, 陆地神仙就是站在天上的人, 就是神。

    即便落永昼,他少年时也是老老实实一步步走过来的,直到三百年前一举击杀那一代的魔族魔主, 平定魔患,方成就的圣境。

    他已经足够惊才绝艳, 到足以在人族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世代传颂的地步。

    穆曦微年方十八, 就算他再天纵之才, 如何能轻而易举获得堪与穆七媲美的战力?

    若说是天赋, 别说他人, 穆曦微自己都不信。

    人族历史往前数几万年,恐怕都找不出一个能在十八时成就陆地神仙之境的。

    若他是百年前的那任大妖魔主…

    若他是百年前的那任大妖魔主,一切解释得通。

    惊人的战力修为是穆曦微曾经所有,修仙界从不缺奇闻怪事,他在绝境困地的时候爆发一次,也并非不能理解。

    应明镜追杀他,是因为百年前的大妖魔主约莫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穆七因他曾经魔主的身份地位厌恶他,忌惮他。

    谈半生三番两次想要动手杀他,为的是他百年前的魔主身份,百年后自己卷土重来,虽说神智无知,修为仍在,谈半生自然是不能放心的。

    祁云飞、陆归景、月盈缺与秋青崖四人原本略显古怪的态度,也变得顺理成章。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大妖魔主。

    或许他们在百年前便早早见过,有过一次点头,一声寒暄,或者一场动手的情分。

    他从前不是没有异想天开过,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可落永昼对穆曦微来说实在是太重,重得容不到他有一丝一毫的异想天开,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他不敢给自己遐想的,给自己逃避的机会,也不敢在落永昼的事上赌自己的运气。

    与其沉溺在虚无美梦里飘飘浮浮,不如干脆掐断自己最后一点念想。穆曦微懂这个道理,也舍得对自己下手。

    直到落永昼给了他这句话。

    穆曦微合上眼睛。

    五花八门的猜测在他脑内杂乱无章地乱转,种种既定和未知之事纵横交错地拉出了一团团乱麻,隐在厚重的浓雾里,更是叫人头疼。

    他沉下心,再度将种种蛛丝马迹理了一翻。

    穆曦微心里清楚他的猜测荒谬。

    可除了这种荒谬的,叫人笑到大牙的猜测,他寻不出来第二种解释。

    因为现实比他的猜测更无厘头,更荒谬。

    他连穆七都打过一次,为什么不能是百年前的那位妖魔主?

    自从落永昼开了口,在场的其余几人莫名屏息起来,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都见证了一部分百年前的那场事。

    那场惊天动地,最后用剑圣和大妖魔主两人性命画下结局的闹剧。

    他们知晓落永昼的遗憾。

    也盼望落永昼的遗憾能在百年后的今日,得以圆满。

    穆曦微静静问落永昼:“只要我想的都可以吗?”

    落永昼说:“是。”

    穆曦微又想起了在天榜试的时候。

    落永昼击败白罗什向他招手,当着十万人众的面向他欣然允诺:“你我之间,从无虚言。”

    剑圣一诺千金,万物不易,风霜不改。

    那时候穆曦微还是个只见过修仙界冰山一角,为自己闯入这个庞大奇异的世界而局促不安的少年。

    落永昼伸过来的一只手,许下的一句允诺,对他来说便是他的心安之处,栖身之所。

    是他的整个世界。

    就算到如今,也是如此。

    真是奇妙。

    穆曦微身处的地方是天河,一个他根本不知道从何而来,流向何方,名字仅仅在儿时偏门的神话传说里听过一耳朵的地方。

    他在这种地方,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百年前曾有过大妖魔主这个身份。

    一个也是只在街头巷尾的口口相传中听说过,被幼时口不择言的穆曦微一起

    跟着湊趣,痛骂得很惨,灭绝人性的大魔头。

    穆曦微内心没多少世态无常的慨叹,怨天尤人的悲愤,反倒是出奇平稳安定。

    无论百年前发生过什么糟心事,他和落永昼,终究是完完好好地一起站在了这里。

    也许他们曾经彼此之间,真的有过很深的误会,很大的隔阂,甚至是很痛苦的回忆。

    要不然百年前大妖魔主不会死于剑圣剑下,剑圣不会避世隐居百年不出。

    可不管怎样,他们一起走过了这一百年,走到了这里。

    他和落永昼两个人一起并肩站在天河边,中间什么也没隔,有的只是两颗为互相而跳的心。

    一切都不会比百年前更糟。

    穆曦微信自己,更信落永昼。

    于是他说道:“我选一。”

    “我相信我曾是百年前的大妖魔主。”

    众人不约而同,齐齐地长舒了一口气。

    明明是落永昼与穆曦微两人之间的事,祁云飞却觉得自己额头上冷汗都要出来了。

    他抹一把冷汗,突然想起一事,暗叫不好,神秘兮兮地对陆归景道:

    “掌门师兄,被师叔那么一说,是不是在场的几位前辈统统知道了穆师弟的身份?”

    碍于几人在场,传音瞒不过陆地神仙的耳朵,因此祁云飞说得也很含蓄。

    穆曦微百年前的身份,他是早知道,早有心理准备的。

    可是在场另外的几人呢?

    他们要是知道穆曦微曾是魔主,该如何感想,又会如何看待穆曦微?

    祁云飞越想就越是焦心忧虑,仿佛预见到白云间和六宗刀剑相向的未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

    陆归景看祁云飞的目光温和怜爱,有种祁云飞说不出来的含义。

    他拍拍祁云飞的肩膀,示意祁云飞转头好好看看:“在场的几位前辈,有哪个是不知道穆师弟魔主身份的?”

    月盈缺对百年前的时间线略做了一下回忆:“我与青崖,应比你们更早一些得以知悉内情。”

    没办法,毕竟他们那时候有个叫做谈半生的朋友,想要全然不知情被蒙在鼓里,也是很困难一件事情。

    祁云飞:“……”

    清净方丈笑眯眯道:“天河是百年前剑圣所到的最后一处,老衲当是知晓得晚的那个。不过当时剑圣带人过来,老衲便大致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陆归景:“你看看你看看,在场就三个前辈,能有哪个不知道?”

    祁云飞:“……”

    他终于想通了陆归景看自己时眼神的一点不对劲来自何处。

    那和关爱一个痴傻儿童时会流露出来的眼神,并无任何不同。

    穆曦微:“……”

    他无声问落永昼。

    莫非在一圈知情人中,他本人才是最晚知道他百年前大妖魔主身份的那个?

    落永昼一摊手,示意无事,他知道的比穆曦微早不了多少,还可以垫一垫。

    困扰穆曦微多日的一桩大事得以解决,日日夜夜缠绕着他魂魄,使得他不得安寝的阴霾梦魇也终于散去。

    几句话的功夫而已。

    原来真的有人能在这几句话的功夫中脱胎换骨,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的神气都为之不变。

    原来真有人能为情所困到这种地步,面貌精神,无一不在情字束缚之下,受其管辖,为其低头屈服。

    穆曦微不再是方才那个温和隐忍的少年人。

    他在风刀霜剑的种种摧折挫磨下长成了悬崖上劲立的松,峭壁里横生的竹,风神挺秀,向日而出。

    是穷途末路,苍茫岩石里一点唯一的春色,也是天上望下去白茫茫不着边际云里雾里仅有的人间温存。

    固然百年前的记忆全失,可人仍是那个人,魂魄也是百年前的魂魄。

    他是百年前的那位大妖魔主。

    “方丈。”穆曦微向清净方丈彬彬有礼道,“不执城中多有为天河之事而来的好事之徒,不知会不会对不执寺有所困扰?”

    他言下留了三分。

    人疯起来一向是不要命的。

    纵使一个虚无缥缈的至宝之谈不至于到卖命的地步,但能为一个真相没三分的传言跋涉到不执城的人,你能指望他有多理智?

    到时候就算是心中不快故意添的堵,人多势众,也的确是件不算太小的麻烦。

    一来清净方丈得道高人,宅心仁厚,不执城中民风淳朴,穆曦微不忍心因为自己的缘故,叫不执城白白受此一难。

    二来落永昼无疑是有极为至关重要的东西要在天河中去,穆曦微当然是希望干扰之事,越少越好。

    “这个穆施主大可放心。”

    清净方丈想也不想,一口全揽在自己的肩上。

    按佛门出家人纵有十分把握也要说成七分的谦逊性子,他估计是当真十拿九稳。

    “倘若不是老衲愿意,无人能寻到这里来。”

    管他是天下第一,还是千年不出的阵道奇才,统统敌不过清净方丈的一个不乐意。

    落永昼后来也就是打服了清净方丈,清净方丈自己愿意,心甘情愿替他打开通往天河的门。

    若是清净方丈不愿

    意,落永昼拿出打魔主的劲儿来也是一样枉然做无用功。

    他这话说得堪称狂妄,果然引了月盈缺追问:“当真?不知可否冒昧一问,天河究竟承不执寺前人多少心血,多少设计,才能方得此隐蔽之所?”

    “不在何处。”

    清净方丈淡淡一笑,万事不萦,指向自己的心口:“说是承前人心血也不错。天河就在老衲心间。不执寺方丈与天河立下契约,世世代代以心头血容纳天河,供养天河。”

    所以不得出第六州的誓言效力会如此之大,对陆地神仙来说都具有不可违抗的效力。

    清净方丈:“所以如今诸位,的的确确是待在了老衲心脏所成的空间中,所见到的一切,皆是老衲心中最为向往的。”

    穆曦微出于对清净方丈这位得道高僧的好奇探究之意,闻言重新打量了一遍周围景物。

    一条普普通通的溪流充作是天河,黄土地在溪流两侧延展开,上面是累累的蔬菜庄稼,再往后些则是一片果林,疏疏拉拉的枝桠后藏着几座茅草小屋,隐隐有鸡鸭叫声传来。

    他为人是真君子,出口真心诚意夸赞一句:“方丈为人心性,当真叫晚辈钦佩拜服。”

    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月盈缺勉强道:“……方丈志向,果真与旁人不同。”

    就这眼前的地方,若是让不知道的人来,指不定以为自己误入那座农家村庄。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陆地神仙心中的桃源幻境,藏的是世间传说中最为遥远不可测的通天之河?

    月盈缺自己都不信。

    陆归景往下看了看天河。

    天河水清得不像话,别说是游鱼,就连鱼鳞都能明明白白地给你一片片倒映出来。

    想要挨个辨明这一队队游鱼品种对陆归景来说未免吃力,却不妨碍他发现河中游鱼肉鲜味美的事实。

    一个出家人,想拥有一条全是鱼的河,鱼还不是用来观赏的锦鲤,除却熬煮煲汤,蒸炒作菜以外,别无他用。

    陆归景开始怀疑清净方丈对佛祖的信仰究竟是否坚定。

    天河面貌给他的震动太大,导致养气功夫贯来出众的陆归景也有点沉不住气,面上露了一点意思来,被清净方丈看出了名堂

    这里是清净方丈心头幻境,他想要什么东西,自然信手拈来。

    不一会儿,他两手上便一手一只猫拎了满怀,两只猫毛色光鲜,纵然被清净方丈拎住后颈提溜着,张牙舞爪的姿态也神气极了。

    清净方丈拎着猫微笑:“这一河的鱼,当然不是给老衲自己用的。”

    出家人还不许养两只猫咋地?

    要是不执寺先人知晓清净方丈对天河的所作所为,看见他在天河里养鱼喂猫,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墓里跳出来暴打一顿这个不肖子孙。

    陆归景:“……”

    无言之中,他瞥见了鱼群里透出的一团光,不算太过明亮刺目,却压得他大为悸动,喘气都急促了三分。

    落永昼缓步向那团光走去,河水自发为他开出一条道,白衣所掠之地,分水为二。

    果然不出穆曦微所料,这几日中陆陆续续前来不执寺的各方人马,先是被不执寺按头执法悔过,再是被不执寺按头遵守城法,被迫过了几天温吞吞的日子,新仇旧恨,是个人都蹭蹭地往外冒火。

    他们被磨去了所有耐心,又恰好有人跳出来振臂一呼,按耐不住,乱糟糟地挤成一团,去往不执寺讨要一个说法。

    他们人多,排开来能将不执寺庄严宏伟的大门一起挤得水泄不通,令四周的空气烦闷躁动上了几分。

    清净方丈不在,他的弟子为首,平静听着来人一声高过一声的控诉。

    他们从不执城过分严苛不近人情的城法,一路说到了不执寺想要独占至宝,其心可诛,可谓说尽了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怨言。

    不同于清净方丈不近人情的刚毅,他的弟子持心要长得无害许多,远远望去,眉眼圆融,气息慈和,若非是长相年轻,俨然是救苦救难,渡人水火的一尊佛。

    即使他修为不低,来围堵不执寺的人倒也并不太畏惧他。

    看上去好欺负的人,总是很难让人生起畏惧之心。

    更何况这还是个普度众生的佛修。

    持心沉默着听完他们的陈述,终于开口问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诸位施主以为我不执城执法太严,有伤天和?”

    他不提还好,一提众人立刻炸了,七嘴八舌指责起来:

    “我们不是故意找事的人,也不是故意说不执城不好,但是持心大师您想一想,不执城执法不严吗?”

    众人可算是找到一个倾诉口,抢着甩出自己的血泪史来和他算一笔笔的账:

    “我入城的时候刚好有两个不长眼的小孩挡住了我车,家中驾车的侍从想要持鞭甩开他们。结果倒好,鞭子没卷,人倒是被你们执法队的人按在了地上。”

    “我之前和人动手,交手的余波碰到了一位路过的凡人,没死没伤的,擦破块油皮的程度,被你们执法队的人押着去不执寺走一趟,赔礼道歉。”

    “呔,你们这算什么?好歹你们是真动了手,我是与人交锋的时候,不

    小心掀了旁边老板的一个面锅,你猜怎么着?还是被押到了不执寺里,赔礼道歉来一套全的。”

    修士心中的怒火达到了空前一致的高度。

    他们的修为是他们自命不凡的勇气,使他们自认仙凡有别,遇到凡人眼睛都是朝上看的。

    哪受得了这样的折辱?

    至于小孩能不能挨得住一鞭;没有不执寺执法队人来阻拦,余波究竟是会操破油皮还是削下一大块肉;烧得沸腾的汤锅一旦打翻,会溅到多少吃饭的人,并不会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能修行的凡人怎么能和他们同级而论,怎么能称之为人?

    怎么配受人才能得到的尊重?

    他们吵吵闹闹地嚷嚷开,事例各异,背后的不满倒是如出一辙:“我们远道而来,贵寺却这样对待我们,你的事存心折辱?”

    修佛的人心性好,存心年纪不算太大,倒是很有点宠辱不惊,万物等闲皆浮云的味道,看得很开。

    身为众矢之的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他连眉头也没动一下,神色安详如初。

    他越是耐得下性子,来人那边领头的人越是沉不住气,如果不是隔着一众人,手指差点怼到持心鼻子上,厉声疾色:

    “我先前不明白来者是客,贵寺却为何将我们这般对待。现在一想,莫非贵寺一开始存了独吞至宝的心思,来故意打压我们的气焰?”

    他不知是气是急,重重笑了三声:“哈哈哈!好一个清净无争,独立世外的不执寺。”

    持心:“假使敝宗真有独吞至宝之念,不知诸位作何打算?”

    众人:“???”

    啊?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自证清白,急忙否认,撇清关系来一套吗?

    把黑锅揽到自己身上算怎么回事?

    倘若不执寺真想独吞至宝…

    众人恍然惊觉他们好像真拿不执寺没法子。

    来软的对方不要面子,来硬的打不过对方。

    能怎么办?

    持心:“假使我不执寺就是执法严苛,就是看不顺眼诸位,故意打压诸位的气焰,诸位作何打算?”

    众人:“……”

    他们想了想,依然束手无策。

    他们能怎么办?

    如果他们早有办法,被拖进不执寺按头道歉的时候就该使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持心二连发问,在场众人无一能答。

    持心却毫无放他们一马,就此放手之意:“倘若今日诸位来的不是我不执寺,是白云间,可还敢聚在正门处堵上门?”

    那当然是不敢的。

    白云间为天下第一,自有他的道理。人人好战,一个打三,真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堵在白云间,路过的热心弟子也能叫他脑袋开花。

    也就是不执寺向来出世,虽为六宗之一,却没配得上名头的威风,在世人眼中名为慈悲不争,实为胆小怕事,才给了他们如此行为的勇气。

    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

    持心风淡云轻一睨台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一帮乌泱泱乌合之众,大发善心帮了他们一把:

    “技不如人,就给我乖乖受着。”

    他说这话时用语尚算克制,但神态表情,总像是在无声说一群菜鸡。

    “来人,给他们带进静心堂中反省思过,免得再出来闹事。”

    众人:“……”

    这是你一个慈悲为怀的佛修该干的事吗???

    不管他们如何抗拒,如何不敢置信,被带入静心堂面壁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不争事实。

    而领土那个花孔雀一般的青年,跳得最高,演得最欢,自然首当其冲,他旁边寡言的独臂同伴也难幸免。

    不错,是花孔雀穆七,和独臂青年谈半生。

    谈半生这两天受够了。

    他眼睁睁看着穆七完美进入了一位眼高手低,心高气傲的世家纨绔子弟的角色,这几日在人群里上蹿下跳,挑拨离间,可谓是用尽心思。

    这群人能有勇气来不执寺闹事,未尝不是因为穆七挑事的本事太高,一张嘴皮子太能说。

    不执城中的种种,到他这里上下嘴皮子一磕,就成了不执寺居心叵测,妄图占宝,故意把他们按在脚底下踩他们面子。

    而不执寺在穆七口中,也成了一个怕事懦弱,尽会和稀泥的和事佬,不足为惧。

    被他洗脑了那么几天,众人被洗得恍恍惚惚,还真信了穆七的话,被他带着去不执寺闹事,被他带到了不执寺佛堂里面面壁思过。

    谈半生觉得魔族大妖魔主耽误了穆七。

    大妖魔主这种被人供着吃香火,烟雾缭绕庄严肃穆的角色不适合穆七。

    他应该去搞农民起义,振臂一呼揭竿而起,文能嘴皮子花花忽悠上天、武能提剑打陆地神仙、忍能清泪两行楚楚可怜、狠能百万魔族送上西天。

    一个人就能演一个国家。

    不去为推翻世俗势力发光发热,充分发挥,尽情展现自己的本色真是太可惜了。

    然而不管可不可惜,现在的大妖魔主,未来的农民起义领袖穆七面临的局面就是搞事不成,还连累谈半生一起被抓进了不执寺面壁思过。

    不错。

    换在以前,谈半生亲自前来不执寺,那是惊动两州的大事,清净方丈应当亲自出门迎接,礼炮相应的。

    再怎样也不应该是现在随着一堆乌合之众,被扔在佛堂中关禁闭小黑屋思过的凄凉悲惨模样。

    谈半生向穆七下了最后通牒:“你若是继续发疯下去,我第一个杀的是你。”

    他眉眼间依然是万年不变的淡漠,如披了叶尖上薄薄一层秋霜。

    熟悉谈半生的都不会认为这是一句虚话。

    他是真的做的出来。

    谈半生是在认真将杀了碍事且浪费时间的穆七,然后一个人复活自己师父这件事记入考量的范围。

    穆七闻言敛去了轻浮之色:“我不是正在带你寻天河?”

    谈半生嗤道:“若说被抓进不执寺来算是寻天河的话,你可别说你下步是抱着持心大腿哭,求他谅解,说自己要皈依正道,然后潜入不执寺套取情报。”

    真是这样,谈半生觉得自己可以考虑一下为佛除害,先行手刃穆七免得他再出来辣眼睛。

    “我在魔族打滚了万年,像是做出这等事情的人?”

    穆七也不以为意地笑,亮出自己的真正底牌:“天河在不执寺里。”

    “确切地说,是在清净方丈的心里。”

    谈半生:“……”

    难道他们想要天河,还要得到清净方丈的心吗?

    谈半生着实对如何让一个和尚破戒没有兴趣。

    他刚想冷静开口,嘲笑一下穆七的虚无主义,随即又愕然地收回声音:

    “那个心里?”

    怪不得。

    难怪他用尽种种推衍之法,耗尽心力,仍然是算不出天河所在。

    谈半生还以为是不执寺棋高一筹,自己算力有所下降之故。

    他没想到另有一种可能性:天河根本不在这个世上。

    清净方丈不死,天河不现。

    穆七回得也很干脆:“这点我可以立誓。”

    “千年以前,我见过天河。”

    说着他舔了舔嘴角,如同舔舐去唇边不存在的一点血腥气:

    “我杀了当时不执寺的方丈,从他心里取出了天河。我与天河做了个交易,拿我不想要的一点东西,来换我想要的一点东西。”

    天河之所以被说是天上之河,神秘莫测,不是空穴来风,无的之言。

    它最神奇的原则在于等价交换。

    只要交换的物事价值相同,只要你拿得出,只要你舍得拿,你就可以用你拥有的任何东西,来换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穆七说:“你师父差的也就是生机而已,等到了天河,复活你师父之事,自然易如反掌。”

    这又是一段不为人道的故事。

    谈半生师父,那位老的晓星沉主,因着家人亲友全丧命于魔族之手,仅有他一人幸存的缘故,对魔族恨之入骨,恨到每次提起时咬牙切齿,犹嫌不足的地步。

    谈半生师父的不幸是生在魔族张狂横行的年代。

    人的运势有高有低,有得意便有黯淡,有巅峰便有低谷,没有人高歌一声,完满无缺。

    放大到整个人族范围也是如此,不是每一代的人族都有陆地十神仙的盛况。

    至少晓星沉的师父那代不是。他们人族唯二的顶梁柱是越霜江与月长天,他们需要提防魔族日月星三部首领加一个大妖魔主,自然格外的吃力。

    二个对四个,傻子都看得出来谁占优势,更毋论陆地神仙是只要多出一个,就能改变全盘局势胜负所归的存在。

    晓星沉主虽未破陆地神仙之境,对人魔两族战事付出的心力,却丝毫不比这两人少。

    他最后是因为自己对人族太上心,对人魔两族战事场场亲自呕心沥血推算,务必要为人族在天意中求得一线胜机的缘故,心竭力尽而亡。

    死时晓星沉主仍不瞑目,嘱咐谈半生不要放自己去自然而然转世投胎,让他以晓星沉中特殊手法,封住自己肉身不损,魂魄不散,成了一具真真正正的活死人。

    用晓星沉主的话说就是哪怕转世投胎,他也要亲眼见着魔族衰颓,才敢放心去转世投胎。

    人死如灯灭那套在晓星沉主这边不适用。

    他们师徒两人,皆是偏执到极点的人,爱到极处,也恨到极处。

    所以晓星沉主至今魂魄肉身均保存完好。他当年是因为生机彻底枯竭透支而死,如今想要他复活过来,唯有用足够多的生机唤醒晓星沉主这一个方法。

    也就是因为此,谈半生方答应了穆七。

    死而复生本是逆天行事,备受阻挠,大乘巅峰死而复生所需的生机何等巨大?恐怕是生前的十倍百倍都不止。

    饶是谈半生自恃陆地神仙,也不敢说自身生机足以确保他师父能够安稳无恙地死而复生。

    为保周全,少说要再来两个陆地神仙的全部生机,和普通人族的百万性命。

    谈半生不敢那么做。

    谈半生不畏世人眼光,不惧因果轮回,也不怕死后报应。他是真真正正无所顾忌的疯子,为了复活他师父,真让谈半生屠戮人族谈半生也不是做不出来。

    但他不敢让他师父沾上一点半点的血孽杀债。

    晓

    星沉主一辈子为人族殚精竭虑,风骨磊落,不应和这些有牵扯。

    他是谈半生眼里光明浩然的英雄,风光霁月的君子,是谈半生这辈子见过最完美的人。他该配一切荣光鲜花与赞誉,独独不该配鲜血白骨。

    于是谈半生只得将目光转向了魔族。

    魔族王城中死在他大阵下数以百万计的魔族死气,谈半生仍留在身边。

    日月星三部首领可以复生,而穆七身为万年前大魔,身上生机更是浓厚,如若有了穆七的生机在,谈半生便可放下一半的心。

    这才是谈半生会答应和穆七谋事,会不顾惜生命也要在王城里布下大阵的真正原因。

    “你确定天河当真在清净方丈心中?”

    谈半生听闻天河两字,自不会再去和穆七计较被抓进不执寺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

    穆七含笑,双手垫在脑后:“我是百分百确定。你不信的话,杀了清净方丈即知真假。如若不想鱼篮打水一场空,先前诸多努力尽成泡影的话,趁早将装着你师父的棺材带来此处为妙。”

    谈半生不假思索:“我会去一趟晓星沉。”

    穆七惊讶道:“莫非晓星沉还认你这位主人吗?那可真是长情。”

    “自然不认。”

    晓星沉如今理应由谈澹烟执掌。

    谈澹烟虽说性情温厚,对谈半生这个师父更是从来不缺敬仰尊重,但在大是大非上,谈澹烟从来不缺魄力,定然会与谈半生一刀两断。

    谈半生也无意和自己给予厚望的唯一弟子为难。

    他语气冷硬,好似根本没把自己经营数百年的宗门放在心上:“不过晓星沉的阵法陈设我皆了然于心,想必他们改不出更高明的,我潜入一次不难。”

    穆七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不怪他笑。

    昔日的晓星沉主在晓星沉中何等威严无上,说一不二?调动万人为他奔走卖命,也不过是谈半生一两句的事情。

    然而他如今却需要偷偷潜入晓星沉。

    世上哪有比这好笑,更荒唐不经的事情?

    “有。”

    谈半生看出他落井下石的嘲笑之意,反唇相讥道:“比起担忧我潜入晓星沉一事,你最好多花点心思看好妖魔本源。”

    事实上真有比昔日晓星沉主需要潜入晓星沉更好笑的事情。

    那就是昔日诞育穆七的妖魔本源翻脸不认他,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翻墙出王城去找落永昼重归于好。

    妖魔本源全盛时孕育出第一代大魔,对穆七来说与母亲无异。铁石心肠如穆七,妖魔本源于他而言,仍是有不可替代的意义。

    落永昼一剑改天换日,固然极大程度上削弱了妖魔本源,却无法将其彻底夷灭。它落在魔域王城中,被穆七设了种种禁制,以百万魔族的煞气供养,指望着妖魔本源有一日重见辉煌。

    妖魔本源的力量增长得很多,煞气却几近于无,死心眼地把落永昼这个对他拔剑的认作主人,不肯给穆七一个眼神。

    把穆七气得不止在王宫摔过一次东西,杀过一次人。

    然而他再气能怎么样?

    不提妖魔本源有多重要,与魔族兴盛息息相关,退一万步来说,妖魔本源是穆七,他能对他母亲怎么办?

    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妖魔本源的三心两意见异思迁,还要继续捏着鼻子把它供起来。

    也许圣者言灵不是句虚话,谈半生话音刚落,他的乌鸦嘴有了用武之地。

    两人交谈时,有一团光嗖嗖地从他们眼中飞了过去,消逝于无。

    若是旁人,定会以为是自己眼睛昏花出现的幻象,然而谈半生和穆七是谁?妖魔本源的一闪而过怎么逃得过他们眼睛?

    那团光来历昭然若揭:

    妖魔本源趁穆七不在时,挣脱开了王城一道叠一道的禁制,如愿以偿地跨越百万里来寻落永昼的所在。

    一番心意着实可歌可泣,令人感动。

    谈半生凉凉道:“真是抱歉,想不到我预言真成,妖魔本源竟真的出来找了落永昼。”

    他嘴上说着抱歉,语气殊无歉意,反倒幸灾乐祸,乐见其成。

    刚刚还在嘲笑谈半生的穆七脸僵了。

    好一场风水轮流转。

    谈半生好整以暇道:“大妖魔主呢,还是看管好自己的妖魔本源比较好,别一天到晚插嘴别人闲事。要不然没了妖魔本源的妖魔主,怎么还能算是妖魔主?”

    妖魔本源戳中了穆七心中最为在意的点,使他不愿意再在原地佛堂等待。

    穆七一把站起,阴鸷的神色覆上了他眼脸:“我用神识寻到清净方丈在寺中的藏身之处。”

    但凡稍微晚上一刻,妖魔本源和修为统统都变作了落永昼的,当然事不宜迟,不能坐以待毙。

    “去杀他,去夺天河。”

    穆七收尾的最后一句话轻轻巧巧,却对谈半生有无可抗拒的诱惑,令他心跳加速,呼吸加重:“然后去复活你师父。”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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