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大宛。yousiwenxue黄沙细密,阴影起伏,一支商队在驼铃声中前行。
商队靠近城门口。
马车里有一人掀开车帘,对走过来的城门兵道,“叫朱禅来找我。”
既没道明身份,也没拿出任何文书,但一刻钟后,朱禅出现在一处宅子里。
他脸上胡须横生,眼下紫黑浓重——被伯胥那件旧事所扰。
虽说朱禅并不在乎这位死人,也不怕青虎营那些人过来闹事。只是这桩冤案,以及朱禅早些年的所作所为,被广而散之,城里人都知道了。
更要命的是,先前有十五个守城兵丧命,查来查去都没有结果。后来居然有人说,是因为他们来自青虎营,知道伯胥那事的内情,才会被朱禅灭口了。
贼喊捉贼啊。
朱禅大怒,他想要当个好将军,是谁在给他泼脏水?
于是当即下令去抓散播谣言的人,还真被抓住了,又是青虎营。
但前去抓拿的城门兵居然在大白天的闹市里,和那几个士兵纠缠。
最后竟还逼死了对方。
血溅当场。
几人临死前不忘大骂朱禅忘恩负义,既是被伯胥提携,也是杀死他的人。
寻常人家哪见过这种事,身上都被溅了许多血,一时间乱作一团。
而在军中,最是忌惮背叛。
他们都是心中有信念,保家卫国的真丈夫,怎么偏偏要听从命令的,是个白眼儿狼?
自那事后,朱禅有时在军中,如芒刺在背。
不免得彻夜难眠。
今日独自前来,见正厅里坐着一人,“朱将军。”
“你就是谢致?”朱禅便面带愠色,从怀中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这你写的?”
“是,朱将军考虑得如何?”
“我绝不答应。”
信里,对方写着他会将阿芙蓉带到大宛,希望朱将军能行个方便,让他们进城。
阿芙蓉是什么,朱禅当然知道。
这害人性命的东西,被中原人带进来不说,居然还如此猖狂,明目张胆地拉他入局!
“我来之前已经下令,在我离开的一刻钟后,将这宅子包围,”朱禅厉声斥道。
对方很给面子地抬了下眉,“哦。”
身子一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瘫坐在椅子上,“不过一刻钟,那等等吧,看那些人会不会来。”
“好不好?”他掀起眼皮,对朱禅作了个笑。
——正是谢致。
接着根本没有一刻钟,听到兵器叮啷声,男人的怒斥声。
沙土飞扬,有人披着沉重的盔甲倒在地上。
朱禅心中惊惧,立刻拔刀,却在下一瞬!谢致出现在身后,把手放到他肩上往下一摁!
大半骨头断裂。
朱禅往外吐出一大口血,“你”
“我给你机会,说。”
“你胆敢在这城中闹事,就算我回不去,也不可能让你全身而退”
“退什么,我才刚到这儿。”谢致莞尔,他生的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夹了几簇妩媚,“放心,你还不能死。”
“伯胥那事还有之前杀害十五个城门兵,也是你做的吗?”
“嗯?”谢致心想这是他那疯狗侄子所为,怎么能算到他头上。
不过为何要告诉这朱禅呢?把手放到他的天灵盖上,谢致微微用力,朱禅倒在地上。
他走出去,见到地上数十具尸体,再一抬头,见到戎装盔甲,是大宛人的相貌。
“黄将军,”谢致隔着一具具尸体,向他行礼。
“谢先生,阿芙蓉已经全数被卸下来了,明早就会送进各大药铺,”对方道。
如果朱禅在场,会认出来那黄姓人身上穿的盔甲——来自青虎营。
看来收到策反信的,不光那朱禅一人。
只是真正答应的,却不是他。
黄将军问,“中原的军队何时会到?先生别忘了,兜售阿芙蓉的银子我要占三成。”
“这个我既答应,便不会反悔。”
“好,”黄将军走进正厅,见到红砖地上不省人事的朱禅,拿脚踢了踢,发现还活着,“谢先生留着他不怕”
“还有点用,”谢致正凝视着黑暗中的一处,分了个眼神给他。
黄将军蹲身,脱去身上盔甲,换上朱禅的衣裳,接着再走到院子时——已经换了一张脸。
“那封信你带在身上了吗?”谢致问。
朱禅点头,告辞。
不一会儿,藏在昏暗中的人走出来。
“这祸害还是要在城里出现吗,”第一句话便像是在指责。
“不是如你所愿?”谢致来到他面前,叫出他的名,“李水徵。”
只见那人惯穿一件水蓝色衣衫,样貌不俗,右眼尾有一颗小痣——正是李某。
他居然和谢致认识。
而听到谢致的话后,李水徵没回答。
谢致问,“你心软了?因为陈匪照?”
李水徵一抿唇。
他便续道,“哦,她在你这儿叫裴诃。你当真没查过她的底细吗?”
李水徵从怀里拿出裴诃曾给他的那张药方,“这里头的字,你有印象吗?”
“有。”
“是你设计她和谢兄来大宛的?”如此,李水徵便断然,“她身上的石头蛊也是你所为吗?!”
“你今夜过来,是替那人问真相、讨公道的吗?”谢致却反问。
李水徵一怔,便见谢致往前一迈,“如果真是那样,你说她知道你才是最想让阿芙蓉出现在大宛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像是被人扼住喉咙,李水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看乐了谢致。
“我这么远过来,不是为了看你儿女情长的。”
说完,转身走回屋里。
李水徵跟上去。
二人要做什么?
在人的心口上划一个口子,绽出红杜鹃。
山路崎岖,一辆马车离开平岭,正在去往南阳的路上。
其中碎石子很多,因得挂在外面的垂铃响个不停。
“吵死了,”奕妁嘟囔一声,出手扯了那垂铃。
“哎——那可是我买的,”洛玉秋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瞧见孤零零被甩在马路边上的铃铛,“你怎么就丢了它!”
“你怎么就擅自作主,将它挂在马车上。”
“好、好看啊,那可是我千挑百选,选出来的。”
“有病,”奕姐和这粉面朱唇的公子哥对视,吐出二字评语。
洛玉秋当即探身到马车前方,对正在驾车的春渡说,“到南阳后,你教我骑马。”
“为何?”
“我不要坐马车了。”
他好似脾气很大,半晌后约莫是察觉到这点,怕裴昭误会,解释道,“多学一点东西总是好的。”
是觉得闷在马车里,不好和我吵嘴吧——外头,骑着马的奕妁最是懂洛玉秋。
“你们还真是吵了一路,”陈匪照道。
她也在马车里,正在吃路边买的、枣泥做的芙蓉糕,右手粘了些碎末,裴昭从怀里揪出一张手帕,递给她。
“谢谢,”陈匪照接过。
不过才刚擦完手,没过多久又伸向那糕点。
这馋的
裴昭便看着那快空了的盒子,问,“唐贞,你身体痊愈了吗?”
昨日陈匪照从昏迷中醒来,告知他们她想去一趟南阳,他们一行人便在天亮后出发了。
“暂时没什么大碍,”陈匪照道。
碰碰对面还在和奕妁吵嘴的洛玉秋,“待会把银子给你。”
——这糕点是对方所买。
洛玉秋点头。
但瞥见她身边的裴昭,又故作大方,“不用。”
陈匪照笑。
“谢公子他和你住一起的时候有为难你吗?”裴昭问。
这话一落,有心人都竖起耳朵。
前方春渡不自觉地往后一靠。
旁边奕姐也不再搭理洛玉秋。
陈匪照口干舌燥,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梦,她被谢恒锁在怀里,被迫看到谢府的宾客都成了一具具焦黑模糊的人形。
身上衣裳也渐渐不见,切切实实感受到魂肉俱裂的痛楚。
但那是一场梦,不该会有这种感觉。
因此是谢恒的心境吗?
昨夜醒来,她在惊慌过后,是这般的沉思。
“唐贞?”裴昭唤她。
“他没为难我,我中了情蛊,没有神志,醒过来后身上也没有大碍,”陈匪照道。
“你们之前真是夫妻吗?我在大宛曾听到他向包打听追问你的事。”
——说的是先前谢恒找包打听追寻陈匪照的下落,和他在陈记馄饨铺里的对话。
当时裴昭站在角落里,偷听到他们的对话。
陈匪照“嗯”了一声。
“做过两年夫妻,不过缘分太浅,已经和离了,我不会回头。”
最后几个字,仿佛是给那两位有心人一个心安。
洛玉秋听到外面传来“哼”的一声,狐疑地望向了奕姐。
“谢公子是不同意的吗?”裴昭又问,她不太清楚陈匪照和谢恒的事。
“是的,我当年还试图假死,从他身边逃离。”
说到这,陈匪照想起假死药的事来,身子往前一探,坐到包打听旁边。
他和春渡都坐在马夫的位置上,因而陈匪照迎着山风忽然出现,狭窄的位置上一下便挤了三人。
春渡身子一热,不自觉地攥紧了马绳。
车速变快。
“守英。”
陈匪照右手往后一撑,望向右边,“当年买假死药那铺子你还记得叫什么吗?”
“不、不记得。”
“说清楚,”她揪住他耳朵。
春渡在一旁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老家伙当年欠下赌债,没按着我和他的约定来平岭确定我的生死。给我的那假死药,似乎还有问题。”
“我这个我都和小大夫你说过了呀,”包打听耳朵被高高扯着,皱着一张脸道,“是我不对,鬼迷心窍,欠下赌债”
陈匪照“嗯”了一声。
“虽然你这么一说,我现在觉着那赌债,说不定也是谢致故意坑我的。”
“你还有理?”
“别气别气,那假死药的铺子是我一位老熟人开的,他店开在犄角旮旯里,专卖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对我胃口。”
陈匪照笑,她不愧是和奕妁是好友,此时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像极了奕姐。
“是里面东西稀罕,店铺位置又难找,你可当宝贝拿出去卖,坑蒙拐骗呢?”
“我是真不知道那药有问题,”包打听泪都要下来了。
“他叫什么?”
“青棠。”
“是女子?”陈匪照抬眉。
“男的,”包打听欲言又止,瞟了她好几眼,没继续。
陈匪照没追问,凭着记忆,于今日亥时抵达南阳,摸进一条巷子。
好多年没来南阳,印象中这是一座大城,繁华又热闹,几乎日日都有夜市。但“是近年战乱吗?怎么一路走来,都那么冷清。”
“还是有人的,”洛玉秋缩着身子靠近春渡。
瞥见一丈外阴影里,瘫坐着个瘦得跟枯骨似的人。一动不动,也没声息。
“还活着吗?”裴昭便问。
“管他呢,”洛玉秋顿了顿,干巴巴地改口,“我、我是说,不知道”
“走吧,”奕姐在他身后,也不想多管闲事。
陈匪照却是脚步一顿,“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
几人嗅了嗅,“好像是有。”
目光很快落到那陌生人身上,渺茫的黑影,陈匪照走过去,蹲身细闻,没错,他身上的异香最为浓烈。而且
为何觉得如此熟悉?
曾在哪闻过。
久违的头疼袭上来,与此同时,陈匪照心口一痛,好像茫茫中被锤子砸了一下,她脸色苍白,庆幸这会儿黑灯瞎火,旁人瞧不见。
故作镇定地抬眼去看对面那人,却是对上两个血红的窟窿。
“哇啊!”洛玉秋大着胆子也蹲在她身旁,当即摔在地上。
“这、这人怎么”
“他被人剐了双眼,”陈匪照道。
眉头皱得厉害,这到底是什么香?
这时,那一直任他们打量的陌生人,居然有了动作。
他斜歪着身子坐在墙边,右手伸进怀里,好像摸出个什么东西,接着“啪嗒”一声,于黑暗中生出一团火来,能看到他手里有包药粉烧起来了。
而那人似乎也不觉得痛,右手一抬!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那团火吞进腹中。
“嗬啊!”洛玉秋再一次受惊,跌坐不起。
陈匪照立刻摸向那人的喉咙,想逼他将拿东西吐出来!无果,便又去探他脉相——发觉身子并不烫,只是脉相非常乱,是将死之象!
“他不仅没了双眼,耳朵也被割去了。”这时,奕姐在旁冷不丁地道。
怪不得他们动静那么大,都不见对方有反应。
这又聋又瞎的
异香更加浓郁了。
陈匪照想拿走那张包着药粉的纸,但对方像攥着自个儿的命根子般,明明神志不清,张着嘴直流津液,捏着那张纸的手却丝毫不放松。
春渡上前,将他打晕,“师傅。”
把药纸递给了她。
陈匪照将那张纸藏于手心,抬头望向巷子里的药铺,“我们去那吧。”
只见昏暗中,药铺的门不知何时被拉开,好似有人在说——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