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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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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宁殿内,熏得呛人的龙涎香从香炉中飘飘缈缈地腾空,白烟一点点缠绕着往上,又消散在空中。

    燕珝坐在榻旁,细细擦拭着长剑。

    福宁殿只燃了少许几根蜡烛,堪堪照亮了榻上的面容,燕珝坐在黑暗里,昏暗着看不明晰。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带着嘶哑。

    “……水,水。”

    燕珝没有动作。

    咳嗽声蓦地止了。

    榻上苍老的身体睁开双眼,看向他。

    “……朕是你的父皇,”干哑的声音像是揉皱了的纸张,利刃划过树木所发出的难听声响,“何以如此狠心。”

    “钉铛”一声,长剑被放下的声音清脆地传入两个人的耳中,没有一丝情绪,好像只是被放下。

    但又不可能只是这样简单。

    沉色的茶汤被缓缓注入,燕珝淡着眉眼,长指托着茶杯,递给他。

    老者支起身,原以为他会喂他,可那双手就这样漠然地停在半空,不留情面。

    他认了命,再一次奋力支起身子将自己撑起,又脱力倒下。

    燕珝没了耐心,将茶杯放到了小桌上。

    “喝不到,便不喝了。”

    “你!”老者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目眦欲裂,“如此心狠!我可是……”

    “母后也是您的发妻,”淡然的声音打断了他还想要说出口的话,“一步步扶持您到了如今高位,你是怎样对待她的?”

    一声轻笑。

    “陛下何以如此狠心。”

    陛下如今,也不过五十。

    可面容苍老,须发皆白,看起来说是过了花甲之年的老者都有人信。

    面目浮现出挣扎,又勾起着可怖的弧度。

    “为君者,就得心狠。”

    “是吗?”

    清淡如水的声音轻声反问。

    “贵妃一事,你若是没有废她,我还敬你在贵妃处算是个好丈夫。可你虚伪至极,半点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知是哪句话激怒了他,让他疯狂地激动起来,看着他的方向,无声嘶吼。

    “……朕是天子!是父亲!朕不会有错,妻子就应该以夫为天,凭什么王媗她一个女人,还想踩在朕的头上!”

    无力的暴怒让他更显狼狈,像是一头瘦弱的豹子,强弩之末时仍想要再撕咬他的猎物。

    可他毕竟老了。

    燕珝垂眸看着他。

    “母后从未想要踩在你头上,她只想与陛下并肩。”

    陛下喘着粗气,一瞬间的怔愣,“她有什么资格与朕并肩——不过是会投胎,有个好家世,家世……”

    燕珝看着他可笑的模样,将他的暴怒,嫉妒,尽收于眼底。

    陛下仰面看着他,口中不停重复着什么。

    他出身卑微,母亲不过是个小官家的女儿,生下他之后没多久,就在波云诡谲的后宫争斗中丢了性命。

    先帝子嗣众多,他只是其中不显眼的一个。

    好在上天垂怜他,给了他一副好容颜,还有挽弓射箭的天赋,读书写字也比常人快,读书后,渐渐才在兄弟中崭露头角。

    可再优秀也无用,他非嫡子,嫡子天资平平,半点比不上他。可就是靠着哪点“尊贵”的血脉,便被封了太子。他不过一个郡王。

    郡王,有什么用。

    直到他遇到了王媗。

    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美丽,聪慧,容貌是她最不值得提起的一个优点,马球打得全京城闻名。她是当时京城勋贵圈中,最美丽,最高不可攀的一朵娇花。

    同他打完一场马球后,她问,你想不想做我的丈夫,当大秦的皇帝。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不敢有分毫犹豫。也不知恨不得马上答应的,是想要做皇帝,还是做她的丈夫。

    时间过得太久,他都记不清了。

    王家嫡女,在这个世家把持朝政的大秦,是比皇家公主还要金贵许多的存在,更何况是王家。

    她竟然就这样,将自己轻飘飘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不平等的关系,就已经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陛下的瞳孔开始涣散。燕珝喝了口茶,知道他等不了多久了。

    半晌,开口道。

    “陛下是嫉妒母后么?”

    声音很轻,却好像万把剑刃凌迟着躯体。

    “嫉妒她与生俱来的聪慧美丽,嫉妒她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一切的,尊贵的身世。”

    这话宛如雷声轰鸣,轰隆隆响彻在老者耳边。

    他死命挥舞着手脚,眼前像是出现了幻觉,无数的阴翳在他眼前将他笼罩。

    ——不可能!不可能!他是帝王,他才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天下万民都应当膜拜他,无论是谁!他不可能嫉妒任何人!

    ——可他又清楚地明白,王媗当年选他,没有半分男女私情。不过是她想当皇后,而他正好无依无靠,只有王家能帮他。

    他也必定要将自己的全部所得,甚至是权利,都分给王家。

    分给他背后的那个女人。

    燕珝静静地看着他癫狂的姿态,将放在榻边的剑又拿起,轻轻擦拭。

    “父亲会嫉妒儿子吗?”

    陛下不仅嫉妒皇后,还嫉妒他这个儿子吧。

    嫉妒他生来就是嫡子,万千宠爱于一身,不需要费任何力气,就能成为这个国家未来的掌权者。

    “……所以陛下看到和自己相似的九弟,便忍不住发散了你少有的父爱。”

    “都是朕的儿子,朕想宠爱谁就……”

    “陛下真的记得自己有多少个儿子吗?”燕珝冷漠打断。

    “因为陛下的无视,多少兄弟继续重复着陛下可笑的前半生。若不是母后严管后宫,绝不许任何欺凌倾轧的行为,只怕几个弟弟,活的还不如陛下当年。”

    无数把刀刃凌迟着他的皮囊,将他虚伪的表皮层层剥落。

    陛下绝不承认自己的虚伪,也绝不可能承认自己自私。他死死盯着燕珝,像是要用目光将他刺穿。

    “燕珝!”

    他嘶哑的声音像是恶鬼,听着令人生寒。

    “你以为你做得足够隐秘,天下人便不知道你弑父了吗?有本事就用你手中的剑将朕一刀捅穿,用毒……”

    他喉咙中发出嘶吼,“算什么好汉!”

    他在福宁殿如此久,名为养病,实则软禁。

    身上抓心挠肝的痛苦让他日日夜夜不得安眠,每一刻都像要终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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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生命。可燕珝不让他死。

    燕珝要让他感受着,什么叫做痛苦。

    “陛下无需担心身后事。这史书,日后是孩儿来写。”

    燕珝沉默地擦拭着剑柄,一点一点,十分耐心,十分细致。

    “陛下教会我,如何做一个无情的帝王。儿子向父亲学习,有何不对?”

    这不过是先皇后死前痛苦的万一罢了。王皇后饮尽毒药,慨然赴死,死前七窍流血,死相凄惨。

    但胜在速度很快,当场毙命,没有受太多的苦。

    而他如今体中的,是方方面面渗透的慢性毒药。发作起来痛苦不已,五脏六腑尤如灼烧。

    如今,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

    他痛苦万分,躺在榻上,双腿止不住地蹬着被褥。或许是濒死,整个人的甚至骤然从疯癫清明了不少。

    他“嗬嗬”发出声响,“……你审判做老子的,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明白。你母后再不喜我,也得为了凤印老老实实待在长秋宫,再恶心我,也得躺在我的榻边!你不是心仪你那侧妃么?连个女人都看不住,又有什么用处。”

    “徒在我面前当霸王,还不是,女人裙下的毛头小子……嗬、嗬……”

    喉咙如风箱,粗哑得要命。

    燕珝擦剑的手停了,陛下看着他的动作,满意一笑,“她心里,没有你吧?”

    他这辈子,也算见过不少人了。

    从未见过哪个人,面对这样的滔天权势还能无动于衷的,除非是厌恶极了你!

    目光紧盯着燕珝,好像要将自己的痛苦传达给他。

    “和你相处的每个时辰,一定都觉得痛苦难耐。所以才眼见着你要登上皇位,依旧还想逃离……”

    燕珝慢慢站起身来,烛火幽幽照不到他的脸。在夜里,他的脸色晦暗不明,看不清情绪。

    “我真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给你毒哑,徒留你这没用的舌头。你说,是割掉,还是……”

    他手上的长剑反射着寒光,吓得老者浑身震颤。

    但没过一会儿,皇帝就开始继续嘶吼,疯狂用指甲抓挠着自己的全身,苍白的头发完全散乱,像个疯子。

    燕珝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惨状。

    看着他,一点一点咽气。

    蜡烛最终也没有撑住,燃尽了最后一点,熄灭了。

    室内完全地黑暗下来。

    “睡吧,父皇。”他漠然出声。

    像极了幼年在母后那里挨了训斥,他跑到父皇这里寻求安慰。父皇放下手中的折子,将他抱到腿上。

    随后,拍拍他的小脑袋。

    说:“在我这儿睡吧,阿珝。”

    惨淡的月光投射进来,燕珝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变得干枯、僵硬。

    时间好像无限停止在此刻,无限拉长。

    陛下崩了,从今日起,他就是这时间,至高无上的帝王。

    燕珝漠然转身。

    在月光下,擦着手,走出了福宁殿。分明自始至终没有碰到他,但还是觉得手上,很脏。

    真脏。

    “殿……陛下!”

    所有的侍从宫人皆跪俯在他脚下,连声高叫着万岁。

    燕珝负手而立,站在夏初的微风里,直到看到月影。

    她身边的暗卫。

    “何事?”

    每十日汇报一次,如今还不到十日。月影不会主动前来,除非是她要。

    月影沉声:“陛下,娘娘今日梦魇,哭了许久,说是……想见您。”

    燕珝皱着眉头,“梦魇?”

    “是,说是……”月影不敢抬头,“梦到之前的那个太监,害怕。”

    燕珝渐渐放了些心,阿枝梦到小顺子也不是头回了,他心虽牵挂着,但也知道今日不算大事。

    他沉吟半晌,“这会儿朕无暇抽身,你且将太医院院判带去,先行诊治。若要用药用针,按太医说的来即可。”

    说完,他犹嫌不够,心中总觉得有些慌乱,像是缺了什么。

    “告诉她,再等几日,朕亲自去接她。”

    “是。”

    月影抱拳,跃入长空,转瞬消失不见。

    他看着月影消失的方向,久久凝望。

    不是他不想去。

    先帝刚过身,朝中多少人虎视眈眈,更何况……还有叛军。

    半个时辰前,他受到情报。

    平阳郡王,带兵反了。

    若只是一个平阳郡王,还不足为俱。

    但他们有一个韩家。

    可就算有韩家又如何,他能让这两家结亲,就做好了燕玮和韩家同仇敌忾对抗自己的准备。

    还是费了些心的,但是值得。

    韩家在朝中威望太深,若不是这样谋反的罪名,只怕日后,他的军队还要听命于韩家。

    而韩家后继无人,守卫江山的战士不应该握在一家手中。

    他花了几天时间,将朝中一切都安定下来,叛军已被镇压,只余部分还未剿灭,如今正在围剿中。

    燕玮也已经被抓获,正被押送进京。

    他坐在勤政殿内,揉了揉酸痛的额角。眼眶涩得发疼,他靠在龙椅上闭了闭眼,恢复了些。

    心里默默盘算着。

    他已灵前即位,成为了大秦当之无愧的帝王。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是第四日了。

    他张口:“小……”

    倏然一顿,抿上唇,半晌道:“孙安。”

    孙安是新的总管太监,听了声音立马进来,捏着嗓子,“陛下。”

    “陛下,付将军请见,一同来的,还有付娘子。”

    “不急。”燕珝面上松了些,带上些少见的少年意气,像是有什么极开心的事,但被他沉着地压制着,只从眼角眉梢透露出来。

    “备马车步辇,随朕去接皇后回宫。”

    他欲起身,却见孙安面色犹疑,喏喏不敢应声。

    “陛下……还是先见见付将军吧。”

    燕珝静静地看着他,无形的威压几乎要让他忍不住跪下磕头。勤政殿内摆设一如先帝在世时的模样,这样年轻的帝王,却半点不输其父身上当了多年帝王的气势。

    孙安身上几乎要出冷汗。

    他能感受到那锐利,审视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

    但最终,燕珝还是送了口。

    “让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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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陛下。”孙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去叫人。

    他不敢想象陛下得知此事后,会是怎样的滔天震怒。

    燕珝坐在龙椅上,看着付彻知和付菡二人一前一后走入殿中。

    “臣,拜见陛下。”

    “民女,拜见陛下。”

    两年过去,付彻知变化不算大,不过是从少年更像个男人,宽肩窄腰,逐渐褪去了当年还隐隐带有的青涩。

    他跪在堂中,即使燕珝说了免礼,也依旧跪着。

    燕珝手中的白玉手持跟着手指的动作转动,尾端的穗子轻晃。

    付彻知跪地,“臣欺瞒陛下,犯了死罪。请陛下降罪!”

    付菡也跟着跪倒,不言。

    燕珝目光死死盯着二人,指间的玉扳指几乎要被碾碎。白玉手持被放到了桌上,覆在密密麻麻的赤色朱批上。

    “什么意思。”

    他开口,语气寒凉,像是寒冬十二月,飘飘落在肩头的雪花。

    付菡说。

    “陛下节哀,皇后李氏,崩。”

    白玉手持倏然被主人从上扔下,几乎砸到了二人。付菡被这突然的声响一惊,身子轻颤。

    玉上的碎纹微不可察,但以这样的力度砸下,裂纹已是必然存在。

    “付菡,”燕珝抬眼,看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付菡直起身子,垂眸。

    “回陛下,民女知道。”

    付彻知怕他迁怒妹妹,向前挪了稍许。

    “陛下,是臣拦着不让他们告知陛下,是臣的罪过……”

    “先帝方驾崩,如今朝中局势不稳,陛下万不可分神!万千子民的生死皆系于陛下之身,还请陛下莫要怪罪舍妹,如有责罚,臣一力承担!”

    “付彻知!”

    燕珝寒声,“你也要跟着胡闹么?”

    “陛下,”付菡抬首,“是与不是,陛下心里应当清楚。”

    燕珝站起身,看着跪地二人。

    他想要走近,却觉得头疼,晕得几乎看不清人影。

    几乎是从喉咙中,咬着血液吐出的词句。

    “备马,去南苑!”

    燕珝晃了晃身子,“若要我查明你们有半分诅咒皇后的心思……”

    他喉头梗塞,说不出话来。

    平日精心爱护的马匹被他驱策着飞奔出城,身后的侍卫根本追不上,付彻知咬牙极力跟上,却还是远远差了一段距离。

    呼啸的风声刮得他听不见任何东西,分明是五月,却觉得从里到外,全身上下都凉透了。

    燕珝死咬着牙关,手中的马鞭扬得飞起,几乎看不清影子。

    他第一次这样策马,第一次这样,在狂风中,他第一次……

    他觉得自己必定是不清醒了,付彻知和付菡就想看他笑话,捉弄他。幼年的玩笑长大了还想开,真是不合时宜,他想。

    等一会儿,他看到阿枝,亲自搂着活生生的她,站到他们身前。可以趾高气扬地说:“诅咒皇后,可是死罪。”

    “若再口中不实,朕就将你和季三娘子的婚约撤了,叫你打一辈子光棍。”

    燕珝几乎睁不开眼,骏马飞奔出城,又被他牵引着方向上了龙泉山。

    经过永兴寺时,他看见圆空一人独身站在他曾经住过的禅房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清了口型,脑袋轰得一声。

    圆空说,施主节哀。

    节什么哀,又没有人死。他那毫无感情的父皇死了,应该开心才对,他有什么好节哀的。

    身上的孝服染上了风沙,燕珝无暇顾及,紧盯着小小的南苑在眼前渐渐放大。

    为什么,为什么南苑变成了黑色。

    ……

    他翻身下马,看着眼前焦黑一片的废墟。

    几乎站不稳身子,牵着马的手逐渐勒出血痕,马的鬃毛被他无意中拽到,向来温驯的马儿忍不住焦躁地嘶鸣。

    他这才将视线移到手上,松开手,看着掌心的血痕。

    “对不起,”他道歉,“扯疼你了。”

    他又转回目光,看着早已被扑灭的南苑。

    一步步走进。

    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清。只听到一个四天。

    四天。

    她梦魇那日么?

    燕珝踉跄着前行,却被一只手拽住身子,不让他进去。

    “陛下!”

    一道声音怒吼,“陛下要做什么,这其中危险,随时有倒塌的可能!”

    他猛地转身,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向他。

    “谁敢拦朕。”

    跟来的仆从跪了一地,不敢应声。

    付彻知被他推倒,但也知道南苑被烧成了这个样子,常人决计不能进入的。

    “陛下清醒些!娘娘已经殁了!”

    “滚。”

    燕珝挥剑,将付彻知的衣袖划开。

    “你说谁殁了,阿枝知道你这么说她么?当着朕的面诅咒皇后,是何居心?”

    他双眼通红,几乎泣血。

    “你看到皇后的遗体了吗?”

    付彻知深吸口气,“陛下,那日先帝崩逝,宫中乱成一团。兼又叛军闹事,臣等未曾发觉,南苑走水……”

    “我问你,看到遗体了吗?”

    付彻知沉默。

    “没有,”燕珝收起剑,“没有就证明,皇后还在世,去找,去找啊!”

    付彻知看着他如此情态,颤声道:“娘娘遗体已经挪入棺木……”

    “陛下!”

    月影一身黑衣,明显狼狈。

    他跪在燕珝身前,磕着头。

    “是属下之罪,属下未曾保护好娘娘。除了两具焦尸,属下寻了四日都未曾寻到他人身影……”他闭眼,“请陛下,处死属下。”

    “皇后没死,你无罪。”燕珝冷漠地看着几人,“一个两个都想骗朕,说,把皇后藏到了哪儿去!”

    月影扬声:“陛下!”

    “属下当日便查看了,火便是从娘娘卧榻之处燃起来的,属下推测,一是娘娘梦魇,慌乱中打翻了烛台,茯苓与娘娘惊惧之下……二是……”

    “二是什么?”

    燕珝冷眼看着稍为废墟的南苑。

    “二是,娘娘放火自焚,自尽寻死!”

    他当日等着燕珝回话,等到回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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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就木制众多,夏日干燥的南苑早就火光冲天。

    任是谁,都逃不出来。

    “不可能。”

    燕珝失神了一瞬。

    她不会的,不会的。

    前些日子,她还亲手做了菜肴,说,等他来接她。

    她在他喝醉,躺下的时候,悄悄吻了他。

    他至今还记得那柔软的唇瓣,触碰到自己脸颊,唇角的那种触感。

    她明明已经原谅他了,她不可能寻死。

    意外吗,凭什么。

    上天凭什么要如此,硬生生将他们分离。

    燕珝气血翻涌,连续多日未曾安眠的疲倦席卷了全身,他紧紧闭眼,又睁开。

    “那不可能是她。”

    “去找,将整个龙泉山翻过来,将整个大秦翻过来都要……”

    他几乎说不出话,月影领了旨意,飞速离去。付彻知看着他如今模样,也不敢阻拦。

    燕珝上前几步,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南苑的废墟之前。

    长剑勉强支撑着身子不倒下,手握着焦土,感受着被烈火焚烧过后的焦枯气味。

    阿枝,燕珝看着前方,阿枝……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抛下我。

    他喉头涌动,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陛下!”

    他听见许多人慌乱的叫声。

    真吵。

    血迹喷洒在焦土之上,顺着他的唇角,一点点流下。

    他想,你若是死。

    我便同你一道。

    他张开手,将手中的焦土掩盖在血色之上。

    不能让她看见,她会担心,会哭。

    他最怕她哭了。

    燕珝终于无力,长剑脱手,猝然倒地。

    手仍旧伸向前方,朝着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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