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偷跑
从裕阳县回来以后，陆延均一直在考虑着，该如何接近阿飞。yousiwenxue
直到有一日，宫中有位帮他观察何府动向的太监告诉他，阿飞与一个小丫鬟出了门，往新安街的方向去。
陆延均立刻往新安街方向赶。
如他所料，他在新安街的街口，碰见了阿飞。
阿飞一手举着一串硕大的糖葫芦，一手牵着一个丫鬟，正欢天喜地地在街上走。
“阿飞！”陆延均向他招手，扬声喊道。
阿飞循声抬头，望见了他，面露喜悦。
“延均哥哥！”阿飞松开了小丫鬟的手，欢快地朝他扬手道。
他嘴里还嚼着一颗山楂，说话含糊不清。
陆延均大步流星地走去，停在了他跟前。
边上那小丫鬟认得他，立刻诚惶诚恐地行礼，“九皇子殿下。”
陆延均淡淡笑了笑，便蹲下身来与阿飞道，“干爹没有带你出来玩？”
阿飞摇了摇头。
“那延均哥哥带你去玩吧。阿飞还想去哪里？跟我说。想不想去宫里转一转？”
“宫里？”阿飞一怔。
他对皇宫没有清晰的概念，只知道那应该是一个很难进但是很好玩的地方。
“嗯。阿飞之前去过的，记不记得？有漂亮的房子，有花园，有湖，还有好吃的点心。”
“记得记得！”阿飞轻快地应，眼里顿时燃起几分兴奋，“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陆延均答。
阿飞又看向身旁的丫鬟。
那丫鬟又哪里敢驳了九皇子的心意呢？
陆延均让她先回何府，说晚上他会亲自把阿飞送回去。
那丫鬟答应了。
于是，陆延均带阿飞走了。
他很有耐心，陪着阿飞在御花园里逛了好久，才告诉他，“我见到你的爷爷奶奶了。”
原本蹲在湖边的阿飞听见此话，惊异不已，忙起身，“在哪里见的？”
“阿飞，你已经八岁了，到了懂事的年纪了。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希望你认认真真地听我说，并且不要把这些话，告诉其他人。不然我担心，你的爷爷奶奶，还会遭到牢狱之灾。”
陆延均蹲下身，望着阿飞的眼睛，严肃地道。
阿飞被他这样的神情吓到了。
沉默了下，阿飞诚恳地点了一下头，“嗯！”
“何老爷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刚出生的时候，你的母亲没有条件给你更好的生活，就将你卖给了你的爷爷奶奶。何老爷找到了你之后，你的爷爷奶奶为了不坐牢，只能被迫离开京城。现在，我已经找到了他们。如果你想回到爷爷奶奶身边，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但如果你想留在何府，和何老爷一起生活，也没有关系。有机会，我会带你去见你的爷爷奶奶。现在，去还是留，选择在你手上。”
阿飞虽心思单纯，但头脑也算得上聪明。
陆延均说了这么一大段话，他马上就听懂了。
在追问了一些细节之后，阿飞沉默了。
“阿飞，你不用急着做决定。这个选择很艰难，我明白。”
“所以我的爷爷奶奶，不是我亲生的爷爷奶奶吗？”
“嗯。”
“那我的母亲……”
“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和何老爷生下了你。”
“延均哥哥……我很想爷爷奶奶。可是我在何府，也很开心。干爹干娘对我很好。为什么不能把爷爷奶奶接进何府呢？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住呢。”
“因为你的爷爷奶奶，和何老爷没有血缘关系。只有你和何老爷有血缘关系。他只会接纳你。明白吗？”
“可是干爹……干爹人很好。我跟他说，他应该会同意的。”
陆延均马上正色道，“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告诉他。何老爷为了能让你回到他身边，用尽手段。你的爷爷奶奶会坐牢，也是因为他。所以你若是告诉了他，你可能再也没有办法见到自己的爷爷奶奶了。”
阿飞紧紧地抿住唇，不说话了。
“阿飞，你相信我吗？”陆延均问。
“我相信。”阿飞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就请你，好好考虑我说的话。好吗？”
“嗯。”阿飞点点头，显得很缄默。
陆延均拍了拍他的肩，仿佛以示安慰。
他知道，这样的真相，对于年仅八岁的阿飞来说，太过沉重。
当晚，阿飞在重华殿吃过饭后，就在陆延均的陪伴下回家了。
何老爷带他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问他下午在皇宫里玩了什么。
和阿飞一同出去的丫鬟，已经向他通报了阿飞被九皇子带回皇宫的消息。
阿飞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平静地说自己放了风筝、吃了点心、玩了蹴鞠。
但是，他没能像往常一样轻快地喊何老爷“干爹”。
他叫“干爹”时，语气克制而冷静，像是有意地用这个称呼一样。
何老爷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他没有往陆延均的方向猜测。
他想的是，兴许闫玉萍跟阿飞说了什么。
在安分了两日以后，阿飞终于坚定了决心。
何老爷待他很好。
但这并不能磨灭掉过去八年他的爷爷奶奶给他的疼爱。
他的爷爷奶奶已经年纪大了，身边就他一个人。
若是他留在了京城，他的爷爷奶奶要怎么办？
于是，在某天子夜，他趁丫鬟们都已歇息，悄悄爬起来收拾了包袱。
他是一个人睡在正院的厢房里的。这处正院，平日里只有何夫人住。
何老爷常常一个人留宿在书房，不会过来。
而何夫人一向睡得早。这个点，她基本已经睡熟了，根本不会察觉外面的动静。
阿飞就这样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翻墙离开了何府。
他想去皇宫里找陆延均。
但他一个人在街上转着，怎么也找不到去皇宫的路，只是一直在何府附近徘徊。
走了近一个时辰，他觉得乏了，便找了一处小巷，抱着包袱躺在了小巷深处的墙根旁。
半梦半醒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的双脚悬了空，如置身云层一般。
梦见自己成了一只小鸟，在狂风里不受控制地摇晃。
梦见有人在自己旁边低语。
梦见自己撞到了什么坚实的东西。
梦见了脑后令人发蒙的钝痛。
醒来时，阿飞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不是躺在巷子里。
而是被关在了一间四面无窗的小黑屋里。
屋内昏暗潮湿，地上铺着脏兮兮的稻草，空气里还泛着一种酸臭的霉味。
在这间屋子里，他不是一个人。
借着木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他隐约看出屋里还有七八个人影。
看个子，都和他差不多年纪。
应当都是七八岁左右的男孩。
但这些人，或卧或坐，沉默得诡异，连呼吸都没有动静。
若不是听见他们偶尔咳嗽两声，阿飞甚至会怀疑这些是不是活人。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阿飞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向阴暗的空气里开了口。
没人应答。只有一个躺在角落里的人缓缓翻了翻身。
“你们是什么人？”阿飞又问。
还是没有人理他。
阿飞有些慌了。
“我可以出去吗？”
如他所料，这间小黑屋里，除了沉默，就是沉默。
阿飞只好从稻草上爬起来。
脑后闷闷的痛让他忍不住咬了下牙。
他四处看了一看，终于在四面漆黑的墙上寻到一处像是木门的地方。
阿飞抬手推了一推，发现门微微动了两下。
他燃起了希望，赶忙用力拍门大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屋里渐渐有了悉悉率率的动静。
他们被他吵得有点不耐烦了，都没法安安静静地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了。
“没用的。”终于，有一个人开了口。
声音稚嫩却沙哑，如天真与沧桑集合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阿飞回头，没认出是哪个人在说话。
恰在这时，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你在嚷嚷？”
一个满脸横肉、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门口，气势汹汹地盯着阿飞质问道。
从敞开的大门突如其来倾泻而入的光亮，让阿飞忍不住眯了眯眼。
“我、我要出去……”阿飞被他吓到了，却还是吞吞吐吐地说着自己的请求。
“时间到了，自然就放你出去了。你先乖乖待着。”男子斜他一眼，冷冷说着，便关上门走了。
“喂！时间到了是什么时候？我要出去！延均哥哥还在等我！”
“你别喊了。你能五官俱备四肢皆全地进来，你就该感谢佛祖了。”
又是刚刚那个人在说话。
阿飞这才认出，是那个躺在角落里的人在讲话。
他已翻过了身，正冷静地注视着阿飞。
“我不明白……”阿飞说。
对方抬起了自己的一只胳膊。
就着黯淡的光，阿飞察觉了不寻常。
他惊异地瞪大了眼。
那抬起的胳膊，不是完整的。
他没有手掌。
“这……这是怎么弄的？是他们弄的？”阿飞怔了，结结巴巴地问。
“是。他们会从街上绑架五岁到十岁的儿童回来，然后用尽各种手段把他们弄残废。”
“弄残废做什么？”阿飞大惊失色。
“残废的儿童，更能帮他们讨到钱。他们就是一群靠儿童乞讨卖艺来生活的人。”
“那我……”
“你刚被抓进来吧？”
“是。”
“他们会先看你能不能卖艺，有没有本领。如果你卖不了艺，他们就会把你弄残，让你去乞讨。”
对方的语气，平静而轻松，如讨论节气一般简单。
但阿飞却震惊得久久缓不过神。
他想到了爷爷奶奶，想到了延均哥哥，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干爹干娘……
我还能不能……能不能跑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