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 章 谢幕
「一级魔法师的考试非常简单。」
翠翠如是评价一级魔法师的考试。
即便她全身是伤。
「我说你这个孩子啊，如果有一天死了，估计全身上下都火化了以后嘴都还在吧。」
我一边为她调配魔药，一边抱怨。
「为什么？」
「因为嘴硬啊。」
「才不是。」
从这场旅行的最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年多了。
我和翠翠一路走走停停，时常在一个地方会逗留很长一段时间。
对此，翠翠表示——
「都怪乌丽兹大人的个性太龟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个与时代脱轨一百多年的老人总是会对各种新事物感到好奇，再加上路上还会遇到遇到各种麻烦事，此外还要安排翠翠的修行。
比如，年初的时候我们来到福尔郡，在旅馆整顿了两天之后才去桃乐斯府邸拜访蜜莉恩，解决第四位君主制造的麻烦用了三天左右的时间，那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都在等待将在福尔郡举办的一级魔法师考试。
「明明给了翠翠充足的时间备考也是件好事吧。」
「不要给自己的磨叽找借口。」
蜜莉恩笑呵呵地打圆场。
「年轻人性子不要太急，你们能多陪我一段时间也挺好的。」
城主恢复意识以后开始进行福尔郡的恢复建设活动。
包括但不限于，解决蜂后篡位期间遗留下来的公务，排查城内混进来的魔族，缴收在民间私自流通的枪械，组织居民检查身体内部的魔法残余……
翠翠在备考之余，会帮助城主替居民检查。
桃乐斯家族给我开出的报酬之外还对我开放了藏书室。
一百多年前，在魔法学院修习的那段时间里，我阅读了大量的魔法典籍，加上乌尔教了我许多世界树记忆里的知识，所以我对藏书室里的魔法书倒不是多感兴趣。
我只是想要更多地了解，我死去的那一百年里发生过的事。
而桃乐斯家族的藏书室刚好收纳了很多详细的史书，其中不乏野史。
大家都有自己需要忙碌的事情，似乎并不怎么需要我，所以我就任由自己尽情地泡在书里了。
某天翠翠慌慌张张地跑来我身边。
「乌丽兹大人！」
「怎么了？」
我埋在书里，头也不抬。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她新学了什么开玩笑的方式，于是下意识接道。
「你要笑死了？你不许死，你得给我笑活！」
「没在和您开玩笑，我真的要死了。」
她几乎快哭出来了。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抓住她的手，用魔力检查她的身体。
直到魔力在她体内流了一圈，回到我手中，并且带回了她各项身体机能的信息。
姑且顾不上责怪她的大惊小怪，我先松了口气。
「身体很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啊。」
翠翠扑进我怀里，哭哭唧唧。
我安抚性地拍拍她的后背。
「好多血，我流了好多血……」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脑壳瞬间宕机。
啊，说起来翠翠也该有十五岁了。
「是哪里流的血呢？」
虽然已经大概猜出来是什么了，但是以防万一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翠翠脸涨得通红，似乎是羞于启齿。
「不必说了，我大概知道了。」
我捂着嘴，让自己笑得不是那么明显。
翠翠哭得更凶了。
这倒是我的疏忽了。
我教导她修行，教导她魔法，教导她如何与人相处，却忘了教她人类的身体构造。
这个年纪的女孩缺少了必要的生理知识可不行。
说起来，翠翠虽然是混血种，但是身体构造方面却更倾向于与人类相似，如果是魔族就没有这种烦恼了。
身为世界树的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虽然曾经被乌尔强硬地灌输了各种知识，但是说到底，潜意识里我还是把自己和人类区分开来，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翠翠也不需要这些知识而直接忽略了。
我安抚好翠翠后，把我知道的能记起来的都告诉了她。
翠翠红着脸接纳这些生理知识。
「呦呦呦，你脸红啦？让我康康？」
「都怪乌丽兹大人太色情了！男性和女性交配什么的，难道就不能换个委婉的说法吗？这样直接的描述也太色情了吧！」
「但是这种事情说白了不就是这样吗？用平常心对待就好了。」
「您太色情了！」
「啊对了，现在陪我出一趟门吧？」
「怎么了？」
「哼哼，买东西。」
一件迫在眉睫的东西。
我们避开城管使用了飞行魔法，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目标地点。
「我记得是在这附近，上次有看到来着……」
我一边念叨，一边推开一家店门。
「欢迎光临。」
营业员小姐热络地打招呼。
「请问这里有售卖那个的吗？」
「哪个？」
「就是那个。」
我比划了一个形状。
「哪个？」
她还是没明白。
我撑着桌子，庄严地说。
「超大量超吸收超轻薄超舒适的魔法胖次。」
「噫——」
翠翠在我身后小声地叫了一声。
「好的，这就为客人准备。」
借用了店里的卫生间，让翠翠换上了魔法胖次。
她出来以后哼哼唧唧地抱着我的手臂。
「刚刚用了飞行魔法以后肚子好痛。」
「那就走回去吧。」
这孩子今天似乎格外粘人。
经历过这件事情以后，我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不觉间，刚见面时的小鬼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呢。
————
某个清晨，我揉着眼睛醒来。
手里的书随着我的动作滑落。
「昨天躺在床上看书看睡着了啊……」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乌丽兹大人。」
是管家的声音。
我打开门，他朝我鞠了一躬。
「蜜莉恩大人，逝去了。」
我歪了歪头。
「你说什么？」
管家似乎不忍再说了。
「请您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瞳孔猛地睁大。
这才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什么。
蜜莉恩，我最后一位过去的朋友。
也要离我而去了。
我没穿鞋，身上还穿着睡裙，但是来不及换。
我赶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了。
翠翠、城主、沃伦，还有许多桃乐斯家族的职员和仆人。
人群自动为我让开一条路。
大抵是因为近乡情怯吧，到这里我反而退缩了起来，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到床前。
依然是那张脸。
依然是那个人。
但是，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
映心之大魔法师在人类历史上的谢幕，必须盛大而壮丽。
城主按照这个标准筹备蜜莉恩的葬礼。
我看着土壤一点一点覆盖她的棺椁，看着人们在她的葬礼上或满面悲戚或觥筹交错。
我听见人们对她的议论，她所有的成就、功绩，都交由后人评判。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反而比生平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这是正确的吗？
我不知道。
「这种时刻，应该哭泣。」
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乌尔的声音。
一百年前也是如此，埃尔泽弗死去时也是这样。
那个如水一般的男子，是我们之中，最先远去的。
那时乌尔说，哭出来就好了，人类在这种时刻会哭泣，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是我没有哭。
我觉得眼泪并不能换来亡者的归来，所以我没有哭。
只是平静地看着一切而已。
而今，我目送着那个如心一般跃动的少女远行。
「乌丽兹大人。」
翠翠走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对我说话。
「这是蜜莉恩大人留给您的遗物，她说只要你还记得她，她就没有死去。」
我接住翠翠递过来的东西。
是一幅油画。
埃尔泽弗、加拉赫、西蒙、蜜莉恩、乌尔、我……
一百年前的某个下午茶，蜜莉恩一如既往兴致勃勃地筹备了每个人爱吃的。
她一向如此，会悄悄记住我们每个人的喜好。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就说了出来。
「乌丽和乌尔以后的人生一定会很长很长，乌尔也未必能永远陪伴你，乌丽真是让人担心呢。」
我无所谓地说。
「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不过怕你思念我们，我们一定会给你留下足够的纪念品。」
我仔仔细细地阅读了史书，了解了他们每个人的一生。
他们谢幕时那么从容，以至于我都忘了，他们的寿命那么短暂。
他们的死因各不相同，但都突如其来，根本没有功夫给我准备纪念品。
只有安享晚年的蜜莉恩做到了她所说的话。
安享晚年吗？
「蜜莉恩大人是在睡梦中去世的，此前一天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说要带您去城里的游乐场玩。」
「她是幸福地、在众人的簇拥下闭上眼睛的。」
管家如是说。
「哭出来就好了，乌丽兹大人。」
翠翠见我一言不发，很是担心。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我的脸颊上滑落。
是眼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