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傅星河的声音有点儿哑,他极少说这么多话,昨晚上说那么多,耗尽了他的气力。他抱住林天,脸颊蹭了下他的侧脸,“这么大了还怕打雷啊?”
林天耳朵发红,鼻头发酸。“我不怕的,你干嘛回来,不是还要开会。”
傅星河嗯了声,“担心你就回来了,我请假了,下午再去。”
他把外衣脱了,抱着林天躺床上去。
林天把腿翘在他的腰上,死死抱着他,傅星河在他背上搓了几下,“现在还冷吗?”
昨天林天在电话里说冷,说有水,傅星河还以为窗户没关严实漏雨水进来了呢。
“不冷。”林天把脑袋靠在他的胸口,好像要钻进他体内,和傅星河的心脏融为一体般。他闭眼,心里很暖,暖意比外头的阳光更甚。
睡醒后,傅医生已经不在了,他匆忙回来,又匆忙出去。
傅医生回w市开研讨会了,剩下这几天,他们每天都通话,但也不是每天都在视频里做。
林天就是很想傅医生,想听他说话,看见他的脸。
不打雷也想。
几天后,傅星河终于回来了。
小周大夫最终也没能打听清楚,主任的那个小奶糖是谁。她只看见一个“虎背熊腰”的背影,那么高的女人!!!
主任的口味好猎奇!!!!
小周大夫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她管不住自己,就想和人分享八卦,于是这些天里,主任有个“小奶糖”的绯闻就传遍了整个科室。
傅星河那样的人,看起来单身,又洁身自好,高岭之花一朵,谁能不心动?
科室里很多小护士的心都碎了一地,得知小奶糖是个虎背熊腰的女人时,她们又把碎掉的玻璃心捡了起来。
算了,傅医生是个眼瘸的。
就在这样的忙碌与温情下,时间走到了十二月。
尽管立了冬,但是沪市的初冬并不算很冷,风卷着落叶,光秃秃的枝桠直指着暮霭沉沉的天空。
静谧又萧瑟。
路上行人撑着伞挡海风。但是再过一阵,到明年年初那会儿,气温就会变得很低很低,隆冬会持续到年后很久,冷到叫人忘记时间,凭空生出一种年轮静止的错觉。
林天身体很好,他还当秋天似的,一件风衣外套搞定。他整天都在发愁,傅医生是年末的生日,他琢磨着送什么才好。
这个人,没什么爱好,除了手术就是手术,林天心想他不懂浪漫,但是傅医生某些时候的举动,又常常叫林天心动,他是个很体贴的人,这和他的性格有关,做事滴水不漏,林天的一切都瞒不过他。而傅星河鲜少会按捺住不问,林天一有异样一有问题他就会问发生了什么,说有心事可以告诉他。
傅医生的生活和工作都照旧,每天去医院出点门诊,做两台手术,病人多时就三台四台,有时候半夜两点下夜台,林天的车还在外面儿等他。
冲完澡躺床上,林天帮他的手臂和腿做按摩。那么长时间的手术,他的手臂肌肉很累,站了那么久,腿部肌肉也很累。
林天比以前节制了些,但还是挺频繁的,每天都说他想吃沙拉拌香菇烤肠,说自己两张嘴都想吃。傅星河就由着他,吃撑了,从医院拿药回来给他凃。
这天,林天正在做饭,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林天还在切菜,那手机铃一响,他就把手给切到了——血珠沁出来,林天皱眉把手指放到嘴里。那手机铃孜孜不倦地响了许久,透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焦急味道。
他顾不得找创口贴了,就把手指含在嘴里——电话是老爷子的管家陈叔打来的。
林天心里咯噔一下。
陈叔在电话那头气喘吁吁道:“老爷子突然晕倒,你快来医院!”
血腥味在嘴里散开。
林天张了张嘴,神情有些无助,“哪个……”
陈叔道:“沪市综合病院。”
是傅医生他们医院。
林天愣了神,接着说:“我马上过来。”
指腹的伤口似乎被唾液暂时止住血了,林天脑子里有点儿乱,他穿上鞋,拿了车钥匙就走。
沪市综合病院很大,光是脑外科就有两个病区,住院楼一扩再扩,病床一增再增,过道还是塞满了病人。
林天去的时候,老爷子还没醒。他昏迷状态时送到医院做急救,gcs评分13,是轻度昏迷。做了ct,人被推进病房后,片子也出来了。
病房里挤满了人。
林天的堂兄弟,大伯和四叔,林翰海,还有律师,几乎全到了。
林天的大伯林源才,是老爷子的长子,家里的赌场早年都是他在管。
而秦韵正在做孕检,估计一会儿就得来了。
一个大夫面色严峻地给家属解释ct上的内容:“这团黑的,是肿瘤,不排除是恶性肿瘤,正是它压迫了视网膜神经,而且病人的三叉神经血管破裂,正好就在眼分支这儿,所以病人才会看不见。”
大夫是脑外科的一名主治,姓黄。多的他没说,肿瘤必须立即手术,但是手术风险非常高,第一,肿瘤很大,已经发展到压迫神经血管,致使血管破裂的地步了,再不开刀就完了;第二,病人八十岁了,高龄,加重了手术风险,极难成功。
“病人晕倒,也是这个原因,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
黄大夫解释得很通俗,只不过没人关心病的起因,他们只关心老爷子会不会死,能不能醒,不能醒家产怎么分。
林天听到大夫说的话后,就走到病床前,握住老爷子的一只手。病床上躺着的老爷子戴着呼吸机,双眼紧闭,脸上的皱纹比醒着时更加深刻,他心律血压和脑电波都很正常,生命体征基本平稳,只是还昏迷着。
旁边那小护士多看了他几眼,觉得很眼熟,像在哪儿见过。
“那大夫,这肿瘤是不是要动手术?我爸八十岁的人了,这个风险……”大伯紧紧皱着眉头,心想风险大才好,死了才好,正好没立遗嘱,按法律规定老大拿得当然是最多的。旁边的林翰海愤怒地打断道:“当然不能让他们院医生动手术!得上国外请专家会诊!”
老爷子昏迷得太突然了,遗嘱还没立,林翰海觉得自己这是吃大亏了。
按照老爷子对林天的喜爱程度,那家产必须是他们家天儿占大头啊,什么股份啊,副线公司啊,必须全割给林天!要是没醒,死手术台上了,不是吃大亏是什么?
黄大夫的脸色不太好看,“我们是沪市最好的医院,医生都是国外请来的专家。”
“那你们最好的大夫是谁?”
“要是手术失败怎么办?”
“你们专家靠谱吗?”
“你们……”
“好了好了,”听见这群家属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黄大夫心里烦得要命,心想豪门事情就是多,嘴脸也忒难看了。心里鄙视,脸上还不能露出不爽来,他好言好语道:“我们脑外科室是医院的王牌科室,是国内最好的,我们主任和两位主治都是斯坦福回来的,都是国际一流的,比你们上国外找专家还好!”
“那你们医院谁手术做的最好?”
“我们科的主任——傅医生是科室第一把刀。”黄大夫骄傲道,“别说是咱们院,就是整个沪市!全国!他也是首屈一指的!”
“全名叫什么?我去问问,要是不靠谱怎么办。”大伯生怕林翰海又给他打断了,心里想着就在这儿手术算了,越快手术越好,要是拖下去,老爷子醒来了,把家产全给老三家那个林天怎么办?他们家阳明找谁哭去?
“傅星河。”说到这个名字时,黄大夫表情是扬眉吐气的,你尽管去查,那一堆头衔保管吓死你。
听见傅医生的名字,林天回头看了眼。
正巧刘律师在往他这个方向看,看见病床前只有林天和陈管家时,他忍不住皱眉。
这一家人,看似都在关心老爷子的病情,但真正关心他身体的,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只有林天和老管家。一堆人叽叽喳喳地问这个问那个,图的是家产。
黄大夫解释后,大伯就走到外面去打电话了,打听这位有“第一把刀”之称的傅星河主任。
“我爸什么时候醒?”林瀚海忧心忡忡道,“他要是不醒,遗嘱……”
旁边律师抬了下眼镜,投下一颗惊雷道:“林老爷子已经立了保密遗嘱。”
“什么?!”
“什么时候立的?!”林阳明脸色铁青,他是林天大伯的独生子,也是林家长孙。林阳明心里清楚,要是没有遗嘱,按照法律,他爸是长子,理应拿最多那份。
律师回答道:“几个月前。”
遗嘱是保密的,老爷子失去呼吸的那刻会即刻生效。
听见这个消息,林翰海倏然松了口气,如同吃了颗定心丸,脸上也有了得意。老爷子身体一直都还不错,是近些天来恶化的。尽管如此,还是没人敢在老爷子面前提家产怎么分的问题,怕他发脾气。但老爷子最喜欢谁,谁最能干,立的汗马功劳最多,大家都知道。
这时候有人想起林天,左右看看,才看到林天格格不入地一个人站在老爷子病床前,握着他的手和他说话。
老爷子气息微弱。
林天却还是不住地跟他说着什么,他微微弯着腰,站立的姿势让人感觉他在哭泣。
这时,打完电话的大伯进来了,说:“我打听了,他们院傅主任,的确是能人。去年的时候,那位……不是请了多少专家都说没戏吗,后来给救回来了!就是他给开的刀!”他刚刚还问了,这位傅医生正在给别的病人开刀,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他觉得,随便找个人开刀都行,八十岁的人了,术后并发症多的很,哪怕给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以后也是遭罪。
老爷子没了,遗嘱还没立呢,这家产不是他大头?他心里想的美,旁边的林阳明,凑到不知情的父亲耳边,说了句什么。
大伯脸色一变。
医生水平没得质疑了,一群人又开始质疑别的,环境不行,过道那么吵,一点也不安静,硬件也不行,什么都是人工,高科技也没几样,消毒也做得不好……
大家围着黄大夫吵个不停,病房很大,但是人多,说话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声,如同菜市场。
黄大夫脸微微扭曲,他真想劝这些高攀不起的爷,高抬贵手放过他,转院吧!
就在这时,心电监护仪突然叫了起来!可是全部人都在吵,那滴滴滴的声音显得极其微弱,林天慌了神,喊道:“黄医生!黄医生!”
被人围着的黄医生立刻推开家属,快速冲到病床旁开始抢救。
“心搏停跳!病人休克!2mg去甲肾上腺素!”几个医生和护士冲进来,大惊失色地帮助黄医生进行急救。
老爷子休克的太突然了,所有人都傻了几秒,接着又开始嘈杂,“爸!爸你不能死啊!”
“怎么会突然休克!你们医院怎么搞的!”
“我爸要是有事!你们——”
“别吵了!”林天吼道,“全都出去!”
一干长辈让林天吼懵了。
他脸黑的骇人,语气平静下来,“出去,爷爷需要安静。”
林城安梗着脖子张嘴想说什么,连林翰海都意外地瞅了他一眼,林天冷冷地指了指病房门。
半分钟工夫,病房归为平静,经过急救,老爷子心跳恢复了,但是gcs评分从13降到了9,中度昏迷。
黄大夫也看出来了,别看那么多人,其实面前这个看着小的,才是有话语权的。他看了看林天的面孔,觉得迷之很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按理说,这么高一个大帅哥,哪怕只是在街上有过一面之缘,他都肯定不会忘记的。
病人情况不乐观,黄大夫只得暂时按捺下疑惑,道:“你爷爷情况不好,最好马上进行手术。”
林天点头,“傅医生?”
黄大夫道:“傅医生手术还没结束,现在三号手术室空着,做手术的话,是别的大夫主刀。但是你放心,除了主任,我们院别的大夫也很优秀……”
林天抿着唇,不说话了。这种情况下,他只信任傅星河,可是假如爷爷在手术台上没熬过来……林天蹙眉,傅医生会对他有愧疚感的。
他思考片刻就下了决定,“你们雷院长能主刀吗?或者廖医生,吴医生。”
他听傅医生说过,雷院长挖来的两个专家,也是行业顶尖。
黄大夫愣了半晌,心想这个年轻人怎么对他们院这么了解,知道他们院长是脑外专家的可不多,何况他指名道姓的两位医生,都是不久前才空降来的专家,名头是主治,却比主治要牛多了。
他愣了片刻就回神了,着手安排手术了。
手术同意书拿过来准备签了,方才让林天赶出去的人才回神来:这就要手术了?!
“不行!爷爷还没醒!不能手术!”林阳明立刻站出来阻止。
“长辈都没说话,你这就做决定?”大伯一脸怒容地从医生手上扯过同意书,揉成一团,“我第一个不同意!你爷爷没醒,手术就不做。”
“爷爷没醒,我绝对不同意手术!”林城安也恨恨地盯着他,“这家还不是你的,别想我会听你的!”
林天揉了揉太阳穴,表情冷淡,“堂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替暮安考虑考虑。”
林暮安和林城安都是二叔的孩子,二叔几年前车祸去世,留下两个孩子和妻子,林暮安还在读高中。
遗嘱内容是什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老爷子要是能醒来,上去哭一哭,卖个孝心,感化感化,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要是不能醒,那家产不就全落到林天那小子手上了??!!
林城安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他爹早几年就没了,要是在老爷子面前卖个惨,那事情可就不一样了。更何况,他极度怀疑这遗嘱是不是林天搞的把戏,最近老爷子身体不好后,他就不见任何人,陈管家把他挡在外头,说老爷子不见人。
结果呢,林天就能随意出入老爷子那里。
他严重怀疑,林天是不是早就把老爷子身边的人收买了,包括那个律师,他也觉得像林天的人。
林天不是会讲道理的人,他不多说,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去打电话,不多时,上来一干虎背熊腰的黑人大汉。林天伸手指了指,“先把他们带走。”
片刻功夫,林天清场完毕,林天接过新的手术同意书,签了字。
黄大夫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就是霸道总裁?
老爷子刚被推进手术室,那黄大夫就一脸喜色地找到林天,“出来了!主任出来了!”
正巧,傅星河从二号手术室出来,准备进林老爷子所在的三号手术室了,他看见林天,还以为是来等他的。
没戴帽子口罩,有点儿新鲜。
“我还有个手术,你先去我办公室。”
林天张张嘴,“傅医生……”他拉住半条腿踏进手术准备室的傅星河,“你不能动这个手术。”
“林天?”傅星河微微皱眉,“别闹。”
他看到林天脸上浮着的悲伤,那么多,都要溢出来了,他心跟着一抽,这是怎么了?
“里面是我爷爷,他八十岁了……傅医生,你不能开这个刀。”林天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知道这手术风险高,他不想让傅医生来承担这个风险,更不想他来承担愧疚。
傅星河一听就明白了,他握了握林天的手掌,“你相信我,我会尽力的,你爷爷不会有事的。”
旁边儿的黄大夫已经看傻了。
这什么情况????
他看看林天,看他的身高,他的眉眼,心里一下恍然大悟,这不是那个!那个!总戴帽子和口罩,上手术室门口等他们主任的那个吗!
黄大夫震惊了。
这家人权势惊人,上面专门让人打电话来说必须救回来。而眼前这青年能压住那么多硬茬亲戚,无疑是个狠角。
在主任面前怎么和绵羊似的??
通常情况下,医生不会随便对病人家属说“会没事的”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因为会被家属逮住不放,万一一个风险,就会拿这句话来追究你。
“不,不行。”林天死死抓住他,眼泪已经涌出来了,他不住摇头,“不要去,我求求你……”
“听话,林天。”傅星河也顾不得黄大夫还在旁边儿看着了,里面迟迟不见主刀进来的医生护士也在往外看,正巧就看到,他们主任,抱住了病人家属在安慰他。傅星河拍了下他的背,说话是对着他的耳朵的,“你要相信我,这时候,第一,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应该做的,第二,我还是你男人,你爷爷也是我亲人,我会努力救的,我不能保证什么,我也不怕你怪我,听话,相信我。”
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长话。
这么一长串话里,还裹挟住一句重要信息。
旁边的黄大夫已经石化了。
傅星河松开他。
林天眼角红红的,有水痕,傅星河用手背帮他擦了擦,林天说:“我相信你。”
傅星河点了下头,就进了手术准备室。
手术室外头,林天对那旁观了全部的黄医生低声警告道:“如果传出了任何对傅医生不利的消息,我让你知道后果。”他神情平静,但语气夹杂狠历,和方才在傅医生面前那副模样判若两人。黄大夫已经傻了,他看到青年的眼神,想到方才那快有两个他高的黑人大汉,抖了抖,如捣蒜般地点头,害怕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傅星河对林天这么一抱,看似没有大问题的举措,却是赌上了他的职业生涯。
一个同性恋医生,绯闻传出去,病人会是什么反应可想而知。
在许多老百姓心里,同性恋是和艾滋病挂钩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病……全是瞎扯淡的_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