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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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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宅府门前。

    阿姒下了马车,她抬眼看向这高大的府门,牌匾上烫金的一个偌大“晏”字透着顶级世族的权威。眼前浮现晏书珩一身墨色金线绣纹官服,随众公卿重臣跟在皇帝身后走过狭长宫道的画面。

    她分不清,那些大臣里谁是提线的人,谁是被操纵的木偶。

    这个人,他究竟想做什么

    谨慎起见,她未直说自己是来寻晏书珩,只说要寻晏宁。

    晏宁见阿姒到来,高兴地带她各处闲逛。闲逛的小半个时辰里,阿姒反复盘算着稍后见到晏书珩时改如何试探,推翻数次后,最终放弃了。

    这人太狡诈,她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说出什么,不如随机应变。

    游过一处园子。

    阿姒支开身后众多婢女,悄声问晏宁“阿宁,他可在府上”

    往日都是他给她下套,阿姒是头一回托旁人寻他。她无端不自在,像主动坐实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晏宁正愁不知该如何让阿姒姐姐和长兄自然而然地偶遇,如今阿姒主动问起长兄,少年心里雀跃,看来长兄总算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

    看着阿姒低垂的长睫,晏宁体贴地成全她的矜持“应当在的,对了,长兄院里有只鹦鹉,学起话来逗趣得很,阿姒姐姐随我一道去看看吧。”

    晏宁借回去拿东西的空当,寻到侍婢,悄声道“快,快去跟长兄通传,就说他朝思暮想的人来了。”

    一路上,经过几处回廊,廊柱高大,其上雕刻着华贵的纹样,阿姒仰望着高大廊柱,不自觉想象晏书珩每日经过这廊柱之下的神情。

    他那样的人,是会敬畏而茫然,还是会挑衅这肃穆权威

    阿姒想,应当是后者。

    转眼到了处有湖有竹的园子,阿姒脚步忽地放慢。

    仿佛前方是黑暗里的灯台。

    她是迎向烛火的飞蛾。

    常追随晏书珩的一个少年走了出来,阿姒记得,他叫穿云。见到阿姒,穿云眼里亮光盖都盖不住,恭恭敬敬地行礼“女郎回来了。”他引着阿姒二人往里走,竹林深处走有处湖,西侧是处水榭。

    那道熟悉的身影立在水榭廊下,含着笑逗弄架上鹦鹉。

    他似乎在教鹦鹉说话。

    阿姒定了定步子,晏书珩转过身,见是她,面上微讶。

    两个人都没有动。

    只对视了一瞬,阿姒便受不住了,她错开青年渔网一般的目光,视线落在别处,发现他今日穿得格外雅致,白袍上隐有流光浮动,玉带束腰。

    穿成这样,是要出门赴宴

    莫非她来得不是时候,阿姒迟疑稍许,青年已行至跟前。

    “来了”

    他对晏宁赞许地颔首,又带着歉意对阿姒低语“怎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尚未来得及准备,实在失礼。”

    情人喁喁低语似的口吻让阿姒不大自在,她不动声

    色避开他的手“来看阿宁,顺道有些话想问你。”

    身后晏宁见状,扫了眼刻意更过衣的长兄,笑着道“我还有些事,稍后过来接阿姒姐姐。”

    侍从亦退了去,偌大园子只剩他们二人,晏书珩笑道“走吧。”

    到廊下,那鹦鹉扑腾起翅膀,一惊一乍地开口“夫人夫人”

    阿姒陡然被吓得后退。

    那鹦鹉翅膀挥得更畅快“夫人夫人夫人回来了”

    晏书珩轻揽着阿姒腰间,嘴角轻勾着,他轻抬袖袍,连同温柔的声音一起围成一道屏障,护住阿姒。

    “鸟儿无礼,吓着阿姒了。”

    阿姒恼然推开他“是你适才教的对不对果真鸟随其主”

    晏书珩微偏着头,无奈道“不过是只鹦鹉,哪像阿姒这样聪明,几句便能会只因我受思念折磨,日日对着它念叨夫人,被它捡了学去。”

    阿姒嗤道“油嘴滑舌”

    晏书珩只看着她,笑而不语。倒是那鹦鹉,只一句便学会了,脑袋轻点,仿着阿姒的语气尖道“油嘴滑舌”

    “难道长公子也日日对鹦鹉念叨着油嘴滑舌”阿姒挑眉看他。

    被当场拆穿,晏书珩笑得更愉悦,长指点了点鹦鹉头顶那搓羽毛。

    “我调aa039教了数月,阿姒片刻便把你收服了,你倒有眼力见,知道谁才是日后这宅子里真正当家做主的人。”

    鹦鹉一甩脑袋。

    “夫人夫人回来了”

    阿姒用力乜了一眼,连带着一人一鹦鹉都不客气地扫视了。

    晏书珩不再逗她,揽着她入了水榭,轻叹“真希望能听这鹦鹉学会唤夫君,我是教不会了,只能指望阿姒。”

    阿姒反唇相讥“长公子不妨娶个三妻四妾,届时你这水榭里一声接一声的夫君,不比鹦鹉唤得动听”

    晏书珩笑了“你还真是半点醋都不吃,也是,向来只有我吃醋的份。”

    阿姒不再和他饶舌,直截了当道“我今日来是想知道阿晟身份。”

    晏书珩凝着她,笑了。

    “我使劲浑身解数欲和阿姒多些牵扯,竟忘了阿晟,多亏阿姒提醒。”

    他笑里藏了狡黠。

    好似在同阿姒说你瞧,我们之间的牵绊,剪都剪不完。

    阿姒徐徐吁出一口气。

    这般看来,阿晟就是表兄遗孤。

    心间荡过不明的酸涩,伴着一股热流,要从她眼眶溢出。

    她就像个在江滩捡贝壳的孩童,一路被洪流推着往前,蓦然回首,发觉怀中抱着的东西所剩无几。

    无法挽回,只能继续前行。

    她本也以为不能挽回的。

    但上天眷顾,一路走着,竟也从脚下一波一波涌来的潮水中,寻到一些被从过去冲到现在的东西。

    先是阿姐,再是表兄遗孤。

    平心而论,她失忆前未

    曾见过那孩子,几个月前也只短暂相触,不似对阿姐的情意那般深厚。她会动容,是因这几年心里被遗憾挖出太多空洞,如今失而复得,那些洞多少得以填补。

    阿姒侧过脸,不愿让晏书珩看到自己眼氤氲的湿润。

    晏书珩只静静凝视着她。

    心里的枝枝蔓蔓似在某一个瞬间又在疯长,与她的那些触上。

    他再度感叹。

    “阿姒,我们何其相似。”

    都极其恋旧,每每寻到与过去有关的踪迹时,就会欣喜若狂。

    他轻柔的声音将阿姒拉回现实,她凝向晏书珩的眸子冷静但极具穿透力“你藏起阿晟,是为了什么你想扶他登基,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晏书珩轻叹着,望向窗外柳枝“我在你心里,真是坏透了啊。”

    阿姒探究地看他。

    她迅速过了一遍局势,晏氏如今大盛,正是因晏老爷子当初在大乱中看准了形势,选择扶持李霈。眼下晏氏和皇室虽也互相制衡,但真论起来,也比皇室和陈氏要亲厚。因此若足够理智,晏书珩最好是彻底和先太子划清界限。

    所以,他为何要救阿晟

    沉默许久,晏书珩转身,他背着窗,神情也变得不可捉摸“我带走阿晟意欲何为,阿姒还未想出答案么”

    阿姒摇摇头。

    “我想不明白,你城府太深太难看穿了,我读不懂你。”

    他走近,周身气息如风中云雾,时远时近,若即若离“阿姒如此聪明怎会捋不明白是不敢信,还是不想信”

    微凉的指尖拂过阿姒眉梢。

    阿姒眼前的光影稍暗。他俯身离近了些,意味深长地感慨“当初你我是一对平凡夫妻时,阿姒尚能毫无顾忌地信任我,莫非是因你我身上这一层衣衫不如当初廉价的布衣熨帖,绣线层层叠叠,太过华贵反而阻隔了彼此的距离”

    阿姒懂得他言外之意。

    他在借衣衫比喻身份和权势。

    她轻道“或许吧。”

    青年往前一步,身子贴上阿姒,心口相触,他的心似乎要透过结实的胸膛,越过轻薄春衫钻入她心口,欲强行让她接纳他的心,或掳走她的心。

    阿姒猛然一颤,后退半步。

    晏书珩温柔前走半步。

    她退,他进。

    直到后背靠上墙壁,彻底落入蛛网中,青年并未有过多动作,衣衫相贴,他下巴轻放在她发顶。

    “既然衣袍阻隔,我们不妨把这层衣袍褪去,坦诚相待,如何”

    他又在半开玩笑,半说正事了。

    阿姒怒斥道“无耻”

    晏书珩笑得胸腔轻抖,贴着阿姒,一波波震过来,他见阿姒要侧身逃掉,身子前倾,紧紧压住她。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阿姒害怕,是因为不想交心,可不交心,你又如何知道我的心是黑是白”

    阿姒越发觉得自己是入了狼窟,且还

    是自投罗网。

    在她即将发怒时,晏书珩身子稍稍后退,搁在阿姒发顶的下巴重了些。身上一部分重量通过下巴传给她。

    他语气无端有些颓然“阿晟此前由子陵和已故恩师抚养,但恩师年迈,子陵又易被祁家人察觉。我幼时蒙你姑母赏识,成为太子伴读,与殿下是知己,更是同门师兄弟。可我后来却听从家族决定,舍弃了殿下。我再卑劣,也会良心不安,我带走他并未有别的打算,只是为了还你姑母和表兄的知遇之恩。”

    阿姒品咂着他的话。

    她忽然觉得他像个陌生人。

    也的确陌生。

    在武陵时,阿姒听祁茵说他去见恩师,彼时她不知道他是晏书珩,便认为他这是重情重义。复明后再想起时,因着他是晏书珩,只认为那是惺惺作态。

    或许,因着晏氏长公子这层身份,她对他也存着偏见。

    多想无用,时间会证明究竟是她成见太深,还是他太会伪装。

    杂念装匣,阿姒从他怀里出来。

    她看着晏书珩,问出困惑已久的事“你当初借我之手收养,是因为身边有人盯着你么还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是陈家女郎,刻意如此”

    “阿姒,太过于细心会很累。”

    晏书珩长叹,他了解她,知道她这是同时在确认两件事,解释道“我是直到你从我身边被掳走,才查出你是陈氏女,并非有意在你失忆时隐瞒。借你之手收养阿晟,是因我身边有祁氏安插的眼线,不拔掉是为了便于将就就计,透露些我想让他们知道的事。当然,我身边也有祖父的人,虽说如今我不必受他老人家掣肘,但我毕竟是长孙,出于孝道,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地忤逆他老人家吧。”

    他轻眨眼睫,这般微笑时,像个对长辈阳奉阴违的少年郎。

    阿姒鲜少见到他这样。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又仓促移开视线,不大放心道“那是我表兄的孩子,长公子不妨交给陈家。”

    晏书珩走到窗前,拨开悄然探入窗口的花枝,回头看向阿姒“阿姒当真以为陈家会护好这个孩子”

    阿姒的话刚到嘴边止住了。

    其实她何尝不懂

    陈家是新帝起用的,阿姐身怀皇嗣的消息很快会公之于众,纵使阿姐并无野心,陈家人多少也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没了倚仗的先太子遗孤与新帝产生嫌隙。

    如今晏书珩的安排,对于阿晟而言已算是最稳妥的。

    眼下也只能如此。

    她心念一动,父亲遇害前与阿晟在一块,说不定阿晟能记得些什么,她上前几步在他身侧站定。

    “那孩子现在何处”

    晏书珩道“他正随我一位挚友四处游历。那友人是位名士,能教他不少东西。我不会违背他意愿引他进入权势斗争中,但那孩子天赋极佳,若为了藏拙而刻意扼杀也是残忍,不如顺其天性。”

    他又问“阿姒想见他么”

    阿姒点点头。

    她并不告诉他自己的真实目的,只说“那是我的亲人,更是我父亲以命相护的人,我自想见见。”

    “你啊”晏书珩怅然轻叹。

    阿姒不知这声叹息是因为看出她在戒备,还是夹着别的情愫。

    他抬手,爱怜轻抚她发间“我择日安排你们见一面。”

    此行该确认的都已确认,更多的事阿姒暂时也不愿让晏书珩知道。她理了理被他揉过的鬓发,作势便要离去。

    腰间被轻轻一带。

    晏书珩揽她入怀,拥着她立在窗前“建康的夏日比上庸和颍川都要闷热,阿姒恐不习惯。我在想,是否要在那一片竹林里盖间小竹楼,以供消暑。”

    他胸膛紧贴着阿姒后背,这样的亲昵依偎让阿姒不禁动了下。

    “你晏家的事,问我作何”

    晏书珩环紧阿姒腰肢,下巴搁在她头顶,阿姒不悦地偏过头。

    “我是盛你头颅的盘子么”

    晏书珩转而俯身,下巴轻蹭她颈间“我和阿姒如今共同守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连陈家和你阿姐都不便告知。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作何如此见外”

    他倒会与人拉近关系。

    被他如此一形容,阿姒竟真有了“狼狈为奸”的错觉,仔细想想,她和他的确因着阿晟这个秘密处在同一条船上。

    但她仍固执道“我是卧薪尝胆”

    晏书珩下巴在她颈窝轻蹭,时轻时重,很痒。阿姒使坏地抖动肩膀,还是抖不掉他的下巴,索性用力耸肩,将他的下巴夹在脖颈和肩膀之间。

    她肩头不断施力,青年果真像被扼住后颈的猫儿一样,动弹不得。

    他的手在她腰间报复轻挠。

    阿姒亦报复地夹紧。

    他最终低笑着求饶道“别,别这样用力夹,我出不去了”

    这句话似一句定身咒。

    刹那间,两人身子皆是定住。

    阿姒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杂乱无章,像同时有好几颗心在跳。

    或许不是她一个人的。

    身子顿时变得无比僵硬,她成了一个提线木偶,牵线的,不是他晏书珩,也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是她的意识。

    阿姒不能自控地转过头。

    目光和晏书珩的相触。那一瞬,目光似乎也有了实质。

    宛若相触的不是目光,是肌肤。

    两人目光都猛然一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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