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义
“李义,辖西昌军,战功彪炳,因其麾下士兵多披黑甲,有言曰,‘西夷望黑云而溃’。近一年,李义称病不出,长居天水城城北的宅第中,其守备森严,黑甲士兵往来不断。”
小望把获取的消息一一告知玄冥,脸上带着隐忧,“而且——”他顿住。
玄冥正描画着天水城舆图,以朱砂圈起了一座城北宅第的略缩图。闻言,他抬头:“怎么了?”
小望道:“近来李府招了一批青崖山道士,闻说是李义爱妻得子,将满周岁,请道士做法事祈福。”
在玄冥疑惑的目光里,他补充道:“青崖山道士乃当今第一大门派,门下弟子都是精挑细选的良才,更有不少法力高深的宗师。”
他担忧道:“公子神力刚养回了一点,一定要趁这时候去李府探查吗?”
玄冥道:“已是四月初,五月大旱初显,得快了。”他停笔搁在砚上,负手走到窗前,看着下方人流如织,问道,“周岁……你可探得李府夫人的背景?”
“这……”小望犹豫了一下,道,“倒是有只嘴碎的雀儿,在花柳巷得了些消息。”
“如何?”
“传言,那李夫人……原是青楼女子,还是牙婆挑来养的‘瘦马’,本被一盐商买去,不知如何兜兜转转进了李府,李义年至不惑而尚未娶妻,被迷得颠三倒四,封了下人的口,把她捧作了夫人。”
小望咽了口唾沫道:“可花街柳巷消息最是混乱,又碍于各势力盘根错节难以管束,李夫人又出身于此,是以青楼女有句顺口溜‘小小苏女,抛却情郎,攀上李枝,成了凤凰’,讲得便是李夫人。”
玄冥见小望面露难色,换了话题,问道:“周岁宴在何时?”
小望答:“四月十五。”
玄冥点头。
离月中还有十几日,玄冥夜晚打坐调息,白天有时在天水城四处游览,见天水城百姓生活逸豫,笙歌四起,商铺林立,一派繁华富庶之象。只是大街上身形姣好的青年人,无论男女,都带着幂篱。
玄冥问起,他们却都噤如寒蝉不敢吐露原因,还是玄冥在堂下用饭时跟小望提起,一旁经过的掌柜才拉着他们,悄声道,是怕被城主“请”进府。
玄冥心一紧,想到什么,没再多问。
十五日。
满月夜,清辉铺洒。
玄冥背靠墙,神色踟躇。
此前他扮作仆从,随着戏班从后院混入府中,半路暗以神力探测,感应到西南方阴阳不调,阴盛阳衰,遂在一分岔路口掉队,暗中潜行,往西南方去。中途遇上一岗哨,一重围墙圈起了府内西南方的一大片领地。
玄冥故技重施,催眠了守卫,入内。
奇怪的是,墙内的院落都熄着灯,冷冷清清,似是未有人居住,但一草一木却被修剪得工整,小池里的游鱼翻尾,活水潺潺。而观其格局装潢,以及吊架的秋千,该是女子的闺阁。
难不成……
一个念头在玄冥脑海划过,又被他否定,今日周岁宴,徐夫人的住所该是锣鼓喧嚣,怎会如此凄清。
玄冥继续深入,一路躲避提着灯笼巡逻的黑甲士兵,到了阴气最重的院落外,停了脚步。
在红灯笼的映照下,玄冥分辨出牌匾上“留香苑”三个字。他看着紧锁的铁门,本想翻墙而入,却有脚步声传来。
他躲去侧墙,暗中探看。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取了钥匙,推门而入,而他带来的两个侍卫身着黑甲,一身饱经沙场历练出的凝重血气。侍卫没跟着进院,守在门口。
玄冥正犹豫着,骤然,墙内一声厉叱:“谁!”
他立刻飞身藏在竹林后,那人却未追出,反而是墙内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一时风声大斥,拳脚的碰撞声,铁刃的相接声,以及剑插入血肉又拔出的钝声。
墙内激斗半晌,风声加疾,倏尔,一道尖刻的声音响起,“你对得起她吗?”似怨似愤。金戈声忽止,先前厉叱之人冷笑一声,道:“你也不过是个懦夫!”黑衣人却乘着这一句话之机,翻墙而出。
玄冥隔着竹林,正对上黑衣人的正脸。皎白的月光下,只见他面容秀美,脸色苍白,颊上一颗美人痣如坠血泪。
玄冥蹙眉。
他见过这张脸。
在画楼的冰窖。
冰窖冰封着数十张面孔,他之所以对这张脸印象深刻,是因为在所有诡异的微笑中,只有他,闭着眼。
怎么是他?
怎么又是城主府?
玄冥不胜其扰,好不容易平复的思潮又涌起。他深吸一口气,将理不清的思绪压下。
转念只一瞬。
院中人怒呵:“追!”
火光大作,黑甲士兵集聚,一部分候在院外,一部分追着血迹前去擒拿黑衣人。
玄冥见此时进院已无望,留着反有暴露自己的危险,撤离此地。
他趁着部分守卫士兵被调走,守备空虚,出了围墙,沿着自己为作标记留下的香气回到戏班。
戏班子正在准备上台的妆容,人来人往面带焦急。
领班的见玄冥一身灰衣,看也不看就骂道:“又偷懒!!”他塞给玄冥一套戏服,推攘他前去,“给二丫!”。玄冥顺着他推的方向把戏服给了一个花旦,又埋着头,侍弄她穿衣。
却不料,后院的火一把烧到了前厅。
一列黑甲士兵迅速包围了戏班,把他们赶进屋中,然后一个个检查右臂,说是戏班出了刺客,奉命搜查。
众人惊慌万分瑟瑟发抖,跪坐在地。
玄冥身边一仆从忽然捅了捅他,颤着一把嗓子,小声道:“我从,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你,你怕不怕?”玄冥点头。
仆从心下惶恐,下意识寻找熟悉之人的慰藉,他凑过头去,耳语道:“我就知道你也怕,没事,咱们都——”,仆从转眼,却对上一双陌生而雪亮的眸,他声音变了调,惊叫,“你!”
玄冥迅速捂住他的嘴,黑甲士兵却听见异动立刻涌入,玄冥破窗而出。
他在地上翻滚一圈,随即起身如箭奔出,身后的黑甲士兵紧跟不缀,玄冥经过几个岔路口,甩脱了一部分人,又用药迷倒了剩下的士兵,终于得了喘息之机,他扶着墙,平复激荡的心跳,转角却传来说话声。
“听闻李府进了小贼,偷了件重宝,却迎面撞上将军,现在还躲在府里呢。”
“可不是,我还听说了,将军下令重赏发现行踪者。”
“嗯?”那人来了兴味,问道,“可有小贼的消息?”
“我刚遇到一个黑甲士兵,说他是通过戏班混入的,穿着打杂的灰衣,是个男子。”
“什么人!”
玄冥正悄声后撤,脚下却踩到一截树枝,“咔嚓”一声。他立即转身往另一个方向急驰,身后转角处两个白袍道士赶至,看见他的身影,两人相觑,惊呼:“是贼!”
他们一边追,一边高喊着发现贼人。一路追到一处死角,人却没了影踪,年长的道士说:“他必是翻了墙!我知道这墙后是间封闭的小院,他逃不了。”他急唤着黑甲军包围小院,两人绕道去院门口。
玄冥翻墙进院后,目光飞速一掠,看清这是一所荒废的院落,四下无遮掩,铜锁生锈,杂草肆意蔓生,院中央的位置有一乱石碓,可人高,院门紧闭。
玄冥环顾四周冲天的火光,耳边是黑甲铿锵之声,和道士的叫嚷,他手掏入怀,捏紧了一块黑石。
若无办法,只能……
这时,乱石碓后,却走出一双锦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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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推开院门。
此处院落果然荒僻,碎石凌乱,良莠乱生。道士戒备地走入,目标直指乱石堆,走近了,他听见有石碓后有奇怪的声响。
他心下警戒,绕过石碓。
道士举着剑就要刺下,却愕然发现石碓后,两人正激烈地缠吻,背对他的那人身着红纱衣,散着长发遮掩了身形,娇弱无力地靠在男子胸膛上,腰肢不盈一握。
而男子赫然是天水城主。
他正揽着对方的腰,压进怀里,凶狠地啃噬着。
两人面泛红晕,喘息连连。
道士为难地小声道:“元城主?”
元庚睁眼,金眸中阴霾密布,充斥着被人打搅的不悦。他愠怒地横了道士一眼,寒气顿生。
道士一缩,抖了抖,心里打着鼓,问:“您可看见一个灰衣人?”元庚自顾自地闭上眼,一拂袖,挥出一股劲气。道士被推得向后跌坐在地,爬起身屁滚尿流地走了。
院外传来说话声。
“里面是谁?”
“元城主和他的娈宠。”
“可见灰衣人?”
“没有。”
“走。”
火光渐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