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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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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彻底摒除了旁人的打扰,甄青鸾每日按照计划,给赤焰扎针半月有余。moweiwenxuan

    这两天,赤焰能努力跪起,缓缓撑起前腿,勉力依靠两条腿,站出一身热汗,浑身散发着汗血宝马的血色风姿。

    可惜,它的两条后腿,始终颤颤巍巍。

    难以支撑多久,害得赤焰在马厮不断的摔倒。

    赤焰又一次摔在厚实草料中,痛苦得直喘粗气。

    【不行……不行……】

    林照虽说听不懂马儿的话,但他见状也是焦急出声安慰。

    “赤焰,先休息休息,喝点儿水。”

    他赶紧递上清水,伸手抚摸着赤焰的脖颈。

    “是不是腿疼?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赤焰喝着水,尾巴沮丧的耷拉。

    澄澈圆眼透着无需言说的伤心。

    甄青鸾却觉得,赤焰心理上的问题,比腿上的问题更大。

    她每日三次按摩、热敷,一次针刺穴位,清楚赤焰的状态。

    四肢伸展毫无问题,侧躺着屈起关节也是顺畅,足以说明——

    神经通畅、韧带无伤,更没有肿瘤和炎症表现。

    赤焰是健康的赛马。

    即使之前有过病症,也应当在二十来日的修养里好了大半。

    甄青鸾对马儿一贯温柔,此时却冷漠严肃起来。

    “赤焰,再努力试试,你的四肢完好的。”

    得了她一句冰冷催促。

    赤焰喝完水,稍稍平缓沉重呼吸之后,再度迈出前肢。

    赤焰两只前腿颤颤巍巍,能够撑起大半身子,等支撑的力度到了后腿,它一如往常一般,小心翼翼试着力气,随着摆动的马尾,努力往上。

    “咴咴!”

    一声惊呼!

    赤焰又重重摔倒在厚实的草料里!

    如此这般景象,已经持续两日。

    赤焰的嘶鸣,从马厮之中传出。

    落入甄青鸾耳畔,终究只剩——

    【不行……还是不行……】

    赤焰的红色鬃毛,黯淡无光。

    即使光亮通风的马厮,也弥漫着沮丧颓然的灰色。

    “赤焰!”

    甄青鸾见状,更是厉声道:

    “复健就是痛苦又折磨的过程,我相信你的腿没有问题,你更要相信自己没有问题!”

    “深入骨髓的惊蹄症,我已经给你彻底拔除了,但是你依然要靠自己的力量拔除你心里的惊蹄症!”

    闻言,赤焰的扑腾更是用劲。

    然而,它再怎么用劲,似乎都是徒劳。

    只剩下呼哧呼哧,起伏不定的沉重呼吸,还有一双浑圆眼睛噙满不甘心的泪水。

    甄青鸾呼吸一滞。

    她确定赤焰的四腿没有问题,无论余毒有没有清空,也不妨碍它重新站起来。

    但是,赤焰当初是赛场时,遇到田鼠惊慌失措摔了的。

    本就对奔跑生出恐惧。

    再加上这么多人,不停的告诉它:你再也站不起来了,你没救了,你要被杀了……

    它就永远无法真正的从马厮站起来。

    甄青鸾沉思许久,说道:“林伯,准备一辆板车。”

    “我们推赤焰去草原的赛场。”

    当赤焰立起前肢,拖着后腿爬上板车的时候,鸿关马场已经传遍了消息。

    乡野村医闭关谢客,悄悄进行了二十来日的治疗。

    赤焰总算“走”出了马厮——

    被林照推着板车“走”出来的。

    周围守卫的兵士见状,视线惊疑,神色探询。

    他们仔仔细细把赤焰看了又看,确认这匹赛马还活着没有。

    是不是真如马医们所说:无药可救,已经死了!

    莫说是他们,就是推着赤焰的板车往赛场去的路上,遇到的人们,眼神都透着错愕,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嬉笑。

    “不是说这马能治好么?这又是演哪儿出?”

    “怎么?赤焰终于病死了?要葬在草原里?”

    消息传来传去,不出一息,整个鸿关马场都传遍了。

    “她说赤焰今天就能在赛场上站起来!”

    赤焰在草原的赛场重新站起来,听起来就像是赤焰在赛场上,做最后一次道别。

    鸿关马场圈围了安宁城外最大的草原,紧邻北肆。

    圣朝旗帜插遍草原边脊,随风猎猎作响。

    平整过的地面,用坚固的栅栏围起了宽阔赛道,能同时容纳数十匹赛马同道竞技。

    赛场一侧高高筑起了一座石砌观赛台。

    台上空无一人,甄青鸾依然能够想象出赛马之时,万马奔腾、角逐赛场的热闹。

    这里的风是自由的。

    马也该是自由的。

    “林伯,就将车放在这儿吧。”

    甄青鸾选了赛马的起点,推开了设置的栏杆。

    放眼望去,赛道宽阔平展,能够见到远处彩旗扎起的终点线。

    赛道之中平整无碍,赛道之外的草原,夹杂着细碎石子,仍可见坑坑洼洼的鼠洞。

    沛然当初应当是骑着赤焰,在这些充满阻碍的原生态草原奔驰。

    但甄青鸾清楚,对于赤焰这样老练的赛马来说,这些阻碍,不过是路边尘土,它扬蹄便可一跃而过,无视威胁。

    她转身轻轻拍了拍沮丧的赛马。

    “赤焰,你得站起来,才能活下去。”

    赤焰立了立耳朵,伸长了两条前腿。

    马蹄触及熟悉的赛道,抬眼可见迎风烈烈的终点旗帜。

    似乎只用稍稍一蹬,它就能挣脱捆缚于身的无形枷锁,重获新生。

    鸿关马场众人闻讯而来时,

    远远能够就见甄青鸾一身青衫,安静在广阔赛道起点,守着那一抹挣扎的赤红。

    赤焰前蹄踩在地面颤颤巍巍,后蹄跪在板车之上蜷缩,长长嘶鸣。

    “这是怎么了?”

    白景忙于杂事,没有空闲去理会赤焰状态,顺从心意的问道。

    “不是说神医将赤焰治好了,送到这儿跑场的吗?”

    身旁闻言的人数众多,皆是视线瞥向明先生,缄默不言。

    唯有翁断抚着胡须道:“看来,赤焰的病果然不是一般手法能够救治的。”

    明先生并未作声,登上了观赛台。

    凭栏远眺,他能将赤焰状态看得一清二楚。

    多日未见,赤红的赛马鬃毛细密,皮肤光洁,马尾更是梳起小辫,看起来精壮无比。

    然而,它每一次尝试站起,都会发出低鸣。

    随风传来的响动,足够在场的所有人感受到它的痛苦和挣扎。

    赤焰不愿低头的抗争,不断在板车上跌跌撞撞、起起伏伏。

    沛然看得眼眶赤红。

    她自责又伤心的央求徐以仲道:

    “师父,你快将解药拿给赤焰吧!”

    完全忘记她刚才是如何炫耀神医医术,如何说赤焰无需解药。

    “不急、不急。”

    徐以仲本是送解药而来,此时远远端详赤焰状态,竟捏着胡须,仔细凝视。

    赤焰鬃毛火红,嘶鸣响亮。

    若不是两条后腿蜷缩在板车之上,这精神气质,说是健康的一匹赛马也不为过。

    然而,沛然急得不行,想近身去看看,又怕吓到努力的赤焰。

    只能抬手一扬。

    “好阿滟,替我去看看赤焰!”

    红衣蓝羽的鹦鹉展翅而去,不过几个扑扇,就能盘旋于甄青鸾与赤焰半空。

    它扬声低鸣:“呜——”

    却得不到半分回应。

    观赛台之上,只能远远见着鸿关马场的马状元挣扎。

    白景也想不到,治疗了二十多日过去,曾经“玉靶角弓珠勒马”的骁勇大将军,会落得这般田地。

    他默默皱眉,瞥向明先生:

    “让一乡野医者治疗赤焰,果然还是不妥。”

    翁断看了他一眼,又去端详明先生脸色。

    “东家,要不要让徐御医先去瞧瞧……”

    明先生凝视滟晴方的赤色绯衣,却吩咐说:“叫乐师来。”

    沛然一脸惊讶,仰头看他,“小叔,青鸾说了,不许打扰赤焰。”

    “她懂病马,我懂战马。”

    明先生目之所及,能见到滟晴方赤红羽翼之下,挣扎着起身的赤焰。

    蔚蓝天空,碧绿草场,唯有这天空地面两抹赤红,夺目耀眼。

    连一旁的青衫都像一棵苍松,铁石心肠静观其变。

    “赤焰是汗血宝马生出的良驹,若不是留在了鸿关马场,也当是战场上随军怒斩北肆铁蹄的一匹好马,必然不会如此脆弱。”

    他仍是坚持:“叫人来,按平日赛场的规矩办。”

    翁断立刻唤人。

    不多一会儿,鸿关马场的管事遣来了一行人。

    玉靶赛备好的大锣、巨鼓、长笛,全都搬了来。

    乐师们迅速按明先生的吩咐,分列在观赛台两侧。

    等着击鼓人的振臂一挥——

    “咚!”

    一声巨响!

    响彻云霄!

    赤焰浑身一颤,转动警觉的耳朵。

    耳畔除了赛旗帜翻动,风声烈烈,尽是密集的鼓声。

    那些熟悉的赛场曲调,萦绕赛场。

    曾经,它就是听着这样的鼓声,屏气凝神,甩尾扬蹄,等着赛场鼓点一声令下,拔足狂奔的!

    赤焰呼哧呼哧的撑起前肢。

    耳朵竖起,浑身紧绷,四肢肌肉喷薄出光泽可见的辉光。

    甄青鸾转头看去,观赛台上密密麻麻都是人。

    这敲锣的乐队,也不知道是谁叫来的。

    但她立刻知道,赛场平时就是这样的击鼓助阵。

    甄青鸾讲究静养。

    因为马儿的听觉敏锐,能够准确定位声音频率和来源。

    此时赛场擂鼓随风作响,传入赤焰耳中,无异于惊天震雷。

    然而,她看得出赤焰赤红皮毛之下,喷张的血脉,颤抖的四蹄。

    那是赛马沉睡于基因里的本能。

    更是沉睡在赤焰修长优雅躯壳之中,血脉流转,争强好胜的血性。

    这是它的赛场。

    更是它的鼓声。

    犹如同步的心跳,时时刻刻都在催促着躯壳里深埋的种子——

    醒过来,骁勇无畏、所向披靡的灵魂。

    “这是你的草原,也是你的战场。”

    甄青鸾声音仍是冷漠。

    不肯抚它一把,甚至在不断的逼迫它。

    “他们想杀你,但你要自己活下去。”

    “嘶——”

    赤焰扬脖长鸣,努力要站起来。

    它身影颤颤巍巍,似乎多一锤鼓声就会轰然倒塌,又偏偏在阵阵震耳欲聋的鼓里,拼命挣扎。

    鼓声随着曲调,越发激昂急促。

    就连观赛台上的沛然,双眼含泪,都忍不住握紧了栏杆,似乎在给赤焰颤颤巍巍的马腿借一把力气。

    马医们迟迟赶来,远远见到赤焰挣扎。

    他们还没来得及发表高见,刚一登上观赛台,就见一位熟悉的身影。

    马医们连连拱手:“徐御医……”

    徐以仲无心与他们寒暄,摆了摆手,仍是凝视马场。

    马医们不得不随之看去。

    赤焰仍是无法站立,那位嚣张的“神医”站在一旁,仿佛木人似的,又不问诊、也不施以援手,简直叫他们扼腕叹息。

    马医说:“这乡野村医张狂无比,说能治好赤焰,想来也不过如此。”

    马医说:“赤焰如此状态,怕是回天乏术,能回赛场瞻仰缅怀一番也算那村妇宅心仁厚了。”

    “可惜啊、可惜。”马医没一个赞同甄青鸾此时的所作所为,“要是在一旁袖手旁观,这瘫痪的马儿就能站起来,还需要医者做什么?

    “袖手旁观?”

    徐以仲闻言,终于出了声。

    他仍是盯着那抹挣扎痛苦的赤色,抚须而道:

    “非也、非也,说此女子在袖手旁观,不如说她在逼迫赤焰。”

    “伯乐驯马有两法:其一,饱食粮草休养生息。其二,苦其心志饿其体肤。”

    “赤焰之前是惊蹄,又是瘫卧,体内症状复杂难以说清,该将养的将养,该照料的照料,则是伯乐其一。”

    “但此时此刻,它是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

    这片锣鼓喧天的赛场,就是医治赤焰最好的心药。

    徐以仲的话音刚落,眼前挣扎的赤焰一个踉跄,差点从板车翻身摔倒。

    明先生见状,又道:“鸣赛鼓。”

    翁断立刻传音:“鸣赛鼓!”

    观赛台两侧的曲调渐渐缓缓低沉,曲声散去。

    只剩鼓师双锤高举,猛然一声——

    “咚!”震慑千里。

    “嘎!”滟晴方一声嘶鸣,似在助阵。

    赛鼓起,赛马驰。

    鼓声、笛声、锣声,吹打出激昂的节奏,一声声、一阵阵,如马蹄挞伐,扬尘狂奔。

    赤焰的身影,竟真的在这急促阵阵的赛鼓之中,迟缓又坚定的,凭借自己的力量,伸展了后肢。

    “林伯,撤车。”

    甄青鸾一声吩咐。

    林照泪水涟涟,颤抖着手扶住板车。

    这车子要是撤走,赤焰摔下来只会是砸在硬实的赛道,必然痛得嘶鸣粗喘。

    林照模糊视线之中,赤红身影颤颤巍巍,似乎随时会倒下,急需支撑后肢的板车。

    可是,他依旧狠狠心,按甄青鸾的吩咐,咬牙将板车往后一撤。

    待他泪眼婆娑再去看——

    身前的赤红马儿已经颤颤巍巍,往前迈出了步伐。

    “赤焰!”

    林照低声呼唤,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赤焰!赤焰!”

    他声声呼唤,眼前的赤焰头也不回,终于往前奔去。

    哒哒哒、哒哒哒,蹄底撞出清脆响声,竟踏上了鼓点的节奏。

    赛马的步伐,由慢变快,由晃变稳,终是如一道红色闪电,坚定又迅速的奔跑在赛道之上!

    霎时,观赛台爆发出惊人的呼声。

    “站起来了!”

    “这、这……”

    “真的站起来了!”

    他们亲眼见到,被判了死刑的赤焰,缓缓迈出脚步,一步一步,慢慢快快,一眨眼,竟然真的奔腾在茵茵草原中!

    赤焰四蹄劲瘦得不如他们臂粗,支撑起的躯体,却高大得令人仰视。

    它缓缓跑在赛道,又循着鼓点拔足。

    蹄底扬土,哒哒作响,融入鼓声锣笛之间,爆发出畅快的嘶鸣——

    “咴咴!”

    它终于从一匹待杀的病马变回了绿意天地中的赤色焰火!

    赤影疾行,冲向赛场终点。

    哪怕是一群说赤焰无药可救的马医,都屏气凝神,紧盯了那一道赤红闪电。

    它长腿越过终点封住的栏杆,胸脯冲过旗帜,急促兴奋的扬起前蹄,鬃毛恣意飞扬,不见半分病影。

    “咴咴!”

    鸿关马场曾经火焰一般的骄傲,迈出了骁勇的四蹄,循着熟悉的赛道,重回了这片鼓乐齐鸣的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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