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橘生淮北(1)
邓伊人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这些事了,可到了厕所后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真情实切地哭了一场。
一夜之间,陈年往事翻涌而出,在脑海中错乱放映。
幼年时的半碗冷饭好像还梗在胃里。那个寒夜,她想喝一杯热水,却只看见叔叔砸下的一地狼藉和婶婶淌血的额角。
轰隆隆,轰隆隆。
耳光落在脸上,言语刺得耳朵连带眼睛都封闭了起来,一本浅蓝色日记本静静躺在她脑海中。
喜欢你,是喜悦的。
天空是灰蒙蒙的。
她平静地拿着酒精消过毒的刀片,对准了抬起的手腕。
如果时光倒流,何宓还会一口气喝掉两瓶可乐吗?
红壳空罐子静静卧在垃圾桶底,烤鸡的塑料袋留着余香。电视剧的进度条像蜗牛前进,褐色液体也悄悄从胃里流向了另一处。
离正式开学有三天时间,她们宿舍这一层的学生基本是大二的滚刀肉了,大都日期抵着脸才万般不情愿拖行李箱离家,现在宿舍还抓不出几个学生的影子。
何宓当然不是那种迫不及待要扎入知识海洋的学生,她受够了在家头皮发麻地边玩手机边一遍又一遍地查看开学日期。
开学日像是缰绳,死死勒着学生的脖颈,跑得多快多远都得乖乖被拽回来。
那句话怎么说,温水煮青蛙。既然都做了待下锅的青蛙,她选择平缓的入锅姿势。既避免了被开学日粗暴扫进学校这口沸腾的大锅,又留给了母上大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何宓给手机按了暂停键,竖起耳朵听,外面终于静下来了。
她在二十分钟前就想上厕所,厕所在隔壁,本来两分钟就能搞定,可有一个女孩在那里低声呜咽,声音若隐若现。
开始五分钟的时候何宓还能产生些怜爱的心情,她情不自禁想到佟舟清,然后为自己一点隐秘的心思顾影自怜。可惜这点婉转愁思片刻就被汹涌的急迫感冲散,她渐渐焦灼起来。
何宓承认自己很多时候缺乏共情的能力。不过她也不认为自己是异类,有人对他人的悲喜没有太多感同身受的情绪,只是表现得足够客气。
如何把漠不关心藏在一张热情的脸下,她掌握不了索性装聋作哑。
况且她现在根本自顾不暇,剧也没心思看了,夹着腿狂抖,目光呆滞咬手指。
庆幸女孩哭声没持续太久,何宓喜上眉梢匆忙忙揪了截卫生纸,脚趾抓紧拖鞋旋风似地冲进厕所。
不是吧,何宓看着眼前的一幕,呼吸凝结了。心咯噔一下,沉入谷底。
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倚着墙坐在地面上,显然失去了知觉。手臂无力垂下,血从腕间蜿蜒而下,汇聚至身下一小滩暗红色。细细的刀片被丢弃在一旁,没有被血沾染到的刀身映着苍冷的灯光。
有人在厕所割腕自杀了。
何宓打了个哆嗦,办公室的空调温度过低了。
辅导员用肉乎乎的手指象征性地翻了翻文件,看向何宓,“学校的想法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何宓感到了隐藏在话里的压力,迎上目光点点头。
学校希望这场风波悄无声息,事实总比七零八落的流言更难生存。学校承担一些何患无辞的舆论审判,自杀的女生在闲言碎语中继续生活。
人们为新话题猜测议论,用粗俗或精致的句子,迫不及待发出自己的声音。多震撼的声音啊,让话题里所有活物不得安宁。
何宓仅作为目击者,其实并不了事情原委,如果随口宣扬未必不是在以讹传讹。······只是可以假装一切没发生吗?
辅导员可能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所以脸上浮出了一个微笑,“何宓同学,你不用太紧张。我在我们学校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
“还好不是我们院的学生,不然我得愁死。”她伸手拿杯子,发现没有水就放下了。
饮水机在何宓侧身的位置,但她僵硬如石头。
“何宓同学最近学习感觉怎么样呢,有什么问题吗。”辅导员看出何宓有些不自在的样子,随口另开了话题。
最怕老师突然的关心。
何宓干巴巴回应,“还行、行吧。”
辅导员似笑非笑,说,“那你应该学得不错了,东西都掌握没问题。”
救命,超出了她应付能力的范围。
何宓尴尬地挠了挠头,“也不是,就凑合跟着学,也有很多不明白的问题需要自己慢慢研究。”
后面的话说得模模糊糊,她自知不招人喜欢,只能尽力敷衍。
从小到大,何宓成绩一直还算不错,她见老师仍然像老鼠见猫。
何宓:开启隐身模式,老师应该看不见我了。
老师:这个学生一定是慢热型的,要多多互动。
老师被激发出为师者的责任感,一腔热情想打开学生的心门,何宓却躲得更狠了。
何宓往往能取得最后胜利,日子久了,老师不得不相信除了捂不热,她这个女生确实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头。
老师有自己的生活,也有很多的学生,没法面面俱到投注感情。学生给了老师尊敬,老师却偏要说和学生做朋友。
何宓正这样想着,外面路过一个老师和辅导员打招呼,她看到辅导员脸上笑容霎时变得明亮,周身的氛围自然和谐。何宓一时又释然了,何必互相为难呢。
临走时,辅导员突然想起来般,对她说,学校有心理咨询室,如果有任何不适可以去聊一聊。
何宓真诚地道了谢,她虽然不能说心里留下阴影,但确实是被影响到了。
当女生被抬到担架时,裙边从血泊扫过,地板上遗留了拖拽的血迹。何宓盯着看了会儿,觉得有点反胃。衣柜里的白裙子,她不想再穿了。
至于那个女生为什么自杀,何宓没有追寻真相的热情。
两耳不闻窗外事是独善其身的最低成本了吧。
她默默这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