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远走高飞
绫……她真是三爷提到过的那个日本女娃吗？李虎巍的大脑像是被高压电流一遍遍冲击，他努力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魇。林与绫，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在缅甸野人山那次，他特意查看过她耳后处，那里光洁如常，并没有三爷回忆中的那对云雀图案呀。
身陷绝境，李虎巍只好嘲笑自己智商低下，或者说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纹身之类的图样都是可以用特殊手段消去的，江湖上那些”刺花党“（纹身者）通常会用拌生石灰来烧去纹身。下等江湖人士都精于此道，何况手段高明的日谍呢。
李虎巍无法用语言表达愤怒，眼中也聚不起恨意，他的世界被斗大的问号压塌了，剩下的只有无助与困惑。
正在万念俱灰之时，那声玻璃器皿碎裂的声响让他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得意一时的日本人，还有处心积虑的绫，他们对于麻生未知武器的防御能力突然集体失了效，就连麻生一叶本人也中了招。
”樱子夫人……你……“麻生捂住脖颈，表情复杂地看向自己的药理学弟子。
平塚樱子毫不理会瘫软一地的两国军人，脚下生风奔向丁三爷。她和服下摆扯裂了，木屐也掉了一只。
”你是……“三爷努力抵抗药力发作，眼前有些恍惚。
”巧樱，我是巧樱，你的商巧樱啊。“樱子夫人狠狠甩掉了”平塚“，恢复了原本的中华姓氏。
“巧……巧……”丁三爷已无法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他知道，这一趟深入虎穴，即便是死了却也甘心。
巧樱抬起三爷粗黑的手腕，将脸庞伏在那条当年留给他的裙带上，呜呜痛哭起来。
”杀，杀了这些……“三爷爱怜地将她搂在怀里，想要抬枪却没有气力。
”无需我们动手，让毒气慢慢取他们性命吧。“巧樱替他和自己戴上防毒面罩，再去揿档案室铁门的机关。
”不行，还有我的弟兄。“三爷将面罩摘下，戴在李虎巍面庞上。
”他受药太深，一时恢复不过来，走不远的。宁公子，就我们两个远走高飞，你不要再从军了，去一个世人找不到的地方，安安心心住下来。“紧绷的神经让巧樱漂亮的面庞看来有些狰狞，脸上每块肌肉都处在兴奋活跃之中。她脱掉和服木屐，拉住三爷的手，却扯也扯不动。
”他，与我手足无异。“三爷又朝李虎巍走了两步。
”别管他了，其实他也是日本人的种。“
商巧樱这番话，彻底让两个男人震惊了。
”你胡说什么！“三爷嘴上没有力气，只能将愤怒和彷徨写在脸上和眼中。
”那是他们前几代人的恩怨，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既然你放不下他，那我带他走便是。“商巧樱从地下搀起李虎巍，用娇小的身子拖着两个男人向铁门处挪动。
机关启动，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室外毒气浓度正在下降，但灌进档案室的稀薄毒气也足以致命了。
铁门移开了一肩宽，商巧樱性子发急想从中穿过，一支锋利修长的武士刀刃从她前胸透到后背，滴血的刀尖停在丁三爷鼻尖，她走得太过匆忙，完全没注意到藏于门后的利刃，几乎是将身子主动撞上去的。
商巧樱在脑中回顾了一遍悲剧的人生，失神的眼睛望向纵横交错的白铁管子，那颗超级大脑永远停止了思考。
“巧樱！”汩汩血泉将三爷惊诧呆滞的面庞喷的一片模糊，他悲痛到了极处，但既无力撕心，也无力裂肺，瘸老头似的踉踉跄跄跌坐在地。
李虎巍朝门缝望去，一个同样穿和服的女人，手握武士刀，防毒面罩遮不住凶光毕露的眼神。
中和气体从白铁管中喷出，毒气渐渐消散。女人摘下面罩，在巧樱尸身上擦尽刀刃血迹。
“绫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她扶起了绫，收起凶光，目露关切。
“松平……长……公主。”绫苦笑一声，实在没有气力支起身子，“我该走了。”
……
“芒市一号”情报大楼燃起熊焰，徐白见到林玄像一片落叶从二楼窗户坠下。
“坚强的女人，她居然成功了。”亨特上校由衷欣慰道。
“三爷呢？小病猫呢？穷光蛋呢？素丽小姐呢？”徐白扶住软塌塌的林玄，话里满是忧惧。
火越烧越旺，渐成冲天之势，再也没人从楼里走出来。
“他们多半是牺牲了……”石砀痛苦地摘下钢盔，一拳一拳捶打盔面，直到砸出凹坑来。
“不……李虎巍……是……是他们的人……”林玄气若游丝，说完便又昏厥过去。
“什么？林长官是不是吸入了毒气，净说胡话？”徐白感到不可思议。
亨特预感到情势复杂，让李宇昂传译道：“我们有两个无法行走的伤员，必须赶在日本人回援之前撤到安全地带。”
所有人心里笼着一层纱，行动胜利的喜悦与失去战友的苦涩相较，实在一文不值。
……
“小姐被枝那人带走了，她会是一颗自我定时的炸弹，在最恰当的时候炸响。”大正天皇养女，当朝“长公主”松平惠子目送“白头翁”小队消失在夜幕里。
“可‘芒市一号’也毁了。”平塚秀行刚注射完中和药剂，头还有些晕沉。他蹲在两具女尸之间，一具是她名义上的妻子，另一具则是货真价实的女弟子。
“不过是一幢楼而已，档案和密码机都提前转移掉了，你再建个‘芒市二号’也并非难事。”松平惠子不以为然，觉得他有些小家子气。
平塚呆呆凝视商巧樱那张僵死的面庞，曾经的美貌与智慧即将化为尘埃。
“你不该杀她的，这世上再也没人及得上她。”平塚心痛不已，一万座大楼也及不上一个商巧樱有价值。
“你只是占用了她的脑，却永远得不到她的心，那又有什么用！”松平惠子觉得传说中的情报天才也不过如此。
平塚取过一柄木梳，替巧樱将乱发理顺，心情复杂地说道：“我试探过她无数次，对于中华母国，她早就没有半分留恋。”
“你虽于情报方面无所不能，在男女情爱上仍是直来直去的石头脑袋。你毁了她的青春和爱情，如今宁公子回来了，她岂有不叛之理？”松平惠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既然早知所谓的丁一就是宁公子，你为何不早些采取行动，弄得这样被动？”
“我已让宪兵将她带离，且她只是个弱女子，除了大脑发达一些，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想不到居然破解了麻生君的心血杰作。”
“她虽死，死前却是赢了你，平塚大佐。”
冷月在天，热风灼人。这一夜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平塚秀行觉得自己也是那其中一员。
“当年，为了迎娶这颗大脑，你坚持要与我离婚。我是堂堂皇室养女，却被弃如敝履……只好对外宣称是死了，以平塚家的亡妻名义活在这世上。”松平惠子想要用武士刀将商巧樱分尸解恨，却被平塚阻止了。
“现在，你可以回到我身边。”
“呵，谁稀罕。你喜爱男子，麻生君就是你的爱侣吧。他懂得研药调理，果然是深得你心。”
“好了，不要再说了！”
类似的争吵，对于平塚而言已是受够了。恰在此时，角色尴尬的麻生一叶出现了。
“长公主，两名俘虏已经安排好了，暂时把他们安排在集中营里……毕竟，他们俩的破坏力实在太大了。”麻生朝松平惠子躬身致意。
“宁老爷怎么说？”她收起情绪，平静地问道。
“宁公子若不回心转意，他便不再有这个儿子。”麻生据实而答。
“哈哈，宁老爷是个办大事的人，这样的人我是喜欢的。”松平惠子不失时机地又呛平塚一句，仿佛在说宁愿嫁个糟老头子，也不会再和你个怪物为伍。
“那个井上家的后人……虽然骨子里流着高贵的日本血，却被枝那人的基因污染了。他对帝国怀有深仇大恨，加之被绫小姐一路骗来，这条狗也不一定能养熟。”平塚又看向德钦素丽的遗容，额头细小的弹孔像是一颗眉心红砂。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手段，只要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便逃不出掌心。”松平惠子虽已过了女人如花似玉的年纪，却懂得让男人死心塌地的命门所在。
“正常的男人……哼……”平塚对前妻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越来越难以忍受，好在她就要离开芒市去往那座偏僻的集中营了，耳根总算可以清静些日子。
“弗林君也要走了，德国盟友在北非输光了全部家底，英美军队马上要入侵意大利。德国方面几次要求我们将他归还。”松平惠子最后告诉他这个令人不快的消息。
“德国人终究还是会失去这场战争，帝国也要早日谋划后路。”
“不必担心，枝那人对绫小姐深信不疑。过不了些日子，林玄中校将会是枝那的英雄，而李虎巍则是不折不扣的叛国贼。井上家的后人，就算不能为我们所用，他也是绝对回不去了。只要绫小姐做成大事，历史就能逆转！”
……
东方日白，人类的惊心动魄并未在天空留下什么痕迹。
暖风吹得林间萧萧作响，跟踪一路，尾随一夜，嵋猴子丝毫觉不出疲劳，大脑每处神经都处于极度兴奋。
那张骷髅脸从瑞丽江游上岸之后，并没有前往腾冲或是龙陵的日军驻地，而是选择返回保山。把军统的船截停在江心，按说这名特工的任务已经完成，却依旧不眠不休地潜向保山，意图究竟何在。
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嵋猴子决定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