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食堂停炊
34大食堂停炊
有种日子不叫“过”，得叫“熬”。
衣服开始积压，人们好像突然没了穿衣需求。
一脸菜色的服装厂工人依然每天上班。
粮油计划在厂里，得在厂里吃饭。
科长来的频率越来越少。
有人发现大师傅有偷吃现象，那就轮流烧饭。
山芋，野菜，麦麸，棉仔油，逐渐进入厂里大锅。
副食品越来越稀缺，直至停止供应。
讨饭的多了起来。
全厂工人每两人一组轮流了一遍，熬到了年关，有人提议将粮食分了，各自回家烧。
说好几个单位都是这样做的。
法不责众，那就这么办吧。
产品积压，那就提前放年假。
厂里没了人，藏在楼上柜子里的腊肉开始减少。
连电源都不再稳定，停电成了常态。
宋美文抱着孩子溜达过来，精神状态还可以，说政府大院的伙食比较好，她每天都会藏点带回家给公婆。
王镜良说那点可不够自己这一大家子分。
看到王镜良拿出两大块腊肉，宋美文很吃惊：“你怎么还有这东西？”
“去年腌的，存着没动。你拿去打打牙祭，孩子吃奶呢。”
“不行，你这么多孩子呢。”
瑾蓉说：“给你就拿着。我们的伙食，小王有办法解决。”
老家不仅埋了腊肉，还埋了两三百斤花生黄豆。
节约点，挨个一年半载没问题。
木器厂也已停产，各种单位接二连三停摆。
陈晶夫妇带着两三斤豆制品来拜年，两人精神面貌都不错，看样子很是恩爱。
干部们还是活得很滋润。
陈晶提出将金灵雨带回家过一段时间，被拒绝。
看到几个孩子活蹦乱跳，不像挨饿的架势，陈晶也就没有强求：“你是不是偷藏了吃的？”
“是有点。不多。”
“挨不过，找我。”
“会的。”
谣言四起，野地里有倒卧出现，河里流尸不断，江里更甚，传言已没人打捞。
大都已不敢外出，都窝在家里。
青黄不接的时期，这种状况古来就有，属正常现象，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春光明媚，村子里的人普遍胖了很多。
以前寂静的芦苇滩涂，好多衣衫褴褛的在里面游荡。
跟着的书婷脸色阴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余老太叹息说：“你们怎么才回来呀，赶紧看看你家少了什么。”
王镜良一惊：“怎么了？”
“不知谁造的谣，说我们这里有观音土，北方的很多人涌了过来，到处翻找，管都管不住。”
“我家又没啥吃的，找什么。”
“他们不知道你家没人住，以为藏着芦根，螺丝，鱼干啥的呢。”
王镜良放了心：“这些，滩涂上不是有的是么？”
“有个屁。过年前后，就被附近的人挖光了。很多人去水边找，泥沼里不知陷没了多少。”
看家的连连道歉：“人太多，实在拦不住，你那些衣服被子被抢走了大半。”
王镜良安慰说：“我城里有，就算做好事吧。这家暂时不用看了，也看不住。”
近水楼台先得月，十二户没一个人胖得发光的，正常又稀罕。
等芳邻离开，王镜良钻到床下，撬开地上的铺砖，从坛子里掏出花生米，黄豆和腊肉，凑了一百多十斤，用两个薄棉絮包了，捆到两人车子上。
锁上门，推到大路上才敢骑。
巴望着的瑾蓉看到两人回来，脸色才好点：“太危险了，书婷以后不许再去。”
书婷清洗着脸上、身上的锅灰：“姐不用担心。我多少会点拳脚，那些人推推就倒，抓不住我的。”
“听说已经有吃小孩的，还是小心为妙。我们再省着点，一定能挨得过去。”
“又不是没有，饿出病来不划算。”
“下次必须我去。你得保护好身子，再给他生个儿子。”
“切。我愿意，他也不会答应让姐冒险。”
“他就是个伪君子，口是心非。”
王镜良没好气抱住两人：“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们两个说了算，都给我老实待着。”
正闹腾，就听院门口逗孩子的小奶奶说：“还没到饭点呢，就来讨饭，晚点再来吧。”
一个声音赔笑问：“穆桂兰家是住在这里么？”
小奶奶回：“附近没有姓穆的，西边倒是有个叫桂兰。但她姓姜，你去问问看。”
看书婷吓得变了脸色，快步闪到里边，王镜良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
边上瑾蓉也是立即知晓，走出去见是一个囚首垢面的中年人，还在和小奶奶纠缠：“听说她家是新盖的院落，很大。这一片就你家像，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瑾蓉说：“我小名是叫穆桂兰，你找我啥事？”
中年人一愣：“你是？”
瑾蓉笑道：“我就是穆桂兰啊，你认识我么？”
“不——不认识。找错了。”
“那就赶紧去别的地方找吧。”
“能行行好，给点吃的么？”
瑾蓉去厨房拿了两个馒头：“你看我家里大小四个孩子呢，也不好过的。”
“你这么年轻，两个女儿都这么大了，有福的。”
“结婚早。早知道日子这么难，就不生了。”
好容易打发走，将院门拴上，通过厨房，去推隔壁的餐厅门，见从里面拴上，笑骂：“这么胆小，可不是小贱人的风格。”
王镜良喘息道：“这贱货吓晕了，我先把她干醒。”
瑾蓉又好气又好笑：“桌子上凉，到楼上去吧。”
不用说，是陆文燕泄漏了消息。
但还算有点良心，没透露具体细节。
可瑾蓉的机智也只能隐瞒一时，这事早晚得被揭穿。
进了房间，瑾蓉叹息说：“怎么说也是书婷父亲，怪可怜的，不如就认了吧。”
书婷断然拒绝：“除了小舅舅，我谁都不要。”
“要不，让镜良去看看你小舅舅。”
“不行。路上太危险了。”
王镜良瞒着书婷找到陈晶，请她找一辆小车：“书婷不放心家人，我得去看看。”
陈晶满口答应，和他去找那个常委，约定下午一起去。
凑了百十斤吃的，用破棉絮包成两包。
奇怪的是，路上除了零星几个背枪的民兵外，没受到任何阻拦，想象中拦路哄抢的乱象并未出现。
等进入乡下的小路，王镜良才明白事情的真相。
每个大队都有人站岗放哨，禁止任何人外出。
走进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关着门。
看到小舅舅和五岁儿子，王镜良见识了什么叫胖得冒泡。
听说小舅妈早已逃离，王镜良当即放弃了原先的打算，将父子两个拖上车。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请司机去了姐姐和丈人家，都关着门，听说是王镜良才打开。
万幸两家都没人发胖，都说照王镜良的吩咐做了。
饶是这样，还是将小外甥和小舅子的小儿子带了回去。
并留了一包给姐姐。
看丈人做事稳妥，也便放了心。
最后去了舅舅家。
人在亲在。母亲死后，就彻底断了往来。
舅舅一家的苦难因自家而起，有能力不管说不过去。
避开庄邻，将剩下的一包留下。
本想去望一下老家村子，找点成就感的，终究没绕道过去。
如果看到惨不忍睹的景象，伪君子也会内疚的。
伪君子自我安慰：干部们最多长胖，肯定不会倒卧，社员损失也就比周边多一点。
这个地区的损失本来就很小，多一点算不了什么，远非夹边沟那种触目惊心可比。
嗯。以后再慢慢玩吧。
到家又给了司机一块腊肉，司机乐得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