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长古川幻没想到自己没被那个凶神找到，反而先被阴阳师给抓住了。
怪他还是太天真，没沉得住气，没有预料到人家根本就没走，就等着他露出马脚找上门来。
……但是，不可以被抓住。
绝对，绝对不能再被人类抓住了。
很痛的。好痛啊。
长古川幻盯着眼前容貌俊雅的阴阳师，心里转悠着逃跑的想法，却发现结界的手法很是高明，短时间内恐怕找不到什么破绽。
要拖延时间，或者，至少把身上的“神明”送出去……
就在气氛僵持下来时，还是阴阳师先一步开口了。
“不必这么害怕。”麻仓叶王看着仿佛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的青年，微微叹气，收起手中的蝙蝠扇，周身的气势也收敛起来，以表示自己的友好，“我不过是想来和你谈一谈罢了。”
麻仓叶王的确没想着把人怎么样，否则他直接带人来捉拿就是了。
他只是没想到，眼前会是一个……人类。
本以为会是个妖怪，或者是野生的神明什么的。
因为即使是阴阳师或者咒术师，也少有人能做到那种大规模的诅咒。
按理来说，麻仓叶王应该把抓到的目标交给上级，但他实在是……对那群贵族富户提不起什么好感。
若不是他们死了会更麻烦，麻仓叶王甚至有点不想管这件事。
他从来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好人。
拥有能听见他人内心声音的麻仓叶王，实在是见过太多阴暗污秽。
甚至一些非人的存在都比人类要更加纯粹干净。
——但眼前这个青年，却很罕见地给了麻仓叶王一种“干净”的感觉。
不只是因为听不到什么心声，同时也是一种自身的气质……如同一张还未染色的白纸，还带着懵懂的，令人怜惜的天真与纯粹。
至于为什么听不到心声，麻仓叶王也很快找到了缘由——这个人类，在被神明祝福着。
即使这个未知的神明似乎已经非常虚弱，但神明竭尽全力的祝福……依然保护着青年不可被他人染指窥探。
“我的名字是麻仓叶王，”当麻仓叶王笑起来的时候，他身上那股清冷的疏离便悄然破碎，变成了温柔如朝阳的暖意，“可以告知我你的名字吗？”
似乎确定了这个阴阳师的确没什么敌意，长古川幻终于微微放松下来，交换了自己的名字：“我是……长古川幻。”
互相告知真名后，接下来的谈话就好进行多了。
长古川幻之所以要在那群人家里搞事，是因为被两面宿傩吸了太多血，又被杀了一次，导致自身十分虚弱。
所以要赶快找点补品来回血。
但他现在的力量不太行，想找到营养高战斗力又不强的“补品”，仔细思考后就盯上了那些贵族家里。
这种人家里龌龊事情多，由人心产生的鬼怪恶灵也多，并且大多有明确的怨恨目标，若是不激怒它们，不会被轻易盯上。
而这些贵族家里一般都有求来的护身符之类的灵物，以保护他们不被鬼怪所伤，所以这些鬼怪基本只能无能为力地在他们房子里转悠。
长古川幻于是先是以神明的名义告知它们，如果它们自愿献身神明，可以帮它们完成自身的执念。
以【束缚】为证。
只是没想到麻仓叶王杀了个回马枪，结果以神明下诅咒时被抓住了线索，翻了车。
当然，长古川幻告知麻仓叶王的版本删减了一些不该说的东西，只说自己被两面宿傩盯上，神明又太过虚弱，只能以此方法帮助信仰的神明恢复一些力量。
“……原来如此。”
麻仓叶王轻轻颔首。虚弱的神明以这种方式狩猎，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已经弱到了这种地步，看来这位神明不是丧失了信仰，就是遭受重创，或是，两者皆有。
但这就不是他可以询问的了。神明再怎么弱小，身为凡人也不可不敬。
“这件事我会帮你压下去。”思索片刻，麻仓叶王询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长古川幻有些不好意思一样抿唇笑了笑，“大概会找一个山林或者其他地方，躲起来吧。”
“毕竟……我已经被【诅咒之王】盯上了呀。”
“在那种地方躲起来恐怕没用。”麻仓叶王摇摇头，冷静指了出来，“早晚会被找到的。”
长古川幻当然也知道。只要两面宿傩没死，肯定会发了疯一样找他。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你安排到京城的神社内，京城有诸多阴阳师和巫女神官，即使是诅咒之王，也会顾忌几分。”麻仓叶王顿了顿，还是说出了邀请。
这样做当然有风险。但或许是出于对眼前之人印象上的好感，以及对这样一位神明的怜悯与尊敬，麻仓叶王依然做出了决定。
或许这决定相当任性，但在麻仓叶王周围满是污秽暗沉的世界里，能遇到这样一个干净与清静的人……他不想让这个青年与其神明就此被吞没。
“……谢谢你的好意。”青年似乎有些惊讶，随即眼眸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柔和至极的笑颜，“但很抱歉，我不想牵连太多其他的人。”
也不想……去到那些为了欲望，连神明都可以吃得干干净净的人那里。
即使这句话未曾说出口，敏感如麻仓叶王依然察觉到了什么。他略微垂下眼睫，没有再坚持。
“那……如果你还算相信我的话，我来为你布置藏身的结界吧。”最后，麻仓叶王这样说道，“至少，我会尽可能不让他找到你。”
……
那天之后，长古川幻暂时住进了郊外一个半废弃的小木屋内。
麻仓叶王在周围布置了结界，尽可能地隐蔽了长古川幻的气息。
吃食用品由他的式神送进来，偶尔麻仓叶王忙完手里的事情，也会来这里陪长古川幻坐上一会儿。
这样的生活似乎有些无趣，但长古川幻并不介意，只是希望麻仓叶王能给他带来一点外界的东西。
一本书，一块糖，草编的蚂蚱。
每当麻仓叶王拿出这些小东西时，看起来温和沉静的青年都会露出小孩子一样惊喜雀跃的神情。
……太好哄了。饶是麻仓叶王也不禁有些无奈。
到底是怎么养成这样性格的。
像是那样的外壳里住进了一个不谙世事的灵魂。
随着接触时间愈发变长，麻仓叶王前来的次数也开始增加。
其实按理来说，他不该多次亲自前来。再怎么谨慎，来的频率多了，就有留下线索的风险。
……但是，唯有这里可以让他享有一丝安宁。
从那些繁杂，尖锐，令人作呕的心声中解脱出来，不必思考如何掩饰自己的异常，不必费尽心力与人装着微笑交往。
——这是会令人上瘾的。
明明是长古川幻在依赖他的力量来保全自身，但不知不觉……已经完全反过来了啊。
人都是会抱有侥幸心理的，总是不愿意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去想，即使是麻仓叶王。
他资质非凡，灵力强大，即使幼年经历种种，自从成为阴阳师后，也几乎未曾有过失败。
虽然麻仓叶王平时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温柔态度，但无疑他是有着自己的骄傲心性的。
所以当骄傲被打破时……也就显得格外惨烈。
——当麻仓叶王再次来到屋子前，发现结界已经被破坏时，只觉全身都一瞬冰冷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