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章 街头的纠纷
翠翠掀开我的被子。
「乌丽兹大人，不是说今天要去拜访朋友吗？这种事情要起早才行。」
我拽过被子，将整个头捂住，声音从被子里面传出来，听在翠翠耳朵里有些闷闷的。
「反正是老朋友了，她不会在意的，我们下午再去吧。」
「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最后还是起床了。
推开旅馆的门，清晨的空气刺激得我一个激灵，总算稍微清醒了一点。
翠翠一手拎着伴手礼，惴惴不安地说着话。
「只是这样会不会太简陋了？毕竟对方可是能跟乌丽兹大人齐名的大魔法师。」
「不，那个家伙很喜欢甜食，这样就刚刚好了。」
「称呼映心之大魔法师“蜜莉恩桃乐斯”为“那个家伙”的，也就只有乌丽兹大人了吧。」
「毕竟我比她年长很多，在我这里她还只是小孩子呢。」
我嚣张地叉腰。
我们在街上边走边说些有的没的，远远地听见几名男女激烈的争吵。
我轻飘飘地扫过一眼，无意多加关心，然而没能如愿。
在擦肩而过时，我被妇女抓住胳膊，一把扯了过去。
「这位路过的小姐来评评理，凭什么要我一辈子在家里带孩子，而你天天外出，一回来什么事情都不干？我现在想要读点书有什么错？」
「读书是好事。」
我被扯着，中年妇女的力气格外大，挣脱不开，只能随便附和。
「那是因为我要工作养你这个懒婆娘！你现在天天不着家，孩子都在家里饿哭了！」
「孩子真是太可怜啦。」
我随口敷衍，旁边一连串为这位丈夫帮腔的声音，全是男性，我猜想是他的亲朋。
「他在外工作已经那么辛苦了，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他一下？」
「要我说你们女人就该安分守己，在家里相夫教子都是你们的职责啊。」
「我听说你在参与什么女权运动，这也不太老实了吧。」
抓着我的妇女怒火攻心，不依不饶地骂了回去。
「你们这群愚昧的臭男人，男人做得了的事情我们女人也做得，我就是要反抗男权。」
后面便是一大段长篇大论。
争吵愈演愈烈。
人群将我挤在中间，我脱不开身。
「翠翠……」
我痛苦地朝她伸出手，翠翠在人群外手足无措。
「喂！公共场合禁止大声喧哗！」
维护治安的工作人员总算赶到，将我拯救了出来。
人群渐渐散去。
我长吁出一口气。
「非常抱歉，给您造成了困扰。」
年轻的工作人员向我鞠了一躬。
「桃乐斯家派我来接引您。」
「话说回来，这算是这座城市的特色吗？」
我们在旅馆落脚的这几天，经常能听到街上的吵嚷，有时是几个人的争辩，有时是大型的游行或者演讲。
「不，这只是这几年才出现的现象，自从，自从毗邻国家的思想传过来以后就这样了。」
毗邻的国家……应当指的是欧泊自由联盟吧。
「结果就是性别对立越来越严重，女性发起运动，觉得要为自己争取到正当的权益。」
他说完这一番话转而又问我。
「那么您是怎么看的呢？以一个外乡人的角度来说。」
我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
翠翠凑上来小声地和我咬耳朵。
「乌丽兹大人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
「据我所知，欧泊这个国家宣扬自由与平等的思想，按理来说不至于这么极端吧。」
「谁知道呢。」
我无所谓地说。
「好了，在下就送两位到这里了。」
我们在桃乐斯家族的庄园门口停了下来。
「谢谢。」
「哦对了。」
我侧过头看他。
「外乡的小姐，鄙人名叫沃伦，是福尔郡本地人，在市中心有一套房屋，家底颇为殷实，现为桃乐斯家族的文职人员，工作稳定。」
我歪头，隔着眼镜，盯住他称得上儒雅的眼睛。
「请问，能否有机会认识您一下？」
「啊。」
我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回话的语气毫无波澜。
搭讪啊。
「我的名字叫做乌丽兹，是蜜莉恩桃乐斯的老朋友。」
「！」
他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我转身和翠翠一起走进了庄园内。
穿着管家服装的仆人将我们一路引到一间房前，他敲了敲门。
「家主，乌丽兹大人已经到了。」
「请进。」
那是一道苍老的声音。
与我记忆里少女活泼的声线截然不同。
我突然就生出了害怕见到她的心。
以前的我不理解这样的心情，所以从没在意过。
现在我大概能理解了。
我害怕故人已逝，但比那更令人悲伤的是——时不我待，我还是停留在昨日，故人却比我多走了许多时光。
「我进来了。」
但我还是推门而入，装作雀跃的模样。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躺在床上的老人，华发丛生。
「蜜莉恩，我为你带来了礼物，是魔法蜂蜜，你最喜欢的。」
我炫耀似的，将包上丝绸蝴蝶结的蜜罐展示给她看。
她浑浊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亲爱的乌丽，我已经老了，牙齿都掉光了的老人是吃不了甜食的。」
「加入茶中总归还能喝的。」
「年轻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甜食，不过那使我现在患有高血糖。」
「大魔法师拥有超脱自然的力量，但是终究也逃脱不过必然的规律啊。」
她笑起来，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依稀间，我仿佛从她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
与七十二位人类的贤者相对应的，五位大魔法师隶属于魔法师的组织天空之庭。
蜜莉恩桃乐斯，是我们五个里最年轻的。
那时她是那样一位活泼的少女，外表大大咧咧，但是心思又格外细腻，总能敏锐地察觉到每个人的情绪变化。
不知是得益于她的这一特点，还是她最擅长的魔法使她拥有了这一优点。
她最擅长的魔法是精神类的魔法，所以获得图蒙王朝皇室的授勋，得到“映心”这一称号。
但是，就是那样一个人，要目送所有人一个一个离去，最后只剩下一个人苦苦支撑。
明媚的少女，一生都活在阴霾之下。
这就是魔王的手笔。
「陪陪我好吗，乌丽？」
「你想做什么呢？」
「逛逛街、散散步？怎样都好，像以前一样。」
「不过，我还想去找埃文拿回法杖来着。」
「就当是陪我走过最后一段时间了。」
「好啊。」
「我知道的，虽然很多时候你看起来冷漠无情，但你一向不会拒绝我。」
「对了，蜜兰。我收了一个小徒弟。」
「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收徒弟呢，那时候我还在想你那花样百出的魔法钥匙就这么失传，会有多可惜。」
「也许你会想见见那个孩子。」
「好啊，我想那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我叫了门外的翠翠进来，将她介绍给蜜莉恩。
「她的名字叫做翠翠。」
「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呢。」
「还是混血种呢，非常特殊吧。」
「也许我该送她一些见面礼。」
蜜莉恩转而对翠翠说。
「亲爱的孩子，我这个年纪的老人已经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所以我想将我年轻时的魔法笔记送给你，那对你应当有些用处。」
「不不不，大魔法师的笔记，这太珍贵了。」
翠翠连连摆手。
「只是一个破本子而已，乱七八糟地写着一位少女对魔法的吐槽而已。」
我敲了敲翠翠的脑袋瓜子
「说，“谢谢蜜莉恩奶奶”。」
「谢谢蜜莉恩奶奶。」
……
这样的谈话持续了一整个上午。
接近中午，蜜莉恩已经昏昏欲睡，对于这个年纪的老年人来说，能打起这么长时间的精神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午安，蜜莉恩」
结束了一段开心地谈话，我领着翠翠走出房间。
老管家迎了上来。
「乌丽兹大人能来真是太好了，我年少时蒙受蜜莉恩大人的恩惠，大人她不仅将我们一家从魔族手中救出来，还给我们安排了稳定的工作。我在桃乐斯家族工作了很多年，我看着她从中年逐渐走向暮年，几乎从没见她笑过。能让蜜莉恩大人在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里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陪着我们一边往外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蜜莉恩大人啊，每天都会看看一副画像，我知道那副画像的人都是谁，也知道他们都回不来了。说实在的，您出现在福尔郡，真是让我吓了一跳，不过您这种级别的大魔法师能死而复生也不奇怪吧。」
「……」
我突然感到心脏抽搐了一下。
我们只留下过一张画像。
从天空魔法学院毕业之后的某天，蜜莉恩突然就说想为最长寿的我留下一些纪念品。
画像要坐着不动的很长时间，那时的我还很烦躁地动来动去来着。
毫不意外地被乌尔责备了以后，才安分下来。
她在看着那张画像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她在凝视着那群再也回不来的人时，会想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