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京城小叫花
九月,都城魁京。
即使在连年征战和天灾频发的多事之秋,都城内仍然保留了一份难得的烟火气。
但路上的魁京人却个个神色悕惶,匆匆忙忙。
八个宽敞的城门处,也不复往日繁华。
除了商贾之流,百姓无人敢踏出城门,连平日里招摇过市的达官贵人们,也不见了踪影。
一场风暴似乎正在酝酿。
此刻,在城西集市区,一条街的某个角落,楚澜瞄准了自己的猎物。
楚澜今年十三岁,体型瘦弱,穿着破烂,一头碎短发,打扮成假小子的模样。
那双眼睛闪闪发亮,模样不说俊俏,却十分耐看。
只是为了安全,她白皙的脸上,涂上了大片的锅底灰,看上去就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
这是楚澜自六岁开始,浪迹街头的第七年。
早些年出来混,捡垃圾都能吃饱。
大官人们饮酒作乐,随便扔下一粒碎银,就能快活一个月。
只是这两年开始,街上的叫花子多了起来,她不得不改变策略,靠智商取胜。
“来了!”
楚澜盯着的‘猎物’正朝她走来。
她快步上前,将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堵在墙角。
楚澜已经看准这男娃的父亲进店买药,留给儿子五文钱到一边的小摊上买糖葫芦。
“嘿,小孩。我是当朝太子,被人陷害流落魁京,现需五文钱写信送到衙门,等我回到宫里,封你当大将军,让你统领三军,骑高头大马!怎么样?”
楚澜摸了摸脏兮兮的鼻子,又抓了抓发痒的后背,抓住一只跳蚤,掐死时发出一声脆响。
小男孩听完,眼神有些呆滞,过了几秒反应过来,先擦了擦口水。
但他没有理会楚澜,只是用白胖胖的小手,把手里的钱攥得更紧了。
看这娃的样子,应该是没玩过骑马打仗的游戏。
楚澜看这套方案没有打动客户,急忙换了套说辞:“啧,小孩,我告诉你,你现在这五文钱,只能买一根糖葫芦。你要是帮我回到皇宫,我当上皇帝之后,认你当小弟,到时候一天吃一串糖葫芦!啊不,五串都行啊!”
这次那娃听懂了,眼神也亮起来。
很快,楚澜拿着五文钱,消失在喧闹的街头。
一盏茶后,那男娃的哭声震天响,但可惜,楚澜是听不到了。
天色渐晚,转眼又是一天。
楚澜咬着半个窝头,走在一条狭窄的小巷。
她摸着口袋里叮当作响的五十二文钱,感觉美滋滋的。
今天收获真不错。
倘若每天都能拿这么多,有个两三年,她也能做个小买卖了。
楚澜已经打算好了,准备做炊饼,挑着担子卖。
遇到什么事儿挑起担子就跑,要的就是这个灵活劲儿。
正想着,背后传来一声怒哼:“嘿!站住!”
楚澜心一沉,简直要沉到地狱里去。
听到这熟悉的可怕声音,她不受控制似的想要立刻逃走,但还是咬着牙停下脚步。
但她转过身时候,已经换上一副笑脸,眼睛眯起来,满是谄媚:“哎呦,我的刀哥,我刚说把今天的份儿钱给您送过去,没想到在这儿撞见您了。”
楚澜慢慢朝对面那个矮胖的莽汉走去。
莽汉满脸横肉,嘴唇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使上唇外翻,露出三颗大黄牙。
“送来?我看你小子这方向,倒是想逃走!小杂种,别耽误我功夫,拿来!”莽汉子伸出右手,摊开五指。
楚澜一边赔笑,一边掏出口袋中的铜钱。
“今天运气好,一共五十二枚小钱,刀哥您收好。”
刀哥露出得意,数了数手中的铜钱,只留下五枚,甩在地上:“这是你的,以后别想偷奸耍滑!听见没有?”
楚澜弯腰捡着那些钱,不停点头:“好嘞好嘞,刀哥放心,谢谢刀哥!”
等那莽汉子骂骂咧咧走远了,楚澜才站起身。
她揉着发僵的脸,攥着钱的拳头猛地砸在青石墙上。
“王八蛋……”
这钱,每一枚都浸透着她的血汗,低声下气不知求了多少人,唱了多少莲花落,才换来这么几个!
最后只剩下了骗小孩那五枚。
过了好一会儿,楚澜才平复心情,自嘲起来。
“骗的钱留了下来,辛辛苦苦讨来的倒全丢了!还真是好人不长命。”
楚澜喃喃自语,揣着五个铜板离开了这个让人伤心的小巷。
她在大街上绕了几圈,很快来到一个偏僻破败的破庙前。
再三确认四周没人后,她将庙后一截断墙下的泥土挖出来,从下面抽出一块活砖。
活砖后是个密闭的小空间,有个小布袋。
楚澜将五个铜钱放进布袋,伸手摸了摸里面麻麻赖赖的铜钱,心里获得了片刻的甜蜜和满足。
她记着数呢,加上这五个,已经是三百六十八个,凑齐五百个,就可以找木工打一副挑子和架子,离卖炊饼的梦想就近了一步。
唉,要不是去年,有个贼人偷了楚澜的钱,她早就够了!
想起来,都是泪。
就在这时。
“哈哈!你这小杂种!我就说你最不老实!看不我撕烂你!”
听到这暴怒中夹杂着兴奋的声音,楚澜感觉自己在寒冬腊月,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哆哆嗦嗦回头一看,刀哥那张丑陋的脸,此时早就涨得通红,如同红脸饿鬼,披头散发朝她冲来。
楚澜本该跑开的,但是刀哥身边,一个和她同龄的少年蓦然出现。
那少年面若冰霜,冷冷道:“咱们说好的,这些钱分我一半。”
楚澜像被定住一样,死死盯着那个少年。
刀哥头都没回,嚷嚷道:“你刀哥我最讲义气,这钱给你一半!我先看看,这小杂种到底攒了多少!”
「楚澜看着少年苍白的面孔,她还记得第一次相遇,这家伙趴在破庙前,快要死了。满头的污秽,夹杂着脏兮兮的血。」
刀哥已经冲到楚澜眼前,但她没动。
「这个少年好像叫陈凡,那天他趴在地上,眼睛露出对活着的渴望,盯着楚澜手里的一小块剩馒头,喉咙咯咯响着说,能给他一口吃的吗?」
刀哥站在楚澜面前,他惊诧对方竟然不动,难道是被吓傻了?还是根本看不起自己?他还是一把将楚澜揪了起来。
「楚澜记得清楚,她给了陈凡剩下的一口馒头。即使她已经饿了三天,即使这是那个冬天她最好的吃食。她记得他说的是,给你吃吧,我今天不吃死不了。」
刀哥给了楚澜两个耳光,楚澜脸上火辣辣疼起来,鼻子里流出一股湿热的液体。
「当时陈凡吃了馒头,昏了过去。楚澜犹豫很久,去一棵老树底下挖了几下,最终没有动自己的钱。」
「随后她打算去河边凿冰,想着用瓦罐烧点水给他喝。但她回来时,对方已经消失了。」
刀哥的拳脚雨点般打在楚澜身上,她已经摔倒在地上,但却沉默着承受刀哥的拳脚,眼里满是不甘。
「发现陈凡消失之后,她呆愣了片刻,瞬间就想到,自己的钱被偷了!」
「楚澜跑去老树一看,只留下一个新鲜的坑,攒的钱被陈凡一扫而空。」
「她回头看向破庙,发现陈凡曾经躺的位置,可以看到她在老树前的动作。」
刀哥终于不打了,将楚澜踢到一边,他跑去墙角下找楚澜藏的钱。
楚澜意识开始模糊起来,陈凡是怎么知道自己『新的藏钱位置』的呢?
他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偷了?还要叫刀哥来打自己?
啊……楚澜想明白了。
陈凡自己不敢来偷,是怕楚澜看到他会杀了他。
他能趁楚澜离开时偷钱,却偏偏找刀哥。
宁肯钱被人分走,也要让刀哥来,是为了让楚澜死!
最少也要被打残废。
这样,他就永远去掉了这个威胁,去掉了这个自己恩将仇报的仇人!
楚澜躺在冰冷的地上,不知怎么,忽然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