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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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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净方丈还记得上一次见到落永昼的时候。

    那已是整整一百年之前的事情, 当是时, 魔族数百万的魔军一路从边境长城南海起点, 一直压到边境长城最北的昆仑山,黑压压一条线望不到尽头, 像是随时会铺天盖地弥漫整座人族疆域的黑雾,沉甸甸压在每个人族的心头。

    托福这样的气氛, 那段时间人人脸上,皆无欢笑喜悦之意, 还没到入棺材的时候, 个个都已经把脸板成了一一副僵硬棺材板。

    那一次的魔族入侵,是新上任的大妖魔主带的头,首当魔先。

    这位年轻的大妖魔主,无论是在人魔两族,都属于一问三不知的存在, 没多少人知道他的过去, 更不会有太多人关心他的出身。

    但这丝毫不影响这位大妖魔主能治小儿夜啼, 能当门神辟邪以毒攻毒的威名。

    因为在前不久的一次战役中,他打败了剑圣。

    正是大妖魔主挑落黄金面具的一剑,让战无不胜的奇迹蒙上一层阴霾,由此断代, 也让美人榜多了一位新的榜首传说。

    其实关于这位大妖魔主的流言很多,从他一顿要吃一百个婴儿的心肝, 再到他入睡之前必得在殿中搁上一百个妙龄少女新被砍下来, 仍如生前如花似玉的头颅方能安心入睡…种种夸张怪诞之谈, 数之不尽。

    大妖魔主打败剑圣这个传言,也没有特别确切的真假。

    说是打败吧,人族一切城池仍是好端端的,百姓苍生除却自己杞人忧天板个棺材脸,也没多少真进棺材的,边境长城也好端端矗立在那里,没少几块砖几块瓦,瞧着不像是魔族击败人族守护神后小人得意的嘴脸。

    说是没打败吧,这个传言从边境长城那里开始传开,沸沸扬扬一路传到了民间,人人茶余饭后都喜欢忧心忡忡提上那么一嘴。

    世人就是这个死德性。

    你战无不胜,金光护体时,他们乐意把你捧着、供着,时不时发挥点想象力,再增光添彩一番,给你平生事迹里粉粉刷刷,撒点金粉,喷点彩釉。

    等你一朝跌落神坛时,他们也不介意,继续乐颠颠在饭桌上借着一点小酒毛豆花生米夸夸其谈。

    只不过这次是多往泥地里踩两脚,吐点唾沫算是给体面人送行时最后一点尊重。

    说到底不过是习惯拜高踩低。

    反正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传言在短短时间内风行天下,导致世人对这一次的魔族入侵格外的惶恐,连带着好风水的墓地,金丝楠木的棺材板一同嗖嗖嗖地往上涨价,引得民怨沸腾。

    清净方丈也在密切地关注这一战。

    他只恨自己继承了不执寺先辈与天河立下的契约,一步都不得踏出第六州,只能被迫龟缩在不执城里当那怯战的懦夫。

    于是清净方丈那段时间的脾气格外地差。

    连他养的那两只惯会蹬鼻子上脸的猫,都收敛了起来,很有眼色,不敢在早上明目张胆伸爪子踩上清净方丈的脸叫醒他。

    城中的百姓对清净方丈的猫表示了深切的担忧与同情。

    他们深深担心清净方丈再自顾自生闷气下去,会牵连到他养的猫,轻则不按时铲屎喂食,使得两只原本油光发亮的大猫毛发暗淡无精打采,重则把焦虑情绪传染给猫,使得猫咪们一起抑郁。

    这可是全城上下百姓一致关心的大事。

    于是城中百姓纷纷行动了起来。

    他们你叫你远嫁的小姑子,我喊我搬迁的二大爷,一个托一个的,把前线的消息不停搬回来到不执城给清净方丈看。

    就是这样托来托去,难免有了点时间差。

    最后他们托来了一个白衣的少年人。

    清净方丈那会儿刚好急得嘴上起了几个燎泡,一点佛门高人的气度也没了,甚至连剑圣到来亦未察觉,还是他弟子带落永昼来见的他。

    “剑圣!”

    清净方丈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您怎么会来此?”

    大妖魔主打了吗?魔族杀了吗?战事平定了吗?

    啊?

    您背负着整个人族的希望,怎么就不务正业地来不执城?

    清净方丈恨不得立刻把他念叨回边境长城。

    好在清净方丈嘴上的燎泡虽说火燎燎地疼,还是勉强记得一点待客之道,没有失礼地把自己后面的话说出来。

    落永昼说:“我来找天河。”

    他没有戴往常从不离身的黄金面具。

    所以只要见着他,没人的视线不是落在他脸上。

    他肌肤毫无血色,若论淡,恐怕要比他身上的白衣还要苍白剔透上一分。

    然而他脸上偏偏生了那样的五官,有着惊人的美,把原本几无人色的肌肤,也衬出了清绝艳绝的意思,如天上雪,云间月般皎洁无瑕,不可亵玩。

    清净方丈不由渐渐沉下了心神。

    因为落永昼的眉眼实在是太冷了。

    他眉底压着淬血的剑,眼里藏着冰凝的雪,压不住的戾气像是下一刻就会暴起伤人。

    那种冷戾锋锐的美感,让人生出在刀尖舔血的刺激来,明知等着自己的是刀剑荆棘,仍是无法抵御入骨诱惑。

    清净方丈说:“按理说,剑圣行

    迹,老衲不应也无权过问。然而魔族兹事体大,稍一不慎则是人族倾覆——”

    落永昼根本不耐烦听他一堆啰啰嗦嗦的漂亮话,冷冷截断道:“杀了。”

    他回答太过干脆,太过快刀斩乱麻,以至于清净方丈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嘴“啊”了一声。

    什么杀了?杀了什么?

    “魔主、日月星三部首领、大多数的大乘魔族、还有没数清楚的魔军。”

    落永昼抬了抬眉,眉尾那一截不耐烦的冷意几乎要随着他一个动作甩了出来:“我全杀了。”

    清净方丈:“……”

    哦。

    估摸着是不执城人民对他养的两只狸花和大橘的爱还是不够深,消息不够快,人家外面都开始普天同庆欢度今宵了,就他这边愁云惨雾一片暗淡。

    清净方丈暂时以自己修佛近千年的强大意志力压下了想要欢呼一声出去跑圈的冲动,也压下了想把两只猫抱进怀里揉,亲一亲它们小耳朵的危险想法。

    剑圣面前,不能表现得太没见过世面。

    他尽量镇定自若微笑道:“哦,是吗?那是人族的大喜事啊。剑圣功在千秋,当受老衲小小敬意。不知剑圣此番前来不执城为何?但凡有用得着老衲的地方,尽情开口便是。”

    落永昼:“……”

    他甩了甩手,手掌心上是刚刚用力过度时指甲掐进掌心的痕迹。

    若非是看在天河的面上,清净方丈三番两次挑着他耐心不好的时候打岔的行为,足以叫他飞成不执城最亮丽的一道流星。

    “我为天河而来。”

    清净方丈:“……”

    不行,天河是禁地,其他的剑圣想在不执寺开全肉宴都行,只有这个不行。

    他若无其事开口,企图转移话题:“不知老衲可否有幸得见随剑圣前来的同伴?”

    早在落永昼踏入屋子的时候,清净方丈就有所感知。

    落永昼并非是一个人而来,他带了另外一个。

    那人的气息很是奇妙,明明浩瀚强大之处不下落永昼,又透出了一种被吊着一口气,气若游丝命悬一线的味道来。

    清净方丈也不免对落永昼的同伴很好奇,想见一见是什么人才能同时拥有这两种矛盾至极的气质。

    “他啊。”

    落永昼提到那人时,稍稍柔和了一点,虽说也是冷淡的,但比起刚刚不服拔剑的尖锐好了很多:

    “就在贵寺的厢房躺着,方丈想见可以随时见,随便见。就是想和他说话估计比较难,毕竟被我明烛初光一剑扎心,死得挺透的。”

    清净方丈:“……”

    他近千年的佛法毕竟不是白习的,足将世间一切纷繁的因果看穿,撇去浮华外物,只剩下那一根根最简单的连线。

    清净方丈心头一悸,眼皮狂跳之间,将落永昼的来意全都明白了。

    这天下能被明烛初光一剑扎心的人可不多。

    他按下狂跳的眼皮,说话时含了一点歉意:“天河,恕老衲不能向剑圣开放。”

    落永昼说:“能理解,毕竟祖传境地。”

    他叹了一口气,意味颇为萧索无趣。

    随着他这一声叹息,明烛初光长长划出呲啦一声,从鞘中被拖了出来:

    “我虽未见过方丈,但我往常不爱干仗势欺人,强人所难的事情。”

    被落永昼杀过的魔族听了他这句话,大概能愤怒地从坟墓里跳出来指着他喊骗子。

    落永昼低头看了看自己指间溢出的一把银光,神情和剑一样的冷硬:“只是这次天河,我一定要见到。”

    清净方丈不为他动用的干戈动怒,眼睛里有有温和而悲悯的光,如同诸佛手中点燃的灯:

    “天河是不执寺代代相传的禁地,这倒是无妨,祖宗规矩不是墨守成规,摆在那里就是用来给后人破的。剑圣何等人物,为人族做出了多少?为剑圣破一次例,老衲并无不可,想来祖师那边,亦不会有责备。”

    落永昼撩了撩眼皮,像是很不耐烦清净方丈的絮絮叨叨,懒得跟他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吹捧。

    清净方丈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这天河,老衲不能开。”

    他们彼此均是陆地神仙,纵然从前未见过,对互相能耐多少心里有个底。

    清净方丈的一句好生之德一出,落永昼便知清净方丈已对他带来之人的身份了如指掌,对他想做的也多半洞明于心。

    落永昼回了他一个字:“哦。”

    他说完就觉得对清净方丈这种得道高人不够尊重,于是认真地追加一句:

    “我又不是天,上天有好生之德,关我屁事。”

    “你是。”

    清净方丈耐心地答他,“剑圣对人族而言,就是人族的天。佛家都说众生平等,人人一样,老衲却不这么觉得。”

    “倘若一个人的生,能换百万人千万人亿万人的活,那他的性命,无疑比旁人重要。毫无疑问,剑圣即是这样的人。剑圣说老衲自私也好,说老衲伪善也罢,老衲没法决定旁人的生和死,更没法决定剑圣的。”

    “可老衲不能把剑圣您从死路上推一把,给剑圣您打开天河的门。”

    落永昼其实暗地里憋了很多话

    用来骂人,用来骂这狗屁老天爷。

    倘若上天真的有个狗屁的好生之德,怎么会还是把穆曦微推上了无可挽回的绝地?

    什么几百万几千万几亿万人性命?听上去真是多啊,够能唬人的,如果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说不定二话不说就有了天命所归的归属感。

    可是落永昼早过了那个除了一腔热血一无所有的愣头青年纪。

    他甚至还想把自己的话原原本本地重新复述一遍,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干干脆脆地说给清净方丈听。

    关他屁事。

    可是这些激烈的,压抑的情绪,涌上落永昼的喉头时,又奇迹般地沉凝了下来。

    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两下,与外貌不符的疲倦染上了落永昼眉梢眼角:

    “六百年了,方丈。”

    从执明烛初光开始,从铮铮立下明烛初光为人间灯火的誓言开始,已经走过完完整整一个六百年。

    真正的沧海桑田。

    “是个人都会累的。”

    “我也会累的。”

    剑圣也是人。

    也会有自己的脾气好恶,悄悄地存着私心;也有爱恨强烈,想要不顾一切的人

    明烛初光在他掌间一翻,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六百年前的少年拿到自己本命剑时就是这样的兴高采烈,总喜欢埋头在天下各式各样的剑谱里,越繁复越好,越花哨越好。

    别说是挽剑花,一剑炸出个烟花都算是轻的,收敛的。

    这一战应当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战。

    虽说早找不回六百年前的心性,但做人总是要有始有终。

    刚才的一手剑花,就当是向六百年前的洛十六告别。

    落永昼说:“我曾经把亲友的安危,宗门的兴衰,人族的存亡,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许多。可人活着总会变的。”

    他不在意自己性命何去何从,也许也看淡了曾经比自己性命更重的人物:

    “我现在只想他能活过来,能好好活着。”

    说罢他出了剑,一剑光盛。

    清净方丈从百年前那段凄冷的回忆里回过了神。

    回忆只消短短的一瞬,清净方丈的心却在其中浸了很久。

    因为当时落永昼人实在是太冷,剑也实在是太锐。

    冷锐得有种自断退路时的决绝,划时代的传说落下了帷幕,天下第一的美人消散在时光里。

    只消品一品,全然是悲意,让清净方丈也不禁出神了一瞬。

    但清净方丈岂是寻常人?

    他不慌不忙,一点不怂自己在三位同级的陆地神仙面前发了好一会儿呆这个既定事实,反而抚须微笑道:

    “看着剑圣能从百年前的事情走出来,再续前缘,厚颜一句,老衲当真为剑圣高兴。”

    落永昼:“……”

    他已经不想去面对穆曦微,解释百年前一篓子自己都没搞清楚的破事,转头向陆归景道:“归景。”

    陆归景肃然应了一声:“在。”

    落永昼:“你好好去和方丈核对一下我百年前究竟给不执城带来多少损失,该赔的赔,别小气,别丢白云间的脸。”

    落永昼怀疑自己大概是打塌了不执城半面城池,才能换来清净方丈记恨在心,对着穆曦微的面使劲狂吹一气百年前的事。

    好一个挑拨离间,真是阴险。

    陆归景:“……”

    他这时候说一句不在还来得及吗?

    好在月盈缺及时地喝住了他:“归景且慢!”

    她一捋衣袖,笃悠悠地道:“不执城的损失,先留着稍后清算吧。毕竟我们为天河而来,等会儿估计少不得要与清净方丈动一次手,留着等动手完清算也不迟。”

    陆归景:“……”

    那您可真是自觉啊。

    清净方丈也尴尬道:“这倒是不用。”

    他终于自己揭了自己的老本:“剑圣那一次与老衲动手时,十分克制,未曾损坏不执城中一草一木。”

    陆归景险些热泪盈眶。

    他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师叔也会有这样克己守礼,怜老惜弱的一日。

    清净方丈:“毕竟拿剑圣当时的话来说,就是剑圣怕自己用力太过把天河一起毁了,索性小心点为好。”

    落永昼:“……”

    听上去像是他会干的出来的事。

    自己打了人家一回还不够,百年后第二次上门来继续挑战清净方丈的权威,饶是如落永昼,早已为数不多的良心还是不免会隐隐作痛。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清净方丈倒是豁达一笑,“百年前,老衲曾对剑圣说过,倘若不是剑圣已无生志,老衲愿意为剑圣开这个方便之门。”

    “百年后剑圣来,老衲仍是一样的答案。”

    “剑圣的东西一直安安稳稳待在天河里,老衲给自己邀个功,算是不负所托。”

    清净方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着他手臂的抬起,空气一阵一阵似波纹地扭动,等清净方丈手势落定时,空中已悄然无声开了一扇门。

    门后是这篇天下最神秘,最莫测的天河:

    “剑圣请吧。”

    穆七和谈半生老老实实地在城门口排队入内。

    陆地神仙就是陆地神仙。

    他们平时是高不可攀,让人只能仰望的姿态,但只要有心收敛,也可以泯然众人。

    譬如说穆七和谈半生此刻。

    穆七瞧着便是个衣饰格外华贵些,俊俏轻浮的公子哥;而谈半生除却独臂外,也与平常清秀瘦削的年轻人无疑。

    谈半生耳中全是城门口的杂音,打架斗殴,吵闹推搡,使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些恼人的响动,全是托穆七散步出去的假消息的福。

    虽说谈半生无法理解穆七散布假消息那吃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行为背后的真正用意,但他并无提醒一两句穆七的想法。

    两人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谈半生乐得见穆七作死。

    倒是穆七闲不住地凑过来,问他:“谈宗主不好奇我故意散播假消息的用意?”

    他这人像是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一般,这些天把谈半生烦得够呛。

    但谈半生毕竟有求于穆七,再如何厌恶也不可能一个阵法结果穆七,只能留他活蹦乱跳到现在。

    谈半生半个字的回答都吝啬给他。

    穆七巡视了一遍城门口的各方来客,那得意的目光活似在巡视自己打下的大好河山,清清嗓子开口道:

    “众所周知,剑圣之所以为剑圣,受万人追捧,本质是此世慕强,而剑圣修为,天下第一。”

    谈半生终于对穆七那点七八岁小孩都不如,还洋洋得意的发言无法忍受下去,打断他道:

    “我与落永昼相识六百年。”

    落永昼怎么成的名,怎么立的威,怎么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路,练出来的剑,他通通清楚。

    不需要穆七来给他夸夸其谈。

    穆七收敛了一点,笑容仍然不减,“你说倘若叫世人发觉剑圣没了天下第一的修为,他们还会尊剑圣为剑圣吗?”

    “……”

    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加傻子。

    谈半生告诫自己。

    穆七越傻,对他将来除去穆七的事便越有利。

    看在这事份上,他可以忍耐穆七发会儿疯——

    忍个屁。

    谈半生终于忍无可忍:“你动用魔族大支的精锐部队,捏造天象,散布谣言,使世人纷纷赶来不执城,就是为了你心里那么一个想法?”

    以谈半生对魔族的厌恶,都对他们有点继续厌恶不起来。

    惨,太惨了。

    摊上穆七那么个人做生杀予夺的首领,真是太惨了。

    穆七不为所动,连笑意都没消退半分,仍然是兴致勃勃的:“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让世人意识到剑圣早没了天下第一的修为,让他们眼中的神跌落神坛,你说他们会怎么对落永昼呢?”

    真对一样东西感兴趣时,细微的表情骗不了人。

    譬如说穆七现在眼里的神色,就像是狗见了骨头,饿了半天的大小伙子见了红烧肉,真真正正的垂涎欲滴。

    谈半生冷静为他指出盲区:“那你说如果落永昼重获修为,他会怎么对你呢?”

    穆七反倒是更来了劲:“那不是更好?虽说看着剑圣跌落神坛很有趣,可是那么简简单单就跌落了神坛,让原本有趣的事情也变得没趣起来。”

    “若是落永昼有本事保住他自己的修为,多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岂不是很有意思?”

    他英俊的面容有种不近世事的残酷:“当然,前提是落永昼得有本事保住。保不住就去死,保得住就接下去玩,都是令人期待的一出好戏。”

    “……”

    如果以精神胜利法来论,穆七估计能够以过分乐观且奇葩到一枝独秀的心态,立足于这个世界的不败之地。

    若是有诡辩这门功法,想必穆七也不难拔得头筹,将其发扬光大。

    谈半生可能在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该怎么和穆七拆伙,闻言冷笑道:“那你可真够出息的。”

    堂堂一个上古大魔,在这世上好死不如赖活着苟了一万年,脑子里却成天想着该怎么给自己找乐子。

    穆七十分耿直地将他堵了回来:“我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否则人生在世有什么趣味?”

    他过了一息,又严谨添了一句:“当然,保证自己有找乐子的命也很重要。”

    谈半生:“……”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得感知到,自己当初答应穆七时,就是他这辈子犯过的最大错误。

    穆七在那里还不消停,逮着他问:“一般人活着总是存个念想,我是为找乐子,落永昼是为天下,不知道谈宗主是为什么才愿意背弃晓星沉,背弃人族,背负千古骂名和我一起出生入死?”

    当然是为他的师父。

    是为那只把他从污泥里拉出来的手。

    谈半生生来早慧。

    不知是老天偏爱他,还是偏爱害他,竟然许多修仙之人都求之不得,畏之不及的天赋一股脑儿堆到了一个孩子的身上。

    对谈半生来说,早慧仅仅是最无关紧要,最不足轻重的事情。

    要命的是他长了一双可以越过世俗,窥探天机命理

    的眼。

    连天上星辰运行轨迹,整个天下发展大势都可以被谈半生用一双眼睛看出,更何况是凡人之间的那点破事?

    早在很小的时候,谈半生就可以通过观察缠在一个人身上杂乱的气机,来观察他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他眼里容不下秘密。

    而他仅仅是个口无遮拦的小孩子。

    有一天谈半生拉住了他母亲的衣角,告诉她她的丈夫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

    小小的谈半生口齿清晰,把自己父亲何时出去何时回来,途中经过的街巷,吃过的饭,说的清清楚楚,有理有据。

    甚至把那个女人所在的位置都报了出来。

    然后他迎来了他母亲一顿发疯似的殴打。

    那个素来在自己丈夫面前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的女人头发蓬乱,眼睛赤红,出口的言语脏得不像话:

    “小兔崽子,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样恶毒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一嘴谎话,等年纪再大点是不是要去杀人放火?”

    “早知道我就该在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一把掐死你。”

    等谈半生的父亲回来,他母亲把谈半生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他的父亲,顺便红着脸向自己丈夫表了忠心:

    “我知道你一天到晚奔波在外,都是为了辛苦养我们一家人,才不会去多想有的没的。在家里给你准备好热饭热汤,就是我的本分。”

    于是谈半生迎来的是发狂暴怒的父亲一顿更加变本加厉的殴打,他被打得浑身上下皮肉没一块是完好的,在冰天雪地里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一口气,给自己父亲扔进了柴房,和眼冒绿光的恶犬共处一室。

    而他的母亲笑语盈盈给他父亲端上了一碗煲了一个白天的热汤,殷勤地嘘寒问暖,却一个眼神都吝啬给自己被拖下去的孩子。

    谈半生不明白为什么。

    他明明是为了自己真心敬仰,真心孺慕的母亲好,不想她被蒙在鼓里。

    为什么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待遇?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对不起过谁?

    往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也绝不仅限于他的父亲母亲。

    他得到的是全家,全宗族,甚至全城镇人的白眼唾弃。

    但凡见到他,是个正常人都会向着谈半生吐一口唾沫,扔点臭鸡蛋烂菜叶。若是自己的孩子不小心撞到谈半生,那更严重。

    是要回家好好熏艾叶洗个柚子水驱邪的事情。

    连路边的流浪狗都知道狗仗人势,立着腿冲谈半生脚跟撒尿。

    他父亲对谈半生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要感谢你爹我宽宏大量,否则像你这种来讨债的恶鬼,早就该被一把火烧了干净,哪里能活得到今天?”

    连他家里人都默认他是来讨债的恶鬼。

    谈半生呜咽一声,痛苦抓着自己头发,心想还不如被烧了干净。

    这时候他父亲就会勃然大怒,一把抓住他头发把他往外面丢,扯起吃饭的碗,碎瓷片和热汤热菜溅谈半生一头一脸,对他又打又骂,说他不懂感恩。

    谈半生后来学乖了,每次他父亲再提那么些事情,就点头,小声附和他父亲说得对。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他说的是真事,为的是别人好,为什么到别人这里,他却成了满口谎言胡编乱造的骗子?成了过来讨债的恶鬼?

    但凡他长大个几岁,就会晓得人言可畏的道理。

    就会晓得有的人私底下的勾当做得龌龊,明面上就多害怕有人揭发出来。

    譬如说他的父亲,家族的门风很严,不允许子嗣太多沉迷于女色,于是他贪花好色的父亲只能靠养外室来解解馋。

    而他母亲完全仰仗着他父亲鼻息而活,自己的孩子,不能讨自己丈夫喜欢的时候,自然而然成了那个无足轻重的牺牲品。

    至于谈半生出生的家族——

    管他呢,他们要的门风严谨是名声好听,出去说起来有面子,管他的子孙烂不烂到根子里,面子还是不能丢,养外室也要帮忙捂住。

    比起面子来,谈半生一个好好的孩子算得了什么?

    他不当那个摆平一切的牺牲品,不当那个可以把一切过错推给他的讨债恶鬼,还能有什么用?

    至于城镇上其他的人,当然是一样的道理。

    没有其他的原因。众人皆醉你独醒就是最大的原罪。

    若是你还想把其他人拍醒过来,告诉他们自己喝醉时的丑态,更是罪上加罪,罪无可赦。

    谈半生渐渐痛恨到了他自己的眼睛到了极致,将其视为一切苦难的根源。

    在他备了刀,备了热酒,恨不得把一切祸患的源头挖出来一了百了的时候,有一个人找上了他。

    那人穿着很华美的衣服,又不轻浮,衣服上的纹路颜色好像真的把九天上的星星摘了下来。

    那人生了一副俊朗的好相貌,是真的容姿湛然,也不趾高气扬,会笑着轻声细语和他说话。

    那人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说他的眼睛是上天恩赐,说他不是讨债的恶鬼,可以做高高在上的仙人。

    那人甚至还摸了一下他的眼睛,动作很

    轻柔,好像是怕弄疼了这个常年眼眶周围青青紫紫红肿淤血的孩子。

    谈半生准备好的刀一下子跌到了地上。

    他想好好活着。

    想证明给那个人看自己真的是有用的,自己的眼睛也是有用的,他真的可以成为超脱世俗的仙人。

    想让那个人不后悔向自己伸出来的那只手。

    谈半生改了名字,拜入了晓星沉。

    用那个人的话说,就是:“人一辈子那么长,没必要拿别人的恶意来折磨自己。你在别人恶意里度过前半辈子,还有干干净净的后半辈子可以活。”

    于是谈半生改了名字,叫做半生。

    他前半生活在世人恶意阴暗面里,活得困苦艰难,挣扎苟全一条性命已是不易,能用漠然之眼看这世间,是谈半生对这个天下所能做到的最大善意。

    怎么能指望他爱这个恶意十足的世间,爱世人丑的嘴脸?

    这世上唯一能留住谈半生的,只有那个人向他伸出的手。

    谈半生自制力何等惊人?仅仅是回忆了一瞬过往,很快抽身而出。

    他手上星辰刀抵住穆七脖子,纵然是独臂,杀意仍不减分毫:

    “你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

    他只想让他的师父活过来,再见他一面。

    然后尘归尘土归土,穆七、魔族、自己,该杀的杀,该死的死。

    他只是想再见那个人一面,不想那个人失望,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自己。

    死是最好的隔绝方式。

    穆七在星辰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就是天河?”

    祁云飞看面前的河流,不敢置信。

    但凡眼前这条河,有一点半点的不同寻常之处,他都不会如此惊讶。

    问题就是这条河连一点半点的不寻常之处都找不出来,连在河水里欢快摆尾游动的,都是最最普通的草鱼。

    祁云飞简直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疑是清净方丈故意来蒙他们的。

    不怪祁云飞,任是谁看到这样一条普通得只剩下游鱼水草的小河,深不过丈,都不会太把它往威严莫测的天河方向联想的。

    所谓天河,沾了一个天字,自应是怎么气派怎么超凡怎么来。不求浩瀚璀璨如银河,也应该滔滔奔涌似大江。

    横在他们面前这条河…未免太丢天河的脸了。

    陆归景好歹是一派掌门,虽说一开始见到天河的时候,神色微妙地扭曲了一下,却始终不失得体的大家风范。

    至于陆地神仙,则多是一言不发。

    他们到了沟通天人的地步,眼光也要比旁人毒辣深远,或多或少,还是能看出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穆曦微怔然望着这条河,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到第一眼时,穆曦微这辈子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烦忧的不烦忧的事情统统忘了个干净,唯余下从灵魂里来的轰隆声,自头皮深处炸开。

    就好像他和这条河之间,曾经真的有过缘分深入骨髓,魂魄纠缠。

    怎么可能?

    穆曦微勉力捡回一二神智,企图否定掉自己荒谬到可笑的想法。

    天河向来是不执寺重地,自己连见都很难见上一眼,又哪里可能和天河有什么纠葛呢?

    可无论他如何这样告诫自己,那息息相关,同出一源的感觉却始终阴魂不散地挥之不去。

    “是天河,至少是我要找的那条河。”

    出乎意料,答话的是落永昼。

    落永昼能知觉到。

    河水里有物事向他发出几近宿命的召唤,熟悉到仿佛成了他身上密不可缺的一部分,让明烛初光也不禁发出欣悦的剑吟声,如同在迎接多年未归的老伙伴。

    如他预计的不错,应当就是他百年前的修为。

    落永昼确定后,反而不再贪看天河,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转而对穆曦微道:“曦微,有一件事情,我得与你直说。”

    穆曦微自从见了清净方丈以后,就一声不吭恍恍惚惚到现在。

    即使他表面上看着仍是与往常并无二致,别的人见了少不得还要赞誉一句,好一个担得起大体,进退有度的年轻人。但落永昼是谁?

    落在落永昼眼里,那可就差了太多。

    事实上也的确差了太多。

    百年前这三个字,如同最恶毒,最阴魂不散的紧箍咒,将穆曦微画地成牢,勒得他永世不得超生。

    纵然穆曦微自认不敢奢望,他看见落永昼目光转过来时,仍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点微薄的希冀。

    一点微薄,渺小,明知道自己会被碾碎的下场,却还是因主人情思无法控制生出来的希冀。

    他听见落永昼问他。

    “你想做百年前的大妖魔主,还是想做百年后的替身?”

    “本来我想瞒着你的,后来看你这副样子,估计再瞒下去迟早走火入魔,比起大妖魔主也不差。还不如趁早从两个里面让你选一个称心如意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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