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温言的指尖很凉。
准确地说，是他的一双手都很凉，比山里夜间的风都要令人清醒。
“谢谢。”温言猝不及防地蹦出这么两个字。
“什么？”简予阳问。
“膏药，你给我换的吧？”温言说。
“举手之劳，我这不是就来讨要报酬了嘛。”简予阳略显轻佻地回应，“温老师不用记在心上。”
温言轻笑两声，没再说话。
他坐在亭子内的长凳上，简予阳背对着他坐着。
二人不再说话后，周围又陷入寂静。
虫鸣、沙沙声、风声，仿佛贴着温言的毛孔在蹭一样，激得他直冒鸡皮疙瘩，手也变得更加凉。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寺庙的屋顶，模糊晃荡的画面，还有那阵阵宛如从山洞深处传出的低喘。
它们接连不断地裹挟着温言的大脑，像无数条缠人的丝线，没完没了地绕着温言缠，从头到脚，寸寸不落。
【简予阳：言言，你做得很好……】
【言言……】
【言言……】
耳边徘徊着遥远的声音，却又总能精准定位到温言所在似的，冲过来震得人耳朵发麻。
“温……”
“……老师。”
“温老师？”
温言从怔愣中清醒，却见简予阳不知什么时候扭头，正看着他。
而他原本正在揉简予阳太阳穴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去到了简予阳的两颊，正戳着人家的脸蛋。
“啊，抱歉。”温言收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嗯，看出来了，温老师的确心不在焉。”简予阳转个身，面朝着温言坐着。
他撑着脑袋靠在护栏上，笑着问温言，“想什么呢？脸都红了。”
“试一次吧，我们。”温言没头没尾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简予阳问。
“今天没拍好的那场戏，试一次吧……现在。”
温言不大有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按理说，温言不该这么没有底气，因为他之前找简予阳练习第一次试戏的内容时，就非常的坦荡自然，半点没有扭捏的部分。
现在这样，倒显得没那么坦荡，像是心里有鬼。
但简予阳似乎没有发现异样。
“试吧。”他回答，“在这里吗？”
温言答：“嗯，就在这里。”
他不想在睡觉休息的地方练习。
温言在亭子里躺下，简予阳俯趴着。
位置变得低，远远看去，亭子里仿佛没有人，只剩不断穿过的山风。
“压下来吧。”温言拉了一下简予阳的衣服，低声说。
温言猜想简予阳应该是怕产生不必要的反应，所以刻意跟他隔了距离，没有碰到重要地方。
“拍的时候都得贴着。”温言继续补充道，拉着简予阳贴了下来。
片场值夜的人有些困倦，昏昏欲睡，有人猛然惊醒，茫然地望着远方。
身旁的人问他，“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这里都是风声。”
“我怎么听见有人喊？”
“我靠，你别吓我，这深山老林的，大晚上谁喊啊？”
“我哪儿知道啊？我他妈还害怕呢！你真没听见？”
“没有啊我靠，你别一惊一乍！”
“嘘！闭嘴！你听。”
二人默契噤声，竖起耳朵听着。
可这附近分明没有什么喊声，非要说什么声音，那还得是穿梭在山林间的风，呼呼得像妖怪。
“你他娘有病！哪儿有什么鸟声？别他娘再打瞌睡！”
值夜的人骂骂咧咧，竟是完全不困了。
隔着一座寺庙的亭子里有些吵闹，像是跟外面隔着层纱帘，里面不断散着热，可热气散不出来，外面的冷气也进不去。
温言隔着衣服抓着简予阳的手，带着它四处去。
简予阳咬着他的耳朵，温言惊呼。
“简、简老师，别咬，别咬。”
他调整着呼吸，补充道，“明天还要拍摄。”
意思是怕留下痕迹。
简予阳“嗯”了一声，跟着温言的指引，继续让对方熟悉着自己的触碰。
应该是过了很久，也或许只不过十几分钟，他们结束了练习，躺在亭子里喘气。
简予阳垂在地上的手碰到了温言的，指尖对着指尖。
温言的手热乎了起来，像是血液终于循环到他的指尖了，整个人都活了。
简予阳在黑暗中笑了。
他撑起身，揪起外套的一角，擦拭着温言身上的点点痕迹，细致地像是在给一件易碎的瓷器扫尘。
温言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心跳得奇快，跳动声大到仿佛超过了周围的一切声响，鼓鸣一般阵阵作响。
他忽然抓住了简予阳的手，阻止了对方的悉心照顾。
而后坐起身来，说了声“回去吧”，便抬脚走了。
————
第二天，再次拍摄这场戏时，谨华的态度也缓和下来，格外有耐心地等着两个演员摆好姿势。
等到他们准备好时，谨华特意问了温言一句，“要不要喝一点？”
“不用，”温言确认小腹的胶带是不是有把防护贴粘好，“我不喝酒也能演。”
他今天多加了几层胶带，以防这里再次被轻易蹭开。
“简老师，准备好了吗？”谨华提高嗓门，带有警示的语气在。
暗示简予阳别忘了昨天他说的话。
简予阳沉着声，看了眼监视器，笃定道，“好了。”
“好，第128场2镜19次，开始。”
这场戏的简予阳没有台词，他全程都会用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来表现情绪，而温言的台词也很少。
剧本中，温言在这场戏中的台词非常散，没有拥有固定意义的一句台词，所以谨华说温言自由发挥也可以。
“爷！”
温言惊叫一声，他伸出手，刚一触碰简予阳的胸膛，就被对方用力摁下。
“爷……”
他不知疼痛地反扣紧简予阳的手，五指相扣，不忍松手。
简予阳忍着怒气，抓着对方的手，摁到炕沿，反压着对方的手腕，让其不得舒坦。
“疼！手、手疼！”
温言叫喊着，却不生气，偏着脸去亲简予阳的手腕。
“疼……”
“卡！”谨华拍手，“不错！准备下一场。”
“稳住状态，下一场拍完今天就能休息。”
下一场戏，导演和摄影都挪到了室外，摄像机立在窗口，取中景和远景镜头。
根据剧本描述，郑生尽管痛苦、扭曲挣扎，却还是没有忍住诱惑，在最后时刻吻住了地月。
是表现他的心已经无法自持，濒临溃散的重要节点。
正式开拍。
简予阳越来越狠，温言的脑袋半垂在床头。
随着剧本发展，温言摸着简予阳的手臂，撑起身来抚摸简予阳的侧脸。
但敌不过冲击，又栽回炕上。
他又仰着头，撅着嘴，连连喊着，“爷……爷……”
简予阳不知不觉俯下身，撑在温言身侧的手臂青筋暴起，沉重地喘着气。
温言突然挡了一下简予阳的腰，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
简予阳停了一下，同时压低，几乎就要贴近温言的唇。
“爷……”温言呼着气，偷舔了他的唇，“爷——！”
他被堵住了唇，来自山洞深处的低喘再度袭来，温言突然间有些发懵，他的耳边又只剩虫鸣、沙沙声和风声。
好安静。
却又好吵闹。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个亭子，还有灌进颈间的冷风，他记得冷风把他吹了个清醒来着。
不是吗？
好像不是。
他热得要命。
温言有点分不清了，他是地月吗？
他是地月吗？
他告诉自己，他是地月。
温言搂紧简予阳，亲吻着对方，像地月一样，不顾一切地抱着郑生。
镜头逐渐拉远，炕上的人影渐渐隐出，留下一扇破旧的窗，以及藏在窗后的一室喘息。
————
“嘿！”陈娇娇拍着温言的后背，吓唬他玩儿，“在想什么呢！”
温言坐在寺庙门口，望着落在地上的树叶发呆。
“没想什么哦。”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陈娇娇一屁股坐在温言身边，“超级好消息！”
“是什么？”温言问。
“导演不是老对你生气嘛，”陈娇娇凑近说，“我听他吼你，都能吓出一身冷汗。”
温言笑笑，有些无奈。
“可我今天，听见他跟人夸你了！”陈娇娇说，“他跟人打电话呢，我给你还原一下。”
陈娇娇清了清嗓子，干咳两声，捏了捏嗓子，装成略粗一点的声音说道。
“温言啊，有潜力，我一开始还怕他不行，他那人看起来就老实巴交的，看着呆头呆脑没灵气，嘿，没想到这段时间看下来，他倒是个好苗子。”
“肯努力，又有天赋，还肯吃苦。”
“就按照我说的发，别添油加醋！”
陈娇娇说完，得意地瞟着温言，“怎么样？开心吧！不出意外，他这段话是要发在电影官博上做宣传的！这下得堵多少槽你演技差的人的嘴呀！”
温言又笑笑，看起来确实是开心的，可似乎又只是摆出了开心的表情而已。
正说着话，简予阳来了。
他刚从山下拍完军队里的戏，一身笔挺干净的军装还没脱，军帽被他托在手里，走过来时，身后飘落几片树叶，两相呼应，竟让人觉出几分寂寥。
如果有相机的话，抓拍几张，不用怎么修，就能当手机壁纸。
温言跟对方打招呼，一双眼睛像是在看对方，又像是没在看，视线总是不集中。
“这么早就拍完啦？”温言问。
“没，就提前结束了。”简予阳答。
“提前结束，为什么啊？”陈娇娇问。
“因为停——。”
简予阳还没说完，在一边看机器的师傅就嚎了起来。
“我去，停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