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星南馆(二)
22、
自然界中有生物多样性的概念,人类的世界也有‘一样水养百样人’的俗语。哪怕由同一方水土养成,因出身不同、成长的路线不同,产生的回忆与因此而成的人格也大有不同。有一个劲儿的笔直奔跑的人,有跑错了路的人,有在原地兜兜转转的人,也有直接放弃跑步,就这样坐在原地,留恋的望向来路的人。
我吸着乙花家带来的牛奶,在店门口吹着风。跑道上有走路背书的学生,我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他们,一圈接一圈。
被说情商低也好,没概念也罢。我总归比乙花多活了近一轮,多了些人生经验。
时间是不会停止的。哪怕是毫无远见,只着眼与现在的人,也是过着与时间绑定的一分一秒,或快或慢的向前走着。可这个心地良善的好姑娘不同——。
我盯着那麻利的收拾仓库的倩影。
——她连现实都失去了。乙花早良心甘情愿地生活在过去,完完全全活在了过去。她把自己与时间解绑,放任自己迷失在时间的洪流中。
前进总是艰难的,困苦的,总是常伴荆棘,甚至是刀山火海。但即使爬向前方的那段路会产生锥心的苦痛,我们也要拼着命去挪动。时间不会挽救不主动伸手的人。放弃了现在的人,绝对不会拥有未来。
而我已知,把她牵绊在过去的人,正在这所学校里。
高草慎一。
……
中午,乙花从冰柜里拿了两盒速冻食品,利落的给自己结了账,丢进微波炉里。
“你们都没有员工餐吗?”我咬着被叮到干巴巴的鸡肉,感觉腮帮子生疼。
“一天天的,净在想些屁吃。”乙花倒是不嫌弃,一口接一口。
“我说你能不能文雅点,整天屎尿屁。”我被噎的喝了口水:“大姐,我还在吃饭好吗?”
乙花哼了两声,不以为然。中间又有学生来买东西,是个带着发箍,前额梳的亮亮的严肃姑娘。
“乙花,又带外校的人来了?这次怎么换成女生了?”她也与乙花相识的样子,说起话来倒是很温柔。
“‘又’是什么意思?”我举着筷子,懵懵地看向她。
“之前是个闭着眼男生,挺高挑的。”她数了数乙花找给她的零钱:“没问题,我走啦。”
“慢走,再来呀。”乙花对她的背影挥手。
“就算忽略其他条件,只提‘闭着眼的男生’,那必定是莲二了嘛!”我嘟着嘴,戳着她的手臂:“莲二以前经常过来吗?他什么时候开始和你熟的呀?救他的不是我吗?”
“哎哎哎行了行了,醋味都冲鼻子了。”乙花给我开了瓶矿泉水:“我只喜欢慎一一个,对你的小柳可没兴趣。”
“哈?!什么叫我的小柳?”我一下子满脸涨红。
“和我还装什么啊,有什么不能说的。别说我,大家也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乙花嘿嘿的笑着:“你不会觉得自己还藏挺好吧?”
“你快点闭嘴吧!”我夹了块胡萝卜硬塞进她嘴里。乙花三两下嚼完,继续对我得瑟:“现在让我闭嘴,以后就是让小柳闭嘴了。别看小柳那孩子平时不声不响,倒是挺会念的,还是个操心鬼。嘿!”
“你现在这样子,真和村东头的大妈有的一拼。”脸涨的快疼起来,我只能起身,去冰柜铲了点碎冰扑到脸上。
‘咕咕——咕咕——’,几只斑鸠在便利店前觅食。
吃饱了就爱犯困,我把两个人剩的空饭盒收了收,继续陪乙花聊天。这次,她倒讲了些自己小时候的事。从她的嘴里我才明白,藤野家的条件在立海算是还不错的。乙花的爸爸是检修工,工资不高。妈妈也没有当全职主妇的余裕,在另一所学校的食堂帮工。房贷还了十几年,最近又加上了车贷。虽是只有早良一个孩子,生活却也仅维持在无需捉襟见肘。
既是这样,不更应该去念书吗?社论说人与人应该平等,可谁都知道人与人的收入永远不能平等。若继续对未来毫无规划,只在这里耗着日子,这个好姑娘也只能重复父母的命运。况且,虽现在还不至于,但等到未来我与她差距越来越大,大到她极目远眺也无法触及我身影的时候,她还能这样‘屎尿屁’的对我插科打诨吗?
我不想失去她。
就如同她无法容忍慎一消失在她生命中那样,我的人生也必须有乙花早良的身影。不分前后,绝非主从,我只想与她并肩而立,一同欣赏这人间胜景。
我想,我已经找到接下来该做的事了。
下午五点,又是日已西斜的时候,我与她道了别。乙花当然想留我吃晚饭,我揶揄她说这种东西这辈子不想吃第二次。她只能翻着白眼把我送出了店。
这也是星南馆日间自习结束的时间,不想上晚读的学生大多会在这时回家。今天是周日,不上晚读的学生比平时会稍多一些。我倚在校门口,有些紧张的观察着每个从校门出来的学生。他们也注意到我这个外来人,路过我时都有些好奇的回头扫两眼。
直到十五分钟后,我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根本不知道高草慎一的长相!
恍然大悟自己是个笨比,我颓然蹲在地上。虽然继续在这里已经没意义,我仍是不甘心走,在脑子里梳理着线索。
从那个高中生口中,我可知:高草毕业于立海附中,曾是棒球部主将,长得很帅。能被一群大小姐围着问问题,想必成绩也不会差。
从网球部那三人与乙花口中可知:高草是乙花的‘前男友’,与一年前的事件有很大关联,因为‘某种原因’,把责任揽到自己一人身上,许是为了‘躲避乙花’,他放弃了直升立海高中,特意考取远在东京的星南馆。
“那也挺厉害的,想考就能考上星南馆,是个人才。”我叹道:“如果在现在的立海附中,或许只有我、莲二、柳生有机会,连那个真田都还差一点点。”
想在这种极度严苛的条件下把成绩榜倒数的乙花送进星南馆,如她所说,我确实有点没概念了。但我仍不想在试之前就把这事定义为‘不可能’,况且,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考上星南馆都是她的最佳选择。
普通高中不行,立海高中也不行。想要事业爱情两手抓,那就只能、且必须是星南馆。
我蹲的脚都发麻,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看了看手机,心想该回家了。忽的有人一把抓住我的背包带,我整个人被拉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谁啊!”我一转头,是昨晚那个茶色头发的高中生。
“你干嘛,我不想加好友。”我把书包带从他手里拽出来,盯着他,提防的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那么怕我啊,我又不会吃了你。”见我这样,他有些尴尬,摊着手道:“放心吧。对你出手,我也怕被那三个高高壮壮的弟弟打死。”
“倒也不必……。”我稍微的放松了警惕。想起之前他还替高草买过面包,我试着问他道:“我想见高草慎一,……可以吗?”
“如果你是替乙花说情的,那想都别想。”高中生摆着手:“自乙花去了那个便利店,高草就再也没往那方向走过。平时还挺随和的,要是对他说乙花的话题,他立马就能变张脸,非常认真的和你生气。”他打量着我,猜测着我的意图:“如果引见了你,你开口就是乙花二字,那他不是要和我闹掰了?不在他身边我怎么接触那些大小姐——”
“行了吧。”我打断他:“那你告诉我他什么时候会在校门出现,我自己蹲他。”
“哟,和我刺探情报呐?”那男生又嘻嘻的笑了起来:“你那语气,是求人的态度吗?”
“那你要怎样!”我又提防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长得那么乖,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他朝我嬉皮笑脸:“你叫我声‘哥哥’吧,甜一点,叫得我开心了,我就告诉你。”
“……那算了,再见。”我止不住的起鸡皮疙瘩,拔腿就走。
“哎哎哎!怎么就走了。”他从我背后追上来,又抓住我的书包带。“你放手!”我抖着书包:“你涉嫌性骚扰!再继续我可要报警了!”
“行了,都要报警了,我认输还不行。”他把手松开:“你们神奈川人都这么开不起玩笑嘛?”
“这是玩笑吗?”我与他拉开五米远:“和是不是神奈川人没半毛钱关系,你别搞地域歧视。”虽然很想转头就跑,但放弃这重要线索又心有不甘,我又试探道:“……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噗,”那高中生笑出声:“那就当我给你道歉,来个小提示吧。乙花可能出现的时间高草都不会出现。懂了吗?”
星南馆外的街道卫生打扫的极好,晚风拂过,只带起了我的长发。我还在原地沉思,那高中生已经故作帅气的挥挥手,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最后能拿到的线索到手了,我也无心待在这里,搭上了回神奈川的列车。
吃完晚饭,我就钻进了房间里。先是把书包里那些生活用品拿出来收好,又在能灵活转动身体的浴室里,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我坐在书桌前,在日记里记录这两天发生的事。
‘乙花可能出现的时间高草都不会出现’——那高中生是这样说的。
已知乙花在周末的工作的时间是9-9,那个凶恶的老板不会允许她以任何理由迟到早退。算上早到晚归等一切特殊情况,想完美避免与乙花‘偶遇’,那他进出校门的时间,就只能是朝九到晚九。
‘朝九到晚九,也有十二个小时啊……’我不自觉开始心累。在椅子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我疲累的倒在床上。鉴于对自己体能的清醒认知,我最终敲定,还是优先向立海校内寻求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