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赵容姬
（十一）
“您几位是外地来的吧？来我这里住，我给您折价！”
“上好的酒食，您几位要不要？只要一两银子，满满一大桌！”
“出门在外，车马是少不了的，几位要去哪里啊？我送几位一呈。”
元素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去西天，你送不送？”
那个赶着车马的中年男子瞬间僵在原地，片刻之后，干笑出声：“哈哈哈，客人真是会开玩笑啊，去西天，哈哈哈……”其他人也陪着他一起笑起来了。
萧瑨之笑得尤其开心，她眼睛滴溜溜乱转，突然掩住嘴，小声问道：“听说你们这有喝人血的天人，是不是真得啊？”
商贩们瞬间就不笑了。
“胡言乱语！”突然，有一个人叫出了声，他竭力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眼睛里似乎充满了对谣言的痛恨，“这是谣言！姑娘，这是谣言！是……是别的城镇的人，嫉妒我们碎月城太繁华，从而炮制出来的谣言，姑娘，您可不要轻信啊！”
其他愣在原地的商贩迅速反应过来，纷纷帮腔：“对啊客人，天人怎么会喝人血呢？一听就是假的！”“一定是敕勒城的吴氏造的谣，我要找他去算账！”“要是这里真有那样的天人，我们早就被吓跑了，对不对啊？”
萧瑨之不言不语，只是微笑不止。
花吹雪突然说道：“带路吧。”
那几个商贩浑身一颤：“……带路？带什么路？”
花吹雪不解地看了他们一眼：“去客栈的路。”
……
到了客栈之后，三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该怎么办呢？复杂的问题在脑中翻滚不止，该如何找到血菩萨呢？
元素帛首先开口：“她在暗，我们在明，她可以变成任何一个普通的凡人，我们却只有我们自己的模样，也就是说……”他沉吟道，“我们要找到她，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萧瑨之点点头：“那这样说的话，不妨换个思路，不是我们找到血菩萨，而是血菩萨找到我们。”
于是，新的问题出现了，该如何让血菩萨主动找上他们呢？
花吹雪想了想，说道：“不能大张旗鼓，否则，她听到消息，一定会跑到别的城镇去的，那我们就毫无办法了。对了，元素帛，”他看向一旁的元素帛，问道：“你在这里生活得久，可知血菩萨喜欢挑什么样的人下手？”
元素帛干笑了两声：“我只知道死在她手下的都是男人。”
萧瑨之微微翻了个白眼，元素帛说的是废话，如今出门在外的旅人十个有九个都是男人，到哪儿确认血菩萨的踪迹？
突然……她眼前一亮，福至心灵般问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胖的瘦的矮的高的糙的嫩的美的丑的？她……她总该有个偏好吧？萧瑨之默默祈祷，血菩萨啊血菩萨，你可一定要有个挑食的好习惯。
元素帛微微一愣，没有说话，然后扳起手指，数了起来。
萧瑨之：“……”
元素帛脸上的表情却是极其认真的，不时仰起头，看看头顶上的天花板，似乎是在费力思索些什么。
突然，他的神情一变，那是极兴奋、极激动的神情，元素帛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想到了……不会错，不会错了！”
萧瑨之紧握元素帛的双手，比他还兴奋、还激动，声音也在发抖：“你想到了什么？快说！快说！”
花吹雪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俩。
元素帛憋红了脸，吐出一句话：“血菩萨喜欢……有书卷气的男人！”
花吹雪：“……何以见得？”
书卷气，是可以闻得出来的书卷气吗？元素帛是如何判断出那些被血菩萨所杀的男人身上带有书卷气的？
萧瑨之眨眨眼睛，目光中同样充满了不解。
“那些被血菩萨吃掉的男人，大多有诸生的身份在身，就算没有的，遗物里也往往藏有几卷诗册，就算连书册也没有的，也有一张斯斯文文的长相……所以我想，血菩萨喜欢文雅的男人，不会错了！”
萧瑨之和花吹雪对望了一眼，不说话。元素帛看到他们这样，顿时就急了，道：“你们倒是给个反应啊，这是什么意思？”
萧瑨之轻轻开口：“我在想，你们两个人，究竟是谁身上的书卷味比较重。”
花吹雪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行，我只通武艺，不通诗文。”
“那真是可惜了，”元素帛看起来十分遗憾，“你长了一张比文雅还要文雅的脸。”
萧瑨之忍不住笑了，她打趣道：“你又何尝不是？不如这样，元素帛，你背两首诗来听听。”
元素帛毫不推辞，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起来了：“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
花吹雪：“……”
萧瑨之目瞪口呆，打断了他：“停！停！是让你背诗文，谁让你背曲子了？”
再说这首曲子根本毫无书卷之气嘛！
元素帛一脸委屈：“可我从小到大只会曲子啊，要诗嘛，也不是没有……”他又接着背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萧瑨之：“……”
花吹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扶住了额头。
看着元素帛摇头晃脑的样子，她非常确定已经极其肯定，血菩萨是不会被念这首诗的男人给打动的。
“……换一首。”萧瑨之虚弱地说道。
元素帛换了一幅深沉且陶醉的表情，深情地朗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等等，”萧瑨之盯着元素帛，充满疑惑地问到：“你在念诗的时候，为什么总要龇牙咧嘴？”
“那叫沉醉不知归路，不叫龇牙咧嘴，”元素帛鼻子不是脸不是脸地说道，“我这是被诗文的魅力给打动了！”
萧瑨之：“……”
萧瑨之彻底无言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元素帛，又看了看花吹雪，又看了看元素帛，又看了看花吹雪，直到花吹雪满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才堪堪收住目光。
让他们两个来是不行的！萧瑨之已经领悟到了这一点。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陷入到了沉思里，难道要在现在查访外地的旅人中谁拥有书卷气，然后去他们的房间中蹲点？
萧瑨之摇了摇头，她迅速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切实际，非常不切实际，怎么听怎么就觉得不切实际。
可是，这两个人都不太行，偏偏总共只有两个人……等等，等等，不对，不是两个人……萧瑨之眼前一亮，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明明是三个人。
她僵硬地笑了一下，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对元素帛与花吹雪说道：“你们看……我行吗？”
花吹雪眼神一变：“你……”
话还没说完，元素帛惊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你怎么可能？血菩萨对女人不感兴趣的！”
萧瑨之微微一笑：“我可以女扮男装。”
开什么玩笑，花吹雪貌若少女，一脸稚气，这一路上也没人把他认作女的啊，只要她刻意往男人的模样打扮，嗯……
萧瑨之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们二人，道：“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花吹雪和元素帛异口同声道：“背首诗来听听。”
萧瑨之酝酿了一下，她眼望长空，得意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黯淡又意味深长的、且充满了茫然滋味的眼神。
要有感情，一定要有感情！萧瑨之在心中拼命地提醒自己。
故都长安，已在胡人的疆域之中，生活在南方国度的人们，以临时修筑的建康为住所，他们沉迷于欢乐与安逸之中，心中早已忘却了曾经的故乡。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唯有歌舞升平，真是一个太平盛世啊。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萧瑨之缓缓叹息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但见歌舞好，不见甲衣寒，到头沽一醉，终日卧香汤，虽有千万语，心事难堪说，遣风吹却云，言向天边月。”
她吟着，替自己倒上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酒的滋味酥麻而热烈，轻轻地炙烤着她的舌头。
元素帛怔怔地看着萧瑨之，良久，才咋舌道：“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萧瑨之得意一笑：“我就说我可以吧！好了，我要去买几件男人穿的衣服，你们要不要一起帮我挑一下？”
花吹雪突然道：“我不同意。”
萧瑨之一愣，没反应过来，她问道：“你说什么？”
花吹雪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萧瑨之不由心中发急，道：“这有什么危险的？到时候，你们两个躲起来，躲在我不远的地方，那个血菩萨一出来，你们就扑上去，把她痛打一顿，不就行了？”
花吹雪缓缓地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到现在为止，对血菩萨依然处于毫无了解的状态。我们不了解她的长相，她的模样，她的性格，她的习惯，乃至于她的功法，她的实力……我们对她一无所知，如果由你做诱饵的话，那恐怕，凶多吉少。”
元素帛边听边点头：“说得有理！”
“可是……可是现在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呀。”
“即使没有办法，也不应该由你去冒险。”
是啊，她实力如此弱小，所以怎么说都不该由她……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萧瑨之直视花吹雪的眼睛，道：“花吹雪，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弱小，你用不着像保护一个婴儿一样保护我。”
花吹雪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愣，道：“我……”
萧瑨之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我知道随机应变，也知道谨慎小心，何况我身上还有逃出皇宫前偷偷拿的符咒。离火庄我都去过了，还怕一个血菩萨吗？再说，这个世界上，”她咬了咬牙，说道，“机会是留给敢于冒险的人的，什么都不敢做，就什么也得不到。”
“可是……”
“如果我真被血菩萨杀了，那也是老天要我的命，既然老天都要我的命了，我东躲西藏又有什么用，”萧瑨之微微一笑，“元素帛，你怎么看？”
她不断对元素帛挤眉弄眼，希望他能站在自己一边。
元素帛的神情中充满了纠结，他看了看花吹雪，又看了看萧瑨之，又看了看花吹雪，又看了看萧瑨之，最后闭上眼睛，皱起眉毛，下定决心般地说道：“我相信你！我会保护你的！”
萧瑨之欣慰一笑：“很好，我也会保护回你的。”
花吹雪轻轻叹息了一声：“你既然都打定主意了，那也不需要我的意见了。”
这次，轮到萧瑨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面对神色黯淡的花吹雪，她的心中突然涌出了几分愧疚，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我……”
“去做你该做的事吧。”花吹雪转身离去。
“好，”萧瑨之点了点头，“等我买完衣服回来，再制定详细计划。”
……
“夜间，时间定在夜间。”
萧瑨之将头发挽成男子样式，眼睛故意画得又细又长，嘴巴抿起，乍一看，还真像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她已定下了时间，在月上中天之时，她会散步于烟花柳巷之地，口中悄悄吟着诗句，以此吸引血菩萨的注意。
“你确定这样能行吗？”元素帛还是有点不放心。
“十分确定，”萧瑨之看起来信心十足，“我实在想不出比这还拥有书卷气的表现了。”
三人为了验证萧瑨之男装的效果，甚至还主动去往了附近最繁华最热闹的一家教坊。效果十分优秀，这优秀不仅是指萧瑨之的男装根本没被认出来，还是指，当他们三个出现在教坊的时候，几乎所有女子的眼神都聚集了过来。
看啊，看啊，看个不停。
萧瑨之微微一笑：“好看吗？”瞬间有好几个女子面红耳赤地转过了脸去。
她不由得心花怒放，看来效果相当成功啊！
“几位英俊的公子……”一个打扮华丽、身材尤圆中年女子走了过来，恨不得把肉贴在花吹雪的身上。
花吹雪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中年女子于是前进了两步。
花吹雪又后退了几步，中年女子再度前进。
萧瑨之轻轻咳嗽了一声，挡在二人的中间，装作很老练很成熟的样子，粗着嗓子问女子道：“你们这最美貌的姑娘是谁？”
“最美貌的姑娘啊……”女子眼珠一转，娇声道，“那就只能是容姬了！客人，您来得巧，容姬今天正巧有空呢。”
在一处幽暗的小房间内，赵容姬翩翩来到三人的面前。
她梳着鸦髻，容貌甚美，一举一动甚是娴静优雅，只是……那双眼睛，却没有半点温柔的色彩，看上去不冷不热的，和这里其他的姑娘倒是有很大不同。
她抱着琵琶，问三人，想听什么曲子。
元素帛问道：“你会唱《柳边月》吗？”
赵容姬点了点头，然后拨弹了起来，琵琶声细细碎碎，如同溪水溅上玉盘，别有一番幽姿逸韵。她的声音清雅动听，如同琴声微响。
三人心思复杂，默默听着。
一曲终了，元素帛和萧瑨之同时叫好，然而花吹雪却是什么也没说，他的神情晦暗复杂，眼睛只是盯着女子看。
“姑娘，”花吹雪开口道，“你是本地人吗？”
赵容姬点了点头，道：“是。”
“你……知道天人吗？”
赵容姬一愣，随即露出几分笑意，道：“这位客人真是说笑了，大梁境内，天人如星辰密布，老髫之中，谁人不识呢？”
“可有的天人却十分可怕，”花吹雪继续发问，“他们借助自身的武勇，危害凡人，为祸一方，听说，碎月城内就有这样一位天人，姑娘你不害怕吗？”
萧瑨之和元素帛都有些莫名其妙，花吹雪为何对一个女子说这些事，难道……
赵容姬掩口笑道：“我不怕，因为那个天人，从来不杀女人。”
花吹雪沉默地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直到赵容姬离开，花吹雪依然保持着凝重的神色。
萧瑨之在他面前摇了摇手，又摇了摇手，花吹雪这才反应过来，他低声对二人说道：“刚才那个女子的身上，有天人的气息。”
萧瑨之顿时一惊，叫道：“你确定？”
花吹雪缓缓说道：“确定。”
难道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还等什么？”元素帛一把抓住剑柄，“现在就出发。”他说着，便跑了出去，速度之快，萧瑨之竟是叫他不及。
她不由得连连跺脚：“坏事了！这家伙坏事了！”
现在可是大白天，就算赵容姬真是血菩萨，如此时候让她现出原形，也必然会波及到无辜的凡人，元素帛啊……你可真是！
再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如何让赵容姬主动献出原形呢？她是天人，会不会装死？万一装得特别像，那他们是不是要背负杀人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