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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原形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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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白在楼前工事里蹲了半个多小时,身旁立着迫击炮,手指反复敲打一挺九九式轻机枪,楼内的枪炮声让他既兴奋又担忧。

    时针掠过凌晨两点,早已超过了预定的行动结束时间。东北方向的交战烈度开始趋弱,预二师在阵地战面前能撑这么久已属不易,彭劢手下的官兵正在渐次脱离战斗,先前支援过去的日军很可能会快速回防。

    千等万等,他还是盼来了石砀和张知行。

    “石肠子,你小子有一套啊,还真就把假洋鬼子救出来了。”徐白一颗心落下大半。

    石砀轻轻将于帅身子搁在沙袋上:“还没知觉呢,不算是脱险,张医生来看看咋回事。”

    张知行想用手电察看瞳孔,被徐白一把拦住:“别忘了灯火管制,日军增援说来就来。”

    张知行抱怨道:“人命关天,成大事不拘小节!”

    “你的小节可能让我们赔上小命!”徐白嘴上说归说,此时也只能任由他打开手电。

    张知行仔仔细细检查了几遍后下了结论:“吸入了某种毒气造成暂时性休克,咱们手头没有治疗条件,只有送回保山再说了。”

    “我说,医生,你小子除了换血疗法,别的就不会了是吧。”徐白懊恼地一甩胳膊。

    “毒气渗透神经,你告诉我怎么治?”张知行也来了脾气,他正在替石砀处理机枪弹擦伤。

    “都别说气话了,你们俩好好守着于帅,我回去支援林长官他们!”待包扎完毕,石砀正欲提枪返回大楼,却听得楼内突然传出一记怪声,很像是某种气泵在工作。

    张知行嗅觉十分敏锐,一把扯住石砀:“小心,是毒气!”

    “林长官他们还在楼里跟鬼子拼命呢!”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石砀急得嗓子也变声了。

    “你俩现在冲进去就是送命。”张知行发出医生对病人的严肃忠告,大楼此时已成了一间大型毒气室。

    营救行动组其实携带了防毒面罩,但在室内空间面对高浓度毒气,那些活性炭根本不够过滤。

    “瞧,好像是亨特上校!”徐白眼尖认了出来。

    三楼的窗户被一脚捅开,亨特腰缠降索沿着外墙缓缓下降,腋下还夹着一个人,那是他的“嫩把式”李宇昂,小腿上有个汨汨淌血的弹洞。

    日军的顽强超过了亨特的预判,所谓“无人看守的宝藏”只是相对的说法,一旦接近情报核心部位,日军的抵抗变得疯狂且不惜代价。

    刚才在向三楼转进时,一发轻机枪弹意外打中他身后的李宇昂,小伙子头回经历实战便受了伤。令他意外的是,从军三个多月的燕大学生性格顽强,没像普通丘八那样狂呼惨叫,而是微笑着向亨特道了声“抱歉”,说自己到底还是拖了后腿。

    亨特一手拽住李宇昂,一手用冲锋枪开路,日军不敢与他正面对射,只好对准楼道盲射,一发跳弹钻进亨特结实的胸肌,尽管威力大减,仍是钻出一个血洞来。他咬开手榴弹拉环,读秒之后抛向顶层,将最后两名日兵炸成血人。

    此时,他有幸站在“芒市一号”的终极秘密面前,踏着满地的血浆与弹壳,一道沉重的铁门将他隔绝在真相背后。

    “就是这里了,这道铁门有一百毫米厚,除非用大口径穿甲弹,否则别想炸开。”德钦素丽也支援过来,朝亨特点了点头,李宇昂忍住伤痛,将她的话完整地传译出来。

    “上帝啊,这快赶上虎式坦克的正面装甲厚度了。”亨特面露难色,任他神力无敌,也不可能打出破甲之拳。

    “在你的草图里,可并没有这道门呢。”林玄也抵达了最后的楼层,身后的三爷、米光和李虎巍人人身上都不程度挂了彩。

    “林长官,我走了足有半年时间。出发之时,竖在面前的不过是一道薄铁皮门。平塚对我说过,打算加固这里的物理隔绝措施,没想到动作这么快。”德钦素丽听出她话里的不信任感,一番解释之后将手指搭上密码锁,轻轻拨动上面的数字转轮,“但愿他没改动密码,否则我们只好无功而返了。”

    四只转轮扭出一组数字,门锁传出咔嚓一声,铁门并没有反应,排布在墙壁上的白铁管道却先有了动静,一股股黄色气体从排风管倒灌进大楼里。

    ”我去取毒气面罩!“李虎巍打算找徐白取装备,却被林玄阻止了。

    ”浓度太高,而且气体是从底层腾上来的,你此时下楼无异送死。“

    亨特意识到行动很可能已经失败,但他不能抛下搭档李宇昂。亨特上校在从军之前是缉毒警探出身,最好的搭档死在乱枪之下,他发誓今后无论在军界还是警界,都不会容许死搭档的事情再度发生。

    ”上校先生,您先带重伤员撤退吧,这里我来想办法。“

    林玄的这番话却被李宇昂拒绝传译,年轻的大学生兵坚持轻伤不下火线。亨特读懂了林玄的语气和手势,不容分说地将李宇昂挟在腋下,腰间绳索缠住窗框:“不要勉力强攻,我给你们留了撤退通道。”说罢,硕大的身躯消失在窗台之下。

    见亨特飞身出窗,丁三爷费力地撑住墙发问:”林长官,是等着毒气把咱们一口吞了,还是……?“

    林玄正待回答他,死气沉沉的铁门却突然有了活力,朝侧边徐徐开启。

    ”脑回路可真够慢的。“素丽总算松了一口气。

    ”好了,看来运气站在我们这一边。进去之后,先抢密码机和密码本,档案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全部焚毁。发现日方情报人员一律击毙!“林玄下完命令,所有人从铁门敞开的缝隙中困难地挤进身子。

    待全部人进入后,铁门竟自动回关,将黄滚滚的毒气隔绝在室外。

    头顶的灯泡忽明忽暗,李虎巍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大约二十多排档案柜齐刷刷立在”白头翁“们面前。

    ”真寻到宝了。“他虽不是情报人员,却也知道这些档案的极端重要性。

    ”注意那些标签,红色的是绝密,只有大将级别才有资格知晓。“对于这处存放密档的神秘空间,素丽也只是知道个梗概而已。

    米光直奔红色密档而去,挥动大刀斩掉挂锁,柜门洞开,里面却是空的。

    “有诈!”米光幼时听过老人说三国,劫了空营的后果必然是埋伏。

    果不其然,他话音方落,昏暗的档案室顶上瞬间灯火通明,超大功率的灯炮让贸然闯入的军人们感到眩目。米光侧过大刀片,金属反光映出背面角落里探出的枪管。他近乎本能地回身一挡,子弹正中刀刃,精钢粹打的宝刀居然弯了刃。

    米光抛了刀,握住开裂淌血的虎口,躲在两道档案柜之间大口喘气。

    李虎巍马上卧倒瞄准,连扣了五六下扳机,偷袭米光的那支枪管缩了回去。

    德钦素丽吓得脸色惨白,方寸大乱:“不行!我们得退出去,就算外面是毒气也要退出去!”

    林玄不置可否,掌中不知何时变出一对手枪来。

    丁三爷趴在地下对米光大喊:“穷光蛋!你小子还能挪步子吗?”

    ”三爷,我能走,我能……“米光话没说完,发觉脚下失力,四肢绵软,一丝力气也提不上来。真是怪事,只是虎口被子弹冲击力迸裂,怎么全身像是打了麻药?

    “穷光蛋,你睡着啦?给个话嘛!”李虎巍很是诧异,以米光的身手,换作平时比谁动作都快。

    “我……邪门啦……”米光向腰间去掏手枪,却连如此简单的动作也没法完成。

    “小病猫,看看去,招什么道啦。”丁三爷又朝枪手隐蔽的位置开了数枪作为掩护。

    “我……”李虎巍想用手撑地,却肘腕失力,下巴嗑在水门汀地面上。

    丁三爷觉出不对劲来,转头见到素丽也成了一滩软泥,力气只够嚅动嘴唇。他自己也觉得浑身乏力,扣扳机的手指动弹不得,唯独两条腿还能勉强支撑住。

    “丁少校,上回进野人山之前,遭到日军催泪瓦斯攻击,别人都是涕泪直流,你却只是咳嗽几下。看来,我没有找错人,你就是那种天生耐药的体质。”林玄笑嘻嘻同他说话,脚边的档案柜门开着,一支用空的安瓿瓶还在地上打着滚。

    李虎巍还没反应过来,丁三爷却已猜到眼前巨大的黑暗秘密。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当年的‘绫’,对吧。”无论对于身体还是现实,他都深感无力。

    林玄,或者说是绫,并没有直接了当回答。她先是走到米光身边,冷冷看着他诧异错愕的神情。

    米光还想要提醒自己的长官,鬼子的狙击手正瞄着这里,但林玄的枪口却对准了他额头。

    “见了鬼了。”米光肚子里发了句牢骚,脖子向后一仰,一脑袋血豆腐泼在深绿色的档案柜上。

    李虎巍还未从巨大的精神冲击中缓过来,眼睁睁看着林玄又将死亡气息带到素丽身前。

    素丽连求饶都做不到,她只是后悔没能向于帅做人生最后的告别。

    “素丽小姐,天真的小妹妹,”绫终于笑盈盈地开了口,“临死之前,有件事还是不该瞒你。令双亲不是死于矿难,德乃矿洞爆炸塌方是军统的杰作。”

    一瞬间,复杂绝望的神情涌上了素丽年轻憔悴的面庞,她闭上眼睛,迎候那颗宿命的子弹。

    枪声回荡在档案室里,被一排排刀片般的档案柜切成怪异的回音。

    李虎巍想要狠狠掐醒自己,这一定是场无比真实的恶梦。

    “野人山那晚,我说的话,全被你听去了。”丁三爷痛悔自己的大意。

    “其实,丁少校,你的直觉已经十分灵敏了。十五年不见,我从幼儿变为成年,声音样貌大相径庭,你却还在潜意识里将我认了出来。”绫收起笑容,冷冷望向快要失去魂魄的李虎巍。

    稀稀拉拉的掌声从一道暗门传出来。

    “精彩,真是精彩,绫小姐忍辱负重,苦心乔装,终于要大功告成了。”平塚秀行边击掌边走到她身边,规规矩矩九十度鞠躬,在日本,那是目下之人(下级)对目上之人(上级)该有的礼节。

    “绫小姐,罪人弗林向您赔罪,那次在丛林里……。”为人高傲的弗林居然放下武器,朝她五体投地。

    “行了,那不是你的错。”绫大度地摆摆手。

    梳“月代头”的麻生蹲在李虎巍身旁,把玩他软绵绵的手臂:“感觉如何?除了无力感,还有其他不适吗?”他就像医生问诊病患,眼中尽是医护的职业感。

    李虎巍实在是抓不起刀枪,否则定会先将奇怪的武士发型剃个精光,再将那条不安份的舌头割下来。

    平塚叉着腰,笑呵呵说道:“麻生君,枝那人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井上君将来会是我们中的一员,何必这么不依不饶。”

    李虎巍完全听懵了,哪来的“井上君”,什么叫“我们中的一员”,他的日语水平尚属粗浅,只能听明白一半。

    绫再将目光转向丁三爷:“宁老爷对我家有恩,宁公子您再如何不孝,我们也不好擅自害恩人儿子的性命。”

    平塚点了点头,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宁老爷让我们给你一个机会,回到北平,回到宁家,性命无虞,还有高官厚禄。你们父子这些年的仇怨,也该放下了。”

    “做汉奸么?那还不如做他的药引子。”三爷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麻生。

    “啊,勇敢的志愿者!”麻生欣喜地击掌赞叹。

    “平塚,这里的事留给你收拾吧,我没法耽误太久,这么大的变故,他们会生疑。”绫将手枪插回腰间,弗林立即递上防毒面罩,确实是一名忠仆。

    “回到枝那之后,我会让藤田君留在重庆与您保持联络。我猜,三个月之内,您就会传出喜讯。”平塚朝她恭敬致礼。

    “嗯,知道了。这层楼必须烧了,戏要演到底,那个美国佬可是警探出身,别前功尽弃。”她刚将防毒面罩举到与脸蛋同高的位置,档案室角落里突然响起玻璃跌碎的响声。

    麻生对这类声音无比敏感,他扇动鼻翼,只一闻就变了脸色:“小心!都别呼吸!”

    无形的气味在室内迅速弥漫,刚才还得意洋洋的人们也纷纷软成了稀泥,诺大的档案室内,只有丁三爷还能囫囵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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