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粪窖中的思考
我独自坐在奇臭无比的粪窖之中，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头顶数尺之上，树枝的间隙透下来一团一团的光，洒在头顶和肩背上。
一夜过去，公主的魂魄还在昏迷。
谁能想到，那个曾经走到哪里都绽放着万丈光芒的郑国长公主，此刻，正沉睡在这污秽不堪的粪窖里。
前一晚鲜血淋漓的场面，勾起了她半年前的回忆。
她想起了自己在得知公子蛮死后，一时鬼迷心窍，杀死了身边的几个近侍，包括从小侍奉她长大的婢女青儿。
而昨晚，当看到珠儿和翠儿在营帐内被甲士剜眼、劓鼻的惨烈情状时，公主内心对青儿等人的愧疚之情瞬间被勾起，她那原本纯粹的内心一时承受不起自己犯下的杀孽，再度崩溃了。
人之初，性本善。
也许在我们每一个灵魂最初形成的时刻，全都是纯洁善良的样子，只是后来被这复杂的人世和恶劣的环境给污染了，异化了。
我再次用自己的元神全力守护着公主，就让她安静地歇息吧，或许在梦里，她还可以回到当初，回到那个被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被千人万人仰视赞叹的公主，或许在梦里，她也会短暂地忘记，自己如今正遭受着怎样的屈辱。
这粪窖倒是并不深，只有三人高的样子，其实，我是可以想法子爬上去的。
只是，爬上去之后，我又该如何逃脱这个重兵把守的练兵场，又如何理直气壮地重新回到正德宫里去呢？毕竟，公主是一心想留在这里，替公子蛮报仇的。如果现在离开此地，我们又能去向何方？
从昨晚偷听到的消息来看，郑国此时必定正处在被楚国攻打的战乱之中。楚国想吞并诸侯的狼子野心，天下人早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料到，他们竟来得如此迅速，并且，选择郑国作为他们逐鹿中原的第一站。
自从郑国公即位以来，八年的时间，郑国一直都稳稳当当，平平安安，从无战乱。
一方面，是因为郑国与中原霸主晋国晋文公的关系，相处得非常友好。
而晋文公驾崩之后，他的继任者太子驩，恰恰又是郑国公在晋国时的少时好友，他自然也不会与郑国为难。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郑国有个镇国之宝，如飞公主。
自从如飞公主出生之后，她那倾国倾城的美貌和声誉，早就广传天下，众人皆知，在数百个诸侯国之中，想迎娶如飞公主的王公贵族，可以排成千人长队。
在这众多王公贵族之中，最有希望成功的人，便是如今晋国君主驩最喜欢的儿子，夷皋。
对，就是那个从小在晋国欺凌如飞公主的公子夷皋。
夷皋与如飞公主同龄，而晋国又是曾经帮助郑国公登上君主之位的恩人，所以，晋国公早就期待着郑国公能够主动开口，将女儿嫁到晋国，亲上加亲，好上加好，同时，也能证明郑国甘愿永远臣服在晋国的羽翼之下，绝无二心。
但是，也许郑国公并没有这样想。
对于郑国来说，其实还有另一个机会，那就是这些年飞速发展，猛烈扩张的南方霸主，楚国。
楚王商臣早就有向北扩张，问鼎中原，一统天下的野心。
然而，除了武力征服和吞并了几个诸侯国之外，楚国似乎也正在中原诸国之中，为自己寻找能够融入中原文化的桥梁。
所以，楚王商臣也在暗自为自己的太子熊侣物色一位中原公主为妻，以便他们楚国能尽快熟悉中原文化，并优化后代的血统。
这些年来，突飞猛进的楚国，也许一直都在武力吞并郑国，或者迎娶郑国公主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徘徊。
而郑国公则以自己的女儿为诱饵，吊着楚国和晋国的胃口，试图在这混乱的诸侯关系之中，找出自己的最佳前途。
然而，现如今，郑国没有了如飞公主这块美玉，楚国便再也等不及，早早地撕下了他伪善的面纱，迫不及待地向郑国张开了他的血盆大口。
“咣”地一声，一个竹筐从粪窖顶上盖着的树枝之间被扔了下来。
“吃饭吧！”上面值守的人漫不经心地喊了一句，把我的思绪打断，同时，也惊醒了公主的魂魄。
“乌乎，我们这是在哪里？”公主害怕地问我。
“这里应该是一个囤马粪和羊粪的粪窖。”我捡起地上的竹筐，打开之后，一边拿出里面的窝头，一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她。
“啊？”她可能想象不到世间还有如此污秽肮脏的地方。
“他们这算是什么刑罚？难道他们要让这些马粪羊粪熏死我们吗？”她天真地问我。
“哈哈，熏死？主人，你恐怕是想笑死我吧？”我努力保持你着诙谐幽默的状态，希望公主能够忽略这样屈辱难堪的环境。
“人家没有立刻杀了你，这是在给你反省的机会，让你好好想想，该如何解释你半夜偷窥的行为。”我闻了闻窝头，笑着说。
“那你倒是说啊，到底为何要半夜偷窥人家的秘密基地？”公主举起手里的窝头，也不顾周围臭气熏天，就直接张嘴咬了一口，边吃边埋怨我。
其实，她心里应该明白了，我带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知道，那个她深爱的公子蛮，其实就是假的。而这个小子，才是真正的公子蛮。
她只是在等我亲口确认。
“主人，你就别掩饰了，想哭你就哭吧，无论怎样，乌乎一直都在陪着你，乌乎也绝不会取笑你，就像你小时候一样。”我轻轻地说。
公主的眼睛湿润了，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我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在这臭气熏天的粪窖里静静陪着她。
良久，她收住了泪水。
“主人，你长大了。所有人长大，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我继续轻轻地安慰她。
“所以，长大了就会明白，一切誓言全都是谎言吗？”公主嘶哑着嗓子，仰起头，大声质问着。
“其实，所有的谎言，都是因为在乎。”我平静地说。
“在乎？”公主疑惑地问道，“在乎什么？”
“公子蛮和小子，他们都有自己各自在乎的人。”我说。
“可他们最在乎的人，并不是我，对吗？”公主像受了伤的兔子，弱弱地问道。
“我不知道他们在乎的人究竟是谁，我只知道，我最在乎的人，是主人你。”我真诚地回答。
公主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一股暖暖的气流从她的心中扩散开来。
只要心中怀着希望，一切困难将不再是过不去的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