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寂寞沙洲冷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韦青鸾每日一大早便去剑阁读书练武,直到深夜才回碧云苑。她本来悟性就极高,加以勤学苦练,如此一来武功进步不小。
至于其余的,她一概不想。沐教头多次叮嘱她不可背叛淮南王,她也记在心里,明面上绝口不提任何关于明教的事。偶尔淮南王和其余护卫在她面前提起明教,她也是小心应对,绝不让对方抓住把柄。久而久之,众人对她也就渐渐放下了防备。有时候她甚至自己都会忘记自己出身明教,只记得自己是淮南王府的人了。
至于那本《青云步法》,有一天安护卫正在剑阁下练习轻功,口中念念有词。韦青鸾最近耳力提升不少,很快就听出来他念的是《青云步法》第四层中的词句。
先前在姥山岛比武那次,韦青鸾就发现他的轻身功夫里有些许韦氏轻功的影子,如今她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韦青鸾偷偷观察安护卫一个下午之后,终于找到了安护卫私藏书籍的地方:剑阁一层屋檐的某片瓦下。于是,她找锦瑟借了一支描眉用的细毛笔,趁着安护卫吃饭的时候将《青云步法》中的朱字批注抄在袖中。
除此之外,她还将安护卫私藏的《青云步法》《九阳真经》等书籍一起放回了剑阁书架。
安护卫回来后,见自己私藏书籍被韦青鸾发现,不禁怒从心头起,但也无可奈何——因为剑阁的书本就不许外带,自己违背规矩在先,若是被韦青鸾告到上头的话,自己是不占理的。
每月的十五日是剑阁比武的日子。除了沐教头,淮南王府中所有的武士都必须参加,只有最后的胜者获得赏赐。
韦青鸾是个好胜的人,场场都全力以赴。结果一轮比下来,其余十五名一等护卫,包括安护卫在内,竟无一人是韦青鸾的对手,连韦青鸾自己也是颇为意外。
淮南王抚掌大笑:“好,赏韦护卫黄金一百两。”他缓缓走下台阶,对韦青鸾笑道:“看来这次太白岛之行,韦护卫非去不可了。”
“太白岛?”韦青鸾这些日子在剑阁读书练武,偶尔也看看江淮一带的舆图,“可是在当涂附近、长江江心的沙洲?”
“不错。”淮南王道,“本王最近得到消息,有人在那里发现了圣火令的踪迹。本王原本打算让沐教头和安护卫一起去。现在看来,让韦护卫一起去似乎更为妥当。”
听见“圣火令”三个字,韦青鸾稍稍一惊:淮南王对自己已经这么信任了吗?她又看了一眼安护卫,他神情木然,似乎内心毫无波澜。
“多谢王爷抬爱。”韦青鸾拱手下拜,“青鸾一定不辱使命。”
三人简单收拾行装之后一路沿着东南方向前行,不日便到达长江边的西梁山附近。那舟子只有十五六岁,性子颇为活泼,给三人不断地讲着这附近的掌故。
“三位爷看这西梁山与江对岸的那座东梁山,是不是一般高?因这两山如同天然门户,故又名天门山。当年李太白他老人家路过此地,便写了一首《望天门山》,诗云——”
舟子笑容满面,继续唱道:“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安护卫心不在焉,脸上隐隐有喜色,仿佛想起了什么得意的事。而沐教头不知为何,今日似乎颇为烦躁:“知道了知道了,别唱了。”
韦青鸾早就在舆图上查看过附近的地理人文,但她见舟子莫名被沐教头一顿训斥,便对着舟子温雅一笑:“原来如此,您说得真好。”说着又赏了舟子半吊钱。
舟子接过赏赐,喜笑颜开,又说起了其他掌故:“太白岛上居民不多,没什么可玩的。三位爷既然要去太白岛,倒不如顺便去趟采石矶,就在下游不远,小的也可以继续为您几位做向导。”
“那能有什么好瞧的。”沐教头冷冷地说。
“这位爷有所不知,那采石矶是李太白醉酒捞月登仙之处,历代文人墨客多有题咏。正是:采石江边一堆土,李白之名高千古。 来来往往一首诗,鲁班门前弄大斧。”
韦青鸾目光正好落在舟子的右手上。这人右手有很明显的长期握剑形成的茧子,莫非这人也是个会武的?“看不出来,这位小兄弟会的诗文还不少呢。”
“都是跟村里的说书先生学的,”舟子笑道,“听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太白岛上居民不过十余户,家家户户都相互熟识。三人上岛之后不久,便向滩上一位渔夫询问,可否见过什么类似令牌的东西。
那渔夫笑道:“当然见过!这洲上有位姓陈的渔民,前些日子在江中打捞到了一片黑不溜秋的令牌。旁人只道那是块不起眼的铁疙瘩,连当铺的人都说这东西不值钱,老陈却拿那东西当宝贝,天天防贼似的不让人碰,真是好笑的紧。”
韦青鸾听这渔夫说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倘若这舟子和这渔夫都是假扮,那么他们背后又是谁呢?
安护卫让渔夫为三人带路去陈家,渔夫欣然答允。行到一片密集的池杉林时,那渔夫忽然拔腿就跑。
三人见状,提气便追。也不知那渔夫在林中是安插了什么埋伏,霎时间,一阵箭雨从四面八方向三人飞来。韦青鸾一声清啸,双足轻轻一点,便上了其中一株池杉树的树梢,躲开了地上的箭雨。
沐教头和安护卫二人身中数箭,倒地不醒。
韦青鸾见二人如此不堪一击,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再向北望,只见那渔夫继续在林中一路狂奔。她怕林中仍有箭雨埋伏,便不下地,只是从一棵树的树梢跳到另一棵树的树梢。
她轻身功夫极佳,每次跳跃之时树梢几乎没有晃动。这片池杉林本就极为密集,每棵池杉树都有十余丈高,枝叶又极为茂盛。这样一来,林中的人根本不知道韦青鸾去了何处。
韦青鸾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那渔夫正上方,从手边折下一根小枝,手腕轻轻一动,那根树枝就扎进了渔夫的后颈,疼得那渔夫一阵惨叫。
“你到底是谁?”韦青鸾依旧不下树,对着渔夫喊道。
“洪水旗百夫长潘阆,参见韦姑娘。”那渔夫吹了个口哨,林中便涌出五个蓝衣人来,都是渔家打扮。
“那日安庆城破后,杨教主命小人带着众兄弟出城逃生。两年来小人和弟兄们隐姓埋名,只盼着能再见到明教的兄弟姊妹。天可怜见,今日终于见着了韦姑娘!”
“那圣火令又是怎么回事?”
“安庆城破之日,杨教主从五行旗中挑选了十二支小队,命每支小队护送一块圣火令出城,隐姓埋名以待明教东山再起。小人便是其中一支队伍的头领。”潘阆笑道,“前些日子小的收到消息,余教主命韦姑娘在皖江一带收回十二块圣火令。今日见得韦姑娘,果然轻功过人,真是虎父无犬女。”
“既然如此,那圣火令此刻又在何处?”韦青鸾轻轻跃下树。
“韦姑娘请随小人来。”潘阆引韦青鸾到了一处茅屋,“姑娘请进屋。”
“不,事情紧急,我就不进去了。”韦青鸾只觉得这潘阆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你将圣火令拿出来,我拿了就走。”
潘阆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好吧。”他从茅屋中拿出一块黑黝黝的令牌交给韦青鸾。
韦青鸾右手食指轻叩令牌,声音非金非玉,质地坚硬,上有波斯文字,仔细看隐隐有火焰花纹流动,与先前韦青鸾在姥山岛所见的形制相似,正是失传多年的圣火令。
“好,多谢你。”韦青鸾左手拿了令牌,右手袖中忽然飞出二十几颗池杉树果实。她暗器功夫不及桥玄机,但这二十几颗池杉果实打出去,也总有几颗能打中潘阆等人的穴道。
潘阆及五个手下应声便倒。韦青鸾长舒一口气。她怕林中仍有机关,便依旧通过树顶回了先前安护卫和沐教头中箭的地方。韦青鸾试探二人鼻息,发现他们已然气绝。
这两人虽然和她关系不怎么样,但毕竟相处了这些日子,韦青鸾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她将两人尸体拎到一处无人江滩上,取下二人身上令牌佩剑之后,便将二人草草地埋葬了,又对着坟拜了几拜。
回到渡口,那舟子居然还在,对着韦青鸾挥手笑道:“这位爷可是要去采石矶?”
“不,回江北。”
韦青鸾话音刚落,舟子一张笑脸忽然变色,手中竹篙向着韦青鸾忽地挥舞过来。韦青鸾听见风声,也不甘示弱,双足一点,身子便轻飘飘地站在竹篙一端。
无论舟子如何挥舞竹篙,韦青鸾的双足都如同用胶水粘住了一般紧紧地黏在竹篙上,怎么甩也甩不脱。这一招正是韦氏历代传人的拿手好戏,名曰“凤栖梧”,取的是“凤凰非梧桐不栖”之意。
舟子除竹篙之外并无其他兵刃。他见自己奈何韦青鸾不得,便将手中竹篙狠狠掷入江中。韦青鸾却不慌不忙,双足轻拨便化解了自身下坠之势。
竹篙在短暂下沉之后又浮上江面,韦青鸾稍稍调整姿势,又正好站在了竹篙上。韦青鸾朗声笑道:“多谢这位小兄弟赠我舟楫过江。”
她右脚依旧以“凤栖梧”站定于竹篙之上,左脚却施展起青云步法来。这样一来,她脚下的那支竹篙便如同一只小小的独木舟一般,穿过波浪向着江北而去。
前些日子韦青鸾在剑阁阅读《青云步法》时,曾在朱字批注中读到此法。据说,昔年达摩祖师便是以此法乘芦苇渡江。韦青鸾初读此法时便跃跃欲试,今天刚好有了施展的机会。
她功力自然不及达摩祖师精纯,但竹篙的浮力却是远远大于芦苇叶的。这样一来,果然大获成功。
韦青鸾踏着竹篙北行。不多时候,却见前方一只大船拦住了去路。韦青鸾正要转向,船上传来一个男子声音:“韦姑娘请留步。”正是淮南王。
韦青鸾听见他声音,心中所有疑团顿时解开。她足尖微点,轻轻跃上了甲板,面上装作惊异:“王爷怎么在这里?”然后一边将圣火令双手递上,一边假装哽咽:“圣火令属下已经拿到,只是沐教头和安护卫……”
“哈哈哈哈哈……”淮南王和周围的护卫们都大笑起来。虽然韦青鸾已经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但还是觉得颇为恼火:“王爷笑什么?”
“没什么。”淮南王拍了拍韦青鸾的肩膀,“韦姑娘,咱们就是要去救沐教头和安护卫的。你看这个。”说着递给她一根一尺来长的黄铜铸成的物事:“这个东西是西洋传来的,名唤千里镜,从这个镜片里头能看到老远的地方。你往那个方向瞧瞧。”
韦青鸾接过千里镜放在眼前,向着淮南王手指的方向望去,相距数里水程的洲上滩涂看得一清二楚,上面还有自己刚堆的两个坟茔。
“咱们现在就是要去那儿,把沐教头和安护卫挖出来。不然的话,再过半个时辰,等他们身上的‘醉幽冥’药效过了之后,恐怕要被你韦姑娘堆的土闷死了。”淮南王笑道。
韦青鸾虽然没听说过“醉幽冥”是什么东西,但听这话的意思,大概也知道沐教头和安护卫原本是服药假死。她冷笑一声:“王爷为了布这个局,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了。”
那日比武时,她就发现王府的武士们和自己比试时未用全力。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根据她对安护卫的了解,这人跟自己本就有过节,跟自己比武的时候必然会全力取胜,不可能如此轻易认输。
淮南王奖赏自己时,安护卫面上也平静得很。今天来的时候甚至还面有喜色。这可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
还有那个自称洪水旗潘阆的人,韦青鸾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是假的。
韦渡年轻的时候曾在洪水旗做百夫长,因而认得不少沿江一带的船民。韦渡曾对韦青鸾说过,这些常年在船上讨生活的人,忌讳多得很。比如,吃鱼的时候鱼身绝不翻面,因为像翻船,不吉利。还有,倘若有船民姓陈,一般也不许别人以姓氏称呼自己,因为谐音“沉”。
……
王府的武士们多是北方人,哪怕他们已经尽力将沿江一带的口音学到惟妙惟肖,但这些细枝末节他们却不可能事事顾及。