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铤而走险
她很快就解开了这个疑惑。
顾小枝的视线尽头被一棵高大的古树挡住，古树后面，两三个丫鬟举着油纸伞，小步追赶着什么人，顾小枝只听见有谁在喊：“小姐，小姐——”
小孩子清脆的笑声在众人惊惧的叫声中格外明显。
那群人绕了个弯，正巧花坛旁是铺着一路鹅卵石的小道，一个脑后扎着总角的小女孩出现在顾小枝面前。她身下那人，脸上横过一到狞疤，粗眉大眼，正是刘水止。
小女孩兴致正浓，骑到顾小枝面前停下了，小手一抓刘水止脑后的长辫，学大人嚷道：“吁——停下！”
刘水止气喘吁吁地摊在地上，神情狼狈，还不忘恶狠狠瞪顾小枝一眼。
他是下三白眼，眼白多瞳仁小，翻眼瞪人时怪吓人的。
顾小枝原来还觉得他有些可怜，现在后悔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更何况这刘水止根本就是个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主。
这小女孩想来便是传说中那位被方富财捧着手心的掌上明珠了。
那女孩儿一动不动盯着地面，顾小枝也趁机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难道天底下漂亮小孩儿都长一个样？
她没开口，那小女孩儿先亲热地凑过来：“好姐姐，你是来卖玉米的吗？”
顾小枝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看着的是自己手里的蒸玉米。
顾小枝耐心地蹲下来，将玉米大大方方展示给她看：“不是卖玉米，是来卖玉米种子的。”
“如果你爹爹愿意种玉米的话，三个月后玉米收获，你就有吃不完的玉米了。”
顾小枝想起方富财视女如命的说法，灵机一动，打开装玉米的袋子。
玉米还存着几分热气，在袋子闷久了，水蒸气凝在玉米粒上，越发显得玉米色泽金黄，粒粒饱满。
顾小枝道：“你想尝尝吗？”
那小女孩儿却摇摇头：“我吃过的，就在集市上，我买了你的玉米。”
顾小枝一愣，突然想起那个挡在她面前的小男孩。
“他”当时说富商是自己的父亲，众人还不相信，以为是小孩子意气用事。
原来是真的？
“我爹在书房算数呢，我带你去找他吧。”
小女孩儿主动将柔嫩的手掌放进顾小枝的掌心，蹦蹦跳跳带着她跑到书房。
小孩儿疯劲儿大，不肯老老实实地走路，硬要带着顾小枝跑起来，辛苦后面的下人追了一路，叫苦不迭。
女孩儿到了书房外就噤了声，仿佛变了一个人，没有直接推门，而是安静下来，乖乖敲了三下门，顿了顿，喊道：“爹爹，开门呀。”
“小元宝来啦？”
还没见到方富财的人，他的笑声就先传入顾小枝的耳朵。
雕花红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方富财挺着大肚子迈步出来，弯下身抱起小元宝，他又反身将书房的门给掩上了。
方富财带着顶红色的圆帽，身上的衣服随动作反射着流光，一看就不便宜。
小元宝不安分地扯他胡子。
方富财笑着扎她的脸：“哎哟，爹爹都要抱不动我们小元宝了。”
父女笑闹了一阵，方富财才注意到一旁守在门口的顾小枝。
他一抬眼，上下打量一番，客客气气道：“这位姑娘是——”
“她是卖玉米的姐姐。”小元宝替顾小枝开口：“爹，我们也种玉米吧？”
顾小枝心中一喜。
她听得出来，小元宝是有意要帮她。
“玉米？”
方富财脸上的笑意顿了顿，转而放下小元宝：“你先出去玩，爹爹陪姐姐说一会儿话。”
小元宝扭头看两个人一眼，听话的走开了。
她一走，方富财脸上的笑也跟着消失了。
他看顾小枝一眼，沉吟道：“刘水止弄来的那些玉米——是你种出来的？”
原来他听说了这事儿。
顾小枝微微笑一下：“是，这是我——”
“我知道，”方富财打断她：“听说这是外头引进来的新品种。刘水止弄来的玉米我仔细看过，味道确实不错，小元宝很喜欢。”
看来有戏。
顾小枝眼前一亮，她拿出随身带来的玉米种子：“我这次前来，就是希望您能给我个机会，玉米成熟的周期短，对土壤的要求也低，我仔细研究过，咱们这一块儿的土壤是完全符合玉米的生长条件的。”
方富财看着她，眼神里充满着顾小枝看不懂的情绪。
不愧是一方富商，他明明长了副好亲近的慈祥面孔，偏偏总给顾小枝一种不好说话的强硬错觉，看她的眼神也跟x光似的，好像已经把她从灵魂深处到外表全部看透了。
在两个人视线对上的瞬间，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跳进了顾小枝的脑海里——
这或许能成为一个好的合作者，也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贵人。
顾小枝向来偏信自己的第六感。
她突然改变了主意，继续说：“其实我这次过来，还不单单是为了卖玉米种子。”
“哦？”方富财提起一点兴趣。
顾小枝道：“我知道玉米的很多种制作方法。”
她顿了顿，继续道：“只要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合作，我有办法为您创造更多的利益。”
方富财有关系有门路，人尽皆知。
她原本还因为担心触犯法令而不敢去林子外售卖，就在刚刚，她福至心灵想到，看方富财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样样不凡，可整个镇子的经济水平都是远远落后于国家其他地区的，他的财富从何而来呢？
一个最有可能的原因——从林子外来。
再往里想一步，他利用鬼怪传闻驱散了其他做生意的竞争对手，借此打通关系颁布法令严禁出林，方家则利用林子外过路的商队积累财富，官兵富商相互照应，死死地堵住了其他人发财的路，如此循环，当官的发了财，商户则成了有名的富豪，而镇子里其他人则困死在一方田地之间，难寻出路。
她想谋出路，唯一的办法就是铤而走险，和方富财合作。
果然，她这话一出，方富财看她的表情瞬间变的意味深长起来。
他和气地笑笑，打开书房的门，示意道：“小枝姑娘，外头炎热，还是进里边儿谈吧。”
这算是拿到入场券了。
顾小枝稍微舒了口气，跟这种老滑头说话，她不得不提起全身的警惕心，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忽悠过这种在商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只能拿出最大的诚意，唯有真诚才能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顾小枝组织了一下措辞，继续道：“您应该清楚，除了我，谁也不知道玉米如何栽种，就算刘水止弄来一批玉米，数量也不算太多，根本经不起你们慢慢研究。”
“倒不如与我合作，我知道怎么种出最优质的玉米，也知道关于玉米的很多种方法，烤炸蒸煮，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门路，去弄到更多大家没有见过的新鲜品种。”
方富财眯了眯眼。
他多年与外地富商打交道，在顾小枝卖玉米之前，确实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一种植物。
顾小枝道：“我只需要您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发财的机会。”
方富财冷呵了一声：“你倒是诚实。”
顾小枝说：“我穷怕了，只想有一条出路往上爬，我告诉您玉米的使用方法和种植技巧，您给我半个月在外经营的机会。”
方富财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顾小枝面不改色：“您知道的，光脚不怕穿鞋的，穷怕了的人，什么都做的出来。禁止出林的法令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您与其日夜担惊受怕挣这笔钱，不如早他人一步开拓市场，有了我不断引进新鲜品种提供新奇食材，就算到时候大家重新跑到林子外，也不可能超过您。”
方富财俯首看书桌上一行字帖，沉默不语。
顾小枝顿了顿，道：“我总觉得，挣大钱的，都是那些敢铤而走险，打破常规的人。”
搁在角落燃着的安神香牵出细细一条，如白色的小蛇钻过精致的香炉纹路，袅袅攀升，在半空散开，化作缥缈的雾。
方家当年散播谣言，勾搭官兵，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发这不义之财，也正是因此遭了报应，这事之后，除了方富财，方家其他男丁皆体弱早逝，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如此。
道士看过都说，是横财带来的报应，方家要为此绝后。
与方家合作的官老爷也被利益熏黑了心肠，日日夜夜想着以此相逼，吞下更多的钱财。
方家绝后、官兵施压……方家的处境越发艰难，方富财为此日夜难寐，忧心忡忡。
他知道，这法子长久不了。
逼急了的村民走投无路，早晚出林，而他与地方官勾结一事，一旦被发现，后果更是不堪重负。
面对此刻顾小枝的提议，他不是不心动。
顾小枝也不急着等答复，只是将手里的玉米轻轻搁在桌上，低声道：“我不过一介女流，又没读过书认过字，只是不愿老实本分嫁人生子，就想着能往上走一走，年轻时受累没什么，老来能过过无忧日子，承欢膝下罢了，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翻出您的手掌，您说呢？”
她一句承欢膝下，一句老来无忧，一句比不上您。
句句戳在了方富财的心窝上。
确实，他这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一介女流，见识短浅，又能翻出什么巨浪呢？
方富财悠悠叹了口气：“把玉米种子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