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果我曾拥有这样的母亲
二、
“看来我确实遇到了一些很难解释的状况。”我回忆着睁开眼睛之后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切,在日记里尽量详细地记录道。
桌上的时钟哒哒地行走着,写完最后一行字后,我抬头看了看那个关了灯之后还会发荧光的闹钟,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适时,一股冷风从窗户中刮进来,我紧了紧身上那件花里胡哨的外套,但这已经是我能从藤野慧的衣柜中找到的,最朴素的衣服。
早春,是这个世界现在的时间。
藤野慧存在的这里,樱花才刚刚含苞,联动着倒春寒的料峭冷风也带了些温柔的味道。篠原京子的世界,现在是秋天。或许在东京某个不知道的角落,或许在百里之外的京都。应是燃着满山的枫叶,在冬天前留下本年度最明艳的色彩。
“母亲”说,很庆幸我能在寒假的时候出院,她已经和学校交涉过,春天就可以入学。
“那是个什么样的学校呢?”我问。之于学校的名字,在这里没有意义。
与我无意去询问这里存在的人的名字是同样的理由——陌生。未生活过的环境,未交往过的人,未有我存在痕迹的世界。说到底,这可能只是单纯地做梦呢?或者我只是写教案写到睡着了?
“是个要努力学习才能考进去的学校哦。”母亲说。
但说实话,我不相信藤野慧能进这种学校——这种要靠念书才能进入的学校。就在前天,我刚约了理发师把我的一头羊毛卷拉直,重新染黑。衣柜里的衣服,正如刚才所说,色彩饱和度鲜亮到不像是学生的衣服。日常用品,该说是土味吗?虽然我的品味也不怎么样就是了。
劣等生。
如果我还是教师的话,自然是不该说出这个词。但在我到了这个世界的现在,就没什么关系了吧。接触过那么多的劣等生,我不难想象藤野慧是什么样的人。被母亲溺爱着,过度保护着,家境还算优良所以觉得就算不念书也没关系。每天精神空虚,只能用打架,飙车这种不良手段给自己找乐子。
劣等人。
就算是长大了,也对这个社会没有丝毫用处吧。虽然仔细想想,我也没做出什么对社会有益的事。但与区区不良少女对比,还是有些优越感的。
在我和母亲的那段跨时空般的对话之后,我接受了不少检查。“身体各项指标一切正常,符合出院标准”——全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毕竟凭这个时代的医疗仪器还不足以检测灵魂的状态。
灵魂?
想到这个词,我轻声一笑。灵魂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和“宇宙的尽头”没什么两样。我当然不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说到底,所谓的灵魂是否只是某种脑波也说不定。灵魂是什么,这种问题,解答出来有奖励吗?如果是研究神经科学以此来发表论文,没准倒会成名。可那是多久之后了呢?我可等不了那么久才能出来的成果。还是念个好找工作的专业……
扯远了。
篠原京子的话,绝对会这么想。或许这个世界太慢节奏,又或者是才刚出院没有入学的这个时间段太过闲散,总之,我开始觉得,或许真的有灵魂这件事。所以那种魂穿的设定倒也没有太扯淡。比如现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只能用这个来解释了。
“咚咚咚”,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妈妈端来了热牛奶,放在我的书桌上:“慧慧,喝点热奶吧,睡得香。”顺便看了一眼我写满了字的日记本。
在我发现自己无法向外人传递出“篠原京子”这四个字之后,我又做了其他的尝试。写下来,抑或作藏头诗。但无一例外,在别人眼中,这些字样都变作了乱码。于是我大概明白,这个世界是要强行切断我与以前的联系。不允许任何人知道“现在的藤野慧其实是另一个人”这个事实。所以我也不想再去尝试摩斯电码之类的其他手段。
没错,让别人知道我是谁又能怎样?会有什么改变?我又不用写教案,不用面对笨蛋学生,更不需担心失业潮。我不需要赚钱养活自己,不用担心银行卡上的余额,不用担心明天就被房东扫地出门。
多开心啊?
“京子,家里西红柿熟了,给你寄点过去吧。”哥哥在电话线那边讲着。
“寄什么啊,不就西红柿吗?本来就不耐碰,快递送到了变成番茄酱了吧。”
“没事,我会包好的。这是我新育的种哦,我们是世界上最先吃到的人。”哥哥不顾我的不耐烦,还是用那种带着骄傲的语气说着。
育种,育种。育了几年了?种出来还不都是一样的东西?有什么改变吗?本来就是个书都念不好的笨蛋,要真有育种的天分,至少考去农学院啊?窝在熊本的村子里种菜,有什么出路?还不是一把年纪媳妇都没有?
“我说了,不要。”我有些生气地说。
电话那头终于沉默了,几秒种后,我刚准备挂电话,那头却又悠悠的飘来一句:
“什么时候,回家看看吧。”
“对不起,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说完这句话,我把电话狠狠地挂下。
“慧慧,明天早良想来看你。”妈妈打断了我的回忆。看来我是被热牛奶的温度包裹,短暂地想了些之前的事。她给我的热牛奶真的很好喝。好喝到,会忍不住戳到那些我不愿想起的事。
“不见。”我简短地回答道。
“早良打过很多次电话了。她真的很想见你。”
“不见。我说了,不见。”我吸了一大口牛奶:“她的……不,我的朋友。估计也是些精神小伙吧?是小伙还是小妹?说起来,这个早良是男的还是女的?”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妈妈为我铺着被子,无奈地苦笑着:“乙花早良。她是个好姑娘。你们两个以前关系那么好,天天黏在一起的。”
“那是以前。”我嫌恶地回答道。
“还有,”我转换了下态度,想尽量自然,却还是吞吞吐吐地说道:“以后,那个……就不用给我铺被子了。这么大个人了不是……”
“没事,女儿大了就要嫁人了。妈妈就算天天给慧慧铺被子,又能铺几年呢?”妈妈笑着搓了搓我的头。
瞬间,一股暖流在我的胸腔激荡。
尽管想抑制,深呼吸了一下,可那股暖流却随着呼气上溯,直至鼻腔间游走。
我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这是我从未,也从不敢奢望从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话。
“嗯。”我点头答道。
我可以做出这样的回答吗?
虽然我很清醒的知道,这并不是对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