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章 夜宴风波(4)
我呼出一口气。
回过头对上翠翠的眼睛时,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我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无事发生。」
翠翠愣了一下,细细在我手上覆盖上简易的治疗魔法。
「乌丽兹大人,即便和您一起旅行了很长时间,我还是不太了解您呢。」
我不知如何作答。
翠翠笑得很轻松。
「不过我想也是,您的生命那么漫长,几乎没有谁能在您的心中留下印记。我对您的了解都来自于我所见到的、我所听过的,就我有限的认知而言,一直以来都是您在目送着其他人远去。」
「也许大贤者大人是唯一一个能引起您情绪大幅度变化的存在吧。」
她松开了我的手。
「好了,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去做您想做的就好了,不过也不要让自己受伤啊,毕竟我会心疼的嘛。」
我已经全然冷静了下来。
「真是的,我可是靠谱的大人,我说了无事发生就是无事发生啊。」
我耸了耸肩,转头举牌参与竞价。
————
「乌丽。」
魔王轻声呼唤我的昵称。
我举起法杖朝祂轰了一击,这一招含有极为纯净的魔力,因而威力也极大。
祂侧身躲了过去,飘扬起来的头发不幸卷入攻击的魔力流中,化作灰飞。
「不要这样叫我,我和你不熟。」
说着我又朝祂丢了几个魔法,均被祂闪躲了过去,几乎都是擦着祂的身体,只差一点点就能打到祂。
祂故意的。
「我亲爱的乌丽……」
我屏气凝神,在祂呼唤的一瞬间又是一道攻击。
这一击很漂亮,祂控制不住地露出一丝慌乱。
我可不会安分地听祂说话。
而且,祂油腔滑调的嘴脸让我很恶心。
「我们就不能好好说个话吗?」
「你想想这可能吗?」
我和乌尔中了祂的调虎离山之计,被迫分开。
如镜的湖泊,连通天地的银白巨树。
我所在的地方,和世界的边境如出一辙,但是我深知这只是魔王的幻境而已,真正的世界边境居住着三位命运女神,肯定还好端端待在名为香格里拉的地方,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人类与魔族的战场之上。
虽然我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但我觉得他不需要我担心。
只是我一想到他可能会担心我,心情不免变得焦急起来。
尽管如此,我还是强压着性子,尽可能小心地和祂周旋,面上一派沉静模样。
魔王最擅蛊惑人心。
「都说了要好好听人说话啊。」
祂身形一闪,等我回过神来时,一只手已经轻飘飘地搭在了我肩上。
在祂冰凉的手触碰到我的一瞬间,我就动弹不得。
「这样才听话嘛。」
祂周身的飘带落在我的脸上,很痒,让我很不舒服。
「我亲爱的乌丽,虽然你焦急的模样也很可爱,让我想要多看一会儿,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焦急是没有用的哦」
我用尽魔力挣开束缚,回过头去祂已经隐匿了身形。
「那家伙很快就会死,并不能陪伴你到永远。」
祂从头顶飞落下来,一手轻轻擎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向祂,一手拽住脸上的绷带。
绷带落在祂的肩上,同时那对遮住双眼的羽翼展开,祂的脸完完整整地展现在我眼前。
「为什么不看看我呢?反正你只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你要的只是陪伴而已,我也可以做到,和那家伙一模一样,甚至更好。」
那是一张无与伦比的美貌,与我、与乌尔——或者说与我们,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完美的艺术品。
不同的是,祂的眼睛是没有光彩的灰白色,远远不如我和乌尔那样蓝色的眼睛深邃。
人类有句古话,叫做“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由此可见一斑。
「我们明明都是命运女神的造物,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啊。」
「那又如何?至少,迄今为止陪伴着我的都只是乌尔而已,而不是你。」
我再一次挣脱开,一把冰剑在我手中凝结,在祂退开之前狠狠给了祂一道刺击,鲜红的血喷洒出来。
祂这样的造物,也有着和人类一样的血液吗?
这一击的成功得手让我得出了一个结论:祂能完美避开魔法,但是对物理伤害却少了些许防备。
我承载着世界树的力量,虽然在人间行走时使用的身份是魔法师,但那仅仅是因为魔法很方便,魔法师的社会地位很高。
真要说起来,武艺我也是擅长的。这一点得益于埃文雷利瑞利曾经指导过我剑术,那时候我凭借着强大的学习能力成功偷师。
「你会如此记恨我也是情理之中,这一剑我受下来,便算作同你道歉。虽然我夺走了你的友人们,但是你还有我啊,乌丽。」
祂退后一步,朝我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姿态。
「我知道的,乌丽,我都知道的,我无比理解你,认同你。既然你那么害怕离别,为什么不选择魔族呢?魔族的存在会比人类更加悠久。」
祂一边说着,一边倒退,身影散在空气中。
「我曾经目睹过命运的织机在女神手下纺织出来的布匹,幸运的是,在那一个瞬间,我看到了一部分命运的丝线;不幸的是,我从此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不过这样的代价是如此划算,我不妨将我看到的透露给你,毕竟我是如此的钟爱你,我的朋友。」
有时祂会出现在我头顶,在我的额头落下一个猝不及防的吻;有时祂会出现在我的背后,给我一个如风的拥抱;有时会和我面面相对,给我轻柔的爱抚……
祂的行动难以预判。
我闭上了眼睛。
以骑士的方式去战斗,让感官最大程度的敏锐。
「我亲眼所见,世界树的化身、人类的大贤者,会死在这场战争里,命运的丝线早已交织,一切都有既定的轨迹。」
我耳朵微微一动,精准地捕捉到祂所在的方向。
「你很不知好歹,我的朋友。」
「你的话术比我还幼稚呢。」
祂不气也不恼的模样,一只手紧紧抓住剑锋。
「那么,你的命运呢?你的命运又如何呢?」
这般僵持的时候,我如是问祂。
祂笑了。
与所谓“慈爱”的笑不同,那是一个没有一丝一毫情感的笑。
「我是命运的囚徒,我便是为此而诞生的。」
冰剑在祂手下出现丝丝裂痕。
「我要让那——
让那最傲慢的,死于无名之地;
让那最自由的,囿于小情小爱;
让那最神秘的,受尽千夫所指;
让那最真挚的,永远活于阴霾;
让那最沉静的,一生求而不得;
而你,我最钟爱的朋友,最尊敬的对手,我要赠予你孤独,赠予你遗憾,赠予你悲伤,回味无穷。
——这就是我,生而为命运的囚徒,生而为世界阴暗面的化身,生而为魔族之王的追求,是我燃尽这贱烂的生命也要实现的价值。」
冰剑炸开,我疾速后退,躲开碎片的波及。
祂的话语如泣如诉,似在吟唱什么远古的歌谣。
六双羽翼全部展开,一时间光芒大盛。
平静的湖面破碎,化作锋利的镜子碎片,映照着我爱着的每一个人的结局。
加拉赫到最后都不知所终,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历史上隐去姓名;埃尔泽弗与「海洋」的奥西莎相知相恋,而后死于爱人的刀尖;西蒙预言错误,被皇室贬为罪人;蜜莉恩哭着肩负起远超过她那个年龄的责任……
最后是,我最珍视的——
「乌尔——」
剑贯穿他一整个胸膛。
我奋力地伸出手,什么也没有抓住。
一个一个走过,
一个一个错过,
一遍一遍来过,
一次一次放过,
一声一声笑着,
一声一声吼着,
一幕一幕闪着,
刺痛我。
————
我和乌尔死在了那场对魔王的战争中。
确切地说,我和他的躯壳均已泯灭,但在人类世界中死去的只有他。
他在最后一刻将世界树的生命力全部给了我。
在成为完整的世界树的一瞬间,我即是全知全能。
正因此,我才能拼尽全力将魔王封印,为人类争取来这一百多年的时间。
人类没有让我失望,无论是魔法还是科学,与一百多年前相比,都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自那以后,乌尔的灵魂便回归到了世界树中。一百多年后。我能够在人类世界中重新凝聚肉体,说明魔王的封印也在松动。
我想要乌尔回来,完完整整地回来。
没有任何的理由,仅仅是我想而已。
他的这颗心,我必须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