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木船社
9木船社
歇了四五天，拿到当月工资，王镜良便赶往东南。
骑了一百一十多里，赶到长江江边。
正值浩荡的芦苇滩收割时期，白花花宽阔的一长条望不到边，无数人在里面砍伐运送。
高高的江堤上，背枪的军人不停巡逻，维持秩序，防止有人将芦苇这种国有资产据为己有。
王镜良无心欣赏原生态湿地的风光，只是沿江堤一路向东，终于在一个流进内河的口子上看到他要找的地方。
腾空架起的好几排房子，毛竹围栏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木材，百十号人在里面叮叮咚咚忙碌着，大门口有“长江木船社”的字样。
社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眼里透着一股凌厉的匪气，冷冷地看完身份证明，疑惑地问：“你属于西边地区，原则上不能在我们这里做工。”
王镜良赔笑着拿出两包中华牌香烟：“其实我祖上也是西边邻县的，听我口音就知道。”
“正宗老乡口音，确实是本地区的人，同属于一个地委。可你这么年轻，真的会做木匠么？”
王镜良又摸出捏成一团的十块钱，递烟的时候塞到场长手心里：“可以考试验证。”
场长在办公桌下面瞄了一眼：“这样吧，先试用一个月，行的话才能留下。”
王镜良赔笑道谢：“那我下个月就来上班。”
“你真的是孤儿么？”
“全家都被小鬼子和遭殃军杀了。”
“真是血海深仇。成分也是贫农，符合优先条件。我先登记一下，你尽快来报到。”
王镜良并未立即离开，再次站到江堤上眺望，见江堤内一块高地上，住有十几户人家，竟然有一半是瓦房。
四边半是天然的水塘，芦苇滩涂，小块小块刚开垦不久的粮田，显然是难以保证收成的。
再往北半里多地势颇高，全是粮田，住户数量逐渐递增，形成一片很大的村子。
那十几户人家看起来很近，走起来足有两里多，且是羊肠小道，路面不平且潮湿，自行车只能推着走。
王镜良说自己是木船社的，想租一间房子住。
几家人都觉得奇怪：“木船社那么多房子，哪有人花钱租房子的。”
“我刚结婚，想把老婆带过来，住在里面不方便。”
“这么远，回一趟家是不容易。可你老婆不劳动，吃什么呀？”
“我有工资，应该能养活。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新婚燕尔，住户们表示理解。有一户条件比较好的，说可以腾出一间瓦房，租金得要两块钱一个月。
王镜良自然满口答应。
瓦房新盖不久，很干净。王镜良拿出八块钱，让东家帮忙买点日常用品，主要是几床棉被和蚊帐。锅碗瓢盆啥的，等他过来自己去买。
随便吃了点自带的烧饼，回到姐姐家已经是晚上八点。
听说王镜良不想去县里了，姐姐很失落：”这么好的前途，干嘛要放弃？”
“我已经决定了，具体原因以后再说。”
“那你明天去和瑾蓉说下，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我回来就是办这事的。”
王镜良没说去木船社的事，有些事暂时还不能告诉姐姐。
刘家自然都很意外，但也大度地让瑾蓉自己拿主意。
瑾蓉说：“去县里人生地不熟的，不一定有镇上舒坦。”
“不。我也不想再在镇上混了，准备去另一个地方，比较远的地方。”
“是回老家么？那种是非窝，还回去干嘛？”
“不是老家，暂时还没确定。但肯定是一个没人知道我底细的地方。”
“你确定要离开？”
“是的。刚开始肯定会很苦，但不会苦太久。”
“为什么？”
“我想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
“好好的工作不做，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决定月底就离开，你如果愿意，可以和我一起走。”
“你到底想去哪？”
“具体地方还没确定。起码出县，在百十里外。”
“我得考虑一下才能决定。”
“行。愿意的话，我们就把结婚证领了，跟我一起走。”
“这——这也太急了吧？说好明年再订的。”
“如果我去县里，或者还在镇上做事，过两年都没关系。但要离开，回来一次很不容易。”
“好。我会和爸妈好好考虑的。”
到了十号，看王镜良还没去县里，镇长问他怎么回事，说县里已经打电话催了。
王镜良则推说老家的一些私事还没处理好。
镇长笑道：“其实我们真舍不得你走。你一走，文稿就没人能写得这么好了。”
“肯定会走的，不然就是不识抬举。”
“人往高处走，你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对了，最近怎么没见到陆文燕那姑娘来找你？听说她也在学写文章呢。”
“她学得很好，应该已经有文章见报。可以让她来接替我。”
“她真能上报纸，肯定请她来帮我们组稿。”
果不其然，三天后陆文燕就过来，将一份样报递给王镜良：“王老师打算什么时候去县里？”
“月底吧。”
“说不定我也能去呢。”
“你一定可以的。”
“到时候还会继续请教。”
“能互相学习，很荣幸。”
陆文燕突然伸手按在他胸口：“你这心是不是肉长的？”
王镜良瞬间闪开：“吃过几个秤砣，难说。”
“我有那么可怕么？”
“有。”
为了避免骚扰，王镜良尽量下乡，也不再去给合作社上夜校，但他还是想弄清陆文燕背后的关系。
这天正好遇到一个机会，见到了镇上纺织社的穆桂兰，对王镜良没离开也很疑惑：“王先生怎么还没走？”
王镜良答非所问：“陆文燕有亲戚在县里么？”
“她舅舅在县委，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穆桂兰捂嘴笑：“瞎子都看得出来，文燕喜欢你，你们走到哪一步了？”
“快了。”
“哼。文燕要不是有靠山，根本配不上你。”
“她有文章上报了，很厉害。”
“狗屁。就她那水平，我这文盲都看不起。”
“她没你好看。”
“得了吧。她以前有个对象，并且还——那个了，你知道么？”
“哦。不需要知道。”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在乎。”
“行吧。你喜欢就好。”
“我也喜欢你。”
“别。我可没那福气 。”
“说不定就有了呢？”
“嘻嘻。你敢当真，我就敢豁出去这条命。”
“动不动要死要活的，我可受不了。”
“你要犯贱，谁也拦不住。”
“我不是犯贱，是生来就贱。人至贱，则无敌。”
“滚。别跟我玩孔夫子的屁眼。”
王镜良有些难受，又有些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