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次踏上东京的土地
九、
“如果想知道‘她’的过去，与其到处打听，不如问乙花前辈来得更快。”
莲二是这样说的。
到家的时间，已是华灯初上。妈妈接过我一手的葱蒜蛋糕，虽一脸疑惑，但看到我不是很好的脸色，也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只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快去洗手。我看妈妈把冷了的饭菜一个个倒回锅里重热，也不好意思自己跑去换衣服，就在厨房打着下手，听妈妈说今天市场发生的事，说与邻居阿姨聊的家长里短，说远在大洋彼岸的爸爸打来了电话，公司的外派到明年就结束了，他应该能回国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氤氲在饭菜的香气中，我端着盘子一趟趟穿梭在厨房与餐厅。
汉堡排，玉子烧，青椒肉丝……
不知不觉，餐桌上出现的菜已经全变成了我爱的菜色。
这是对藤野慧的爱。
虽是之前就明白的道理，但在今天，在这葱蒜的重压之下，我再次深刻的意识到：
这些是对藤野慧的爱。
“我以前爱吃什么？”我问妈妈。
妈妈一惊，随即喜笑颜开：“哇，你开始想听过去的事了？你猜一猜？”
“这要怎么猜。”我茫然的听着电视播出的新闻，有一搭无一搭的遐想着：“从性格猜？我以前性格是那种比较爆裂的吧？感觉肝火旺，所以爱吃油炸的多一些？可能比现在还会吃辣？”
“实际上是个注重营养均衡的好孩子。”妈妈夹了些青菜到我的碗里：“你以前每天都至少吃一盘青菜哦。”
“那脸不是要吃绿了？”我看着这些绿油油的叶子，皱着眉头：“妈妈只是想让我多吃蔬菜才这么说的吧？……虽然做的很好吃就是了。”
妈妈嘿嘿一笑，聊着新闻，迅速的转移了话题。
饭后回到房间，不消几下，我就解决了作业。无需预习复习，我又想起莲二临别前的邀请，拿起手机茫然的刷着。
说来惭愧，我竟然今天才有了莲二的联系方式。
‘想好了，去东京吧’。短短的七个字，我不知道输入删除了多少遍。
‘没错，我不慌。我都27了啊，去见一个比我小一轮的小姑娘有什么好慌的？’
‘我不慌，我不慌，我不慌！’
手指停在发送的按键上，喘了几口大气，还是点进了对话框，把这行字删除了。
说起乙花的话，我对她最后的记忆还是那颗失落的金色脑袋。她来探望我，她来和我道别，可我却不明所以的把她乱骂了一顿，近乎是凶恶的赶出了家门。我还记得她在偷偷抽泣穿鞋的背影。那个时候我与她相比，或许还更像不良少女吧？
‘啊啊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是不是沙比啊？尽是些没脸见人的事。’
单是想想，都能尴尬到脚趾抠出三层芭比城堡。我绝望地哀嚎一声，把脸埋进妈妈刚晒过的松软被子里。太阳的气息瞬间包裹了我。好想就这么睡过去，睡过去就不会再想起这种事了。我简直想现在再失忆一遍。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对，我做了些什么？
来到这个世界，只凭那彩虹色的卷发和浮夸的衣服，便说她是让人嫌恶的不良少女，与她的朋友划清界限。我到处表现着自己仅值得一提的学力，强调着自己的变化，想告诉所有人我的改变，希望他们记住的是现在的我。就像是——
就像是我要把她的过去完全覆盖一般。
‘慧慧’、‘藤野前辈’、‘我做了你爱吃的饭菜’、‘欢迎回来’、‘你能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这些话从来都不是对我说的。
我拉开衣柜，里面已经换成了我能穿出门的款。这年头衣服很贵，虽是家境无忧，却也不想乱花父母的钱。多亏日常只穿校服，我只需置办几套就能满足需求。在那衣柜里面有个不小的收纳箱，里面塞满了藤野慧之前穿过的衣服。
我费力地把那箱子拉出来，打开，随意选了一身她的衣服穿上，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深粉底色与黑色图案，还带了些亮片。露脐装，小短裙。
我果然还是穿不出门，甚至想不到她怎么能穿这一身出门。
但这就是她的样子。
我在镜子前转着身，抚摸着已经被染回黑色，拉直了的长发。染彩虹色的头发需要漂是嘛？就算染回来后涂了很贵的精油，但头发还是非常毛躁。我本身不喜欢粗糙的头发，一直很嫌弃这堆乱草。毛鳞片损坏成这个样子，哪天头发全断了都是正常的。头顶已经新长出一段头发，是深深的棕色。这孩子本来的发色明明非常漂亮。
为什么要染成那个样子。
但那彩虹色也是她。
父母的爱意，同学的敬意，这些都是她的所有。有人愿邀我吃饭，有人愿送我谢礼，有人愿与我逛街，也都是因为，他们以为‘我’是‘她’。
我从她那里继承了篠原京子27年的人生都未拥有的东西。肆意的享受着一切，却只想要否定她，妄图覆盖她。
‘她’，或许不是什么不良少女。
‘我’，才是真正的小偷。
‘想好了，去东京吧’——我把这几个字重新输入对话框，决然给莲二发送过去。
周日。
我在车站口与莲二见面，两人买了并排的位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边吃着妈妈做的小点心。顺便一说，我手上还有个很豪华的匣子，是妈妈专门从会排长队的点心店买的。她千叮咛万嘱咐我要好好和乙花道歉，这个就当道歉礼。
“窗外风景真好。”我很尬的起了个话头。
“是。”莲二应到。
“点心合你口味吗？虽然不是我做的。”
“很好吃。”
“你以前有去过东京吗？……啊哈哈，我忘了，你就是从东京转学到神奈川的呢。”
“……是。”
“我说，你也别一直是啊好啊的，也和我聊点有内容的吧。”我有些无聊地说。
“那好”，莲二笑呵呵的朝我看了过来：“第一，最近你好像对网球很有兴趣。我记得前阵子运动会找你报名，你还说自己对运动项目不感兴趣。”
“哈……哈哈。”我干笑起来。
“第二，你好像很关注我们的的社员。弦一郎另说。精市住院的时候你还在昏迷，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据我的数据，你与赤也有交集的概率为0，倒是能很自然的叫他小切。”
“哈哈……哈……”我只能干笑。
“网球部有其他你在意的人吗？或许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下。”
这话一出，我顿时觉得周围凉嗖嗖的。赶忙抓了块点心扔进嘴里，假装没有听到。
“第三”，莲二道：“我从东京转学到神奈川是小学时候的事，在立海，也只有网球部有几人知道……”
“那个！！我们聊点别的吧！”我赶忙打断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睁开细长的凤眼，打量着我的表情：“真是可疑……”
“我说真的！那个，我们换个话题吧！”我尬笑着，僵硬地转移了聊天方向：“说起来，我当时加入学生会是想看自己的学生档案来着。那里记载着我中学时发生的事吧。”
“是，但不全面。”莲二似是认同了我转移话题的意图，顺着聊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不全面？”我问他：“你是不是看过了啊。”
“自然。”他说。
“那能不能给我看？”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不全面。”
“……”我一脸黑线，抿了抿嘴。这话属实有点没办法接。
“那你和我说保管档案的是谁吧。”我话语中退了一步：“下周我去找那人商量一下。”
莲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这有什么好笑的。”
“档案柜的钥匙在文书手里。”他说。
立海附中的文书是柳莲二。
我的学生档案在他的手里。
像柳这样说一不二的人，若我没能给出让他信服的理由，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况且现在这趟旅程不就是为了了解藤野慧的过去？出于客观角度想想就知道，对比干巴巴的档案文字，必定是乙花的讲述塑造的形象更为立体。况且我想看藤野的学生档案也无非是出于好奇。虽是知道这学生档案与那种跟随自己一生的档案不同，仅记录校内日常表现使用，但还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污点，想尽力补救一下。
“哈……哈哈……”现在我只能干笑：“那不然，我们继续聊网球部的话题吧。”
“哦？”莲二睁起眼睛。
“抱歉，我还是去上厕所吧。”
神奈川到东京并非远途。自上车到出站，前后不过一小时。在那之后，我想起莲二在图书馆借的那些神秘学的书，想借此聊一聊，结果他语风一转，不过几个关联词，把话题引导到我借的书上去。我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在研究穿越有关，只好又叉开话题。
他或许也有不能告诉我的小秘密，正如我对他也有所保留一般。
出了车站。
踏入东京的土地，便是我的领域。世界变了，但城市却是没变。就好像刚出来的这车站，我出差时不止一次来过。我核了一下常坐的那班去大阪的列车，连车次号都没变。我还记得后面是个公园，里面有许多游乐设施，周末会挤满来玩的小孩子。我还记得左侧是很高大的办公楼，办公楼对过的巷子里有很好吃的拉面。
一模一样。
只有我与之前天差地远的嗓音，和身旁这个我只在漫画中看过的男孩子，提醒我现在身处于异世界。
我觉得脑中有些混乱，甚至觉得有些可怕。不变的是景色，变了的是什么？路过那间拉面店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看进去。若是里面老板换了人还好，连老板都和原来的世界一模一样的话，我的san值怕是会直接掉光。
“说起来，你怎么会知道乙花在哪里？”我问莲二。
“这个嘛……因为一些原因，我与乙花前辈很是相熟。”
“这样啊。”我与他走到地铁的售票机前：“所以我们要去哪儿？”
“八王子，星南馆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