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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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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名。”

    “于楠。”

    “鱼腩?”

    “于,楠。”

    她歪歪扭扭用石头在地上划出一对蟹爬字来,这并非德钦素丽真实的书法水平。

    当兵的又问:“身份证明?”

    “逃难来的,早丢了。”

    “赶紧过去吧,下一个!”当兵的懒得为难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子,匆匆忙挥手放行,因为她身后是望不到头的难民大军。

    “史迪威公路建设工程处急招工人,待遇从优!”童子军模样的男女青年在缓缓驶过的卡车上用喇叭大喊。听说有工资有馒头,难民队伍里立即“变节”了百多个人涌向报名处,余下的人朝昆明方向继续寻求活命的出路。

    她之所以选了“于楠”这个中国名字,意思当然是指“于帅有难”。蓝布包贴在身上最隐密的部位,那截手指头传递给她力量。

    平塚叮嘱她千万小心那个叫林玄的军统中校,倒是反向指出了一条可行之路。只是走了许多天,尚未到达昆明,重庆更是遥遥无期。

    漫长的难民队伍藏得住“于楠”,自然也藏得住“滕家明”,那是兵神之一的藤田嘉明给自己临时起的中国名字。他的身份是哑巴,且是一个严重营养不良的落魄哑巴,那张骷髅似的脸庞不用乔装,额头上就自动写上“难民”二字。

    当兵的与哑巴说不清,朝他屁股踹了一脚,让又脏又臭的滕家明赶紧滚蛋。骷髅脸上镶嵌的一对死鱼眼锁住“于楠”的背影,走出芒市之后,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小姑娘学过一些反跟踪的本事,但在藤田面前无异班门弄斧。论跟踪渗透的把戏,藤田胜过她何止一筹。

    难民队伍经过一条铁路,车皮载满了劣质煤。工人手持铁镐威胁试图扒车皮的难民,却经不住人群一哄而上。于楠身子瘦小,竟在人缝里讨得了便宜。滕家明的动作就要大得多,他至少将两个难民踹下车皮,才占住一个搭顺风火车的位置。旁人没想到一个病怏怏的哑巴力气竟如此之大,吓得直咂嘴。

    运煤车停在昆明市郊一座算不得车站的所谓“车站”,其实只是用来卸煤的临时堆放点。司机想用汽笛赶跑难民,空中却响起了飞机轰鸣。

    远处的昆明市区防空警报大奏,炸弹首先落在车皮附近,前些天好不容易复通的铁路又断了。

    蓝天之上发生小规模的空战,和美国航空队的p40战斗机纠缠没几个回合,日本飞机便拍拍翅膀溜之大吉。滕家明打心眼里鄙视这群毫无武士精神的飞行员,若是他在天上,至少要击落两架美国飞机之后再考虑返航基地。松平家的女人派他这个王牌飞行员干跟踪盯梢的勾当,实在大才小用。

    当晚,于楠露宿在昆明街头,和一群满爬虱子的老妪躺在堆满生活垃圾的角落里。凌晨时落了雨,她率先抢到桥洞下最好的位置。滕家明在雨里打着盹,通过入城盘查之后,他很幸运地找到一块碎玻璃,再用破布缠出护手,以备不时之用。

    在进入昆明之后的第一个晴天,于楠领略到这座城市火山般的抗日情绪,每当美国航空队的飞机在头顶掠过,总会引发周围市民的欢呼。那些胡子拉碴满身汗味又色迷迷的美国飞行员成了这座城市的英雄,街头画有“飞虎队”痛击日机的大幅漫画,航空学校招生处门前排满了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学生们是这座城市活力的象征,他们打着横幅,除了抗日救国,还有争民住争民权的标语。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的,是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学者。她听闻过国民政府对政治异见的高压,但在昆明街头,不安分的学生们却得到了政府的容许。

    “分粥分馒头喽~”附近的粥棚一声吆喝,饥民们唱着救亡歌,有秩序的排起了长队。死亡与饥饿压迫下,他们居然还保持着秩序与乐观,昂山将军真该来这里看看,中国人哪是这么容易被击垮的。

    于楠只要了半个馒头,打粥的见她主食吃的少,又添了些粗制的小菜给她。她选了个僻静处,刚扒了半口粥,背上却被顶上了一支硬物。

    “不许动!别逼我在孩子面前开枪。”说话之人有意压制音量。在于楠面前正好走过一群国小的学生娃,还没到加入童子军的年龄。

    “你是谁?”德钦素丽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但万没想到刚到昆明就露了馅。

    滕家明抽出玻璃匕首,考虑是否要出手扎倒那个手持冲锋枪的国军中尉。

    “沐雨昕!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真是老天有眼,昆明城就是送你上路的刑场!”背后的声音似曾相识,应该是在缅甸遭遇过的老对手,但她已回忆不出是谁来。

    “现在杀了我,于帅便没救了。”她缓缓放下碗筷,镇定如常。

    “你说什么?”持枪之人有些气短,“于帅还活着?你们把他关哪了?说!”

    那应该是一支汤普森冲锋枪的枪管,只要对方扣下扳机,20发子弹瞬间就能把她射成破网。

    “听着,普天之下只有我能救他,带我去见林玄中校。”她虽然据理力争,但尽量压低声音,以防引来周围巡逻的宪兵。

    “哼,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你们这伙缅奸不是死心塌地做鬼子的走狗了么?”持枪男子不肯放下警惕,但枪口已经略略放低。

    “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而我,就是最好的选择。”她量他不敢开枪,大胆的转过脸来。

    素丽立即认出了此人,在那支当时尚在迷茫中摸索的中国小部队里,他还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愣头青。队伍里的其他人,都爱叫他“石头肠子”。

    “石中尉,有什么情况?”一群士兵挎枪奔跑过来。

    “抓起来,是个奸细。”石砀手下士兵立即将她五花大绑,捆成个粽子。

    滕家明赶忙将玻璃匕首收起来,凭空冒出来的中尉军官让他暂时失去了跟踪目标。他一时无措,只好悻悻然躲回难民队伍里。

    德钦素丽很快遭到审讯,身上唯二的有价值的东西被搜了出来。她什么都不肯吐露,只是不停重复:“送我到重庆,我要见林玄中校。”

    军统方面确认了薄铁片上隐藏的身份信息,拨出一架专机,由石砀押送她飞往重庆暂时关押待审,蓝布包则直接送到了戴笠手中。

    林玄仔细观察断指切口,不动声色地放回布包里:“我认得那个缅甸女子,既然她指名道姓要见我,何妨让我来审这案子。名义上,我仍是第六处的处长。”

    经过戴笠点头应允,林玄不久便在审讯室里与化名于楠的德钦素丽面对面相互审视。

    “小妹妹,别来无恙。为什么这么迫切想要见我?”林玄饶有兴致地欣赏她戴着手铐的可怜模样。

    “因为平塚大佐让我躲着你,既然他老人家这么忌惮你,我偏要来看看。”德钦素丽并不害怕军统的大狱。

    林玄像是个过来人似的会意点头:“你喜欢他,为了于公子抛弃了你的日本主子?”

    “是日本人让我变成了孤女……”

    林玄似乎没有兴趣倾听她的情绪,直言道:“说说你的方案吧,于公子怎么个救法?”

    “芒市一号周边的布防形势图就画在脑子里,防御体系的弱点我都能一一背出来。只要将驻扎在周边的步兵大队吸引走,用一支精锐小队在半小时内攻占大楼,于少尉就有成功营救的可能。何况,你们还有谍报人员成功潜伏其中,可以里应外合。”依她的说法,即刻就能让日军情报中心的秘密跃然纸上。

    审讯笔录搁在戴笠的桌案,这么些年来,日本人的情报战总是胜过国军一头,眼前的机会无比诱惑。但如此复杂的营救计划,仅凭一个临时变节过来的小姑娘动动嘴,岂不是儿戏?

    “局座,他来了。”一名副处长悄悄对戴笠耳语。

    稍过一会儿,一位大腹便便的军人战战兢兢立在他办公室门前,没等戴笠开口,那人就扑嗵一声跪下,连哭带喊道:“雨农兄,救救犬子吧。”

    戴笠赶忙上前扶起他,连声安慰道:“崇武兄,如此大礼使不得。来,坐下再说。”待此人坐定,他对林玄介绍道:“我的好友至交,于成训,字崇武,国防部军需局少将局长,这次为了避嫌,主动让位,高风亮节,党国栋梁啊。崇武兄,这位是林玄处长。”

    林玄早已知晓戴笠先前对于帅发出的处决令,和这样无情的人成为“至交”,实在不是一件幸事。

    “林处长,犬子是跟了你的队伍的,他为党国受伤被俘,我于家只剩这一脉单传……”这位少将先生没出几句,就大把鼻涕大把眼泪,“林处长,你要是救他出来,我于家感恩戴德。雨农兄,今后但凡有用得上于家,您也尽管开口。”

    戴笠假装为难道:“崇武兄,林玄处长是我爱将,上次为了救杜光亭,险些把命都丢在野人山了,你忍心折我一员大将吗?”

    “雨农兄,此事你若不应允,我于崇武只好跪死在你面前了。”说罢,他再次扑嗵一下磕在地上,额头嘭嘭撞着木质地板。

    戴笠将蓝布包摆在他面前:”日本人只要了令公子一根手指,就暂时不会坏他性命。营救之事重大,牵涉面甚广,不是军统一家能拍板决定的。令公子身体发肤受之于你,还是自己保管吧,回去劝劝夫人,不要伤心过度。“

    ”雨农兄,小弟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我见见那个缅甸来的女子?“于成训恢复了几分常态,提到”缅甸“二字,话语中有掩藏不住的怒火。

    ”崇武兄不嫌军统大牢阴暗潮湿的话,可以去见见她。“戴笠送走了于成训,吩咐林玄立即拟定营救行动作战方案,送报军事委员会参谋会议讨论。

    一周之后,头头脑脑们围着营救行动方案反复研究,此事还被通报给了美国盟友,大人物们一致认为,救回通讯专家,同时捣毁日方情报中心,意义重大,机不可失。

    ”玄儿,这很可能是你代表军统执行的最后一次使命。蒋夫人特意关照,让你千万小心,有危险不要冲在第一个。“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向冷酷无常的特务头子居然语带唏嘘。

    ”义父,玄儿定当不辱使命。“

    ”嗯,你还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

    ”负责营救的特别行动组成员,我还要我的原班人马。“她重又想起了李虎巍,那个傻小子没被印度毒辣的太阳烤成肉干吧。现在,他是林玄整盘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戴笠点头同意:”没有问题,但美国方面希望参与这次行动,他们对日本人的谍报系统也很感兴趣。对了,那个叛降过来的缅甸女人,让她暂住在你那里。行动那天,就让她打头阵吧。说起来,冯绍唐这个人还是有些胆识的,居然策反了这么重要的人物。“

    “冯少校忠心赤胆,日月可鉴。义父,他若是能活着回来,您是否可以适当安排一下。“她主动去附合他的话题。

    “嗯,那是自然。”戴笠自己也不曾想到,那位年届五十的老少校,原本只是半工作半养老,却凭一己之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待林玄前脚刚出,陈平中校就从侧门密室中露出身子来。

    ”陈中校,从现在开始直到任务终结,你要成为林处长身边形影不离的鬼魂。毕竟她是今后要在委座身边做事的人,要确保万无一失。“

    ”请局座放心,除了睡觉如厕之外,她在我面前不会有秘密可言。“

    “唉,这年月,螳螂不可信,你就是我的黄雀呀。”戴笠回想起前几分钟对林玄动的情,不由感觉好笑。

    在从军统回到住处的路上,几个黑皮军警正在教训一名骨瘦如柴的乞丐。林玄一眼便觉出异样,那乞丐貌似在拳脚警棍下毫无还手之力,其实每次击打都被他巧妙地卸去力量。

    她命令驾驶兵停下吉普,亮明身份之后吩咐军警:”我怀疑此人是红党分子,先押回去。“

    乞丐骷髅般的脸庞很是吓人,嘴角流着粘稠的口水:”好漂亮的小姐哇。“

    ”什么小姐大姐的,叫长官!“又一记警棍挥在额头上,这一棍子是吃着了力的,鲜血自他额角划出红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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