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江防要塞
“弗林……他要害我!就是那个尹海生!”惊魂未定的杜聿明双手伸在空中胡乱比划。
李虎巍脑袋瞬时就炸了,大脚丫子踩过混乱的人堆撞开房门,手电光照见水井边躺着两个颈骨被扭断的战士,开黑枪的弗林早没了踪影。
被袭部队立即宣布防区戒严,几个搜索小组轮番派出却一无所获。
此时已是晚间十点,诺大的夜幕足以让弗林遁形如透明之水。
李虎巍跟着搜索部队在雪地里折腾了一宿,却连弗林那厮的脚印也没找到。
其实,从被缴获的武器不难发现疑点,那支kar98k的枪托上刻满了象征猎杀生命的划痕,可惜小战士们见识太浅。
“他为什么要杀我?他是发誓过要保护我的啊。难道,那个女人的命他不要了?”侥幸捡回性命之后,杜聿明仍在为弗林的背叛愤愤不平。
“女人?他的女人?”李虎巍隔着餐桌坐在他对面,意识到北条绫在此事中的关键作用。
自从身份暴露,杜长官的伙食条件立即得到跳跃式的提升,馒头咸菜换成了炒菜。
今天的菜谱是大蒜炒马肝、辣椒炒马肉,战场上要找一头可供食用的生猪并不容易。
面对泛着油花的热炒,杜聿明却没有丝毫食欲:“他原本打算用我去换自己女人的自由,就是当年那位作为日方间谍潜伏的林玄少校。”
四年蹉跎,北条绫仍被军统囚押在重庆某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而弗林这家伙活着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为她重获自由而奔走。
无论时间车轮将北条绫的形象碾压得如何支离破碎,那令人动容的轮廓却始终在他潜意识里占据堡垒般的位置,就像蒙娜丽莎留给世人无法磨灭的印象。
如果站在弗林的角度考量,手中最有份量的筹码,委员长的天子门生杜聿明中将不但无法平安回到南京,甚至成了解放军的高级囚徒,真还不如一枪了结性命为妙。
想到此节,他不得不佩服冯绍唐对人性的把握,留着北条绫的命作为遥控器,乖乖让弗林驯服听命。
…………
陈官庄战役,国民政府输掉了长江以北的一切。
杜聿明作为高级战俘,被押到后方,等待未来的战犯审判。
随着硝烟散尽,战争阴霾渐去,徐州城里的商铺依次开张。
冬日犹在,人间换了春天。
张源说好了要请李虎巍几个吃顿团圆饭,餐前几小时却被通知到师指挥部开紧急会议,预定好了的聚餐只剩下他和聂全才还有徐白三个人。
“来不及开庆功会啦,马上要打过……长江去!兄弟,你会帮我把如意妹子救回来的……对吧。”端起酒杯的徐白几口下肚,脸蛋微微发红,眼镜片上蒙了层白雾。
劣酒劣菜,除了腌肉就是咸菜,毕竟市面上还处在物资匮乏的阶段。
李虎巍同他一饮而尽,转向聂全才问道:“部队啥时候打到重庆去?”
老聂嗫了一口烧酒,挤挤稀疏的眉毛:“八字还没一撇呢,自古巴渝之地就是易守难攻。‘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听说过没?照我看呐,要等到全国大部分解放之后,上头才会考虑西南边的事儿。”
这话让李虎巍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甚至有一种不切实际的猜想,马兰被以一种秘密的方式押到了重庆,那样的话,追杀弗林和解救马兰的目标就重合了。
自打有这种想法,他的心思就不在长江了,天天打听部队是否有攻向大西南的计划。
相较之下,徐白却盼着部队进军东方大上海,以他的身份,兴许还能说服老同学方怀南放下武器弃暗投明呢。
一切发展得如此迅速,华野全军改编,番号变成中國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下辖四个兵团和一个特种兵纵队。
所谓“特种兵”,和当年温盖特口中的特种作战部队不是一回事,解放军将缴获的坦克、重炮、马匹集中在一起,组建了榴炮团、野炮团、骑兵团和坦克、工兵分队,这些技术兵种被统称为特种兵。
徐白被任命为榴弹炮团副团长,解放军唯才是举,英雄莫论出处。
经过淮海大战,八十万蒋军手里的重炮大多成了解放军的攻坚利器,各部队从小米加步枪升格成重炮部队甚至装甲部队。
聂全才经常笑称老蒋是解放战争第一功臣,这话让徐副团长哭笑不得。
就在三野司令部成立前没几天,远在南京的老蒋宣布下野引退,返回浙江奉化溪口老家“休养”,桂系老大李宗仁以“代总统”身份处理国务,交战双方终于有机会坐上谈判桌。
但前线部队的整训却一刻不停,尤其是新组建的各支特种兵团、分队,趁短暂的闲暇时间大练精兵。
对于新走上前台的李宗仁,徐白对他的印象还相当不错。台儿庄之役重创日军第五师团,打得坂垣老贼丢盔弃甲,那是李宗仁的得意之战,可谓是千古留芳。
他甚至在心里乐观认为,老蒋下野之后谈判的障碍就清除了,将来筹建联合政府,民主协商,中华民族千年强国梦可以期许。
这些想法他只敢告诉李虎巍和聂全才,自从梅萨打起背包返回南美洲老家,兄弟三个老是缺一,要不是老聂年岁比他俩大上一轮,否则一定拉来拜把子。
“咱中國人的事儿,就是打江山坐江山,听听宋太祖咋说的,‘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老蒋连吃败仗脸上挂不住,以退为进罢了,这也能当真?”别看聂全才文化低,读的杂书却不少,又爱和文化人聊天,言谈之时总能引经据典。
他说得并没大错,老蒋只是将最不值钱的行政权交出,党权和军权都捏在手心,中央嫡系部队大员心目中的首都绝不是南京,而是看似世外桃源的奉化溪口。
解放军不兴求神拜佛,李虎巍却总是独自悄然跑到江边小庙祈求菩萨保佑,假若马兰还活在世上,要让她毫发无损地回到自己身边。
一旦再见面,他定会向组织提出结婚申请,在部队大营里同她拜堂。
不过转念一想,解放军没这么些繁复的规矩,戴一对大红花儿,坐板凳上拍张照片就是革命夫妻了。
噢对,还得领证儿。不过,眼下这一切都只是奢望,兰儿啊兰儿,你究竟在哪儿?
小庙立在山头上,是俯瞰江景的绝佳观测点。
寺中住持同李虎巍说起十多年前南京沦陷于日寇的惨像,当时庙中收拢数百具江中浮尸,集体埋于后山,僧人日日超度。
颂经声让他心里揪紧,便步出寺外,只见江风猎猎,雾霭沉沉。
远处江面上巡戈着悬挂青天伯日旗的军舰,在翻腾阴云压迫下,军舰显得渺小可怜。
那是国民政府海军第二舰队的全部家当,共有9艘主力战舰和21艘小型炮艇。
虽然实力羸弱,但相比只有帆船渔舟的解放军渡江部队,仍算是武装到了牙齿。
近处的江岸,三野各师官兵在冰冷江水中练习水性,大家伙光着膀子,跟下饺子似的扎进水线以下。
两个月的停火期让老百姓误以为和平到来,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江北小镇变得热闹且有暖意,只有军人知晓未来的残酷。
“施主心间可是有牵挂之人,不如向佛祖求一枝香吧。”面黄肌瘦的僧人手里捻着一股香,头顶的戒疤像是新烫上去的。
“有劳师父了。”他牵挂的人可有不少,爱人,亲人,有的远在大洋彼岸,有的生死未卜。
三支香点燃,他虔诚地朝佛像叩头跪拜。
李虎巍叩的是响头,脑袋砸在生苔的青砖上。
他朝佛祖轻声呼唤,说来也倒是灵验,佛祖有求必应,他背后立即顶上了三支硬梆梆的枪管。
“别动!老实点!”新烫戒疤的和尚撕掉伪装,恶狠狠的语气似乎只是为了告诉李虎巍,假和尚不会介意在佛祖面前杀人。
黄麻袋兜头落下,将李虎巍罩了个严实。
麻袋的作用当然是用来背米,但他闻不到粮食的清香,倒是一股死人味儿对着鼻孔使劲钻。
庙里没有真和尚,麻袋被七手八脚抬出庙门,扔进一条小舟。
李虎巍隔着麻袋聆听江水声,随着船儿被波涛托起又放下。
每回进庙面佛,他都不带血光之物,枪和匕首全留在营地里,真正意义上的手无寸铁。
长江江面并不开阔,船舷过不多久便撞在防波堤上。
零乱的皮靴声响在耳边,他熟悉那种皮靴底,抗战末期美国援华物资不少,让很大一部分国军士兵脱了草鞋穿上皮靴。
重见天日,他见到一圈杀气腾腾的兵,清一色美制m3盖德冲锋枪。
“人交给你们了,审得出就审,审不出就毙了。”假和尚们将他交予江防部队。
百米开外,混凝土构筑的圆型堡垒里探出黑粗的炮管。
堡垒外壁上涂有“江阴要塞,岸防重地”的大字。
百万雄师尚在江北,他李虎巍一个无名小卒,倒是以这种离奇的方式提前过了大江。
审讯室是临时用水泥砌成的,他被铐在白铁自来水管上,皮鞭蘸了辣椒水,烙铁烧得通红,老虎凳扎得结实且专业。
“姓名、职务、部队番号还有渡江时间,识相的话,皮肉之苦就免了。”负责刑讯的是一名国军中尉,正在拨弄火炉里烧红的炭。
在一旁协助审讯的士兵撕开李虎巍的上衣,坑坑洼洼的鳞伤之体将两人震慑住了。
“百万国军在东北、华北和中原灰飞烟灭,区区一条长江,救得了老蒋?”没等刑讯者发话,他倒是先开腔了。
中尉抡圆了皮鞭,正打算杀杀他的威风。李虎巍将枪疤刀伤凑上前去:“比这个疼百倍的皮肉刑,我都扛下来了。阁下还是留着力气逃命吧。你们的杜副司令长官坐着坦克,还是当了俘虏。”
中尉毫无表情,用皮鞭替他开出一道新伤口,又将先前的问题复读机似的念了一遍。
李虎巍低下头去,舔了渗血的鞭痕,嘻嘻笑道:“有点甜,味道挺好的。”
中尉放下皮鞭去换烙铁,审讯室门却开了,一名上校喊停了刑讯。
上校身侧立着个中士,李虎巍一眼便觉出此人是有功夫在身的,气场远比徒有其表的上校强大。
“替他换身皮,随我来。”上校吩咐完便匆匆走了。
中士黑着面孔监视中尉的一举一动。
松绑解铐,换上国军装束,一切如在梦中。
“抱歉了李虎巍同志,委屈你挨了那记鞭子,”中士朝他伸过手来,此人年纪在四十左右,国字方脸,说话做事也是四平八稳,性格却是有棱有角。
国字方脸的中士自称原先是华野六纵队的侦察员,姓邢,但暂时不愿吐露全名。
国x党特务在江北活动频繁,解放军这边,地下党组织也渗透进江防体系,策反了江防要塞指挥官。
“这么说来,部队马上要打过江?”在老侦察员面前,李虎巍觉得自己道行太浅,完全沉不住气。
老邢将他拉至岸防炮的基座边,一屁股坐在黑黝黝的炮弹上:“咱们和李宗仁达成了和平协定,但据可靠消息,老蒋那边要掀桌子,这一仗避免不了。”
李虎巍不得不对聂全才的分析预测满心佩服,更对地下党的高效工作翘起大拇指。
“到时候,有这些厉害的大炮,足可以打沉那些军舰!”在江面招摇过市的第二舰队,大概逃不脱覆亡的命运了。
“不,江阴要塞到时候会保持中立,不向任何一方开火。”老邢也目视着吨位大小不一的军舰们。
“啊?这算哪门子起义?”李虎巍不知轻重地嚷嚷起来。
老邢制止了他的不满:“这已经是地下党同志们争取到的最大成果了。我们党是讲信用的,只要不向人民开火,就可以算作朋友。”
接着,老邢告诉他一个新名词:最大公约数。
“国家的解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接下来就是把全体国人从一盘散沙聚拢成山。既然江阴守军不愿意向昔日战友发炮,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
老邢不光是个侦察员,理论水平也不低。他战前就读过正儿八经的高中,抗战时期作为新四军侦察员在日伪占领区潜伏多年。
既然江阴要塞已被争取过来,渡江战役便失去了悬念。
正当李虎巍感觉大势已定,军事生涯快要失去滋味之时,一股危险的暗流正朝他直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