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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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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曦微这次的神气是很凶的。

    他眼里带着股绝劲儿, 再温润俊美的长相也压不住那种戾气了, 好像下一刻就要气势汹汹跑过来和你一决生死,哪怕打不过也要同归于尽。

    是种能豁出一切就为拉个人垫背的狠绝决心。

    放到了落永昼眼里,却有了安定心神的奇异效用。

    他只觉得少年人处处很顺眼。

    长相眉眼瞧着很顺眼, 眉间野兽似的那股劲头也成了种有仇报仇的痛快磊落, 连手握起来都握得特别舒心。

    就好像是…在海里抓到块樵木似的。

    穆曦微那炸魔营的一剑炸得真是痛快。

    落永昼方才就在想, 原主人生的前几百年干什么去了呢了?

    朋友该反目的反目,该疏离的疏离。

    晚辈一见他就开始抹眼泪, 活脱脱就是见了自家孤寡老人, 幡然悔悟痛斥前非的狼心狗肺不孝子。

    连百年前想要护住的人…最后都死在了他的剑下。

    原主这几百年到底干了点什么,落着了什么好呢?

    是世人口中一点虚头巴脑的剑圣名声,慕强成风风气里一点虚情假意的崇拜吗?

    有什么意思?

    他越想越觉得憋气,剑还安安静静躺在桌子上,落永昼脑子里倒是把穆七捅了个对穿。

    然后穆曦微炸了半边营帐。

    真痛快。

    落永昼想。

    这才是剑圣应该做的事情,拿剑把穆七捅个对穿,炸他个一座半座的魔军大营,把穆七炸成天上的流星。

    光明正大,痛痛快快,在这儿生什么闷气?

    落永昼拽着穆曦微的手,像是拽住了一块浮木, 也拽出了一点剑圣当年该有的模样。

    还好。

    还好哪怕轮回转世一次, 穆曦微还在。

    那这几百年, 活得便不算很辜负。

    “师父…”

    穆曦微见落永昼迟迟不说话, 原先那些对穆七恨得要把他碎尸万段的负面情绪倒是渐渐地消退了下去, 转而不安起来: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刚刚我在屏风后面,听得穆七他想要胁迫您,本来我已经恨透了他。再来那么一出,火上浇油,怒火攻心下——”

    穆曦微自己体内的剑气都不听他使唤。

    剑气愤怒地低吟一声出了他丹田。

    后面的结果,几个人都看到了。

    魔军营帐被炸飞半座,穆七至今还没看见个魔影。

    穆曦微却毫无沾沾自喜之意,心头反倒是隐隐觉得不对劲,提起神来。

    那剑气,太厉害,太庞大了。

    根本不像是原来能被他驱使的本源剑气,反倒更像是某种…远为浩然的剑意本源。

    剑气蹿出丹田的时候,穆曦微整个人脑子里轰隆一声,眼前骤黑,等他昏昏沉沉睁开眼睛,混沌的景象已换了一片。

    他看见了隐藏在九重天后的璀璨银河如瀑,又在光影烁动的银河外面,看到了修行上最本质,也最强大的东西。

    是道意。

    三千大道,银河宇宙。

    这景象实在是太辉煌,也太壮丽,根本不是如今的穆曦微能承受得起,他看了只那么两眼,就眼前晕眩,头重脚轻不能自已。

    等一阵飘忽的感觉过后,穆曦微又落到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处,周围的魔族营帐一片废墟残骸。

    他只得相信了这个极为惊人的事实。

    他刚刚,用他丹田中的本源剑气,炸飞了魔族营帐的同时顺带把穆七给一起飞了。

    说起来穆曦微自己都不信。

    落永昼听他说完,若有所思。

    以穆曦微折腾出的动静来看的话,他是不信那不明不白自己跳出来的东西是本源剑气。

    本源剑气到底出自落永昼,威力有多大,落永昼自己心里最清楚。

    炸飞营帐的一下,落永昼自忖哪怕是自己全力出手,也绝不会比穆曦微做的更好,怎么可能是本源剑气?

    不过——

    穆曦微身份不同常人,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他尚不知晓。百年前堂堂的大妖魔主,怎么能没点压箱底的东西手段防身?

    落永昼并未太过去计较,反倒是很快释然,安慰穆曦微说:

    “无事,既然不曾对你不利,还助你炸了魔族营地,自然是好事。”

    穆曦微点点头。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心中隐隐的不安总是难免。

    就好像一个筑基期的人吃了天降仙丹,忽然发觉自己特殊状态下还能打一打陆地神仙。

    虽说这种状态并不持久,也不知道是何时何地何等境况才能触发。但受之有愧的心理仍是难免的。

    落永昼凑得离他更近些,调笑道:“为师都不介意你丹田中有别的剑气三心二意,你在这一个人紧张什么?”

    万幸他脸上隔了一张面具,看不清五官长相,给人家穆曦微留了一条活路。

    饶是如此,穆曦微的脸也一下就腾地红了。

    落永昼望着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些。

    管他穆七,管他几百年前那些扎堆的破事儿。

    他这还有穆曦微在。

    那就不

    算太差。

    两人交谈几句的时间里,穆七回来了,从跨得差不多的门口那边进来,浑身上下的衣服佩饰倒是妥帖整齐,纹丝不乱的。

    落永昼合理怀疑这孙子炸飞回来来回一趟用了那么久,多出来的时候都是用来整衣服去了。

    穆七打量着两人,眸光微动。

    他活了上万年,审时度势的能耐从来不缺。

    穆七心知肚明被穆曦微神来一笔搞上那么一出,他手里没有可以威胁落永昼的把柄,妖魔本源这事基本可以算作泡汤。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穆七想不明白。

    穆曦微百年前身为妖魔主,不被天道所待见,能保存完整神魂轮回新生已是侥天之幸,怎么可能还留得住这样惊人底牌?

    百年前发生的事情有哪一桩逃得过他的眼睛。

    事以至此,穆七便不去做苦缠无用功。

    落永昼实力大不如前不假,穆曦微那一剑也多半不能再用。

    但穆七也有顾忌。

    他如今陆地神仙的修为,是他费尽心思兜兜转转了许多个圈子,才能暂时欺骗过天道得以立足此世,摆脱凡人之身的。

    容不起更多的差错了。

    他与落永昼两个人对视。

    本来暂时分道扬镳,摆脱彼此。

    穆七偏偏就是嘴贱。

    不管他皮囊换了多少副,骨子里却依然实打实的淌着上古大魔恶劣的血,从来见不得旁人的好,对世间美好的事物也只想毁去。

    越是残忍,越是痛苦,穆七便越是愉悦。

    比如说七百年的息城。

    又比如说这一次。

    他对穆曦微道:“你在屏风后面,应当听到了我与你师父的对话。我此番,是想向他要一件东西。那是我之前说的,你师父的另一面。”

    穆曦微神色很沉静,那副心如止水无波的样子,不像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能有的。

    他压根不在意穆七说什么。

    也压根不在意穆七口中他师父的另一面。

    落永昼是谁,什么模样,什么性子,穆曦微有自己的计较。

    他心里比穆七清楚。

    穆七露出了一点风流玩味的笑意,仿佛是在讲述着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刻意吊着听者的胃口:

    “我问他要的——是妖魔本源。”

    穆七觉得这是在是很有意思一件事情。

    妖魔本源最后竟然会落到剑下魔魂无数,诛杀过两任大妖魔主的剑圣身上去。

    诛杀了两任大妖魔主,一把明烛初光威慑天下的剑圣,竟然要沦落到靠妖魔本源支撑自己站立的地步。

    无论对两方中哪一方面,都是个莫大的玩笑。

    这样伦理颠倒的事情,对穆七而言,当然很好笑。

    “哦。”

    出乎穆七的意料,少年的反应出奇地冷淡。

    冷淡到甚至给了穆七一种他是在勉勉强强礼节性应付自己的错觉。

    穆曦微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我师父百年前诛杀大妖魔主人人皆知,妖魔本源在我师父手中最正常不过。”

    冲他那反应,估计穆七告诉他妖魔本源已经认了落永昼为主,穆曦微大概也会来一句我师父就是人格高尚,舍身为天下容纳妖魔本源。

    穆七不是太想和穆曦微车轱辘下去,明智地收了口。

    他旁若无人地放肆大笑了出声。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百年后一张白纸似的穆曦微也真是有意思极了。

    就是不知道等他记起百年前的事情,白纸染黑,又该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想走?”

    那把明烛初光不知道何时回到了落永昼手上。

    他言语淡淡,神情不现,却莫名透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来:

    “息城的人是你杀的,劫我徒弟的事情是你做的,百年前的那桩案子,恐怕少不了你插手吧?”

    按穆七这不刷存在感会死的性子,百年前穆曦微的那桩事里,要是没他的身影,落永昼能用明烛初光把自己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是啊,是我做的。”

    穆七改了主意,停住脚步留下来,坦坦荡荡道。

    他大魔的性子作祟,落永昼把息城的人命公道,把他的徒弟看得越重,穆七就越是轻描淡写,语气松快。

    他享受这种草芥人命带来的控制好感,也爱看别人脸上那些恐惧惊怒的表情。

    落永昼:“你在我面前承认自己做下了这些,你还想走?”

    穆七挑衅地冲他笑:“难道剑圣要在魔族十万大军和你徒弟俱在的情况下,冒这个风险向我动手吗?”

    落永昼先前对日部首领说过,比起嘴上的威胁,他更喜欢直接动手。

    他这人一张嘴皮子能翻出花把自己吹上天,常常一句话十个字里有八个是废话,唯独那次说的真真切切,做不得假。

    他的剑真的动了。

    这时候,穆七的心思倒是和在手里只剩下一道神魂的日部首领出奇重合一致。

    他不是没信心打过落永昼。

    但是他…他落永昼怎么敢?

    身后是难保自身的徒弟,身前是虎视眈眈十万

    魔军。

    他落永昼怎么敢?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出这一剑?

    “没怀什么心思。”

    那一剑如贯日长虹挑起半边的天幕,相较之下,落永昼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轻微起来,只有那股漫不经心的味道,依旧能把人气得暴跳如雷:

    “你叫了我一句剑圣,你说我敢不敢?”

    息城城门口,白云间弟子与魔族黑白两色泾渭分明对峙。

    宴还问道:“你是既不让我们出城,还要限制我们在城内的举动?”

    魔族的领头人觉得他简直是多此一问,根本不屑好生回答,只嗤然道:“对。”

    宴还说:“很好。”

    他性子像自己师父陆归景,一向亲和好说话,纵是门内普通的弟子,也没多少畏惧宴还的。

    但宴还本质上,终究是个剑修。

    他缓缓道:“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

    “我白云间弟子,从不受制于人。”

    剑鸣迎着夜风怆然一声响,宴还已拔剑。

    他身形如风,剑光如雷奔,这一剑出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魔族嘿嘿笑了两声,也迎掌对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两方人马想象中天雷勾动地火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恰恰相反,宴还和魔族一个举剑僵立在原地,一条腿还是抬着的;另外一个双手抬掌,浑身僵直不动,连脸上阴森的笑容也凝固成了可笑之态。

    宴还和魔族当然不会在打架的时候故意笑场。

    他们出手之际,灵力和魔息分别流淌在两人经脉中供给,生生不息。

    却横空插进了一道剑气。

    那道剑气并不霸道锋锐。

    恰恰相反,剑光一点点的飘散在夜风里,如三月的柳絮杨花扬了漫天,还带了一点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温软味道。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一剑生情。

    大约是被唤起了生前对这座城池的一点眷念之情,一城躁动的居民皆停下手中动作,面露迷茫之色。

    被困在了这座城池七百多年,他们大多早就不记得自己姓什名谁,生前经历过什么,又哪些家人朋友。

    只是全凭本能,日复一日机械而麻木地重复着生前做过的事。

    实在不知道这样的存在有什么意思。

    不过万幸的是,居民早已麻木僵化的头脑,也感知不到喜与悲,哭与笑,无需去思考这样高深的问题。

    剑光寸寸分开,若说最初仅仅是一树柳絮,半院杨花,之后便渐渐地在飘洒纷扬的过程中一瓣瓣绽开。

    像是飞了鹅毛大雪,纷落满城,又带着融融的一点光明。

    剑光无声无息地融入居民体内。

    他们面上茫然之色渐去,神智渐复。

    七百多年的时光,足将石头的棱角也磨平。此处的居民早已没有什么枉死的悲伤,更多的是终于可以解脱的安宁祥和。

    他们伸手接住更多的剑光,向剑光主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随即引渡进轮回。

    终于可以摆脱这七百多年无休止无意义的重复。

    一时间,息城所有的街头巷尾,皆有剑光似飘絮,皆有居民虔诚地接了一片,低头行礼,随即步入轮回。

    照得这座城池又有些七百年前的安宁之意,而非先前那座处处诡秘,死气与疯狂一同存在的城池。

    白云间弟子看呆在了当场。

    他们大多年轻,修为不高,没见过几场大场面。

    这满城剑光如灯,引渡数万百姓的画面,看得他们失去所有言语表述的能力,唯有泪水怔怔地流了满脸而已。

    泪眼朦胧之中,他们看见了剑光中心的那个人。

    白衣如雪,披风卷云,一抬头的光刺破黑夜,刺得人眼中更亮更疼。

    他们甚至不用去费心思想。

    普天之下,只有那么一个人,一把剑而已。

    抬头是传世名画,拔剑是千古传说。

    进可以一剑斩十万魔族,退也能一剑度化满城的百姓。

    白云间的弟子几乎是下意识地跪了下去。

    “剑圣!”

    宴还激动喊了一声。

    落永昼的现身实在是太天人降世,让宴还忘了他洛十六时种种不靠谱之处,激动间险些落下泪水。

    落永昼淡淡嗯了一下。

    魔族依然僵在原地。

    不是他头铁,见了剑圣本人还能面不改色打算和落永昼来一场硬杠。

    只是在落永昼渡了一城的一剑下,魔族气血翻涌,魔息逆流。

    他毫无怀疑倘若此刻自己抽身疾退,必定魔息爆体而亡。

    过了一刻钟,剑光黯淡下来,一朵剑光约莫对一位居民,居民皆已步入轮回,剑光自然所剩无几。

    仅存的几朵雪片似在落永昼身边打转。

    落永昼收剑回鞘,云袖飘扬,对宴还道:“先在息城中待过此夜,随后你们回白云间。”

    “诶诶!”宴还反应过来,忙请示道:“剑圣,这些魔族该如何处置?”

    恰在此时,余下的几朵剑光轻柔擦过魔族喉间,身体落地的沉闷响动惊起一阵尘土。

    这一场剑光飞絮,竟是无一朵浪费。

    落永昼头也不回,只遥遥落下几个字:“自然是杀了。”

    宴还拔腿追上去:“那那那魔族战场的事该当如何?”

    息城中的事一波三折,宴还到底没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人魔之战而来。

    穆曦微贴心和他解释:“十万魔族被…被师父杀了大半,余下的溃不成军,就退回魔族老巢去了。”

    他含糊了一下,掩去自己在其中出的一份力。

    宴还目瞪口呆。

    等呆滞过去,又是一阵的心悦臣服。

    也许这就是陆地神仙罢。

    等在短短半夜之内,来回奔袭万里,一剑杀去大半魔军,再一剑就渡了一城百姓。

    不愧是…陆地神仙,是…天下第一。

    “师父!”

    两人回到他们原来住宿的客栈房间中,穆曦微很严肃问他:

    “您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其实不如何。

    本来息城中七百年积的煞气,勾动落永昼体内的妖魔本源,闹出的反应就搞得他很不舒服。

    何况他还来回走了一个万里,先后在魔军大营和息城中各出了两剑,均是惊动天地的姿态。

    落永昼能坚持到此刻不露疲态,已经是毅力惊人。

    他闻言不在意地勾了勾唇:“我没事,就是有点可惜在魔族大营中让穆七给逃了,只能留着等下次再宰。”

    不愧是万年前的大魔,嘴上厉害归嘴上厉害,一旦动起手来,穆七比谁都惜命,逃起来比谁都快。

    落永昼一剑还没下来呢,穆七身影都不见了,连句狠话也没撂。

    像穆七这样要命不要脸识时务的反派,可以直接被开除反派籍的反派已经不多见了。

    落永昼大概有点明白他这一万年是怎么苟过来的。

    事主走了,落永昼想了想,干脆拿剩下来的魔族大军开刀。

    反正人魔两族天敌,他们也不无辜,正好早点结束这一场战事。

    落永昼啧啧可惜两声:“穆七能藏,要不是不知道他藏在哪儿,我还能冲过去把他揪出来挨打。我一点事都没有,别把你师父想得太弱不禁风。”

    穆曦微心想骗人。

    灯光下他一张脸苍白极了,暖色的灯焰流转在落永昼脸上,照不出哪怕伶仃的一点血色来。

    他平时沾的血气太多,杀伐间滚出一身一看不好惹的气度,长得固然能让人心神皆醉,还能把人的肝胆一块寒了。

    只敢看看就算。

    但这一回落永昼面色苍白,他骨相生得其实清瘦挺秀,锐出了一种咄咄逼人的意味。

    又偏偏蒙了一张那样勾魂摄魄的皮,连唇色的一点淡,都淡出琼楼将倾,春色将颓的味道。

    都说灯下观美人,穆曦微灯下看落永昼,硬是被他看出了一点惊心动魄的好景不长。

    叫他哪里受得住?

    穆曦微没去揭穿落永昼。

    但他那副一声不吭的模样,以及恨不得直接写在脸上的“你在说谎”这几个字,已经将穆曦微意思表露无遗。

    落永昼笑了一下。

    和穆曦微在一起时他总爱笑,连魔气侵身的那点疼都被一起缓解:

    “别生气了,没办法的事。”

    穆曦微还是生气,生自己的气。

    不是他被穆七抓走的话,落永昼不用费那么多事。

    他不后悔在落永昼身边的险象环生,只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保全自己。

    不知不觉间,想要变强的念头在少年心里悄无声息扎根发根,根深蒂固极了。

    他对落永昼的情感有多深,对变强的执念便有多重。

    落永昼轻轻说:“陆地神仙沟通天地,我的一举一动,该知道的,都知道。”

    “他们知道我来了息城,你被穆七带去魔营。我消失百年,已经惹来了诸多猜疑,如果穆七所为我仍一无所动的话,才是不正常。”

    先前四姓已经将手明目张胆地伸到了白云间一次,被他在琉璃台上打了回来。

    他这回不出手的话,恐怕下次伸手打上来,不仅仅是四姓一家。

    说到底修仙界中实力为尊罢了。名气资源总共那么一点,只要稍显软弱,从来不缺虎视眈眈的豺狼猛兽。

    穆曦微望着他,心中想起带自己入门的那个散修讲的修仙界大事。

    白云间几千年前便是六宗第一,香火鼎盛。

    等几百年前魔族暴动时,白云间所在的第一州便与魔族接壤,当仁不让在第一线。

    似乎三百多年前,白云间那任的陆地神仙越霜江,以及他的两个弟子便是死在了魔族战场上。

    白云间几乎是一夜之间凋零。

    谁都以为仙道第一宗气数将尽的时候杀出了一把剑。

    据说他去魔族战场时,是真正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那么一杀之下,被他杀了大妖魔主,杀得魔族逼不得已退兵投降,杀出天下两百年的太平来。

    便是后来的落永昼。

    穆曦微是听着落永昼一番话忽然想起来的这一段。

    听上去固然风光,热血沸腾极了。

    □□耀风光不为人知的背后,

    他究竟担了多少事?

    在天下,落永昼要担人族的。

    在人族,落永昼又要担白云间的。

    他是天生比别人多三头六臂,格外能扛事,还是明烛初光天生比别的剑锋利,格外能打人,才担得起那么多事,那么重的责任?

    穆曦微胡思乱想之间,落永昼冲着他又笑了一回。

    不知道他是怎么笑的,眼里的光怎么流,眉怎么抬,唇角怎么翘,苍白清瘦一副皮相,硬生生是被他笑出一种惊人的艳色:

    “再说他们动曦微,真不动手,难消我心头之恨。”

    “敢动我放在心上的弟子,自然要付出相应代价。”

    穆曦微说道:“师父。”

    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指节被攥得青白。

    穆曦微想起了落永昼在魔族大营时握住自己手的感觉。

    很轻又很重。

    轻的是力道,生怕碰伤他一点半点;重的则是意味,如同浮木对于溺水之人不肯放手的意义。

    还有落永昼与穆七交谈时提及的百年前,祁云飞口中的一生之痛…

    也许师父是被穆七触动回忆,才会在魔军大营中有那样失态的反应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及时止损是一个好词。

    穆曦微想。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也要沉沦于中,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少年人很认真,对待自己说出来每一个字的态度都郑重极了,比发誓也差不多少。

    均是不惜心力,不顾代价要完成的诺言。

    “我不知道您在不在意。您那么高的身份,那么多人拥戴追随,肯定不缺我一个平庸无奇的。可是您是我的师父,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我这辈子都会追随在您身侧。”

    落永昼被他郑重其事来那么一回搞得莫名其妙,刚想说不必以身相许那么感动时,穆曦微又说话了。

    他像是用尽这辈子的决心勇气才说出这一句话:

    “但是您的情意,我承受不起。”

    他当然喜欢落永昼,也想被落永昼喜欢。

    但穆曦微想的是被落永昼喜欢,而非是被当作百年前那个人来对待。

    落永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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