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黑幕和公平
比赛上的事儿让塔塔着实消沉了几天,这几天她总是闷闷不乐的待在家里,利亚看她心情不好,就干脆推掉了几个不太重要的聚会和晚宴,每天一下班就回家拉着塔塔说话看电影,想让她好起来。
安娜这几天有来电话,是来通知塔塔去参加婚礼的,她和保罗要结婚了,只是塔塔这几天手机都是关机状态,ins和推特上的私信也都没理过,安娜联系不到塔塔,就来找利亚询问情况。
“心情不好吗?”
虽说安娜知道了塔塔还好好地待在家里,没有任何危险,但知道塔塔心情不好,她也是吃了一惊。
心情不好到几天不开机不理私信?
到底是多天大的事?
利亚就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安娜。
安娜还一边听一边去搜了搜这个户口本选手的作品。
安娜不懂室内设计,虽然她和父母的家都请了俄国有名的室内设计师来设计,但她本人不懂这些,她只是觉得这些作品唯一的作用就是唬人,毫无美感。
利亚当时出于好奇去搜亚瑟的作品的时候也是一个想法。
别的不说,但就论配色,极其相近的两色撞在一起,浓厚的色彩撞在人的瞳膜上,扑面而来的冲击力,但单调且生硬,不是大片的黄,就是大片的蓝等等,晃得利亚眼睛疼,她可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真住这种房子里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说安娜原本还不清楚塔塔emo的原因的话,她想她现在应该就已经知道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
利亚缓缓开口。
塔塔当然不是纯粹因为亚瑟的实力而emo的。
安娜不知道的是,其实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区域的小型比赛,只不过那位不是因为户口本,而是因为对方给评委塞了好处。
并且那一次,正义并没有到来。
甚至在比赛结束,事情无意中败露的时候,大家都收到了封口费。
塔塔当然也收到了,她把那份用信封装下的东西往桌子上重重一拍,便转身摔门,扬长而去。
“这是侮辱!这就是侮辱!我要举报他!”
塔塔试图把自己所有的怒气灌注于这十几个字里。
利亚把塔塔按了下去。
此时西伯利亚的塔塔的祖父母家外面是过膝的大雪和利刃般的寒风。
塔塔头上的点点雪花正在慢慢融化。
利亚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起作用的是屋里的壁炉里的柴火还是塔塔心里的怒火。
利亚知道塔塔现在正在气头上,所以她一边附和着塔塔的那些沸腾在塔塔的怒气里的话一边揽着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让塔塔先尽量冷静下来。
等塔塔的呼吸不再像刚回到家那样急促了,利亚覆上塔塔的手,问了她几个问题。
“你刚刚说要举报对方,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塔塔很想当然地看着利亚点头。
“对方是你现在随随便便就惹得起的人吗?”利亚把语速放缓,认真地问。
塔塔有点犹豫着,摇了摇头。
对方和塔塔家境差不了多少,他们家之间也有着各方面的往来,哪怕只有一个小项目。
“你能确保你举报他之后不会对你有任何不好的影响哪怕只有一点吗?”
塔塔摇头。
“你有直接的实锤证据证明这件事确实发生过吗?”
塔塔摇头。
“你有不被反咬一口说是你想黑幕但评委拒绝了你然后你恼羞成怒编造一个故事去诋毁他们的自信吗?”
塔塔摇头。
“你确定其他参赛者也都收到了这些钱并且会愿意站出来和你一起做举报这种有风险的事情吗?”
塔塔还是摇头。
塔塔的头就像是拨浪鼓,利亚的每个问题都敲在了塔塔的理智上。
把塔塔的脑子敲得“咚咚”响。
不过幸好,她现在更冷静一点了。
她打消了有可能让她承担那些她承担不了的后果的冲动想法了。
但利亚的意思不是让塔塔坐以待毙,她没有要塔塔忍下这个不公。
忍着气不出,是个人都是要生病的。
“你打算怎么做?”塔塔问。
利亚总是有些好办法,但首先利亚要弄清楚现在对于塔塔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我打算教你怎么做。但你得告诉我,现在你更想赢,还是更想要公平?”
解决问题就像写作文,不能偏题,否则就是白忙活。
塔塔眨巴着眼睛,她的眼睫毛因为刚刚哭过所以显得格外根根分明。
“我想要他失去再这么做的能力。”
对于塔塔来说,这个比赛并不那么正式,所以她没有那么看重赢这件事,而公平现在也已经被对方破坏了,她也不能确定收了好处的其他人愿不愿意站出来和她一起赌一个结果。
塔塔现在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对对方的教训。
利亚看着塔塔的眼睛,她仿佛能透过塔塔的眼睛看到塔塔飞速运转的大脑。
“你想想,”利亚决定给塔塔一些想法,“他这样喜欢用钱来解决问题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这说明他用惯了这种伎俩,这种人,是不可能出自一个踏踏实实为人处事的家庭的,不劳而获这种想法也不可能是他自己天生自带的,得是有人教他,示范给他看,并且允许他这样做。”
此时,沙发不远处的壁炉里传来的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混杂着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室外的寒风仍时不时敲打着门窗,但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房子是木质结构,但已经经受了近百年的洗礼,所以很牢固。
利亚第一次来到这个房子里的时候就想,对于天灾人祸来说,这个房子算得上是一块啃不下的硬骨头了。
吃饭的时候利亚把这个想法告诉塔塔的祖母。
祖母笑着把自己面前的那盘埃利维耶沙拉推到了利亚面前,然后半开玩笑地告诉她:“但你还是得小心,否则后面那片森林里的熊就可以轻松啃下你的骨头。”
利亚不知道熊能不能啃下自己的骨头,反正她只知道她们后来在河边把刚钓上的两条鱼送给突然出现在她们身边趴着看她们钓鱼的熊的时候,那头熊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利亚给塔塔提供了思路之后几乎就没有再管这件事了,她没有问塔塔是怎么解决掉的,只是让她自己的去做,去想办法,只不过要“聪明一点”。
反正结果就是对方背靠着的那家公司被曝光有各种造假行为,卖的产品也被曝出有多次用钱来掩盖质量不过关的事实的黑历史。
调查和各种新闻报道风卷残云般地揭开了对方的遮羞布,还顺带着带起了几条藏在冰面底下的鱼。
塔塔把新闻和股价狂跌的截图发给利亚的时候,利亚打来了一个电话。
“这就是比赛颁奖的时候你非要去看的原因?”
利亚本来还奇怪,被黑幕本就是一件晦气事,看着德不配位的人站在他本配不上的领奖台上照理来说只能把人看生气,但塔塔那天就非要拉着利亚去看,笑得还比谁都漂亮。
甚至因为笑得太漂亮了还被人拍了下来发上网夸了夸,小火了两天。
“对啊,”塔塔的声音听起来明媚得很,就像是阴雨连绵之后踩着干透了的地面跑进了阳光底下,“我那天看他那么开心,就想着过几个星期他就会有多不开心。你看到他狼狈着挡镜头的样子了吗?笑死我。还有啊,现在我们的网上还有一些他以前的同学的爆料,一个比一个精彩。我妈跟我说,她之前跟那家公司抢一个项目,后来也是被对方黑掉了的,她就顺着那个去查。结果果然,跟你想的差别不大。”
当然,这些是安娜从来就不知道的事情。
她只是好像隐隐约约有听过那家公司的名字,也许在哪儿瞟到过这则新闻,但具体的,细节的,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但与此同时,安娜想到了另一件事。
“前几天你上了你们那儿的热搜,说是财务有问题,后来又说没有问题,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儿吗?”
安娜知道这事儿也不奇怪。
塔塔在自己家乡本就算是名人,利亚也是跟着塔塔在俄国各种媒体面前刷过脸的,而且安娜作为塔塔的朋友,对利亚自然也会稍微关注一点。
“啊那个其实没什么事,借别人的嘴澄清我自己的事而已。”
利亚倒是没想到安娜会关注到这些。
“所以举报的事”
“我放了点消息给眼红我的同行。”
利亚知道安娜想问什么。
安娜不了解利亚,有这样的疑问是很正常的。
谁能确定自己朋友的朋友的人品呢?
而且如果这件事利亚是真的无辜,多问一句关心一下利亚的状态也是无伤大雅的。
安娜明白利亚没打算透露给她更多,便把话题重新拉回到塔塔身上。
“她现在情绪怎么样?”
利亚转过头去看了看房间里,在安娜的电话打过来前几分钟刚刚睡着的塔塔。
她暂时没有醒来的意思。
“至少比前两天好点了,刚回来那两天失眠,昨天开始倒是嗜睡。”
安娜听着利亚温柔的声音,叹了口气。
塔塔这几天的抑郁情绪如果联系到上一次的经历,那大概率就是无力,一种失落的无力。
不过毕竟塔塔不是一个人住,利亚会照顾她,如果塔塔需要补觉,那就让她补着吧。
她待会儿检查完婚宴的宾客名单大概率也得去补个觉。
“她醒了的话,别忘了告诉她我要结婚了的事情。哦对了,你来吗?跟塔塔一起。”
宾客名单里是没有利亚的,但安娜其实有点想要请她来。
也就多问了一嘴。
利亚笑了笑,回绝了对方。
她就不去凑热闹了,怎么想她都没有非去不可的道理。
但她还是在电话里祝贺了安娜,并且承诺安娜,她会让安娜自己挑她的新婚礼物,然后让塔塔带过去。
等塔塔知道安娜要结婚的消息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她这觉睡到脑子晕乎乎的,醒来的时候已经到饭点了。
她懵懵地翻了个身,隐隐约约问到一缕米香味。
那是从砂锅里偷跑了出来溜进房间里的。
利亚知道塔塔这一觉时间这么长,睡醒一定会头晕,就干脆弃了那些味重的东西,给塔塔煮了点粥。
利亚在网上看了点食谱,然后准备了些瑶柱,花生,瘦肉,皮蛋,青菜之类的东西放进去一起煮。
她本来想做广式艇仔粥的来着,但做着做着发现复刻不出来,就很潇洒地放弃了。
本来嘛,这种东西也就是一家有一家的做法。
不过是不是正宗的艇仔粥塔塔倒是毫不在意,因为她一勺一勺地吃得很开心。
利亚在心里抹了一把汗。
幸好,粥是好吃的,食客的心情看起来也不错。
自从塔塔回到家,她晚上就总是失眠,利亚就会给塔塔念些俄语童话故事,最后念得自己都要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哄她还是哄自己。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习惯,利亚总觉得,俄语很适合用来念那些两三行念不完的东西,信也好,故事也好。
失眠时的俄语故事就像是呼啸寒风中家里的壁炉。
利亚想,今天晚上如果塔塔再不想睡,那就是睡够了的原因了。
“安娜什么时候结婚她说了没?”
塔塔边说着边用勺子刮了刮粘在锅底的粥,再捞起肉眼可见的最后一颗瑶柱放进嘴里。
利亚找了几颗自己的给塔塔捞过去。
利亚在处理赋文的事情的那段时间父母给她寄了些新鲜的冻干瑶柱过来,每一颗都呈淡黄色,大只且完整饱满,今天利亚正好趁这个机会赶紧吃掉些。
“具体什么时候没说,只是说了一个月后,请柬她会寄过来。”
塔塔把利亚给的那几颗瑶柱用陶瓷勺底按进了粥里搅了搅:“你也去吗?她说了她请你了没?”
“没说,但我告诉她我不去了,”利亚其实没有很认真在听塔塔的问题,一整顿饭,她都在观察塔塔的情绪,“你现在心情怎么样?睡这两天好点了吗?”
利亚觉得这两天经历的事情有点“休克疗法”,可能是塔塔的俄国基因吧,睡个长觉,就像是重启因为同时运行的程序太多而罢工的电脑。
塔塔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好一点了,她只是知道自己没有刚知道那破事的时候那么闷着了。
利亚这几天一直都很在意她的情绪,她当然是知道的,但有些想不明白的,必须要接受的事情塔塔必须也只能自己想明白,利亚能做的也只是照顾她而已。
不管是早点回家陪着她还是在她失眠的时候给她念什么故事,利亚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不说利亚,任何人来也都只能做到这样而已。
而利亚的优势则在于,塔塔不会介意她在家里做出任何事情。
碗筷都收拾掉洗干净之后塔塔在水槽边切水果,而利亚在沙发上工作。
敲字的声音和水果刀碰到案板的声音此起彼伏,杂乱,但稳当。
就像这个世界的杂音和她们的生活。
塔塔端着水果平盘和随意插在桃子上的两根金属小叉子走到沙发前脱了鞋子靠上来的时候利亚也差不多搞定今天的工作。
“猜怎么着?”塔塔咬了一口叉子上的桃子果肉,咀嚼了几下,“我好像是才开始慢慢接受这个世界就是很不公平的。”
相对公平。利亚想。
但她没有马上提出自己的异议,而是选择继续听下去。
“你还记得吗?上一次,那个上了新闻的?”见利亚点了点头,塔塔继续说,“那个时候我以为事情就结束了,我是说,不公平就结束了,但不知道是谁,也许是命运,非要我认清现实。不公平是一直都在的,就像生病,痊愈以后并不代表就不会再生病了,只要活着就会生病,只要活着就会有不公平。你的肠胃病一直就没好过,就像这个世界的不公平一直都没断过一样。我希望你能随心地吃冰冷的东西,就像我希望我参加的每场比赛都只有实力之间的较量一样。”
利亚咽下嘴里嚼得差不多的桃子肉,舔了舔唇上沾着的薄薄一层甜渍。
“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跟不公平相处?”
塔塔把手上的叉子插进第二块桃子果肉里,桃子的汁水随着叉子的插入渗了出来、
塔塔很干脆地咬住这块果肉使之与金属的餐具分离。
“我需要变得更厉害,我要他们黑不掉我的奖,我要用实力证明没有人可以在有我的比赛里搞小动作。”
“如果可以呢?”
利亚关掉电脑,放到一旁的沙发上。
“那么那个时候我也不需要靠奖项证明我自己了。这个圈子里,实力至上。”
塔塔嘴里的还没嚼完,但她却已经恶狠狠地把叉子插进了第三块果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