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仇敌忾
日渐西落,眼见着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沈漓差人前来请陈婉儿。陈婉儿见自己府中丫头一进来,便立刻会了意,起身要向赵氏拜别。赵氏自然是舍不得这个宝贝女儿,但陈婉儿已然嫁入了沈府,只得眼巴巴送女儿走。陈婉儿见母亲赵氏眼眶微红,心中也升起一阵离别的惋惜,为了不再勾起母亲的伤心,还是安慰道:“母亲别难过了,待府内事务宽松些我便常回来探望母亲。”赵氏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罢了,既然姑爷派人来叫了,便早些回去吧。你现在也是当家主母了,许多事情需谨慎打点。”做母亲的,总是少不了些许叮咛,陈婉儿虽然懂事,但往日在府内向来受他们的庇护,也没有经历许多坎坷,赵氏担心女儿对于宅内的事务尚不能得心应手,又补充道:“若真有拿捏不准的,只管差了人回来,也莫要自己硬扛着,累了自己。”听了母亲一席话,陈婉儿心中自是温暖,感恩万分,懂事地点点头:“女儿知道啦。”
陈婉儿扶着赵氏到了门口,沈漓与陈文兆也走了出来。“将军,夫人,车已经备好了,在门口候着呢。”三七在沈漓身旁回复道。赵氏微微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思虑片刻还是清了清嗓,对沈漓说道:“贤婿,我知道你平日里公务繁忙,也需顾好身体,关照内里。”沈漓听着,料想是他近来的做法入了赵氏耳朵,虽心中有些膈应,但还是抱拳行了个礼,连声应道。扭头看向陈婉儿,陈婉儿微微低了低头,眼神中略带着一丝窘迫,沈漓面带着微笑,一只手揽上她的细腰。陈婉儿抬头看着他,见他并无责备之意,才放下心来,缓了神情,嘴角稍稍上扬了些。
沈漓揽着陈婉儿往外走去,“父亲母亲,女儿(小婿)告辞。”陈婉儿和沈漓转过身拜别道。“好好,路上务必小心。”陈文兆慈爱地说道。“是。”说罢,沈漓牵着陈婉儿的手,扶着她上了马车。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赵氏的泪水霎时间涌了出来,泣不成声。陈文兆心中亦是不舍,见到泪流满面的赵氏,佯装镇定,大手揽过赵氏的肩,温柔地拍了拍,望着远去的车马,陷入一片默然。赵氏被他这么一揽,趴在他怀中低低地啜泣。
马车内的陈婉儿也是忍不住了,眼泪顺着眼角不住地滑了下来,她轻轻地用手帕擦拭着,虽然千百遍在心中警醒自己要坚强些冷静些,但终究是没能抑制住。沈漓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莫名地有了一种怜惜之情,握着她的手,往陈婉儿身边凑了凑,任由陈婉儿侧头靠在他的肩上。“好啦,以后若是思念二老,便常回来看他们就是了。”说罢,接过陈婉儿手中的方巾,替她擦去泪水。
归宁后的这几日,沈漓都留宿在陈婉儿的房中,陈婉儿也明显感觉到了沈漓近日的温柔与体贴。原本为着母亲说的那些话有些担忧,怕沈漓心生不满,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反倒母亲说的那番话起了些作用。
大婚十日,沈漓以为皇上分忧为由自请早日还朝,皇帝正值用人之际,自是心中欢喜,便欣然答应了。是日,皇帝正恼于铸银之策的无法实施,看到靖国公一等人都上奏表示支持,心里有了底气,便趁着上朝的机会又再提了出来。
“前几日提到淮阳铸银之事,不知诸位爱卿思量过后有何见解啊?”语气中带着些试探与威严。
献王第一个站出来提出了反对:“我朝用银自始以来便是沿用前朝之习,如今贸然改制,定会劳民伤财。”皇帝听完,眉头微微一蹙,并未做声,献王向来与他唱反调,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沈漓侧身一步,站了出来说道:“回陛下,臣倒以为改制是我朝发展的必要途径,千百年来,形形色色的货币混诸于世,未能统一,于国于民都存在不便,且目前我朝百姓安居乐业,先皇留下的根基也算稳固,乃是最好的改制时机啊。”
未等皇帝开口,献王率先反驳道:“沈将军怕是几日不上朝,对朝中事务也充耳不闻了吧,北边匈奴进犯,你作为卫继军首领,连这也不知,怕是真沉醉在温柔乡了吧。”
“北方匈奴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足为惧,前日我派军前往,现下已然传来捷报,何足以影响我朝市野之况。”沈漓挑衅般侧目看了献王一眼,向皇帝回道。
“沈将军好大的口气”“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别争了,吵得朕头疼。”没等献王说完,皇帝打断了他,这争论要是继续下去,真是无休止了,于是说道:“你们俩各执一词,难成定论。靖国公,你是三朝元老,你说说你的意见。”
“回陛下,老臣认为先帝励精图治成就了如此基业,实属不易,但先帝在时,便一直有改制的打算,奈何最终无法亲自实施,如今也算盛世太平,改制虽也存在一定的困难,不若先择取几个试点,若改制顺利实施,再全面普及,既可保证改制的有效实施,也不至于在顷刻间引起轰动。”
皇帝思虑片刻,微蹙的眉头骤然纾解开来,转眼换上了泰然可拘的眼神,道:“国公所言不失为良策,择居改制,既不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也可一边实施一边查验成效。既此法由靖国公提出,那此事便交由你来办吧。”
“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望。”陈文兆拱手,恭敬地揖了一礼。献王仍想反驳,被皇帝的这番话一下子堵了回去,只悻悻地瞪了沈漓一眼,心中又开始盘算起干扰改制的法子。沈漓则微屈着身,抬眼看向皇帝,与皇帝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好啦,若无他事启奏便退朝吧。”皇帝挥了挥衣袖道。众大臣纷纷作揖,退了出去。
出了朝堂,沈漓却是没有出宫,直直地往皇帝办公所在的文德殿。皇帝刚坐下,身边的李公公便走进来回禀道:“皇上,沈将军求见。”“让他进来吧。”“是。”沈漓迈着步子进了殿内,皇帝屏退了宫女太监,笑着问道:“几日不朝可有懈怠啊?”皇帝自是知道沈漓不会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打趣他。
“回陛下,您又不是不了解微臣,哪能闲得住。”沈漓也顺着皇帝的意思答道。“你与陈家女儿可好?”不问倒好,看见皇帝,又听了这话,倒像触到了沈漓的逆鳞,沈漓瞬间收起了刚才不正经的模样,说道:“既是陛下赐婚,微臣自然无有不好。”
皇帝也听出了言外之意,想来沈漓还是没办法忘了之前的事,安慰道:“朕知道此事是委屈你了,但朕身边要找一个身份匹配的可信之人与这些老臣联络,除了你也是别无他人了,但凡有个例外,朕也不会让你去做这个出头鸟。”“微臣明白。”沈漓自是明白皇帝的用意,他身为国舅,也算是皇帝的弟弟,这个责任必须得有他来担才合适。
“邵氏仁义,是为朕、你和你姐姐以及这江山做出了牺牲,朕定会褒奖她邵氏一门,聊表慰藉。”“微臣替亡妻和邵氏一门谢陛下天恩。”沈漓跪在地上,伏身行了一个拜礼。邵雪已逝,除了心中悼念,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好好庇佑她的家人,沈漓也只能接受这种方式来稍微弥补自己心中的内疚。
“听闻陈家姑娘也是个极好的,往事已已,你也不要怠慢了人家,毕竟朕给你二人赐婚,也当真是希望你二人能缔结良缘,相伴相守。”皇帝又继续说道,他沈漓与陈婉儿情深意笃,靖国公才能与他们站得更近,皇帝确实是真心地期盼他俩能过得幸福,只是也捎带了些自己的小心思。“是。”沈漓应道。
对于沈漓的忠心,皇帝是了然于心的,唯一担忧的便是他对邵氏的思念导致对陈婉儿的冷落,毕竟当初邵氏的死带给沈漓的冲击实在太大,足足三月不出房门,只把自己关在与邵氏的卧房之中,不同外人言语,直至后来强行给他分派了军务才稍微使他分心出来,不再固步自封。沈漓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因而皇帝也实在不敢保证自己指的这门亲事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只愿陈婉儿能将沈漓拉出这泥潭。
沈漓出宫时,天突然转阴,倏地便下起了大雨,三七牵了马,低头站在宫门口的檐下,见沈漓出来,忙迎了上去,不好意思地说道:“将军,天有不测风云,这天实在没个好脸,出门时还晴空万里的,转瞬就下起雨来,小的今天伞也没有带,不如等雨小了些咱们再走吧。”沈漓看了一眼这个愣头青,看他说完话嬉皮笑脸的样子,也生不起气来,“罢了,便等等吧。”
雨一直绵绵不断,大雨落在地上溅起阵阵水花,朦胧中一辆马车渐渐驶来,三七定眼一看,突然眼前一亮对沈漓说道:“将军,是咱们家的马车。”沈漓转过头,陈婉儿已经撑着伞向他走了过来,雨丝飘过他的脸庞,却在心中泛起涟漪,沈漓的目光随着陈婉儿的身影越来越近:“你怎么来了?”沈漓诧异地问道。
“我见着雨下得如此之大,想到将军出门没有备伞,如今迟迟未归,想是被这雨困住了,便套了马车来接你。”陈婉儿说道,见沈漓的衣角已被大雨溅湿,眼神中露出一丝担忧。
“派车夫来了便是,你又何苦经此一遭。”沈漓语气有些强硬,透露着他自己也未意识到的担心,对陈婉儿的担心,但心中却是十分感动的。陈婉儿小脸微醺,头低了低,像个犯错的小孩子轻声说道:“我没想那么多。”
沈漓温柔地看着她,接过她手中的伞为她撑在头上,说道:“快走吧。”陈婉儿双手搭在沈漓的臂上,嘴角微微地往上扬了扬,跟着沈漓的步伐缓缓上了马车。
许是这场大雨做媒,房内的两人多了一丝温存,红帐旖旎,良久,陈婉儿方才沉沉睡去。沈漓却没合眼,靠在床榻坐着,想了许多,回忆着陈婉儿冒着大雨套车来接他时的模样,回忆着与陈婉儿成亲的那天,回忆着陈婉儿在府中的点点滴滴,他低头看着身边熟睡的人儿,眉毛似柳叶轻垂,肤如凝脂,在烛火的映衬下如新月生晕,一张小嘴微闭着,依稀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缓缓地。沈漓情不自禁想伸手抚摸她的脸,最终怕吵醒她没有将手落下。沈漓并未意识到陈婉儿的温柔与纯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融化了他冰冷的心,只以为这是出于感动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