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城乱(上)
世子殿下遥望东门火起,缓缓放下酒壶。拿起那杆红鼠尾犀角笔辅以徽墨,在宣纸上落笔夷州城与冀州水师的攻城细节。
这是世子殿下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的攻防战!
虽然规模不大,甚至攻城方并不善攻城,也没有见到兵法中,极为惨烈的“蚁附”攻城,和守方如何高效的坚壁清野。
但是夷州城上所上演的五百守军对四千水师,仍然有条不紊!却让世子大有裨益。
夷州城城墙坚固,因此城中守备军共二千人,东南西北各五百。
可不要小看了这区区的二千守备军,自古以来攻城的难度无异于上青天,不然也不会有上兵伐谋的道理。攻城远不是几架云梯和几万悍不畏死的陷阵营或攻城营,那么简单的。
在世子殿下的宣纸之上,这座城最巧妙之处,便是不同于镇北关大开大合的城门。夷州城四方城门都小到只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行。
如此一来,即便有大规模的军队破城而入,也会被分割射杀,直至尸体再次将城门堵死。
所以只要城墙上的守城器材,如火油、滚木、巨石和箭矢足备的话,没有十倍以上的军队,很难攻城。古书便有记载六十万大军攻打一座两万守军的城池,直到尸体搭成了梯子,甲士们才以尸为梯,最终登上了城池!
由此也足见当年一目猛虎的壮举!
“没想到这帮北离人如此悍勇!”青奴赞叹道。
“离狐镜玄曾说,呼延千烈是他手中之矛,在本世子看来,这索伦族人就是那杆矛的矛头。不过今天我们也见识见识,那杆矛是何等的锋利。”燕恂笑道。
“赫连枪仙呼延千烈也来了?”青奴惊呼。
“毕竟如此重要的场合,一边是反叛的罪证,谋反的利器。另一边是北离的圣女,难得的民心,便是谢观震亲至也不奇怪,本世子若要登楼上四品,非要一场大战,或观一场大战不可,可本世子偏要选择前者,而今天正当时!”
“宗主打算杀谁?”
“宇文策。”
……
东门喊杀声震耳欲聋,寒月之下有弦响齐鸣,东城门上有箭雨密布,刀剑交错间哀嚎遍野!
有恶狼潜伏于野,有犬吠饥渴于内,只等这些人全部倒下,或那座大门的轰然倒塌!
此时,在西南两侧甲士驰援之际,在冀州兵马伏尸三百之时,那二十三道身影,终于突出重围打开了东大门!
继而冀州水师终于展露出他们全部的面貌,瞬间涌入城内!
“南朝人杀进来了!”
不知是谁先扯了一嗓子,城门守军很快便溃散而走,这场攻城战的胜利来的取巧,世子殿下却记的详细。
“他娘的!给老子冲进守备所,抢了金银就跑!”为首的张冀颇像个进城屠戮的马贼,大笑着率军冲出。
而除了唐武使以外的其余二十一人,在六子和阿卓的带领下,转头掠出东城门,随后蹿进密林直奔渔洲港而去。
“大家小心!途中遇到骑兵就地隐藏,不要发生冲突!世子殿下说了,那里停了三艘冀州楼船,我们只需趁着夜色把最后一艘开出港去,在五十丈距离等待世子即可。”阿卓喝道。
“是!”
……
留下客栈楼顶。
世子殿下遥望远处赫连山,喃喃道:“来了。”
“谁来了?”青奴顺着燕恂视线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都来了。”
与此同时,北城门守军大开城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一黑袍男子,长发短髯,腮侧有剑疤,眼中有杀气,不怒自威。单骑策马缓行于主干道上,手持一杆在北离《武经总要》中“枪九色”排名第一的锥枪,又称錾金霸王枪,长一丈三尺八寸,重九九八十一斤。
此枪虽未排进百器谱中,但却是来人先师的遗物。
“千烈大人!咳咳……”此时宇文策恭敬的跪在此人面前,而来人正是北离左骨都侯,人称赫连枪仙的呼延千烈。
“你让殿下很失望。”呼延千烈声音极为浑厚,仿佛一人的威势,足以震慑东城门的四千宵小。
而宇文策身体几乎匍匐在了地上。
“起来吧,殿下不是失望刺杀失败,毕竟那个人在。而是你居然动用了铁浮屠,燕北世子可还在城内,既然走私之事已经败露,那么迫不得已,我们只能杀了他。去吧,不要让殿下再失望。”
“是!咳咳……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宇文策眼神阴冷,转身朝留下客栈而去。
夷州城主城道,隔开了东门的杀伐之音,异常安静,亦如此时呼延千烈眼底的平静。
“老先生,既然来了,就见上一面吧。我曾与谢观震于柔然山一战,当时他见我还是二品武夫,故让我十六招,助我入一品伪境。而今,虽不想与先生为敌,但还请全力以赴,某不吝赐教。”
呼延千烈,拖枪立马,虎视前方,直至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飘然入场。
“哼,那老小子假仁假义,打便打了,还让十六招?存心毁人道心,你当他是为你好?我看若不是那十六招,你现在说不定已入一品宗师了。”老道士一脸傲娇道。
呼延千烈不置可否。
“先生说的是,那便请出招吧!”
呼延千烈话毕,腾空跃起,猛踏马头,手中长枪携千钧之力朝崔洛平暴刺而去!
此一刺,颇像世子殿下在边境,舍去所有防守的愤然一刺!
但这位赫连枪仙的一刺,杀意相同,但力道却不同!磅礴气机如飞流直下的百尺瀑布!顿时将主城道上厚重的石砖,尽数摧毁!只在地上留下了半米深的狰狞沟壑。
老道士虽然气定神闲,但也不敢轻视,无极之境也瞬间压碎了周遭的石板。
“轰!”
只听一阵厚重如梵钟的沉闷巨响!錾金霸王枪枪尖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机撞向崔洛平看似云淡风轻的无极之境!
二人周围瞬间激荡起强大的气流,仿佛如撞钟下的音浪,又如狂风骇浪般四散而去!
周围士兵哪见过这般神仙打架,几个不要命凑前观战的士兵,被瞬间袭来的气机狠狠掀翻,最终胸前的铠甲却没能保全他们的命,当场饮恨西北而去。
“先生和谢观震不愧是同门师兄弟,看来某还没有让先生出招的资格,但某却不懂防守,只知杀戮!”
话毕,呼延千烈突然沉枪做棍,单手握紧枪杆末端,后撤步,在周身抡起一个满圆!
“喝!”
敲钟,再撞钟!狠狠向老道士的无极之境横扫过去!
崔洛平冷哼一声,却也顿觉这股力道仿佛如五岳压来,无极之境虽未破开,但还是被震退数丈开外。
只见老道士还未稳住身形,呼延千烈又以枪做箭,将那根足足八十多斤的錾金霸王枪猛射而来,如一根离弦的巨弩!崔洛平大笑着仰身后跃一袖挥出,一柄由气机凝聚而成的巨剑,刺破夜的黑雾,势要刺穿那支弩枪而去!
以气化剑常见,而像这位老神仙凝聚成犹如实质,又如此巨大,那就不常见了!
就在一枪一剑即将接触之际,呼延千烈突然以鬼魅之势,借枪瞬身,再暴喝一声!在老道士震惊之下,一脚奋力踢开了那柄巨剑!手握枪端再次居高临下的甩投而出,直逼的崔洛平急速后掠!
先前敲钟,再撞钟!而后投射,再投射!这位赫连枪仙果然首重杀伐,招式连绵不绝,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而先前那柄以气化剑的磅礴气机,也在削翻几座精致房屋后,缓缓消散。
“我看你小子可真是不要命了,都说谢观震为当代北离剑道扛鼎者,却不知道老夫以气做剑,尤胜世间千万剑!刚才若老夫以心御剑,你这个赫连枪仙恐怕就要成了赫连瘸子了!”
呼延千烈眼生一凝,看向周围几乎被剑气夷为平地的城道没有说话。
“老夫虽不想杀你,但今天却也不能让你进城,当然我也不会去管那断臂之犬,毕竟那臭小子说了,要亲手为裴丫头报仇。所以老夫有一剑,你若能接下,便不去阻你。”崔洛平笑道。
“请先生赐教!”
“此剑为天罚。”
……
此时赫连山上有轰鸣!
远远望去山顶雪崩如天塌地陷,仿佛此时的夷州城也跟着颤动起来!
冀州水师拔出刺入敌人胸口的长枪,头望东,不知所然。赶去码头的阿卓,也被这轰鸣声,吓得就地躲藏了起来。
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赫连山巅,有一条黑龙踏雪而下!
“那是!铁浮屠!”留下客栈房顶上的青奴惊呼出声。
这般雄伟场面,确实让人热血翻涌!让敌军丧胆!果然如当年李玉甫所说,如果走马川一战是这支铁骑,胜败犹未可知。便是光看这如钢铁洪流般的气势,远望去,又如一条恶蛟盘山而下,便足以让一些心智不坚的士兵四散溃逃。
“宗主怎知铁浮屠在赫连山顶!”
世子殿下没有回答,面露凝重。手中笔落,再拔腰间佩剑。这柄黑色长剑,并非燕横,而是离狐雪素的那柄不夜侯!
“阿奴,辛苦带着雪素前往码头,那里有人接应,记住让我看到一把大火,确认你们的安全了。待会铁浮屠冲进东门,冀州水师必死无疑,唐武使会趁乱脱身,至于老崔就不用管他,便是谢观震来了,也留不住他。”燕恂吩咐道。
“那宗主呢?难不成宗主真要一个人对付那宇文策?青奴不走!”青奴急道。
“本世子说了,我很惜命。我可不想说什么这是命令,好像生离死别一样的晦气话,带着那胖丫头出城,这活不简单。再说了,本世子还真能把老崔一人丢城里?”
燕恂笑道,可笑着笑着,却有些发毛。
青奴奇怪的顺着世子殿下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头上系着一条枫叶剑穗的人影,缓缓的爬向两人。
“臭……小子,你居然……敢说本公主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