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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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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夜饭时,一家人围坐在大桌子旁,而在萧老将军身边,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

    一整日都叽叽喳喳的萧老头,此刻竟沉默了下来,拿起酒杯,对着那个空着的位置虚碰了碰。

    “孩子们,我都替你看着呢。”

    晏母望着那个位置失神,若是能再坚持两年,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这身子骨可比你强多了,还能替你多看他们几年,等我不爱看了,就下去陪你。”萧老头又说了句。

    晏长泽淡淡看他一眼:“祖父有祖母陪着,从前您就老爱在祖父跟前凑,如今就让他们清静清静吧。”

    萧老将军吹胡子瞪眼:“从前你就讨人厌,如今更讨人厌!”

    晏长泽端正坐着,神态自若。

    姜姝打眼瞧着和睦的一家人,蓦地想起了宣平侯府,往年也如这般喜庆团圆。

    与叔父将一切挑开后,终究回不到从前了,这种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日子,大概是不会再有了。

    往年除夕,她都陪在祖母身边,祖母嘴上虽然常嫌她总是赖着不走,可心底里却希望能长长久久地陪伴。

    她、兄长、祖母,分隔三地,不知还有没有团圆的机会。

    待兄长归京,她会将叔父所言告知,届时是何选择,她都会尊重兄长。

    人呐,总还要往前看的。

    “快看,宫里放烟花了。”冯凌桑站在院中喊道。

    姜姝的视线爬过半开的轩窗,望向凝墨的夜色,突然,一团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如星星点点散落、绚烂多姿。

    每年宫中都会在最高的承天阁燃放烟花,全城都可以看到。

    她忽地笑了笑,祖母想必也能看到。

    晏怀凑到她跟前问:“新的一年了,可要许个愿望?”

    姜姝侧首与他四目相对,笑言:“你许了吗?”

    “自然。”

    “是什么?”

    晏怀只是笑意盈盈看着她,那眸中,映出无数星星点点的烟花和在烟花下许愿的人儿。

    姜姝想了许多,想到了祖母、兄长,想到了晏怀,又莫名想到他白日里提到的登州。

    末了,她抬首望着夜空,轻轻启唇:“愿国运昌盛。”

    新年第一日。

    姜姝换上喜庆的新衣,薄施粉黛,正准备去兰亭院候着,晏怀撩起衣袍跨进屋子,面上眉飞色舞,拉起她就往外走。

    姜姝忙问:“哪里去?”

    “带你上街逛逛去,今个儿元日,春满楼有新戏,去晚了该没位置了。”

    姜姝哭笑不得:“你也知今个儿元日,晏家回京的第一个年节,前来拜年的定然不少,你自己出去吧,我得陪着母亲。”

    “母亲说今日不用你招呼,让我们自己去玩,还有大哥和大嫂。”

    姜姝诧异:“大哥也出去?”

    晏怀低声道:“其实我是听说不少举子进了京,终日聚在春满楼高谈阔论,想让大哥去掌掌眼。”

    因今年加大了科举力度,应试者比往年多了两三倍,很多人怕来晚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是以家境殷实点的都提前来了洛城。

    姜姝淡淡一笑:“原来听的是这个戏啊。”

    车马粼粼,京都的繁华在这一日达到顶峰,人流如织,在店肆林立的街道上接踵而行。

    赶车的方生喊了句:“大人,人太多了,马车过不去。”

    晏怀望了眼姜姝,又看了眼冯凌桑。

    二人不约而同戴起了帷帽,“那便走过去吧。”

    “春满楼便在前头不远,大哥可能行走?”

    晏长泽淡淡点头道:“无妨。”

    三年前,他从这条街道穿行,离开了洛城,三年后,他拖着病体回京,除了大婚迎亲,他未出府半步。

    他不是留恋繁华之人,可这迎面扑来的喜庆欢愉的气息,仿佛洗涤了他的身体,令他全身放松不已。

    春满楼果然已经没了位置,几人就在二楼阑干处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站了会儿。

    一楼摆满了桌椅,座无虚席,大都是书生打扮,有个别锦衣华服者很是显眼,不过大多数都是寻常衣衫,倒是少有褴褛之人。

    想必不少人已经互相介绍过了,此刻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锦衣华服者隐隐有领头之势。

    晏长泽指着角落里的一人:“你看那个,似乎对旁人的谈论充耳不闻,但其实尽在耳中。”

    晏怀顺着目光看去,男子身着青衣、墨发束冠,坐得端正,却有些刻意,端得久了想必嫌累,身子一瘫,半只胳膊撑在了桌子上。

    看似对旁人的阔论不屑一顾,却又时不时凝眉,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有几人发现了他,凑上去跟他搭话,见他凝神的模样,问道:“兄台对方才春山兄的文章可有不同见解?”

    青衣男子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

    问话的男子一怔,那个被唤作春山兄的男子颇有些气恼,“你说我作的文章没什么意思,那兄长可拿出自己的佳作让我们大家拜读一二。”

    青衣男子仿佛才回过神来:“我不是说你的文章没意思,我是说咱们在这里谈论这些东西没意思。”

    “那兄长觉得,何为有意思的事情?”

    青衣男子冥思而道:“我在想,人之一生,何谓第一等事?”

    堂中男子面面相觑,何谓第一等事?

    他们倒真的仔细思考起来,但这种深奥的问题,又好像一时半刻难以给出答案。

    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个唤作春山兄的男子,胸有成竹般说道:“人生第一等要事,自然是读书科举、取得功名。”

    众人纷纷附和,拍手称好,他们不就是来参加科举的吗,多少读书人穷极一生就为博个功名,这自然算是第一等事了。

    没想到青衣男子却摇了摇头:“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哦?还有什么比读书取功名还重要?”

    青衣男子郑重而言:“读书自然是第一等要事,但却不是为了取得功名,而是为了做圣贤。”

    突然一片沉静,继而哄堂而笑。

    “做圣贤,他要做圣贤?哈哈”

    “这人真是狂妄自大,自古读书人那么多,能称为圣贤的有几人?”

    “千年不过才能出一个圣人,他以为他是谁?”

    青衣男子面对嘲笑却不恼,不紧不慢说道:“做圣贤在前,取功名在后,不先立心,博得功名又有何用。”

    他见没人理解他,摇了摇头出了春满楼。

    晏怀见大哥一直望着那人的身影,低声问道:“大哥对此人如何看?”

    “狂妄。”

    他嘴上说的狂妄,眸子却格外明亮。

    晏怀笑了笑:“仅是如此?”

    晏长泽收回目光,望着楼下还在继方才话题哄笑的几人,扬了扬唇:“狂妄便狂妄了,有何不可?谁说圣人做不得?孔子是圣人,孔子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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